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出土文献为基础的《史记》研究综述

2017-03-11 16:08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证据法史记文献

王 志 勇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97)



【《史记》文献与传播研究】

以出土文献为基础的《史记》研究综述

王 志 勇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97)

《史记》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文献,历代研究者很多,成果也非常丰富。在20世纪之前,主要的研究方法是文献互证,自甲骨文、西北汉简等新材料的大量发现之后,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并且受到学界推崇,用出土文献研究《史记》也逐渐得到重视,出现了以陈直《史记新证》为代表的研究成果。文章从专题和专书两个角度简单地介绍和评价这些成果。

出土文献;《史记》;研究综述

研究古代典籍,在20世纪之前,主要的方法是通过传世文献互证,直到甲骨文、敦煌遗书、西北汉简在20世纪初相继被发现和认识,这种局面才逐渐改观。一方面,新材料的发现为研究提供了新的条件;另一方面,学者也更加重视用出土材料考证传世文献。王国维于1925年在他的讲义《古史新证·总论》中正式提出了“二重证据法”:

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虽古书之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以断言也。[1]2

“二重证据法”的提出,在学界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古史辨派”著名学者顾颉刚虽然以“破坏伪古史的系统”为己任,但他也认为“要建设真实的古史,只有从实物上着手的一条路是大路”[2]51。“新证派”代表学者于省吾也运用先秦文字的研究成果来考释先秦文献,在20世纪30年代相继撰写了《尚书新证》《诗经新证》《楚辞新证》《诸子新证》等书,影响巨大。20世纪50年代,陈直相继完成《汉书新证》《史记新证》的初稿,视为用“二重证据法”证史书的开山之作。此后,大多数研究古代史、古文献的学者都非常重视出土材料的运用,可以说,“二重证据法”已经被广泛认可。

《史记》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其史料价值历来受到学者的重视。以往的学者对于《史记》的文本研究,大多以传世文献互证为方法。自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理论之后,用出土文献考证《史记》文本,已是学界公认可靠的研究手段,也有很多学者尝试用“二重证据法”来解决问题,但实际的情况是对出土文献的利用还不够充分。

除去一些来源不明的之外,出土材料绝大多数是可靠的,与传世文献相较,由于避免了传播过程中出现的讹误、改动,保留了原始面貌,只要能准确地进行考释,恰当地运用,以之考证《史记》,便能够得出一些新的比较可靠的结论。对于一些疑难问题,即使不能完全解决,也有可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全面整合出土文献中有关《史记》的材料,据以分析、考证,对更深入全面地解读《史记》文本,更准确地还原古代历史,更深刻地认识古代思想文化,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与《史记》相关的专题讨论

王国维先生不仅提出了“二重证据法”,同时也付诸实践,他撰写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通过对甲骨卜辞的研究,从中找出“夋”“相土”“季”“王亥”“王恒”“上甲”“报丁、报丙、报乙”“主壬、主癸”“太乙”“中宗祖乙”等先公先王之名,证明了《史记·殷本纪》的记载是可信的。同时,又敏锐地发现《史记·殷本纪》等传世典籍所载先公之名“报丁、报丙、报乙”在卜辞中的次序为“报乙、报丙、报丁”,并倾向于卜辞的顺序。[3]409-450这两篇文章均具有开创之功,不仅意义重大,而且有力地说明了出土文献既可以佐证传世文献记载的史实,又可以纠正其中存在的讹误。虽然重点是考史,但因其与《殷本纪》密切相关,仍可以看作是据出土文献考证《史记》的重要文章。

20世纪70年代,马王堆汉墓帛书《春秋事语》《战国纵横家书》公布之后,因为这两篇帛书主要记载春秋战国时代人物言行,能够与《史记》相关内容联系起来,因此出现了不少研究成果。如杨宽的《马王堆帛书〈战国纵横家书〉的史料价值》,马雍的《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各篇的年代和历史背景》,唐兰的《司马迁没有见过的珍贵史料——战国纵横家书》(均见《战国纵横家书》附录,文物出版社,1976年),这三篇文章是较早发表的研究文章,指出《史记》中战国年代排比的一些错误。裘锡圭《读〈战国纵横家书释文注释〉札记》(《文史》第三十六辑,中华书局,1992年)、《帛书〈春秋事语〉校读》(《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1期,《船山学刊》杂志社,2004年)两篇文章不仅纠正了一些释文上的错误,对一些与《史记》相关内容有关且有出入的地方作出了自己的判断,指出了《史记》一些文字上的问题。

