试论王鼎钧散文中“山的意象”

2017-03-29 04:51姚志林庄若江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王鼎钧泰山隐喻

姚志林,庄若江

(江南大学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试论王鼎钧散文中“山的意象”

姚志林,庄若江

(江南大学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王鼎钧钟情于山,乐于言山,也善于写山。在他的散文中,常以“意象化”笔法描摹或润饰某种客观物象的本体,并赋予这些客观物象以丰盈的审美内蕴,具有独特的艺术张力。在他笔下,其“山”已不单纯是“山”,而是感情、精神、理想的载体,是志、魂、情的熔铸。

王鼎钧散文;山;意象;隐喻

王鼎钧对山有着深厚的情感。千奇百怪、形态各异的“山”都被他逐一诉诸笔端。这些山,有的是虚拟、空想的,如“人头山”“石头山”等,大都玄幻怪诞、奇崛险怪、浪漫空灵;有的是现实中的山,如秦岭、泰山、大巴山等。形态上,有的山雄奇磅礴、险峻秀刻,是扪参历井的巍峨名山;也有的清丽婀娜、精致秀丽,是巉秀可爱的无名小山。王鼎钧常假托山为个人、时代、家国代言立说,因而,这些看似斑驳陆离、千姿百态的山,其实都倾注了他的深情厚意、深沉哲思和艺术想象。山的客观本体也因此而被意象化了。所谓意象,袁行霈先生认为:“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1]53本文中的“意象”论述即援引袁先生这一观点。同时,徐学先生在论述“台湾当代散文中的意象与寓言”时,也说“意象是作家作为审美主体,运用其悟性与知性将由外界得来的感知表象化为具有丰富内涵,超出具体特定概念名词表述的形象。这一形象常能曲传一个只能神会的抽象意义,潜含深隐着作者许多内在、深邃和难以言述的意念”[2]。因而,在感知王鼎钧笔下的群山客观表象同时,最值得观照的艺术内核就是意象化语境下的“山”,及其具有的丰盈的隐喻性意蕴。

王鼎钧出生在一个耕读世家,儿时便建立起与山之间的深厚情感。有人说王鼎钧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中国,很是形象。他少年时正值日寇侵华、国土沦丧,在战乱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得已在“山里山外”的世界中度过了少年时光。少年时与山的亲密接触为他之后的艺术创作带来了灵感与素材。青年时代,内战爆发,他编入行伍,又在战火中“入山出山”,辗转了大半个中国。这样的生活使其与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家国,一直是王鼎钧内心的情感支点,他笔下的这些看似奇崛荒诞、斑驳陆离、形态各异的山,其实是他关于家国、人生的种种隐喻,凸显出中国文人对山的一份执念,也展现出一个兼容中西的智者对于华夏民族立场的坚守,在意象化语境之下,蕴含着多重话语机制。

一、爱、念、愁的情感交织

“文艺作品都是把一种心情寄托在一个或者数个意象里,所以克罗齐以为凡是艺术的都是抒情,意象要恰能传播出情感才是上品。”[3]意象化的抒情最重要的是传递情感。王鼎钧将其交织着爱、念、愁的情感投射于崇山峻岭,让这些山成为情感的寄托,也给情感的抒发创造了一个自由深远的空间。这种客观物象本体与意象化喻体之间的互动呼应,比浅表化的直抒胸臆更有情致,这正是王国维所说的“思无疆,意无穷”的艺术境界。

