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强儒
布拉格的灿烂秋阳照进查理大学三百年的古老教室,十八世纪的大理石雕塑生动起来,奶白色的爱神蹲在穹顶,爱之短箭瞄准了玛利亚。她看似一本正经听课,小手却放在邻座帅哥丹尼尔的大腿根部。
米兰·罗夫曼教授游走在学生的座椅之间,表情丰富手势夸张,滔滔不绝讲解市场经济学。我实在记不赢,只好打开手机的录音,正襟危坐装孙子。手机震动,按停;隔几秒又打过来,再按;隔几秒厚起脸皮还在打,非要逼你接不可。只有国内的女孩子才会有这样逼人就范的强迫症状。我溜出教室,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上课啊,算不来时差吗?
哈罗,杨戈,车祸!
听口音是克劳斯。
我马上改用捷克语:什么车祸?
女老板马,她出车祸了!
我的天!
马丽华是我的小姨,国外唯一的亲人和依靠。我心急如焚。
不要急嘛,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女老板马,目前在手术室。
在手术室?我的心继续往下沉。
克劳斯是个洋帅哥,在小姨的外贸公司作业务员,和我也混得熟。我俩经常相约泡酒吧,我拿他当免费的语言陪练,他拿我当免费的啤酒机。克劳斯业务能力强,人圆滑,很受小姨倚重。但我总感觉那小子像一头油光水滑的白鼬。
克劳斯不知道女老板马是我的小姨,要是知道,我们之间就无趣了。那小子向我讨教如何追中国女孩,暴力一点好还是温柔一点好?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我说,九十九朵玫瑰。
那要花多少钱啊?克劳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每周。我说。
每周?你让我每天喝自来水吗?克劳斯的牙缝吱吱冒冷气。
克劳斯,你在哪?
我在医院,HAOTOU住院部。
耶稣玛利亚!我下意识拍一下脑门,脚步踉跄出了校园。
TAXI!
克劳斯怀抱一束鲜花,紧张不安地在手术室外徘徊,手指不停触摸脖子上的银十字架。我猜想他在祈求上帝保佑女老板马早日康复。
据我观察,小姨属于冷美人一类,眼里寒光如刀,让外国雇员战战兢兢,只敢说“YES”不敢说“NO”。
我曾经提议小姨不妨温柔一点。她说,你不懂老外,今天你对他微笑,明天他约你上床。
不定鬼子真的爱你呢。
如果我是打工妹的话,那有可能。
假如有一个贵族子弟,家境优渥,又有教养……
算了吧,你几岁了?
小姨讽刺我长不大,我不介意,她有创伤。老妈说小姨被一个官二代甩了,一块儿装修好新房,娶的却是她的闺蜜。
悲痛欲绝的小姨申请来布拉格打天下,终于事业有成。
摆头示意克劳斯到阳台。我尽力装得镇定老练,询问小姨的伤情。
医生说,头皮需要缝合七八针,三条肋骨骨折,轻度脑震荡。俄罗斯酒鬼把汽车开得像飞机,一不小心进了天堂。克劳斯心有余悸地说,愿他安息。
我的喉结动了一下。活着就好。
出国投奔小姨,是老妈的主意。三本大学混到毕业,家里无权无钱,弄不到一份好工作。老妈说,出国读个硕士,当个海龟,你娃娃才有救。全部费用小姨资助,我的报答就是每周去她家作一次全面的清洁,去洗车场洗车,花园里除草、修枝、浇水也是我的活。
小姨住一套别墅,带泳池,背靠森林,典型的豪宅,有些年头了。花园大得离谱,一天干下来,累得骨头散架。穷人家的少爷懂好歹,我没有怨言,且心怀感激。再怎么累也比去中国餐馆刷盘子强。同校的成都王哥,满身潲水味,累得像只猴,每周七天,每天三小时,也只能勉强赚够学费。得知我每周只需要干两天活就能够赚够学费,每月还有三百欧的零用钱,王哥羡慕得简直想去死了算了。
老妈问过我为何不住小姨家,是不是耍了女朋友?我说也有可能,你的儿很帅啊。只是不好意思给老妈说,小姨并没有邀请我去她家住。房子宽怎么了?人家愿意空着。
手术床上,小姨的头缠满纱布,浑身插满管子,处于麻醉下的昏迷状态。醒来,她会很痛。
我两眼发酸。克劳斯把鲜花交给护士,约好探视时间,拽着我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五点,我准时获得探视,没有忘记带一束郁金香,那是小姨的最爱。
克劳斯没来,小姨让他代管公司。
小帅,小姨喊我的小名。小时候我特黏小姨,所以她一直这样叫我。
时光恍惚倒流十年,羞涩的女大学生复活了。
小帅,明天替我去机场接一个朋友,国内来的。小姨递过一张银行卡,告诉我密码。很重要的朋友,一点不能马虎,我要你全天陪侍。
没有问题!放心吧小姨。
记住,早餐的牛奶要买荷兰含脂量百分之一的那种,要当天烤的法式面包、烟熏的德国香肠、风干的意大利奶酪、波罗的海三文鱼,蔬菜水果要有绿色食品标记……小姨给我交代了怎么住,怎么吃,怎么玩,怎么用钱,极仔细。
我的妈呀,接待奥巴马也不过如此吧?这是接待国内来的客人吗?
