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静
(汉江师范学院外语系, 湖北 十堰 442000)
朱丽叶的人格面具
——《逃离》的原型解读
樊 静
(汉江师范学院外语系, 湖北 十堰 442000)
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逃离》中,讲述了朱丽叶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和痛苦升华的精神之旅。文章主要依据原型批评理论从人格面具的角度分析朱丽叶渴望实现自我价值,在屡战屡败中仍不放弃希望,不断尝试的人生经历,并揭示门罗作品中知识女性的心路轨迹以及她们在自我超越的过程中所坚持不懈的精神追求。
艾丽丝·门罗;原型理论批评;朱丽叶三部曲; 人格面具
荣格心理学中,代表人格系统的原型主要有四种,即人格面具(the Persona)、阿尼玛(anima)和阿尼姆斯(animus)、阴影(the shadow)、自性(the self)[1]。其中人格面具是指保证一个人能够扮演某种性格,而这种性格不一定就是他本人性格的原型,它是人与外部环境相互协调妥协的产物。荣格认为,人格面具的存在是完全有必要的,正是由于它构成了社会生活准则和公共道德的基础[2]。从公众社会来讲,不同的公共道德和社会准则就会形成不同的人格面具,这些人格面具进而指引并迫使人们朝社会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而对于个人来说,因为是按照别人的希望来扮演角色,人格面具往往会与自己的本来面目相对立。
加拿大著名女作家艾丽丝·门罗是2013年诺贝尔奖的获得者,《逃离》是她的代表作。其中第2篇《机缘》、第3篇《匆匆》、第4篇《沉寂》都是以同一个人物朱丽叶作为主人公而串连起故事,讲述了朱丽叶跌宕起伏的人生和痛苦升华的精神之旅[3]。朱丽叶出生在一个孤僻的知识分子家庭,她在年轻时期逃离女校教职工身份去追随萍水相逢的异乡渔夫,之后母亲病故、父亲改行做农夫,她的女儿也在长大之后远走他乡,选择在有生之年和母亲永不相见,朱丽叶的一生都在追寻中迷茫不得所终。
在荣格看来,人一生的不懈追求就是为了能够到达心灵结构的核心——自性,即个性化。在这个不断追求的过程中,人的意识和无意识相互整合,从而最终实现人格的完整。但是,尽管自性存在于每个人的无意识里,但是个性化的过程却是因人而异[4]。这个整合的过程也将是极其痛苦和艰难的,伴随着牺牲、沉淀和超脱。在《逃离》的三个故事中,主人公朱丽叶正是经历了这样一个艰难而又痛苦的过程。
朱丽叶出生在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爱听周围从没人听的国家电台的广播节目;母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远离人群,喜爱根据时尚杂志上的样子自己缝制一些不伦不类的衣服,她在一个“有点古怪但又并非不快乐的孤立状态”的生活氛围中长大,她小时候的玩伴只是一些破损和废弃的家具、几只旧箱子、一件重得不得了的野牛皮外套、紫燕做窝的小房子、德国军盔等等。在家庭和社会的影响下,家庭的生活习惯、父母的言行总是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所以从小在这种孤立状态中成长起来的朱丽叶是一个聪慧早熟而且热爱读书的姑娘,她从小就形成了外表顺从,内心质疑的人格特征。她开始学着藏匿和压抑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把适应男权顺从父母和使自己能够融入现实生活的成分建构到“乖乖女”面具中,为了能够多结点人缘,她即使很不情愿还是听母亲的话去学溜冰和弹钢琴,当然也没有学好。虽然好学上进,努力钻研学问,“父母都一向以她为骄傲”,但是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能“像任何别的年轻女子那样,推着她的娃娃,为洗尿片的肥皂而操心”[5]1。但是即便如此,她的聪敏好学并没有给她带来一致的肯定,因为在男权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为女性,她的聪明博学并不被这个社会所接受。在她长大的镇子里,因为成绩优异,智力超群,她被归为异类,被人们看作是和跛子或多长了一只拇指的人同样的类别,因为大家认为聪明就必然共生一些缺点。所以说这个时期的朱丽叶所佩戴的人格面具没有达到社会期待的要求,于是她的内心开始挣扎并开始寻求改变。
虽然说人格面具并非真正的自我,或多或少带有一些悖离自身的虚假性。但是这种虚假性却能够帮助人们去适应周围的环境。正如荣格所说:生命的前半生主要是学习使用面具并发展自我。婴儿是没有人格面具的,随着慢慢成长,开始有了羞耻感和认同感,个体才能够逐渐形成大众接受并喜欢的面具,博得社会群体的认可,并成熟起来。从人格面具的定义来看,在一般情况下,人总是展现出好的外在表现行为来获得生活报酬,从而实现个人的社会成就。
朱丽叶渐渐成长起来,到了大学时期,她已经开始能够很好地扮演起自己的社会角色了。她通晓古希腊语、拉丁语,有些偏执孤傲可“人缘不是太坏”,才21岁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学士与硕士学位,几个教授都很喜欢她,并且获得大学校际拉丁语翻译奖。为了摆脱别人眼中的“书呆子” “女学究”的印象,她读了博士,还兼职在一所私立学校里教拉丁文。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在过了多年清苦的学生生活之后,能多少挣点钱就已经使她很高兴了。
