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散文的民俗叙写及翻译研究
——以《无常》《五猖会》为例

2017-03-22 05:07李建萍汪克慧
关键词:杨宪益同构民俗

李建萍,汪克慧

(黄山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黄山,245000)

鲁迅散文的民俗叙写及翻译研究
——以《无常》《五猖会》为例

李建萍,汪克慧

(黄山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黄山,245000)

《无常》和《五猖会》是鲁迅对曾盛行于浙东乡村的民俗文化的直白而动情的回忆。特定语境中的民俗叙写、民俗考证以及作者童年经历及情感的再现,构成了其独有的乡土气息和多样化的文体特点。在对外翻译中,杨宪益、戴乃迭以意译、译音加注法准确地传递出源文本特有的民俗文化意象;以归化和同构衔接再现原文的风格特点。译文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作的信息,并在翻译这一再创作的过程中,译者与原作者达到了情感的相融和心灵的共通。

民俗叙写;文化意象;文体风格;归化;同构衔接

民俗是一个民族在特定的历史条件和地理环境中发展和承袭下来的,是一种文化形态的象征和体现[1],民俗文化是一个民族生存方式、传统习惯和文化心理特征的深层积淀。鲁迅对民俗文化情有独钟,他主张作家要深入民众,对他们的风俗习惯加以研究和解剖。可以说,在社会学层面上,在对国民性的整体批判上,鲁迅对于传统民俗是以批判性呈现为主的;但在文化层面上,他对于流行于民间的一些淳朴的民俗事像、民俗风情却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对神鬼禁忌等神秘瑰丽的文化有着一种难以遏止的倾心[2]。正是这样的文化认同感,使鲁迅的小说创作及其散文抒写始终伴随着对民俗风情的描绘和叙写。

一、《无常》《五猖会》的民俗叙写方式

在《朝花夕拾》这部散文集中,鲁迅以奇异生动、富有乡土气息的语言描述了浙东地区的民俗,使读者感受到特定地域文化中的人特有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寄托。其中,《无常》和《五猖会》集中再现了浙东乡村举行民俗活动的热闹场景、乡民对于民俗活动的认同感及对鬼神的崇拜和敬畏。

首先,作者以“白描”的手法,将浙东地区的“无常”和“五猖神”呈现在读者面前,包括对“五猖庙”的细致描绘、迎神赛会上的热闹场景的描叙以及对人们内心活动的刻画。如在《无常》中,通过对迎神会上“群鬼”出动场面的近距离描写,为中心人物“无常”的出现作了细致的铺垫,也为围观者翘首以盼“无常”的登场进行了情感上的渲染,语言浅显,句式简洁,极为应景;而在“五猖会”这一民俗活动中,作者着重突出相继登场的“人物”夸张而俗气的装扮,而恰恰是这种“俗气”给整个游行活动增添了无穷的魅力,突出了乡间民俗的典型特征。

其次,作者对“无常”这一民俗形象做了细致的考证,如绍兴赛神、目连戏中无常形象与《玉立》中“无常”之不同。在《玉立》中,“活无常”是花袍、纱帽,背后插刀;而拿算盘、戴高帽子的却是“死有分”,与绍兴民间赛神及目连戏中的形象刚好相反[3]。通过这样细致的考证,作者笔下的民俗文化形象变得更加灵动可感,也使得鲁迅散文中的民俗叙写更加严谨,民俗文化的传承脉络更加清晰。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鲁迅对故乡质朴美好的民俗叙写中时时有着作者本人的身影和个人情感的融入,如在《五猖会》中对于迎神赛会的焦急盼望,想扮演赛会上红衣枷锁的犯人出风头的渴望,要坐船去东关看“五猖会”的欣喜,背出《鉴略》才能去赛会的忐忑和困惑;而在《无常》中,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将自己完全融入到“迎神”的队伍中,与其他乡民们一样急切地渴望见到“无常”,并在这种情感的融合中展示出“无常”与“厉鬼”的差别,也使得这一民俗活动呈现出其特有的轻松和谐及“亲民”的特征。此外,在生动的场景描述中,作者用反讽、借代、隐语等等修辞手法对一些民俗活动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评判,正是这样的自我印证体现出作者对于家乡民俗的“迷恋”和对于“鬼神崇拜”的理性思考,体现了作者理性批判的力度和对封建意识严厉的抨击。