2010年,《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一)》出版,其中《楚居》一篇与《史记·楚世家》关系密切,可据以研究楚国世系。李学勤《论清华简〈楚居〉中的古史传说》(《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1期)指出《楚世家》误“穴熊”为二人。李家浩《谈清华战国竹简〈楚居〉中的“夷屯”及其他》(《出土文献》第二辑)、张树国《新出文献与楚先逸史及相关文学问题》(《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结合出土文献与《楚世家》对楚国早期世系有比较详细的论述。

北大《赵正书》公布后,也引起了一系列讨论。赵化成《北大藏西汉竹书〈赵正书〉简说》(《文物》,2011年第6期)分析了《赵正书》与《史记》相关内容的异同。孙家洲《兔子山遗址出土〈秦二世元年文书〉与〈史记〉纪事抵牾释解》(《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9卷,2015年第3期)一文,试图解释湖南益阳兔子山遗址出土的“秦二世元年的文告”、《赵正书》相关记载与《史记》相关内容相抵牾的问题。

《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中有“倒书”现象,比较特殊,自清代汪越以来,学者多有关注。李解民指出出土简牍中有倒书之例,并进一步推断倒文很可能原本如此,是作者在撰作时所打草稿的产物。“他将搜集到的与相位、将位、御史大夫位有关的材料,分别倒书于该栏之上,以备定稿时取舍。”[4]114周一平虽未征引具体出土文献材料,但是他从简牍书写制度这个角度进行思考,也得出了一些比较准确的判断。[5]253-2622015年10月,王志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征引大量出土文献进行考察,得出了“文字的正倒是表归属,倒书的内容是相对应的正书的背景或补充材料”[6]78这一观点。

另外,尚有一些较零散的据出土文献研究《史记》或涉及《史记》相关内容的文章,如:杨华《秦汉帝国的神权统一——出土简帛与〈封禅书〉、〈郊祀志〉的对比考察》(《历史研究》,2011年第5期)一文,将新出简帛与《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进行对比考察,分析了秦汉帝国将分散的宗教信仰整合成统一神权的渐进过程。辛德勇《马王堆帛书“张楚”注记与〈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之尊汉、尊楚问题》(《出土文献》第六辑,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李学勤编,中西书局,2015年4月),指出了《秦楚之际月表》存在谬误之处,并讨论了“尊汉、尊楚问题”。宫长为《虞帝“明德”内涵的解析——读〈史记·五帝本纪〉札记》(《学习与探索》,2015年第12期)一文,结合新出的清华简材料,指出“克谐以孝”是虞帝“明德”之内涵所在。另外,在学者相关考古学、史学论著中,也时有以出土材料考察《史记》的成果。相关出土文献的整理本中,也会引证到《史记》。

出土文献在《史记》研究中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一点已经是共识,也有学者专门撰文进行分析。如苏安国认为:“出土文献为探讨《史记》的名称、体例、编撰形态,校勘《史记》文本,正确诠释《史记》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可资比较的‘二重’材料, 具有重要的文献学价值。”[7]16陈家宁在分析了“《史记》的史料成就和不足”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用出土文献、文物与传统史书进行比较考证已经成为先秦史研究的基本方法”[8]73。