具体看,王鼎钧的“山之情”,是以一种隐喻的话语方式,将充沛、丰富的情感注入山的本体,使山因此“多情”。这样,本无情感的山就成了承载情感的容器、载体。首先,王鼎钧的山化入了爱之情。他对山充满了眷恋与尊崇,这源于对母亲的爱与无尽的感恩。正如“前贤一再说过,作家写作的灵感有三个重要的来源,一个是故乡,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初恋情人”[4]97。王鼎钧的母亲对他的人生影响巨大,母亲山一样的宽厚、包容、质朴,以及博爱、抱朴守拙的处事哲学,都与山有着气质上的一致,一起作为人生背景间接或者直接影响了王鼎钧。王鼎钧在许多作品中都有关于母亲的叙述,如《昨天的云》,用了大量笔墨讲述母亲,母亲如何默默为“我”擦身,给“我们”烙饼,事情虽小,但着墨之处,感怀之情,跃然纸上。在王鼎钧心里,母亲的形象和爱的方式与山有某种相通,母爱如山,山就是母亲的象征,母亲孕育孩子,正如大山孕育万物。他在《自然》中这样写道:“她敞露胸膛,等着养育一些什么。她像一个妇人,一个盲妇。”[5]68而“山中广袤肥沃的土壤,它如母亲胸膛一般温暖了我的童年;儿时的我在山的怀抱中嬉闹游玩,山是我的乐园,山见证了我的成长”。又说“由山上流下来的浑浊的溪水,颜色像奶汁”[5]70。这里,他采用似人手法,将山比作母亲,将山泉比喻乳汁,具象化地把“山的滋养”“母亲的哺育”的意蕴进行了勾连。同时,这种带有情感色彩的象征化表达,也是对山无私奉献、哺育生灵的品质的赞颂。王鼎钧以山来隐喻母亲形象的作品,并不仅仅局限于对自己母亲的书写,也包括了在苦难年代中依然散发着人性光芒的各种母亲,她们有:蝉蜕一般的舅母(《昨天的云》),为少年兵做饭的老太太们(《昨天的云》),还有在《山里山外》中那位一直苦苦寻找儿子的老太太……这些母亲在国家和历史的阔野之中都那么平凡、渺小,但她们却又在爱的播洒中造就了如山一般的伟大。

其次,王鼎钧寄予了山一种“念”的情感。情感的指向除了母亲,还有“母国”与故乡,而这种“念”的情感同样意蕴丰盈。王鼎钧笔下的那些雍容秀丽、巉秀可爱的小山,就包含了这种念想。如在《红石榴》中写到,我家城外的那座小山,是我小时候远足的目的地,现在的它却在梦中不断“长大”,它远离了小城,也在我的记忆中变得越来越疏远、陌生。这种思念之情饱含着作者对童年、故乡、故国的怀恋与惆怅。这样的情愫,在《水心》《旧曲》《看大》《明灭》《地图》等其他作品中也有真切表现。

王鼎钧借山抒情,反刍那份因爱而生的怀念,更重要的,他也藉对山的情感来喻示自己大半生流转漂泊、寄居他乡的去国之思、离别之愁、怀乡之苦。和许多海外作家一样,乡愁是王鼎钧散文的一个重要主题。所以这种爱与思念之情与乡愁是紧密维系的。因此,他寄寓于山的爱与思念的情感言说,常常向“忧愁”与“哀伤”的一边倾斜。如在写到那张旧照片上“山仍然在,但人已空”的庐山时,流露出对“物是人非”的情殇;而当写到“年年有梦,山越来越高,人越来越小,隔着山,山那边的地平线淹没了你,山这边的地平线涂掉了我”[6]123之时,原本盛着爱与思念情感的山,却异化成为了游子与故土之间的有形或无形的屏障。年年我都梦到山,山却只存在于我的梦中。山现在变高了,我也与故乡天各一方,而此时的山却成为了阻碍我们相遇的屏障。在此,作者给山披上的情感色调,已由暖色调变成淡淡的灰色调。山变成了怀乡念旧的惆怅与哀婉,山变成了愁绪的肇始之源。当然,山,在王鼎钧笔下是富于变化的,除了上文以一股融合着爱念、愁绪,且清丽质朴、平静舒缓的情感清流诉诸山的意象之中的笔法,有时他的情感也会如赤炎烈火一般,借泰山、大巴山等客观物象抒发“怒目少年”的一腔爱国情怀,而后者这样一股灼热的情感暖流,如脱缰野马奔腾不息,亦极有审美冲力。

王鼎钧披文入情,融情于山。其笔法,一则如涓涓细流一般,舒缓自然,平淡而冲和,不忸怩作态;不经意又在喃喃细语之中自然地流露出个人对于母亲的尊爱,以及对于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的唏嘘。另一则又若滔滔江海,汪洋恣肆,咆哮的潮头沉淀着感伤、怨怼与欣喜。后者在内容上更多体现在针砭时弊,以及对现代文明病批判与揶揄等主题中。在《那树》《网中》等散文中就有体现。这些情感,均源自一个饱经风霜之人,在婆娑岁月之后,对于国家之殇、命运沉浮、绵邈离愁的至情至性的挥洒。