二、杨宪益、戴乃迭英译本的翻译策略

在《无常》和《五猖会》中,作者不仅对民俗事象和民俗意象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述,对民俗的由来进行了考证,而且对这些乡间民俗进行了理性的具有时代特点的评判,因此,文章呈现出多层次的文体特点:既有直白自然的口语体的行文,又有很多结构严谨的论证性句式,作者用反讽、借代、隐语等等修辞手法加强了评判的深度和力度。

Beman指出,“翻译”是“与其他文化开展对话的条件”,而这种对话的表征是原作的语言文化特质再现在译作中。在《无常》和《五猖会》的汉译英的处理上,杨宪益、戴乃迭两位大师特别注重中国民俗文化意象的保留和传递以及原作文体风格的对等和再现。

(一)民俗文化意象的传译

“文化意象”指一个民族的语言及文化所特有的表现其鲜明民族性和个性的语汇或词项,如成语、谚语、历史文化典故、人物等等[4]。在《无常》和《五猖会》中,作者对迎神赛会上的“人物”、乡民祭神中出现的各种角色以及“我”所读过的书及听说过的典故一一交代。对于这样的民俗事象、民俗名称和典故,译文中主要采取了意译和译音加注法来保留其鲜明的民族文化意象。

1.意译

源文本中大量的民俗事象有着特定的文化内涵,如五猖会(the Fair of the Five Fierce Gods)指的是民俗活动的名称,“塘报”(announcer)、“高照”(the High Pole)、“高跷”(stilt-w alker)、“抬阁”(children on platforms carried by men)、“马头“(children on hobbyhorses)等等则指的是游行队伍中的各类人物,他们有着规定的出场顺序和不同的扮相,构成民俗活动的特有展现形式,使得这一民俗活动具有了生动活泼的外在形式和符合百姓审美尺度的文化内涵。而在《无常》中,作者不惜笔墨地描述各种令人生畏的角色,如城隍(the guardian)、东岳大帝(the Emperor of the East M ountain)、鬼卒(ghostly attendants)、鬼王(the ghostly king)、吊死鬼、跌死鬼、虎伤鬼,科场鬼等等。在译本中,则采用了意译的方式使这些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使读者能够想象出这一民俗活动的热闹场面以及乡民对民间鬼神的敬畏。

2.译音加注法

在《无常》和《五猖会》中还出现了带有浓厚民族色彩、地方色彩或具有典故性的民俗名称,译本中主要采用了“译音加注法”,既保留了源文本中的文化意象,又使读者能够更好地理解这些意象。如《五猖会》中的“五通神”(the Wu Tong Gods)是整个活动的中心人物,译文中采用了音译加注的方法,突出了“五通神”的身份特点——远古时期南方乡村百姓朝拜的恶神(evil spirits worshiped in the south China countryside in early time),这一注释更加突出了“五通神”的神秘之处。类似的音译加注法随处可见,如书名的翻译,即是采用译音加注法,既保留了原文的民俗意象,又让读者能够理解作品的基本内容,达到忠实传译的目的。如《聊斋志异》:the Tales of Liao Zhai,tales about fairies,ghosts and fox-spirits by Pu Sungling(1640-1715);《水浒传》:Water M argin,a Chinese novel by the fourteenth-century w riter Shi Nai’an glorifying capitulationism which ruined a peasant revolt.另外,对诸如“包公殿”(the Court of the Venerable Bao)、“碰壁”(knocking against the wall)、“绍兴师爷”(Shaoxing pettifoggers)等极具民间色彩的词也采用这样的翻译方法。

(二)原文风格的再现

鲁迅在对故乡民俗生动再现的过程中特别注重语言的表达,如对迎神赛会场面的描述用了简洁的四字结构和叠词,寥寥数语勾勒出热闹非凡的场景;伴随着场景的描述,作者对这些活动进行了理性的思考和富有哲理的论述,语调冷峻、句法工整。叙述与议论在原文中的交织使文章呈现出多层次的文体特点,而对于原作的文体风格,译者也达到了理解上的通透和表达上的流畅,归化法及同构衔接在译文中的恰当运用,达到了原作风格上的对等。

1.归化法

归化法指在翻译中采用透明、流畅的风格以便最大限度地淡化原文陌生感的翻译策略,即用蕴含异语文化的表达方式取代蕴含原语文化的表达方式[5],如:

(1)原文:用重价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山泊好汉,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婼而行。

译文:A high price was paid to the thirty-six men who played the heroes of Liangshan;but each looked his part to the life,and they went out in force on horseback and on foot.

