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中国的多重面孔
——论凌叔华小说《古韵》中的中国形象

2017-03-28 16:37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凌叔华古韵伍尔夫

沈 慧

(红河学院人文学院,云南 蒙自 661199)

作为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有成就的女作家,凌叔华的短篇小说《绣枕》《花之寺》等为读者、研究者所熟悉,但她在抗战期间用英文创作、于1953年在英国出版的长篇小说《古韵》(Ancient Melodies)却长期以来未受到国内读者与研究者的重视。与之相反的是,《古韵》(Ancient Melodies)在20世纪50年代出版以来即在西方大获成功,一版再版,并被译为法文、德文、俄文、瑞典文。凌叔华的其他小说远未如此这般地获得西方世界的肯定,而这在中国现代作家中亦是不多见的。综观《古韵》(Ancient Melodies),这部小说来源于凌叔华个人的早年经历,在创作过程中得到了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书信指导。小说以自叙传的方式描绘了一个古老、神秘的古中国,同时也呈现了这个古老的国家、民族逐渐走向现代化的历程。可以说,凌叔华为西方读者讲述了一个独特的“东方故事”,也建构了一个别有韵味的“中国形象”。

一、西方视域下的“异托邦想象”

早在30年代,朱利安便建议凌叔华将其早年经历写下来。在抗战时期,伍尔夫也多次建议、鼓励凌淑华进行自传写作:“你是否可以开一个头,把你所能记起来的任何一件都写下来?……我觉得自传比小说要好得多。”(弗吉尼亚·伍尔夫致凌叔华,1938年4月5日)[1]“我所要说的唯一重要的事,是请你撰写你的自传,我将欣然拜读,并做必要的修改。”(弗吉尼亚·伍尔夫致凌叔华,1938年4月9日)[1]可以说,小说《古韵》(Ancient Melodies)确实来自于凌淑华的早年生活,具有浓郁的自传色彩。西方评论界、读者也大多将这部作品视作作家的个人传记,如韦斯特在该书的序言中所说:“对我们来说,它比《天方夜谭》更吸引人,因为它是取自一个同时代人的真实回忆”。[2](P185)但凌淑华本人并未明确声明《古韵》(Ancient Melodies)一书是个人自传,更多地将其视为具有虚构成分的小说。当我们去阅读、考证这部用英文写就的作品时,也会发现它并非是作家早年生活的实录,其中所讲述的部分事件、人物与事实有所区别。在这些虚构的叙述中,作家以优美、诗意的笔调为西方读者建构了一个神秘、遥远的旧式中国。

如在《古韵》(Ancient Melodies)的第二章“母亲的婚姻”中,作家为读者勾勒了自己父母的故乡——广州的种种风物。作家笔下的清末时期的广州是富饶而又祥和的:“直到一八九○年,广州还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城市之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就能靠养蚕谋生,男孩则喜欢在田间果园劳作”。在第一章“穿红衣服的人”中,作家叙述了身为直隶布政司的父亲审理犯人的情景。在作家的笔下,严肃、紧张甚至残酷的审案过程也变得温和、亲切,公堂上尽是一片祥和:“爸在审案时也像平时一样爱笑,抑制不住。他那温和文雅的微笑给那些犯人增添了勇气,使他们老老实实地交代罪行”。而轰轰烈烈的流血革命也被改写成了温和、和谐的“禅让”:“第二年,清朝把王位让给了民国”。如果说在同时代的作家笔下,清末民初常常被描述为一段国家、民族与民众的苦难、甚至屈辱的历程,是充满了“血”与“泪”的,同时也激荡着“革命”“革新”等等话语,那么凌叔华在《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的这些叙述则几乎相反,小说为读者建构的是一个祥和、宁静而又繁荣、富有的清末民初的“中国”。这样的一个“中国”与其说是写实,不如说更接近于西方在现代性进程早期对东方中国的“开明专制帝国”的想象。在这样的一种想象中,遥远的东方中国是神秘的,同时也是富饶的,处在开明专制的统治之下,这样的一个中国秩序井然,处处一片祥和、繁荣之景,是一个遥远而美妙的“异邦”。