小姨始终没有介绍客人的背景,我也不问。
国际机场海关,我高举接机牌,顺利接到陈先生。
不高,也不矮,不老也不年轻。深蓝的西装配白衬衣枣红领带,不呆板也不轻浮。没有笑,但是又带点笑。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样子,标准的中国官员形象。
只有一件随身行李,咖啡色全牛皮手提箱,黄铜搭扣,古典风,英国绅士爱用的款式。手提箱暴露出陈先生的西方教育背景。
查过陈先生的航班,从慕尼黑直飞布拉格,不是联票。也就是说,陈先生在慕尼黑呆过。
到了小姨家,陈先生对主人的精美家具和别致花园不屑一顾。
问他喝茶还是咖啡。
铁观音,陈先生说。休息一会我们去医院看望小马。
今天不行了,探視要提前预约。
那就明天上午吧。
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预约明天的行程。
陈先生的手机响起“皇上,边关军情来报”的铃声,我自觉地向门外走去,他摆手,意思是不用回避。
价格往下砍,磨他两三天,不要烧急火。
陈先生说午餐简单弄一点,他喜欢自己做西餐,手艺不错。
我对芥末三文鱼垂涎欲滴,假意客气了一下。
我年轻时也留过学,挺馋的,你就放开吃,别不好意思。喜欢什么酒?
一会要开车呢。我拒绝得有点勉强。
我们晚上才出门,可以喝一杯。
好吧,就喝一杯。
英格兰威士忌、法国白兰地、西班牙朗姆、芬兰沃特加、墨西哥龙舌兰、德国啤酒、意大利红酒、茅台、五粮液……小姨的酒吧不比街上的酒馆差。
夜幕下的布拉格灯影朦胧,暧昧的妖女在古巷的转角吐出烟圈,一男一女两个朋克火红的头发像鸡冠,皮衣上的金属装饰丁当作响。
转了几条街,找到米其林餐厅,满足陈先生吃荷兰牛排的愿望。陈先生要五分熟,我也学样。法国白葡萄酒佐餐,一九八八陈酿。买单三百一十欧元,给了三十欧小费,蓝眼女招待回报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陈先生嘴角漾起一点赞许的笑意。
我才不愿意丢中国人的脸,尤其不花自己的钱的时候。
平时我不进赌场,不爱赌钱不是我节操好,而是没有钱。但今天例外。方向盘一转,我却把陈先生拉去了卡西诺。
卡西诺辉煌的灯火映入视线那一刻,从后视镜里,我捕捉到陈先生欢喜的表情,荡漾在眼角的细纹里。
这里是布拉格最为古老的步行街,赌场高调张扬地张开血盆大口。我和陈先生并肩走进大门,毫无惧色。
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好赌。国内来的客户,我带去卡西诺若干批次,人人兴高采烈,像干渴的鱼见了水。
果然如我所料,陈先生进了赌场就像打了吗啡。给陈先生换了一万欧的筹码,二十欧一枚。小姨特别交代,输赢不能太大。我理解小姨的意思,不能输多,窟窿大了不好办。小姨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般的客户,小姨才不会给他们垫赌资呢。小姨让我给陈先生准备两万欧,足见陈先生在小姨心目中的分量。
陈先生玩轮盘,小球直奔他压的号码而去。他在赢,身边的筹码往高处长。陈先生的精神开始抖擞。
看看筹码,估计赢了五万左右,为陈先生高兴。五万欧,在我眼里已经是很大一笔数目了。我附耳悄声说,不玩了,行不?
