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作品中的家园意识
——以《呼兰河传》为例

2017-03-11 14:33刘瑞林
吕梁教育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二伯胡家

刘瑞林

(吕梁学院 离石师范分校,山西 吕梁 033000)

【文化研究】

萧红作品中的家园意识
——以《呼兰河传》为例

刘瑞林

(吕梁学院 离石师范分校,山西 吕梁 033000)

自文化发源的那一天起,人们就在试图描绘一个遥远的“家园”。这种描绘不仅是一种人与自然的生态上的关系,更是一种人与自身的精神上的想象。从文学母题上来说,东西方文化中均蕴含了主人公历经千难万险回归家园的内容,而在今天,家园的内涵也有了其新的变化。萧红从呼兰河出逃以后,十余年间辗转上海、陕北、香港、日本等地,期间病痛缠绕、漂泊在外的她自然也对“家园”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从一开始发表《弃儿》对家园的背离,到最后发表《呼兰河传》对家乡的再次审视,这让萧红在异乡看到了家园,在流离中逐渐理解了回归的意义。

萧红;家园意识;背离;追寻;回望

《呼兰河传》的创作凝结了萧红长时间的经验与思考,是萧红笔法最成熟的一部长篇小说。此作创作于1940年,其时萧红已离开家乡多年,受尽了风霜摧残,看遍了人间冷暖,她寓居香港,再次回望家乡,自然是沉浸在了对家乡怀念和反思之中。地域上的差异使得萧红在内心上对家乡产生了距离感,这让她在南北对望中更看清了呼兰河小城的群体生命形态。萧红书写家园,《呼兰河传》并不是第一篇,而此作却容集了萧红八年离乡之中对于女性生命的思考,对于家园建构的理解,以及对于生命的感悟。

一、家园的陷落与窘困

东北地区作家对于家园的叙述似与其它区域不同。在传统叙述中,其它地区的作家笔下的家园都是成体系、有规范的。这其中最典型的当属《白鹿原》,其家族的由来有历史传说,其家族的演变也是踪迹可寻。在东北作家的笔下,“家园”的概念似是破碎的,家族的生发轨迹也是残缺的。作品中目之所及的尽是被摧残的历史和流离的小人物。这一点在《呼兰河传》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其中的几个主要小人物——小团圆媳妇、有二伯、冯歪嘴子和祖父,都是散落在家园中的一粒粒微尘,他们的身上浓缩着呼兰河小城垂暮飘摇的影子。而作者却用着散文式的语言娓娓叙述着,这使得这个破败的小城因作者的温情而笼罩了一层温暖的底色。

(一)固守中的陷落

如今当论及家园意识,就一定会涉及到乡土叙述。现当代作家笔下的“家园”无一例外是乡土社会的产物,其中亘古流传的是乡土社会中不曾改变的规则和习俗。几乎可以说,整个中国的传统社会和传统文化都是在这种乡土文化中孕育出来的。而乡土社会中的一个必有要素就是“家族”。《呼兰河传》中最具有“家族”特征的莫过于老胡家。在左邻右舍里,老胡家是“这院子顶丰富的一家,老少三辈。家风是干净利落,为人谨慎,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样的一个家族在这个呼兰河小城是比较稀罕的,因此老胡家的兴衰也与呼兰河小城的乡土文化的兴衰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作为一种在二十世纪初开始衰落的文化形态,乡土社会中必然会出现一个打破其原有平衡状态的因素。在老胡家来说,小团圆媳妇的出现就起到了这一作用。

《呼兰河传》中对于小团圆媳妇的过去其叙述是缺失的,她的本名是什么、她的家庭如何、她的家乡在哪,通通是个谜。这样一个完全没有乡土根源的人物出现在呼兰河小城这个完全由乡土文化笼罩的地方,在强烈的对比中立刻就显示出了不兼容的状态。这种状态首先体现在小团圆媳妇对于乡土规则的破坏上。小团圆媳妇是一个一直处在漂泊状态的人,她来到老胡家以后,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归属,因此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大大方方”。而这种“大大方方”恰恰是不能够被婆婆容忍的。因为小团圆媳妇的行为不符合乡土社会中的老胡家对于女人的要求,她的行为过于个性张扬。于是,婆婆就会找各种理由来虐待小团圆媳妇。有趣的是,小团圆媳妇每次被毒打以后都会吵嚷着要回家——可是她本是没有家的。小团圆媳妇心中的“家”到底是什么呢?她无父无母、无根无源,是一个不被任何体系容纳、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体系的个体,她的命运,就只能在自己想象的“家”和属于自己丈夫的“家”之间来回摇曳,不到死是不能落地的。于是,在最后,小团圆媳妇终于被婆婆打死了。从小团圆媳妇在老胡家的命运来看,这个没有根的角色必定会搅乱老胡家这个典型的乡土家族。在萧红来说,这既是一种对于家园的怀念,也是一种对家园的反思。

(二)家族外的困窘

正如上文中提到的,小团圆媳妇死在了她所不容的和她所想象的两个“家”中间。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回望的“家”和“家园”不单单是一个地点和一群人,更是一套她曾经所生活和见到过的社会规则。这一套社会规则对人有着其固定的规范,比如要求父慈子孝、夫和妇柔、长幼有序等。它对处于家族规则内的人是非常和善的,但是对处于家族外的人又是十分冷漠的。一个人没有“家”,或者处在一个“家族”之外,就意味着没有人和他分享这些温情的关系,也就意味着他在精神上无所归依。

有二伯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在“我”家已经有三十多年,按理来说,有二伯应该是我家的一员,至少从感情上来讲应该如此,可是事实上他生活得却十分窘迫。与小团圆媳妇辗转于自己想象的“家”和丈夫的“家”之间不同,有二伯认为自己有“家”,可是却连一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他可能睡柴房,可能睡猪倌的小炕,也可能去磨坊和冯歪嘴子一起睡。