学业上的一帆风顺并学有所成,她理应是一个意气风发、心理健康的现代知识女性,但是沉静内敛的表面下却蕴藏着复杂的情感冲动,这种情感冲动使朱丽叶的人格面具和真实自我出现了激烈冲突。长期被禁锢的她甚至比常人更渴望能够得到本能的宣泄和释放。撕掉了戴在自己脸上“书呆子”“女学究”的面具,抛父弃母,草草投奔去追随仅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并与之同居生子。她的疯狂行为,让一向为之骄傲的父母伤心难过。青年时期的朱丽叶以为抛弃种种伪装,为了所谓的爱情远走他乡不用理睬世俗的种种规范制度,摒弃自己不想要的人格面具,就可以从此过上幸福自在的生活。事实上并非如此。她随心所欲、冷漠自私地逃避承担各种社会角色,但是却又永远都无法真正获得内心的安宁。
人在正常状态下总是处于人格面具的支配之下,故而他的行为和语言符合社会、宗教、法律和道德等多方面的价值标准,成为一个社会人。但是,有时候人的原始欲望还是会冲破人格面具的束缚,进入到人的意识和行为的层面。这种情况下,个人只能成为一个被本能欲望所支配的符号去实现本能欲望的意愿。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人格面具对人的生存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没有人格面具的掩饰而任凭自然人性的宣泄和展示,个人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总是处于被孤立的境地。
所以,为了爱情,为了实现内心的渴望,朱丽叶不顾一切远走他乡,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和埃里克同居并生下了佩内洛普,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与此同时,她身为女儿,却冷漠地面对母亲临死之前对她的哀求,自私地逃避自己的社会角色,给自己戴的唯一面具就是一个沉溺在爱情里的小女人形象。然而,人不可能只靠一种面具生存,朱丽叶此时正是把她所有的身份认同都放在一个面具之上,逃避真实生活的压力,一心一意地去追寻这种面具带给她的满足。这部分的人格面具过分发展,便会出现一种人格失调的现象。由于朱丽叶在无意识当中助长了这一人格面具的肆意发展,它便急剧膨胀,在主体的人格中所占的空间不断扩张,吸收的养分越来越多,人格的“土地”因为没有了足够的养分而日渐贫瘠。而后,朱丽叶只能被这种面具所控制,已经失去自我,只能忽视或者抛弃其他面具。失去了其他面具的支撑,朱丽叶的人格愈加空洞,性格尤为脆弱和敏感。所以,当得知埃里克与自己的好朋友克里斯塔在自己回家探亲时苟合的时候,她为自己受到欺骗、尊严受到侮辱而无比愤怒。“这一点点的认识也足以让她周围的一切全都坍塌了”,“她竟认为自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5]2
此时此刻,朱丽叶内心的真我极其复杂,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男人可以不受任何贞操观的约束,就像埃里克认为的那样“性的问题根本不是值得认真看待的事情”,她在困惑和痛苦中心态开始失衡,痛苦的现实让她无法确认自己在爱情中到底该扮演何种社会角色,她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而奄奄一息。人格面具若是太造作或过于刻板,就会产生精神失常的症状,如易怒、忧郁、孤独、异常空虚和对生活没有意义感[6]。此时的朱丽叶就是这样, 埃里克的背叛、海难、火葬让朱丽叶崩溃了。她大病了一场,病中的朱丽叶无法独自承受这些痛苦,于是把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女儿和盘托出,关于克里斯塔与埃里克的出轨,那场争吵,最后的火化,所有的一切。说出这一切之后,朱丽叶仿佛就把过去的种种不快都丢掉了。她忘了埃里克是佩内洛普的父亲,而自己正是佩内洛普的母亲,她把现实的肮脏黑暗一股脑儿的摊开在年幼的女儿面前,没有想到她还只是一个脆弱的孩子,而自己却在女儿的照顾下“重新进入这个世界”。并且在女儿14岁到21岁的这个阶段里,她有过两次爱情经历,这两次,她完全不由自主的一头扎了进去。
一旦人格面具过度发达膨胀,就会导致自我误把自身与其扮演的主要社会角色混在一起,时时刻刻都包裹在面具之下以至于丧失内在真我;反之如果人格面具发展受限,就会使得人格内缺乏必要的社会角色,这种人格以为没有“外在假我”的伪装而变得极为脆弱冷酷,与社会格格不入,这一时期的朱丽叶抛弃作为母亲应该好好保护照顾女儿的职责,以获得行动自由和个体独立。不顾一切踏上追求自性化道路上的她已经完全忘了,佩内洛普还是个孩子,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如今连母爱也缺失了。朱丽叶的“人格面具”与因为遭受压制而强烈反弹的“自我”陷入了一场激烈的角逐之中,并以前者的失败且给朱丽叶带来了终生无法弥补的错误而告终。
朱丽叶的前半生是在形成并学习使用人格面具,后半生却在尝试着摘掉面具做回真正的自己,实现自性。所以她开始积极争取,借助她平时对信息的收集和消化,她成为了电视访谈节目的主持人,那会儿的她活跃机敏,事事留心,消息灵通,“在摄像机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怯场。”[5]4