二、《史记》整理与专书研究

《史记》的研究,唐代及之前的研究,“三家注”是集大成者。宋、明学者之于《史记》重在评点,明清时期学者重在考证。1931年至1934年期间首次出版的《史记会注考证》是日本学者泷川资言的著名著作,安平秋在2015年出版的杨海峥整理本《史记会注考证》的序言中指出:“他汇总中国晋唐时期的‘三家注’和其后的众多《史记》注家的注释,分列于《史记》正文的相关字句之下。……他以‘考证’的名目发表自己对《史记》的理解,内中所征引的中日两国学者等研究成果达一百二十余家之多。”[9]1这部书可以看作是“三家注”之后的一部集大成之作,但是限于客观条件,书中引述他人包括自己的考证,涉及出土材料的极少。鲁实先《史记会注考证驳议》在“体例未精”一节中指出应加附录中就有“金石”“殷虚文编”这两类,“采辑未备”一节中又指出:“若其他考订群经诸子、古器之作,可资互证,未经捃录者,所在皆是。”[10]28由此可见,鲁氏已经发现出土之甲骨、金石可以考证《史记》,而后来的学者更以之付诸实践,下面仅就几部在研究中涉猎到出土文献的著作简单介绍。

(一)《史记新证》

1958年底,陈直先生撰成《史记新证》一书,其材料多取材于考古方面,此前完成的《汉书新证》也有很多相关内容,两书均是以出土材料考证《史记》的较早的具有开创意义的专门著作。在《汉书新证·自序》中,陈直说:“《新证》云者,取别于旧注家之方式,所引用之材料,为居延、敦煌两木简,汉铜器、漆器、陶器以及封泥、汉印、货币、石刻各种。”[11]自序1而《史记新证》则是与《汉书新证》一贯相承之作,取材也多在考古方面。《史记新证·自序》云:“如殷代则用殷墟甲骨文,两周则用铜器铭文,秦汉则用权量、石刻、竹简、铜器、陶期诸铭文。使文献与考古合为一家。”[11]自序3

内容上,包括考证官吏名、地名、人名、器物名、典制等,总之以考证为主。从理论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通过出土文物、文字材料证明《史记》所载史实、名物确实可靠,一类则是指出《史记》中的一些文字错误或可疑之处。关于方法,他在《汉书新证·自序》曾提到:“我之方法,以本文为经,以出土古物材料证明为纬。使考古为历史服务,既非为考古而考古,亦非单独停滞于文献方面。”[11]自序4

《史记新证》是根据出土文献考证《史记》的开山之作,有很多精彩的考证。而且,无论在体例上还是方法上,都为后来的《史记》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但由于此书成书较早,出土文献的发现与公布还不是特别多,所以,陈直能够见到的出土材料还不是很丰富。另外,当时古文字学仍处于发展阶段,对出土材料释文偶尔会有不够准确的地方,这也会影响到作者的判断。

(二)《史记笺证》

2004年,韩兆琦撰成《史记笺证》一书,对相关历史、考古成果有所吸收。作者在一篇文章中曾总结说:“近几十年来,我国考古发掘的成就可以说是极其灿烂辉煌的,这为我们广泛地运用考古数据、出土文物以验证《史记》文本所叙述的史实,或提高史实的清晰度,或纠正文本叙事的偏差提供了极大方便,这是我们这次注释《史记》最引为自豪的一点。”[12]41作者既然说“最引为自豪”,可见其对于运用出土材料的重视。在书中,也确实很多地方引用了相关学者的研究成果。

(三)《〈史记〉商周史事新证图补(壹)》

2011年,陈家宁《〈史记〉商周史事新证图补(壹)》出版,是以出土材料考察《史记》的专书,但作者将考证范围限于《殷本纪》《周本纪》《秦本纪》三篇。在研究方法上,作者在借鉴前人的基础上,也综合运用其他如人类学、民俗学等学科,并结合传世典籍,更加科学。在内容上,作者自云分三类:第一,补正三篇《本纪》中所记载的失误或存在疑问、争议的史实;第二,补正三篇《本纪》中所记载的器物、地名、人名称呼、传说中的形象名称等内容;第三,补正三篇《本纪》中所涉及的字、词等语言文字单位。作者运用的材料来源更广,并较多地附录图片,参考前人观点,有不少新的发现。