二、民族家国之魂的艺术沉潜

王鼎钧素有“一代中国人眼睛”“崛起的脊梁”之称。这是因为王鼎钧素来善于以独具一格的笔法,从个人经历出发,以深沉哲思,敏感而独特的艺术嗅觉,去观照国家之“神”,审视民族之“魂”,以山的形象勾勒出国家民族的风骨。究其缘由,山的品性最能贴合王鼎钧的审美表达和哲学思考。首先,需要考察王鼎钧思想的文化语境,他深受多重文化影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山的形象沉厚、坚韧而永恒,是“支撑”和“依靠”,因此人们常说“稳如泰山”“安若泰山”,给人“脊梁”“支柱”之感,是传统文化的内在底气与灵魂。其次,这种灵感也来源于王鼎钧儿时耳濡目染和神秘诡谲的民间传说,将大山视为灵物。具体来说,“山之神”文化主题对于王鼎钧散文有着重要影响。而这种早已图式化的艺术因子在其创作实践中的不断发酵,也表明了王鼎钧个人在审美追求上对于这种失真梦幻、奇崛怪异、神秘通俗的笔法的偏执。这种奇幻、玄妙意象化手法也见诸《脚印》《哭屋》等散文中。这种发轫于传统神秘且通俗的民间文化土壤中的书写方式,在表达上可以产生空灵、朦胧、梦幻的审美效果。

山的意象,宏大沉厚。因此,王鼎钧的散文常将民族、家国情怀,诉诸山的群像。在中国,三山五岳应是最具民族象征性的标识之一,因而,王鼎钧在多篇文章中,都以三山五岳作为引例。如《山水》一文,用五岳之华山来隐喻民族之魂。文章中写了“我”在游经华山时,恰逢苦难与险境中生存的农夫,不经意间的触景生情,使“我”产生了对苦难中人民的同情。然而,王鼎钧在此更是想借由对“山之雄峻、人之卑微”的山与人关系的叙述,从而抒发了内心深处那份对于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精神的赞美之情。“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思想,集中地反映了中华民族朝气蓬勃、努力向上的顽强生命力,表现了中华民族百折不挠的开拓精神、反抗恶势力的斗争精神,完善自我的进取精神。”[7]华山是民族历史的见证,对华山的书写,无异于一次对于民族精神历史的钩沉。在历史长河之中,中华民族曾踏过多少个如华山路般凶险的炼狱,在无数次的精炼中才铸造了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精神。从另一角度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多难兴邦”也是国人的传统思想观念,国难当头时刻,看似艰难凶险的华山之路,未尝不是对民族精神的砥砺。华山作为中国大地五大名山之一,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标志,见证着这个民族千百年来的历史,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擎天一柱。总之,“山之魂”中的山的群像,是民族历史的见证,是信仰与精神的寄托,更是民族的宗庙神坛。

除了华山之外,在三山五岳之中,王鼎钧散文着墨尤多的要数秦岭、泰山、大巴山等中国名山,这些名山在王鼎钧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骋望中国数千年历史,泰山在中华民族的人民心中一直是民族精神、气节、信仰的象征。五岳独尊的泰山喻示着一种稳重、庄严、大气、神圣的家国意识和民族认知。这些寓意我们从“安若泰山”“死重泰山”等成语中也能感受到。历史上,无数文人墨客将泰山作为国家、民族的象征,从古迄今,泰山抑或隐喻着高尚的德行或人生所达到的高标境界,这样的寓意见诸“一览众山小”等诗句中,也体现在王鼎钧的笔下,通过泰山的客观表象将民族的自信、自强、坚毅气质进行了展现。

对于爱山的王鼎钧,心中有一张中华诸山的坐标图,“泰山之西还有太行,太行之西还有秦岭,秦岭之西有巴颜咯喇山”[6]192。这些绵延的山峰构成了中华民族的脊梁。在这些山的形象中,他尤爱泰山,泰山几乎成了他文学创作的艺术灵感和思想符号。这不仅是因为王鼎钧是生活在泰山脚下的山东人,更因为在他心里泰山就是魂牵梦绕的家乡,也是挥之不去的那段乡愁,如“泰山日出怎能治疗怀乡”(《中国在我墙上》);或者以泰山作为引例,叙写着融合了民族意识、乡愁意识、家国情怀的泰山,如“泰山虽然石多,缝隙里一线土壤即可成蚁穴”(《人,不能真正的逃出故乡》)。王鼎钧对于泰山的书写最为重要的部分正是在于,他通过泰山的物象完成了对国家意识、个人思想以及民族精神的隐喻。除了泰山之外,还有秦岭等一些重要山脉也进入了王鼎钧笔下,这些山皆是国家意识与民族精神的具象化体现,作者将国的精神、国的气质投射于三山五岳之中,赋予这些山鲜明的“家国灵魂”色彩。