值得注意的是,《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也并非全然是对清末民初的中国的美化,在其中也可看到对旧式中国“丑恶”一面的展现。如小说第一章“穿红衣服的人”中开头便叙述了年幼的“我”随家中的保镖马涛去看犯人被斩首的场景。在这一场景中,一方面是斩首的血腥与残忍,另一方面却是围观群众的兴趣盎然。此外,在小说中,作家也追忆了自己家族中的种种秘闻、往事,如几房姨太太间的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当然,凌叔华对这些“丑闻”“丑事”的描写并非是有意败坏中国在西方的形象,这些内容也可以说来自于作家的真实生活体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故事、场景对不甚精通中国历史与文化实情的西方读者而言是充满了神秘与野蛮的意味的。这种野蛮与神秘也带来了一种浪漫情调,在不少西方人眼中,遥远东方的旧式中国也正是一个既野蛮、落后又不乏浪漫迷人色彩的“异域”。

由是观之,虽然《古韵》(Ancient Melodies)来自于作家对其早年生活经历的追忆,但这部用英文写就的小说本身就是以西方读者为主要受众群体,这就使得作家不得不充分考虑西方受众的期待视野,甚至有所迁就。此外,又加之“他者”语言的使用,在其创作过程中受到英国作家伍尔夫的指导,于是,西方话语便成为一个潜在的在场,使作家在创作过程中暂时从原有的文化身份中抽离出来,以一种外在的、“西化”的眼光重新去打量、叙述自己曾经历过的生活。所以,在此之下所书写的“中国形象”也就不可避免地带上西方色彩。在《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不管是对中国的美化、理想化,还是叙述旧式中国的落后、野蛮,都是西方视域下的东方古老中国的形象。相对于已走向现代的西方而言,东方的旧式中国就是前现代的,与现代的先进、民主、文明、理性不同,前现代的社会就是落后、野蛮的;另一方面,它又是古老、神秘、美妙而又浪漫的。这种对东方中国的想象性建构使其成为了一个迥异于西方的“异托邦”,而这也使中国成为一个遥远的“他者”。

二、精神还乡中的“家园呈现”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激起了包括凌叔华在内的作家、文化人的爱国豪情与战斗激情,如凌叔华在致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信中提到“在众多妇女中,我认为自己是个战士”(1938年12月31日)。[3](P413)但战事的残酷,抗战大后方越来越艰难的生活,以及大后方种种社会问题又让如凌叔华这样敏感、敏锐的作家不免深感忧虑、悲哀、苦闷,她说:“如恶梦一般……我看到废墟中我的房屋、破烂的家具、屋外尸体横陈、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散发出阵阵恶臭,我想你可能想知道一点这种极度痛苦的感受,所以我写信告诉你。”(凌叔华致弗吉尼亚·伍尔夫,1938年11月16日)[3](P408―409)长期持续的抗战考验着国人的意志,甚至成为身处其中的人们的可怕梦魇,它带来的不仅仅是对生命的威胁,更是一种精神、心理的压迫与煎熬。伍尔夫对身处战乱中的凌叔华的建议是“我知道你有充分的理由比我们更不快乐,所以,我想要给你什么劝慰,那是多么愚蠢呵。但我唯一的劝告——这也是对我自己的劝告——就是:工作。”(弗吉尼亚·伍尔夫致凌叔华,1938年4月5日)[1]在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战争阴云迫近的伍尔夫看来,写作是一个作家在精神上的逃离,是对抗战争的威胁与残酷现实的唯一选择。而凌叔华也接受了这位身处遥远西方国度的女作家的诚挚建议。