直到接连失去女儿和唯一的朋友克里斯塔,朱丽叶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开始想要一个彻底的改变。可见完全抛弃“人格面具”就不能形成完善的心理功能,不利于适应外部环境,更无法帮助个体实现“自性”。所以说,“人格面具”是社会交往和公共生活的基础,是人生存之必须要素。
一个人如果没有完善的“社会面具”,将永远无法把“自我”融入到现实生活中,更不可能实现个人成就和性别解放。朱丽叶畸形发展的人格结构使她陷入了永恒的心理危机中,这也是造成她一生悲剧的重要根源。朱丽叶意识到这一点,她辞掉电视台的工作,重新走进古典文学系,生活在书堆里。朱丽叶开始学着沉淀下来,整合人格结构当中那些不平衡的地方。安静地思考做研究,为了追求内心的平静,她开始试着找回“人格面具”中做母亲的角色,可是从前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女儿选择在有生的时间里和母亲永不相见。焦急的寻找和困顿的等待之后,她选择平静以待,虽然她仍然希望得到女儿的一些消息,可是也不那么特别耗费心神了,只能沉寂下来,仅仅是怀着希望而已。
基于以上分析可见,朱丽叶精神失衡和异化的主要原因在于各种冲突,比如其内倾思维的心理特质与个人无意识中的情感功能之间的冲突,人格面具和阴影之间的冲突。传统的社会规范压抑了以朱丽叶为代表的女性对精神境界的追求,使得朱丽叶的内心困顿迷茫,在挣扎和妥协中精神崩溃,从而失衡和异化[7]。但是,朱丽叶在漫长的追寻之旅中慢慢认识了生活,社会和自我,摒弃了人格面具中虚假的一面,实现了自性的回归和完整[8]。虽然故事里朱丽叶的精神追求并未完成,但正是这种未完成昭示着人生的不完满,人类对理想的探索也永无止境,只有不断追寻,才能实现人格面具与自性的平衡。
[1]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2]荣格.集体无意识的原型[C]//荣格文集.苏克,译.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
[3]靳峰.从《逃离》看平凡女性的自我救赎之路[J].短篇小说原创版,2015(3):85-86.
[4]来激扬.艾丽丝·门罗和她的《逃离》[J].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教学研究),2011(9):25-28.
[5]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
[6]刘爽. 解读艾丽丝·门罗作品中的心理现实主义思想[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6):172-175.
[7]Beran,C.L. Review essay: New visions of Alice Munro’s stories[J].American review of Canadian Studies, 1998,28(1-2):177-182.
[8]Beran,C.L.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A study of Alice Munro’s fiction[J].The Social Science Journal, 2000,37(3):329-345.
(责任编辑:覃华巧)
Juliet’s Persona ——Interpretation in Runawa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chetypal Critical Theory
Fan Jing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Hanjiang Teachers College,Shiyan 442000,China )
The short story Runaway by Alice Munro tells the story of Juliet’s up- and-down life experience and painful sublimation of her mental development. Based on archetypal criticism theory an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ersona, this paper mainly analyzes how Juliet longs for realization of self-worth, never giving in during failures and keeping on trying. Besides, this paper reveals the mental route of intellectual women and their constant spiritual pursuit during their self-transcendence.
Alice Munro; Archetypal criticism theory; Juliet’s Trilogy; Persona
2017-01-20
I711.07
A
1673-8535(2017)02-0080-04
樊静(1983-),女,河南南阳人,汉江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语教育和中西方文化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