一个民族精神面貌是千千万万个国民个体气质的综合体现。换句话说,民是国之基础,也是一个民族的根本。一个国家的历史是由他的国民创造的,一国之魂也是由他们的子民造就的。中华民族爱山、崇敬山,通常为了表达某种情感,阐释某种精神、观念时,习惯将山拟人化,因而,这便给予山很多人才具有的“灵气”或“精气”。这些都能见诸相关成语之中,如:“高山流水”常用来比喻人与人之间的友情,用“恩重如山”来比喻恩情的厚重……当然,将山拟人化,也是文学表达中最为常见的修辞手法,如:用“泰山”来比喻老丈人,以“高山”来形容一个人高尚的道德等等。总之,山可以象征一个人,换而言之,山也是人之“精、气、神”的象征。在《山里山外》一书中,当写到飞母峰与夺走她儿子生命的河水进行着无畏的抗争时,就是将飞母峰拟人化,从而表现出母爱的坚韧与伟大。在这里王鼎钧旨在以飞母峰坚韧的品性来隐喻那些在“山里山外”的抗战中英勇不屈的人民。因而,在此山是人民灵性的显现,也是人民风骨、气节的写照。王鼎钧曾在《山里山外》《怒目少年》中以大量的篇幅来写人民在山里抗争的历史。“它是万古千秋生了根的闸门,阻挡兵马,过滤游子,保护林木鸟兽。”[8]249在苦难的战争年代,山庇佑了他的“子女”,同时也向子女们传递了无畏与不屈的精神品质。在此,山具有了人的精神品质,它们是中国人自强不息、顽强不屈等气质、风骨的表征。此外,王鼎钧又常常将中国人的宽厚、勤劳、乐于奉献的精神气韵裹挟在山之中。“山是他们勤劳、坚忍而且多孕的母亲。山像包孕岩石一样容纳他们养活他们。”[8]256此文是王鼎钧一种博爱、敦厚、抱朴守拙的人生哲学的再次呈现。王鼎钧对自己这种人生哲学的泼洒有时候在其散文中呈现出了一种对劝世价值的传播,这种文学取向主要体现在“人生三书”系列丛书之中。读者往往读过这系列作品之后,有醍醐灌顶、如沐春风之感。所以,在他的文章中,他也并非将这种功利性的文学目的加以隐藏,而是以一种更加精练、简洁的寓言化方式,巧妙、奇崛的意象化手法,直接呈现出来。总之,王鼎钧正是用一个个精巧的比拟,将自己的处事哲学灌注入山的客观物象之中,因此,人的灵性、慧性也在王鼎钧对山的隐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鼎钧的山是国之神、族之魂、民之灵的艺术沉潜。更具体地说山是国家与民族的尚统、重德、自强不息、爱国图强等精神品质以及宽厚、坚强、勇敢等国民个性的综合体现。

三、人生愿景与艺术理想的隐喻表征

《易传》有“立象以尽意”之说,这也最早道出了“意”与“象”之间的关系,指出“立象”是为了“表意”,这个观点在汉代的群儒们对《诗经》中“比兴”手法的阐释中得到了补充。之后更多的文人也将这些文艺理论运用到实际的文学创作中,由此,诗词文赋中“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之法也盛行了起来。文人通常在文学创作中将自己的人生理想、信仰追求、价值观等抽象的意识因子,寄托于一个客观实在的物象之中,进而将这些抽象的因子具象化。王鼎钧写山其旨除了在于抒怀传神之外,其意更在于隐喻性的咏志。王鼎钧将自己的不同的“志向”,投射在斑驳陆离、形态不一的群山之中,在丰富并且深刻物象意蕴的同时,也提升了抒情咏物的审美效度。