(四)《史记》修订本

2013年8月,赵生群先生主持修订的点校本《史记》精装本出版,2014年8月,平装本出版,这是《史记》整理研究的一个重大事件,因为此次修订学术质量很高,受到学界的广泛赞誉。此次修订的主要工作,在《修订前言》中已有说明:“本次修订以版本对校为基础,充分运用本校、他校,审慎使用理校,适当参考相关文献、旧注引文、类书等资料。全面检核了点校本对底本所做的校改,包括方圆括号改补和径改,已经厘正者从之,存疑者慎重斟酌,错误者予以纠正。原点校本无校勘记,修订本不再使用方圆括号标识,凡涉及底本地重要改动、重要版本异文、前人重要异说,均出校记说明所据。”[13]修订前言12据统计:“共改标点符号约6000处,新增校勘记3400余条,处理文字约3700字(增1693字,改1241字,删492字,移298字),改正点校本排印错误300多处。”[14]11可见此次修订改动规模之大,无论是体例上还是内容上都较点校本有很大提升。

修订本的重要改进是增加校勘记,这既可以说明改动的根据,更重要的是能够给读者、研究者以线索,引发更多的思考。关于出土文献之于《史记》研究的重要作用,此次整理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修订本篇末的《参考文献》列出了《殷周金文集成》《战国纵横家书》等十余种出土文献。在《校勘记》中,更是引用了大概近四十条出土材料。虽然占的比例不大,但是涉及《史记》异文的或是学界关注较多的重要材料。

综上所述,据出土文献研究《史记》的相关论文,多是在几种与《史记》相关篇目关系密切的出土材料上展开,即便论述较多,也仍有继续研究的空间。而一些零散的材料,尤其是涉及《史记》相关文句、词、字的解读的相关材料,还有很多,有必要全面地梳理和研究。而这方面的专门著作,还比较少见。《史记新证》成书较早,涉及的出土材料还十分有限,且论述也不够深入。《〈史记〉商周史事新证图补(壹)》则只限于三篇《本纪》,虽然论述颇详细,难免失之冗繁。总之,以出土文献为主要研究材料的《史记》研究著作,还很缺乏,而相关出土文献不断涌现,可资取证的材料越来越多,用出土文献来对《史记》进行考察,是必然的趋势。

[1] 王国维.老清华讲义 古史新证[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2] 顾颉刚.古史辨自序[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 王国维.观堂集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 李解民.《史记》倒文之谜[J].文史,2000,(3):114.

[5] 周一平.司马迁史学批评及其理论[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

[6] 王志勇.据出土简牍考察《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中的倒书[J].文史,2015,(4):67-78.

[7] 苏安国.出土文献在史记研究中的文献学价值[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0,(6):16-20.

[8] 陈家宁.用“三重证据法”进行先秦古史新证研究——以《史记》为例[J].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71-74.

[9] [汉]司马迁.史记会注考证[M].泷川资言,考证.杨海峥,整理.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10] 鲁实先.史记会注考证驳议[M]. 长沙:岳麓书社,1986.

[11] 陈直.汉书新证[M].《摹庐丛著》本. 北京:中华书局,2008.

[12] 韩兆琦.《史记笺证》编写中的若干尝试[J].中国文化,2006,(1):39-48.

[13]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3.

[14] 王华宝.《史记》修订本平议[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4,(18):11-15.

【责任编辑 朱正平】

A Review of the Studies about Historical Records Based on the Excavated Documents

WANG Zhi-yong

(Literature Institute,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Historical Records is a very important historical literature. There are a lot of researchers and the research results are also quite rich. Before the 20th century, the main research method is to use literature interoperability certification and complementary. Since the oracle and the bamboo slips were unearthed from the northwest and other new materials were found, with “double Evidence Act” put forward and paid respected by the academic circles, the excavated documents used to research Historical Records are also gradually paid much attention to, and have acquired a lot of academic achievements such as New Annotations to Historical Records by Chen Zhi. This paper simply introduces and evaluates these achievements from two angles of the special subject and the special book.

excavated documents; Historical Records; research reviewed

K207

A

1009-5128(2017)01-0055-04

2016-11-21

江苏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以出土文献为基础的《史记》文本研究(KYLX16-1239)

王志勇(1981—),男,辽宁朝阳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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