从整体上看,在战争的影响下,大后方的很多作家在抗战初期多写作激发爱国热情、抗战信念的作品,其目的是为抗战宣传、教育服务的。在抗战中后期,虽然不少大后方作家由初期的亢奋转而走向冷静,创作回归于对人性、文化的关注,但对于民族苦难、命运的关注以及战争对社会人生影响的探索依然是其创作的一个潜在的思想线索。而凌叔华的《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的许多内容却与战争、国家、民族这些宏大的命题无直接联系,小说中对已逝去的早年生活的追忆是更为私人化的、个人化的。如作家以纯真的儿童视角、自然而不乏诗意的笔调讲述了自己童年时期的第一堂绘画课、学习诗词写作、北平城里的花房与花匠等等。可以说,这是作家在战争时代漂泊异乡、故土家园远去后的一种怀念与追忆,写作本身也成为了一次精神的“还乡”。在“精神的还乡”中,凌叔华实现了对残酷战争与苦难的疏离、超越,尽管她的这一个人化、私人化的写作在那样的一个时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这是作家对毁灭人生、泯灭人性的战争机器的一种拒绝与对抗,也是写作者的一种精神自救。正如凌叔华在致伍尔夫的信中所说:“那仅有的火花,燃起我生命存续的火种与力量。面对着整个民族的巨大灾难,人们感觉到个人的悲痛简直不值一提,然而,那正是我们不得不日夜咀嚼的东西。”(1938年12月12日)[3](P414)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中国的现代知识分子来说,故土、家园除了情怀之外也常常被赋予了文化的标记与承载。成长、生活于19世纪末、20世纪前半期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正是中国社会与文化现代转型的亲历者,由故乡到他乡、幼年到成年也常常是由传统走向现代的历程。故乡旧有的一切、早年的生活在他们的记忆中便成为了传统的象征,因此,对故土、家园的叙述与回忆也是一次文化的追溯与巡礼。如鲁迅在对自己故乡的叙述中实现了对国民精神、旧式生活与传统文化的批判与反思;而沈从文以自己的故乡为基础所塑造的湘西世界则成为人性理想的寄托。写作者不同的文化立场、文化态度也决定了故乡在其笔下所呈现的面貌。凌叔华虽然对中国传统生活与文化中所存在的种种陈腐、阴暗的一面有着清醒的认识与体会,但她始终对这些传统持有肯定的态度,并将其视为自己与国人精神上的“文化之根”。这样的一种文化取向、文化立场与战乱中得以凸显的“乡愁”相结合,使得凌叔华笔下的故乡与传统的家族生活有别于同样用英文写作的张爱玲笔下的衰颓、苍凉之态,而更多地显示出温情、美好的一面。在这种对故乡家园的温情、诗意的书写中也建构出了一个旧时代中国的形象。这个旧式的中国有优美的诗词、绘画等传统艺术,在花匠、教书先生等这样一些普通人身上也隐隐透露出一种超越现实利益关系的气度与品性。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别于现代西方社会的传统东方世界,但它又并非完全是西方人眼中那个落后、野蛮而又神秘、富有浪漫情调的东方古国,而是温情脉脉的、亲切的,在生活、艺术等方面都显示出诗意、雍容、韵雅、精深的风格与气度,而这正是一个美的古中国形象。

虽然《古韵》(Ancient Melodies)一书的创作确实有西方话语的介入,并影响了作品的面貌,但自小便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熏陶、极为熟悉中国传统生活与艺术的凌叔华终究是一个纯正的“中国作家”。再加之战乱中愈加凸显的乡愁情怀,使得凌叔华在《古韵》的写作中常常超越于西方的视域,而以一种更为内部的视角去追忆自己的童年时代的经历及自己家庭中的种种往事,同时也在其中显现出中国特有的传统生活、文化等。这个古老的、传统的东方中国,也正是作为中国作家凌叔华的家,她在对家园、故土的叙述中实现了对中国形象的一种建构。对于中国传统的文化与艺术,作家凌叔华极为欣赏,甚至陶醉于其中,更为重要的是,传统中国的一切就是作家精神与生活的“家园”,这个“家园”也必然因为承载了作家的家园意识、情怀而变得美好和富于诗意。

三、现代性话语中的“旧中国变革史”

综观凌叔华的小说创作,虽然她并不擅长于表现社会政治革命、战争等宏阔的内容,更长于写作太太、小姐、绅士、孩童之类人物的日常生活与家庭琐事,其叙述笔调亦是平静、温和的。但在这其中,依然贯穿着作家立足于现代性立场的批判与审视。用英文写就的《古韵》亦延续了凌叔华小说创作的这一思想特质。这部小说一方面显现出作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眷恋;另一方面也以现代性的立场去叙述、审视了清末民初的中国不可避免地逐渐由传统走向现代的历程。