关于王鼎钧的这些“志向”,总的来说又可以归结为两大类,一类是“大志”,是他对历史、社会、国家的沉思、期许和畅想。如写到华山险路上繁忙的车轮在悲嘶的时候,作者把对国家的美好愿景,藏匿于华山的客观实体之下,写出了对于民族苦难的悲叹与沉思,同时也隐含了对平等富强社会的期盼。此外,王鼎钧也将关于回乡、团圆的愿望付诸山的物象之中,山成了乡愁背景下对于久别重逢的渴望。如他在《看大》中说:“名山大川见许多,天下胜景还是老家东门外的丘岭。”[6]193王鼎钧一生走过许多山水,但家乡的山水仍然是他心中最深切的念想。这些山水,有《自然》中“我”与芳邻交换童年故事的山与水,也有在《山里山外》中的小小“天鹅山”……,然而,时过境迁之后,山变了,人也变了,“王鼎钧们”变成了一个个流落他乡的游子。而游子们只能无奈地呼喊:“过客啊,归人啊……为我从瞳孔里带一些山水,用衣襟留些尘土。”[6]193这里,王鼎钧用一组夸饰而且精巧的譬喻,将去国离乡的游子们所共有的一种回乡的夙愿写于纸上,感人至深。另一类是“小志”,是关于个人对于艺术理想、人生境界的求索与期盼。“山像是一位肥胖和善的妇人。”[5]68作者将山视为平和、慈爱、敦厚的妇人,自然亲和,含蓄温馨,有着沈从文的朴拙。沈从文对王鼎钧的文学创作影响很大,当年王鼎钧从他二姐那里读到沈从文的书时,曾说这本书“给笼中的我,黑暗中贴在眼珠上的我很大的鼓舞”[4]160。沈从文给予他的文学启蒙,也影响了他后来的创作。王鼎钧在艺术上表现出的博爱、和谐、平和、温暖的自然观及其审美构想,与沈从文笔下那个和谐、安定、自然美、人性美的湘西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内在呼应。这种相似的审美理念在《自然》《红头绳》等文章中也有所体现。当然,王鼎钧在山中所隐含的情愫,并不仅仅局限于一种自然观的展现,这些山更重要的效用在于满足作者对自然、拙朴、平静的人生与艺术理想的追求。在具有很强哲理性、思辨性的散文《人头山》中,“人头山”就饱含寓意。首先,这个意象借指了作者对文学理想永不停歇的攀登与追求:“我好像是为爬这座山而来的,为爬这座山而生的。”[5]85在“他”的梦中,书里的字都变成了人头,而之后人头又堆成了山,于是“他”便在山中开始拼命地攀爬。这座需要不断攀登的人头山正隐喻了王鼎钧为追寻文学理想的不懈攀登。他把理想境地比喻成看似奇特怪诞的人头山,同时借助大胆、夸张的想象造就了奇幻的梦境。其次,这个被意象化的山暗含着作者对于庄子那种恣肆汪洋、旷逸洒脱的艺术境界以及清静无为的人生境界的追寻。文中写了“他”在看庄子的《秋水》之后,梦到书中的文字变成了人头,顺势之下书山也变成了人头山。虽然,“他”知道拼命的攀登已让自己身处险境,但纵然粉身碎骨仍愿沉入庄子的“秋水”之中。文章体现出了王鼎钧对于庄子文学作品以及艺术风格的欣赏和迷恋。《石头山》一文从艺术表现上通过丰富的想象以及奇崛的譬喻,构建出了一个诡谲、荒诞、玄幻的艺术空间。这种审美风格与庄子诡奇多变、迷离荒诞、汪洋恣肆的散文风格有很多共性,单单从这些方面看,这俨然也是一篇向庄子看齐的文章。此外,大半生在“山里山外”世界出入的王鼎钧,一直坚定自己的“山里人”身份。大量描绘“山里山外”世界的文字更是体现出他对于“山人”所持有的那种拙朴、厚实、真诚、纯美的心灵信仰的珍视与崇拜。而这些也正是王鼎钧人生追求与人生姿态的艺术表征。总之,王鼎钧笔下“山里山外”的纯美境界以及山里人的质朴、善良的个性无不映射着他对于真、善、美的人生、艺术之境界的求索与追寻。

四、结语

王鼎钧的散文,立意高远,藉由意象和精警的譬喻,赋予了山丰盈的内涵。王鼎钧在用双脚丈量中国名山大川的同时,也为“它们”著书立言,每一次“观山”“入山”“出山”“写山”,无疑是一次艺术与人生的修行,一次“转山”的礼拜。王鼎钧将丰富的意蕴沉潜于千峰万仞,巍巍群山的客观物象之下,玄妙高远、意味无穷;其丰富多彩的“山里山外”世界深处,更沉淀着儒释道的哲思。虽然,意象化语境之下的山变得或许失真、朦胧,但是,透过“意象化”这层薄纱去审视,“山”的形象却更加韵味十足,因为它们已然变成了王鼎钧慧性、理性、感性的凝聚,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代人的理想、情感、精神的熔铸。

[1]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修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徐学.台湾当代散文中的意象与寓言[J].当代作家评论,1994(2):117-123.

[3]朱光潜.文艺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

[4]王鼎钧.东鸣西应记[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

[5]王鼎钧.情人眼[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

[6]王鼎钧.左心房漩涡[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7]方立天.民族精神的界定与中华民族精神的内涵[J].哲学研究,1991(5):33-41.

[8]王鼎钧.山里山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责任编辑:庄亚华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2.004

2017-02-21

姚志林(1989— ),男,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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