原文用白描的手法描述了五猖会上扮演梁山泊好汉出场的盛大场面,短句及叠字的使用使语言充满了跃动的节奏。“个个呵活,臻臻至至”,突出了扮演者的鲜活形象和对梁山好汉的恭敬心理;“人马称婼而行”则突出行列的整齐有序。译文以并列的结构,通过“but”“and”两个并列连词将原句的句式特点呈现了出来;而将“个个呵活”译为“each looked his part to his life”既符合英语的句式特点又生动地勾勒出了人物的形象。

(2)原文:对付别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对自己总还不如虽在阴司里也还能够寻到一点私情。

译文:We demand undiluted justice from others,yet even in the infernal regions w e hope to find somemercy for ourselves.

原文中的四字结构“滴水不羼”指“公正的,不掺任何杂质”之意,表意强势,译文用了“undiluted”准确地传达了作者的情感态度;“阴司”以“the infernal regions”替代“the hell”则突出了“阴司”与“地狱”概念的差异,这里的“阴司”是人居住的另一个空间,虽然陌生而令人不悦,但却和人世间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yet”的使用突出了两者的对比,强化了反讽的力度。

(3)原文:无论贵贱,无论贫富,其时都是“一双空手见阎王”,有冤的得伸,有罪的得罚。

译文:H igh or low,rich or poor alike,w e m ust all appear empty-handed before the King of Hell,who w ill right allw rongs and punish evil-doers.

译文句式工整,对仗简洁,通过增加人称代词“w e”和关系代词“who”将原文的无主句调整为英文的标准句式,并揭示出一个普遍被认可的人生哲理。然而原文中的“一双空手见阎王”却是典型的中国文化意象,译文“appear empty-handed before the King of Hell”淡化了原文的陌生感,简洁易懂,而定语从句“who w ill right all w rongs and punish evil-doers”则突出了“阎王”的作用和在人们内心中的地位,因为“阎王”在为去了阴司的“人”主持公道,惩恶扬善。作者以隐喻和反讽的手法突出这不合常理的逻辑,从而揭示出现实生活的无奈和人间的冤苦。

2.同构衔接

同构衔接是散文翻译中在语篇衔接层面上常用的手段,包括重复、添加、交替和拼合四种具体的方式。在《无常》和《五猖会》中,原文中的出现了大量的长句,而由于汉语的谋篇手段主要是隐形连贯即意合形,在译文中,译者通过同构衔接的方法使译文更加连贯,逻辑关系更加清晰,如:

(1)原文:在百静中,我似乎头里要伸出许多铁钳,将什么“生于太荒”之流夹住;也听到自己急急诵读的声音发着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鸣叫似的。

译文:In the utter stillness it seemed as if iron pincers would thrust out from my head to seize that“Born of primeval void”and all the other lines.And I could hear my voice quaver as I read desperately on,quaver like a cricket’s chirping on a late autumn night.

原文的主语“我”做了两个动作“夹住”和“听到”,但前一个动作是假想式的动作,后一个动作是真实发生的动作,两个动作是并列的关系。在杨的译文中,前半句中通过拼合性同构将原句的句式进行了调整。“it seemed as if iron princers would thrust out from my head to seize that...”这一虚拟语气的应用将原句的假象动作体现了出来,以“iron princers”作为主语,突出了“我”内心的极度焦虑不安,这时的“我”已经退居到一个隐身的位置,而“iron princers”则替代我要去完成这一令人不悦的任务;后半句的译文中,通过添加主语“I”将两个句子的逻辑关系体现了出来,而通过重复性同构和添加性同构的方法,加上“quaver”一词,更加体现出作者此时的情绪状态;译文中的“as if”和“like”的使用则将原文中的隐喻显现出来。