一大堆赌客像逐腥的苍蝇,不断恭维陈先生,围着他下注。陈先生踌躇满志,哪里愿意走呢。
他想赢多少?人性的弱点到底是贪婪啊!我只好重新坐下等待。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赌。
小球却不再去陈先生下注的号码了。赌客一片失望之声。陈先生加大投注,依然手手黑。一小时赢的钱,十几分钟洗白。
赌场的诡计很简单,先让你赢,吊起你的胃口,让你咬钩,然后收线,跟钓鱼一个道理。陈先生输了一万欧元的本钱,本可以不玩了,但他不走。陈先生的行为符合赌徒心理,赢了不想走,输了更不想走。
我只好拿出备用的一万欧,按陈先生的意图换成十个一千的大筹码。输完这笔钱,不走也得走了。
陈先生漫不经心放下一个筹码到标注十八号的小方格,那是中国人的幸运号,其余的筹码留在手里把玩。先前跟随陈先生下注,希望沾光的小赌客都输光了,只剩庄家和陈先生对赌。
开盘手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赌博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具有泰山崩而色不变的镇定。他用三根洁白细长的手指握住小球,在旋转的轮盘壁上用力摩擦,顺势放手。同一瞬间,陈先生把剩余的九个筹码放进十八号。小球沿轮盘壁转了一圈又一圈,七八圈之后,小球的速度慢下來,越来越慢了,终于滚进十六号区的方格,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但是小球没有停下,而是轻轻跳进了十八号。
神了!我暗自惊呼。
这一把投注陈先生没有违规,如果再晚一秒钟投放筹码,就算违规,会被取消赢的资格。赌场赔率一比三十倍,除去本钱,赢了三十五万欧元。
筹码小山般堆在陈先生面前,赌客们的眼都绿了,恨不得生吞了他。年轻操盘手的眼里,闪过了一丝隐隐的恨意。
我按住筹码,说,不玩了。陈先生淡定地点头。
一个露胸的波西米亚美女向陈先生投来地中海似的迷人眼波,陈先生礼貌地颔首作答。波西米亚美女扮演一个迷途的小赌徒。
先生来自哪里呢?波西米亚美女用英语娇滴滴问。
月球。陈先生指指上空。
先生你好有趣啊。
你不也是吗?
陪我再玩一会吧。
明晚如何?我有一个重要约会,失陪。陈先生婉拒了。
那么,不见不散啰。波西米亚美女不甘心,低下身子,露出丰腴的乳房,作最后的努力。
那是卡西诺雇佣的媒子吧?我担心陈先生上钩。
眼力不错。陈先生夸我。
装了满满一红色塑料筐筹码到兑换窗口换钱,服务生礼貌地说没有那么多现钱,需要打三十万欧元的欠条。
把赢钱的赌客留到明天,是赌场惯用的伎俩。只要你手痒,赌场绝对会有办法把钱拿回去,直到你衣袋里分文不剩。
欠条需要出示护照,陈先生让拿我的。
我心里一热,说哪行呢,不是小数。
陈先生一言不发看着我。
好吧,我说。我觉得我大概懂了。
一式两份英文欠条,陈先生仔细读了欠条,把派克金笔递给我。
我签字,收起欠条和现金,开车回到家,一路上激动得想大声歌唱。陈先生问我可不可以在车内抽烟,我说尽管抽。
赌神啊……我忍不住钦佩地感叹。
小儿科罢了,不过是心理战。我猜他想赢我新换的筹码,可能会抛出一个诱饵。结果我猜中了。
猜错了呢?
服输吧,还能怎样。
夜凉如水,我们坐在花园里喝冰镇比尔森啤酒。陈先生的话多一些了,问起我的学业。
经济学。
讲中国的经济吗?
讲,很重要的一块,也是我毕业论文的选题。
陈先生端起啤酒,透过灯光欣赏琥珀色的晶莹液体。
什么题目?
《政府干预在市场中的作用》,这个选题准备讨论中国的经济政策。我简略讲了论文提纲。
选题不错,关系到宏观经济的决策思路,中国学界一直争论不休。显然,陈先生是一个学者型的官员。
我正为论文发愁呢,希望从陈先生那里得到一些启发,于是抛出了我的观点。面对中国三十年的高速发展,全世界的经济学界都在讨论,为什么中国能够胜出?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偶然性,还是有什么规律性的东西?
我可以给你的论文提供一点思路。陈先生说。
太感谢了!