最能证明有二伯处于“家族”之外的一点,就是他毫无存在感。有二伯表面上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他喜欢别人叫他“有二爷”,或者“有二东家”,可是事实上他见到了真正的东家又十分低下。他当着别人的面会大吹自己曾经的事迹,对于东家给自己的条件和工钱多有不满、破口大骂,可是当东家给了他钱,他又不要。这一切都说明,有二伯想要的只不过是别人的关注,他希望自己能被当作是个“家里人”一样看待。可是终究他是未能如愿的。他最后只能和天空中的雀子说话,和大黄狗谈天,他的行李总是卷好的,好像随时准备出门的样子。有二伯知道自己虽然做出这样的姿态,可是自己其实是无家可归的,他虽然在“家族”之外,可是时时刻刻在眼看着家族,他希望自己可以进入这个乡土的规则体系,希望有儿女,可是最终他的希望全都落空了。

有二伯在整个作品里是一个真正时时刻刻在面对着绝望的人,他自身的处境让他永远也摸不到希望的边界,在多年的努力无果之下,有二伯最终认了命,不再叫嚷,也不再有希望,只是这样没有任何奢求地逆来顺受地活着。这也是“家族”展现出来的残忍的一面。

二、萧红的家园情结

勿论乡土社会中的家园有着怎样的残忍与不合理,可是作为一个由传统乡土家族中走出的人,萧红即使对家园有着各种各样的憎恨,也是时时刻刻在回望家园的。对于萧红来说,呼兰河小城就是她的根之所在,生命之源。

在萧红的笔下,家园中的情景不是永远充满着温馨和美好,她虽然成长在一个家族之中,可是父亲和后母对她都十分冷漠,唯一能够给予她温暖的是后花园和年迈的祖父,而祖父常跟她说的一句话是:“快长吧,长大了就好了”。祖父的话时时刻刻回荡在她的耳畔,似是家园对她的召唤,可又是祖父对她快点逃离家园的期盼。在这样感情的拉扯中,萧红对于自身存在的定位和认同是比较分裂的。

(一)回望家园中的自我认同

萧红写作《呼兰河传》是在1940年,其时她的身体状况很差。所谓“落叶归根”,在生命的最后时期,人总要对自己的一生做一个总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最重要的是在这一生的漂泊之中,自己到底成为了什么。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在《呼兰河传》的末尾处这样写道:“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多年的漂泊也未能让萧红忘记故乡的一切,未能让她接受一个新的身份,她的记忆中,自己仍然是在后院和祖父玩耍的小女孩,这就是她到最后对于自己身份的认同。

从萧红一生的际遇来看,萧红与其笔下的小民们有着出奇的相似,他们都没有一个自己可以称之为归宿的家,也一直在寻找着一个能够接纳自己的家。萧红在十余年间辗转各处,颠沛流离,也遇见了许多的组织,可是这些地方和组织都未能让萧红觉得自己最终被接纳。在萧红身上,一直上演着一个背离家乡和被家乡背离的悲剧。

萧红身上存在的烦恼和悲剧是现代社会中现代人常常会有的疑惑,家园被毁,自己身在异乡,只能凭回忆和想象遥望一个想象中的家园。这一点直到今天也一直没有一个解决的方法。而萧红在最后既然认定了《呼兰河传》中的故事是自己家园中的样子,那么也是最终完成了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定。她的这样痛苦追寻也映射了整个时代的人的精神困境。

(二)家园意义的演变

从古希腊文学中的《奥德赛》开始,人类一直在苦苦追寻着自己的“家园”,永远在一个“归乡”的路上行走着。萧红在追寻的过程中对于“家园”的概念由具体变得抽象的。在《呼兰河传》开篇部分,萧红清楚地描绘了“家园”的样子:“一连串的七间房之外,还有六间破房子、三间破草房、三间碾磨坊。”这样具体的实物是“家园”的基础,《呼兰河传》中所有的关于家园的想象和回忆都是围绕着这几间不起眼的房子展开的。对于一些小民,如有二伯、冯歪嘴子等来说,“家园”或说是人生的最终归宿就是有这几间房子,这是他们能够顺利融入进乡土社会的物质基础。

对于萧红来说,这几间房子自然还包括了其精神层面的追求。作者在回想这几间实实在在存在的房子时,自然而然地会想起自己曾在其中发生过的事情。当年她随着萧军出逃,去追寻理想中的精神家园,可是在现实的打击之下,她的理想破碎了,唯一能够让她有所依凭的,也只剩下了这几间房子。在萧红最后的思念中,呼兰河传中的小民们虽然生活得仍然十分窘迫,可是他们却一直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萧红在最后也未曾获得的满足。也许就是带着这样的遗憾,萧红最终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精神寄托放回到这个她曾经一直想逃离的地方。

综上,萧红的一生都处在不断的漂泊之中,从呼兰河到哈尔滨、从北京到武汉、从上海到香港。这个出身于传统乡土家庭的背叛者在逃离中逐渐放慢了脚步,在最后的时刻她开始回望自己曾经逃离的地方。萧红的精神困境在同时代的作家中是十分普遍的,对今天的人们来说就更为普遍。物质家园的变化、寻求精神家园过程中受到阻碍,使得每个人理想中的家园都变得支离破碎。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带着萧红曾经的憧憬和绝望,寻找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1]萧红.呼兰河传[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2]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4]葛浩文.萧红传[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2017-03-16

刘瑞林(1982-),女,山西临县人,吕梁学院离石师范分校教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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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2086(2017)02-01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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