这种现代性立场的一个表现便是《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女性意识的显现。小说绝大多数篇章虽然都是以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我”为叙事视角,作家的情感与价值取向较为隐匿,但从平静、又带着几分孩童的纯真无知的叙述中,依然可以看出对女性命运的自觉关注与审视。如在“一件喜事”中,新姨太太进门的喜庆场面与几房姨太太在婚礼上不露声色的较量,五姨太对作为一家之主的“我”的父亲的拒绝以及在“我”面前的伤心落泪都构成了一种对比,所谓的“喜事”其实不过是又一桩女性的悲剧。这“喜”与“悲”的对比,以及作为叙事者的年幼的“我”对这一事件实质的无知都构成一种反讽。在这其中所传达出的正是作家对男权及中国传统家族、家庭制的批判,以及对女性的悲剧人生的悲悯之情。所以,在《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依然显示着凌叔华在抗战前的小说创作中常有的性别意识与女性立场,《古韵》(Ancient Melodies)不是一个单纯的旧式中国的家族传奇故事,而是一出在女性意识观照下的女性悲剧、家庭悲剧。此外,《古韵》中也叙述了“我”对唐代的武则天、古代小说中女扮男装上京赶考的女子极有兴趣,甚至梦想着自己像父亲一样参加科举考试。而最终,“我”在学校接受了现代化的教育,投身于“五四”运动,与梅姐一起成为了独立的知识女性。这样的一些情节也可以说是对男女平等、女性解放的呼吁与肯定。因此,可以说,作家是站在现代性话语的立场书写了中国女性在旧式家庭中的悲剧,也写出了中国女性在中国现代性的转折中逐渐走出旧式家庭、追寻自由与自主的历程。

在中国,人道主义精神的流行也可以说是中国社会现代转型过程中的一个产物。在“五四”时期,人道主义在文化界、知识界可谓盛行一时,对文学亦产生重要影响,甚至成为“五四”新文学的主要思想基础。亲历五四运动、并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成为作家的凌叔华自然也受其影响,在《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人道主义的精神、情怀有所显现。如在“秋日的天津”一章中,“我”在家中倍感孤独,每天下午都跑到家附近的乱坟岗去玩,和同在那里玩耍的穷孩子成了要好的伙伴,出身的巨大差距并没有妨碍孩子们纯真的友谊。“我”和小伙伴们都还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各个家庭悲惨的遭遇仿佛成为他们彼此间讲述的有趣“故事”,然而,在这些孩子无知、纯真,甚至趣味盎然的讲述中依然可以感受到写作者对这些底层民众的同情与怜悯,对压迫人的种种因素的批判与反思。可以说,凌叔华的这一人道主义立场是与同时代作家以及时代的思潮相一致的,而这也正是“五四”启蒙运动的产物之一。

此外,在《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还形象地描述了中国由古典走向现代的转变过程。如在“叔祖”一章中,从广东来的叔祖给“我”讲述祖父的故事,祖父无心于功名,却向洋商人、传教士学习外语、数学,并造了蒸汽船和机轮船,可谓是那个时代的改革“先驱者”。外来的摄影、汽车、电话等都让“我”的家人们感到新奇、有趣。可以说,通过对这些颇有趣味的生活琐事的叙述,作家勾勒了一幅西学东渐的清末民初时期中国人生活与思想的“变革史”。在“老师和同学”一章中,作家则以热情洋溢的笔调讲述了五四运动。“我”和同学们都参加了这场运动,一起上街游行,“我”专门负责写计划、标语和演讲词,“我”的文章也在报纸上发表。这一切都让“我们”这些年轻的学生感到骄傲,因为这是为国分忧、是正义的。另外,在这场运动中,“我”也更加深入地思考了中国传统文化与外来西方文化,并由此做出了自己的文化抉择。在这一章中,作家勾勒出了一个处在热烈的革命中的中国,不仅仅是社会的革命,也是文化的革命,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也都面临着人生与文化的抉择。而“我”所热爱的老师与同学最终在中国持续不断的动荡与革命中牺牲。如果说在“叔祖”等章中是以日常生活、家族故事来展现中国的现代性转折,而这一章则是以一个历史事件亲历者的视角,直接呈现了中国走向现代化的风起云涌的社会变革。