市场配置资源,是市场规律;政府配置资源,是市场诅咒;资本具有垄断逐利的特性,是市场恶意。这种情况出现,就需要政府出面干预,加以约束。至于干预到什么程度,是决策水平的问题。中国需要一个强势有为的政府,来支持和保障市场的发展。
观点相当好,精辟!如果你同意,我想把它写进毕业论文。
你写吧。说完,陈先生陷入了独自的沉思。
隔了一会儿,陈先生说,回国前,我的导师劝我留在美国作研究,他说一个好的经济学家,对于社会的贡献,强于一个政府官员。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选择对了还是错了。
对于陈先生这个话题,我无言以对。
小姨见到陈先生,眼圈慢慢红了,鼻翼翕动,快要哭出来。
我起身去走廊闲逛。
老妈打电话问我,小姨的捷克男朋友克劳斯到底怎么样?说没说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结婚?我真的不知道。至于克劳斯嘛,看起来人还不错。
你叫小姨把克劳斯带回国,我给他们算个八字。
老妈,你那一套没有用。你不是算出天作之合吗?
老妈似乎已经忘记了以前算小姨与官二代的婚姻,她说两人八字土木相生,天作之合。
你混蛋,你敢挖苦你妈。老妈笑着骂我。
不过,我对克劳斯是小姨结婚对象的说法持怀疑态度,至少在我有限的接触中鲜见他们有情侣般的亲昵。或许是小姨骗我外公外婆的心计罢了……国外,只愿意同居不愿意结婚的人多了去了。
回到病房,陈先生正握着小姨的手,眼神温柔得像长辈,又像电影里教授和仰慕他的女学生那般情景。
陈先生决定中午回慕尼黑,那边的事急需他过去拍板。
小姨不舍,东拉西扯找话题延长告别时间。
说好在布拉格待三天的……小郑提拔了吗,唐山铁道学院的那个?
郑拓是吧?下派到高铁施工现场磨炼,带领一个工程队。
大张呢?西安交大的,足球踢得挺好。
他呀,去路段作工段长了。
哎,小郑、大张都提上处级了,小姨叹道,我一人在国外漂泊无依,算什么呢?说着眼泪就串珠似的往下流。
你贡献大啊,赚了不少外汇,带回不少有用的信息。
小姨该不是经济间谍吧?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哦,我给你带来一个东西。陈先生打开手提箱,取出文件夹。
小姨接过盖有鲜红大印的任职文件,破涕笑了。
我对陈先生肃然起敬,果然大人物一个。
陈先生抽回手,说,安心养伤,工作的事先放一放。
哪能不管呢?最近事特多,特烦。
小楊也许可以帮你一把。陈先生向小姨推荐我,出乎我的意料。
小姨看我一眼,读不出她的想法。
毕业论文刚刚开头,时间不那么够用。我模棱两可地说。
小姨从不让我接触她的生意。
出了医院,陈先生吩咐直接去机场。
停车场,VOLVO车里,我把五捆欧元和欠条交给陈先生。崭新的欧元每捆一万。陈先生打开一捆,从中随意抽出一叠给我。小费,你拿着,穷学生的日子不好过。
不好意思啊,我说。但终究接了那钱。
陈先生把完整的四捆欧元塞我怀里。帮忙保管一下,请你。
行啊。我有点迟疑。
放你银行卡上,急用你就取,不要客气。
矿区长大的我,生性喜欢痛快的人。而陈先生这样的手面,一看就是痛快人,我立马被收服了。
欠条上的三十万今天取吗?要不我们先去卡西诺,再去机场。我提议。
我想全权委托你保管这笔钱。陈先生用探究的眼光看着我。
我的手心冒汗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我得权衡利弊。
不行吗?陈先生看出我的犹豫,追问一句,更像是在鼓励。
那好,我帮你存。但是你得赶快拿走,这钱对我有压力。
好。陈先生答应。
候机室里,边喝咖啡边闲聊,才知道早年陈先生是官方派去美国的留学生。
这批精英人才已经在中国政界占据要津,有力影响了社会经济的进程,GDP干到世界第二,功不可没。
但是陈先生豪赌。
广播传出登机通知,我抓紧推销自己。
马上,我就毕业了,可以去陈先生的单位应聘吗?