(2)原文:譬如城隍庙或东岳庙中,大殿后面就有一间暗室,叫作“隐司间”,在才可辩色的昏暗中,塑着各种鬼:吊死鬼、跌死鬼、虎伤鬼、科场鬼……而一进门口就看见的长而白的东西就是他。

译文:In the temple to the guardian deity of a city or the Emperor of the East M ountain,for example,behind the main hall is a dark room called the Court of Hell;and barely perceptible through the gloom are the images of ghosts:one who w as killed by a tiger,one who expired in the exam ination cell...but the long w hite figure you see as you enter is Wu Chang.

原句使用直接描述法描写了“隐司间”的布局,属于场景的直现,句子的主语是“各种鬼”,但这些“鬼”是以静态的方式呈现出来的,句子之间是松散的并列关系。译文中,通过“for example”“and”“but”“as”将句与句粘合了起来,理顺了其中的逻辑关系;“in the temple”“behind the main hall”“through the gloom”则勾勒出了“隐司间”的布局和阴森恐怖的氛围;倒装句的使用则强调了“各种鬼”是这里的主角和中心;同样的句式结构“who was killed by a tiger”“w ho expired in the exam ination cell”的重复及部分“鬼”名的省略又一次强调“鬼”的数量众多,名目繁多,体现出乡民对“鬼神”的绝对崇拜和对“无常”的痴迷,进一步突出了“无常”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3)原文:当还未做鬼之前,有时先不欺心的人们,遥想着将来,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块的公理中,来寻一点情面的末屑,这时候,我们的活无常先生便见得可亲爱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我们的古哲墨瞿先生谓之“小取”云。

译文:Before becom ing ghosts,honest people,when thinking of the future,have to search for fragments of mercy in the sum total of justice and to them M r.Life-Is-T ransient appears rather lovable.“One chooses the greater profit and the lesser evil.”This is w hat our ancient philosopher Mo Di preached.

在这段议论中,作者以反讽的笔触对“无常”之所以赢得乡民们的爱戴进行了深入的分析。译文的语序与原文完全一致,在对整个句子充分解读的基础上,译文中通过添加“when”“to them”“This is”将原文的逻辑关系理顺;而通过对原文中短句的拼合,实现了英语语法的规范和语句表达的力度。

《朝花夕拾》译本的成功与杨宪益先生对鲁迅著作的喜爱密切相关,因为在现代作家中,杨宪益对鲁迅可谓情有独钟,他曾说过:“我的译作中最有分量的一部可能是现代中国最重要的作家和思想家鲁迅的四卷本选集。”[6]除此之外,杨宪益本人在翻译理念中所体现出的民众与现实的立场与鲁迅的翻译理念是一致的[7];杨宪益重视翻译过程中的“信”,强调忠实原文,力求将中国文化原汁原味地传播出去,这与鲁迅提出的翻译要“保存着原作的风姿”这一翻译标准是一致的。以上几点使得译者与原作者产生了天然的共鸣,因而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对原文本中的民族文化意向的传译与风格的再现把握得恰到好处,实现了译本的文化传播功能。

[1]杜学增.中英文化习俗比较[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7.

[2]高亚斌.现代作家的家园意识及其民俗呈现[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9):11.

[3]钱光胜.人世间.地狱.无常——鲁迅与地狱探述[J].华北电力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103.

[4]汪宝荣.异化与文化意象的传递[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02(6):88.

[5]杨玲玲.认知图式关照下的民俗名称英译[J].怀化学院学报,2007(12):97.

[6]黄乔生.杨宪益与鲁迅著作英译[J].海内与海外,2010(1):12-16.

[7]邹广胜.谈杨宪益与戴乃迭古典文学英译的学术成就[J].外国文学,2007(5):123.

I266

A

“皖南竹枝词的生态文化意义解读及翻译研究”(SK2015A528);“传统美学关照下的现当代散文翻译研究”(SK2014A389);“网络词汇翻译”(SKHS2016B14)

李建萍(1968-),女,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应用语言学及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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