由此,可以看出,现代性的话语也介入了《古韵》(Ancient Melodies)的写作,凌叔华为读者刻画了旧式中国大家族中女性的悲剧,写出了清末及民国时期中国政治、社会生活、文化等方面的现代化转变,也表现了在东西文化碰撞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在这样的一种书写中,中国的形象也必然不同于西方话语中的“异托邦”,不同于乡愁情怀中温情、诗意而又古雅、雍容的“中国”,而是一个承载着诸如一夫多妻制等陋习、又陷入重重苦难与危机中的中国,这个中国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以及风起云涌的革命中艰难地探索着民族、国家与文化的出路。凌叔华以个人体验、家族史批判地呈现了古中国生活与文化中残酷的一面,也叙述了一段中国的“现代变革史”。

综上所述,凌叔华的《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的“中国形象”呈现出复杂多样甚至矛盾的特征。它一方面暗合了西方人的好奇心与对东方中国的既有印象,这保障了这部讲述“中国故事”的作品能够跨越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而为西方读者所接受,甚至在西方市场上畅销,收获了如英国的《泰晤士文学副刊》《时代与潮流》《旁观者》等刊物的赞扬。[4](P260)但与之相反的是,这一特征却为同样擅长汉英双语写作的熊式一所批评:“近来还有一位老牌的女作家,用了她同行冤家的笔名,写一部英文的自传,除以杀头为开场之外,还说她父亲有六个太太,她自己便是姨太太生的。”[5](P14)在熊式一看来,凌叔华的《古韵》(Ancient Melodies)如那些到过中国的传教士、商贾、退职官员所写的见闻游记、回忆录一般,没有展现出一个真实的“中国”,甚至丑化了中国在西方的形象,“他们共同的目的,无非是把中国说成一个稀奇古怪的国家,把中国人写成了荒谬绝伦的民族,好骗骗外国读者的钱。”[5](P14)但颇有意味的是,凌叔华也有如熊式一一般的民族自尊与文化交流的使命感,她期望自己的创作能在西方读者的面前展现一个更真实也更好的中国:“我希望我能写一本书,很好地表现中国和中国人。西方有许多关于中国的书,大部分都是来满足西方人的好奇心的。那些作者有时全凭想象挖空心思地去编造有关中国人的故事。他们对读者的态度是不真诚的。于是在西方人眼中,中国人看上去总有点不人不鬼的。”(凌叔华致伦纳德·伍尔夫,1953年9月10日)[3](P418)而《古韵》(Ancient Melodies)在应和西方的阅读习惯与文化成规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凌叔华的这一创作愿望,如这部小说以更为内在化的视角彰显了中国传统的文化与精神,并呈现了中国艰难的现代性转折之路。这样的一种书写中所呈现的“中国”有着独特的历史与文化,中国人在自己的文化环境中生活,有自己民族的个性,也有着与其他民族相似的共通人性。所以,《古韵》(Ancient Melodies)中的“中国”与“中国人”远不同于西方原有的如傅满洲一类所代表的扭曲、古怪甚至丑陋、不可理喻的“中国”和“中国人”,这样的一部小说也是试图改变西方的刻板失实的“中国形象”,与西方进行平等对话的跨文化写作。

众所周知,“中国形象”并非是一个固定不变的客观存在,也并非总是与现实的中国相吻合,在很大程度上,它也是立足于不同的文化、知识体系与价值立场的想象的体系。所以,“中国形象”也就是多样的、复杂的。凌叔华笔下的“中国形象”在不同的话语影响下呈现出了不同的面貌,而对这一部讲述“中国故事”、却又在西方颇为成功的小说的关注与研究,将对我们今天探究东西方文化的异同与交流,探索“中国形象”的建构以及思考中西关系都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

[1]杨静远.弗吉尼亚·伍尔夫致凌叔华的六封信[J].外国文学研究,1989,(10):8―12.

[2]凌叔华.古韵[M].傅光明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

[3](美)劳伦斯.丽莉·布瑞斯珂的中国眼睛[M].万江波等,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

[4]陈学勇.高门巨族的兰花——凌叔华的一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5]熊式一.天桥[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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