可以呀,国家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但是要公考。
只求公平竞争。我说。
我保证。陈先生慎重答应,把他的名片留给了我。
目送陈先生过了安检,直到他挥手说再见。
送走陈先生,带账单去医院找小姨。结完账,小姨给了五百欧的劳务费,加上陈先生随意给的两千八百欧,两天赚了三千三百欧。财神爷敲了我的门。
还回了赌本,小姨释然了,没有追问陈先生在赌场的输赢情况。
直到告别,小姨也没提让我去她公司帮忙的话题。
以后一周窝在学校写论文。
小姨的来电响起,语气慌张,要我马上去医院。
克劳斯失踪了,关机一天。小姨见到我,神色慌乱。
也许克劳斯的手机掉了,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安慰小姨。
他拿走了大约十万欧元的现金。
确定吗?
我问过公司其他员工,这几天销货的现金,克劳斯没有去存银行。
那,赶快报警吧。
不能报警,小姨摇头说,公司的营业款有一部分没有入账。
做假账是犯罪行为,如果报警,说不定连累小姨坐牢,这点我懂。
看来,除了悄悄赚回来没其他别的办法了。在人家锅里舀饭,要守规矩,我说。
是的是的,今后一定要吸取教训……这次真倒霉,吃了哑巴亏。小姨哀叹。
洋鬼子能相信吗?小姨,真有你的!
克劳斯跟了我五年,我那么信任他。小姨黯然神伤,幽幽地说。克劳斯追求我多年,要我嫁给他。也许因为迟迟没有答应,他才铤而走险……
我无法责怪小姨色迷心窍,只好安慰说,克劳斯逃掉是件好事,嫁了他说不定结局更惨。谋财害命的故事,在这个无耻的世界天天上演。
毕业后你来帮我吧。小姨的邀请发自内心。
我会考虑的。我的回答真实,我还没有给小姨说我要回国报考公务员。
你傲什么气?敲锣打鼓找不到的机会,你还要考虑!是不是生小姨的气了?以前不让你来公司帮忙,是要让你专心完成学业。你老妈也是这个意思。
总公司不派人过来帮你吗?
休想!小姨的眼里露出一道寒光。布拉格是我打的天下,我不会给他们办劳工指,更不会给他们给办绿卡。待得住吗?
美人心计。厉害!
你马上去公司,赶在下班前把今天的货款收走,存入公司账户。小姨递给我银行卡,个人需要用钱自己取,记好账就行了。到了公司接通我的手机,让我来安排。明天你正式去公司上班,职务董事长助理,月薪一千五百欧元。公司的业务捷克人会处理,你的职责帮我管好钱,盯住雇员,不要出事。
放心吧小姨!安心养伤,早日康复。
小姨叫我一声小帅,声音特温柔。平时对你厉害了点,别往心里去。小姨也是为你好,有些事不能让你卷进来,你还年轻。小帅,这个世界真的很无耻。
不经意间三个月过去了,布拉格披上初雪的银装,圣诞的气氛浓厚起来,雪花图案的彩灯装饰了大街小巷。花花绿绿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满心期待圣诞老人的雪橇半夜驰过家门。
向米兰教授递交了毕业论文,邀请他去老城广场喝咖啡,聊聊回中国的打算。他欣然应允。
咖啡店的露台搭建在著名的钟塔下,雪花星星点点飘进咖啡杯,遇水融化,别有一番风情。我们也点了烈酒。
米兰教授谈到凯恩斯、哈耶克、纳什、科斯的学说对中国经济学界的影响,希望我回到中国,继续就我的论文选题进行实证研究。米兰教授认为,经济转型中的中国,应该是孕育新的经济学说的肥沃土壤。
我会来中国看你,见识一下给你论文出点子的那位官员,我想和他聊聊,说不定会有课题的合作機会。米兰教授殷切地说。
我有点激动,马上表态欢迎米兰教授来中国访问,作为门生的我负责好好接待。暗下决心回国一展身手,混他个一官半职。
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到宿舍,仍然兴奋,打开电脑上网。不经意间,一帧熟悉的照片跳入眼帘。陈先生西装领带,波澜不惊坐在主席台。解说的文字写道,S省交通厅的厅长严重违纪,被停职审查,然后一长串的履历。
陈先生来自贵州贫困山区的小县城,父母是教师,十五岁考入京城著名大学少年班,二十五岁获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学位,三十三岁任处长,四十二岁任厅长,五十二岁被停职审查。
这一夜,我在电脑前枯坐,不知不觉抽完一盒烟,喝干了两壶水。
东方既白,我看见窗外,纷纷扬扬一场大雪,洁白了苍茫大地。
责任编辑:赵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