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与儒学研究》专栏特约主持人按语
邓红教授是董仲舒研究领域的资深专家,兼备历史学与哲学两条进路,蜚声海内外,《衡水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发表过他的《日本的董仲舒否定论之批判》一文,影响甚广。“罢黜百家”与儒家“国教化”近年来在国内一直受到关注和讨论,其实日本学者早已深入细致地研究过这两个问题。通过邓教授的文章,我们发现,引起争议的首要原因是概念的含混不清,什么是宗教(religion)以及religion一词能否翻译为“宗教”都成问题。“国教”源于state religion,初义指国家权力与特定宗教相结合,因而受到国家权力的庇护,同时,国家的权威和制度也在宗教之神的名义下得以神圣化。而将“国教”概念用于表述儒学与中国皇权专制制度的结合形式则问题多多。中国没有基督教、伊斯兰教那样的绝对一神教;儒、释、道三教从来没有凌驾过王权和皇权。儒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religion,儒教是宗教的观点从来没占过上风。儒学和中国皇权专制制度的联姻更不同于中世纪欧洲基督教和王权的关系。武帝尊儒无非是使儒家“官学化”“正统化”或“体制化”。20世纪以来,福井重雅的“儒教官学化”,日原利国的“儒教正统化”,町田三郎的“儒教一尊体制”,渡边义浩的“儒教国家”,都是从不同侧面理解儒教的国教化。邓红教授把日本学者的“儒教国教化”归纳为“中国汉代的某一个时候,经过某个事件,儒学开始和皇权专制制度结合而在内容上发生量变,最终在某个时候完成质变,变成皇权专制制度的统治思想和御用工具”。显然,这当中又经历了一个过程,也包含了若干环节。狩野直喜认为,从董仲舒开始,儒教被定为正派。本田济认为,董仲舒要求思想统一的意见是儒教成为国教的契机。日原利国认为,儒教的正统化以董仲舒的对策为转化的机缘。福井重雅认为,武帝之前儒教还不是皇帝和国家公认的唯一的思想,元帝之后儒教才真正成为以皇帝为首的、得到了官民一致拥戴的国家的正统思想。“儒教国教化”本质上就是一场人为挑起、似是而非的虚拟争论,以至于废除“儒教国教化”“儒×××化”之类的提法也未尝不可。这一结论对于国内那些长期致力于让儒家升格为国家宗教的学者和民间人士而言,无异于一阵当头棒喝。邓红教授的此文材料详实、征引广博、论据充分、论点有力,因而值得推广,以便于消除许多痴迷者的狂热与幻想。
以抽象化、概念化、逻辑学为特征的西方现代哲学一般是不太关注性情问题的,常因为鄙夷而漠视之,但儒家仁心的发生契机、工夫落实及其一切道德学、伦理学、政治学的学理建构却都无不以性情为根基。浙江大学何善蒙教授一向以治中国哲学中的情感问题为专长,并时常参之以斗酒与诗文的人生证验。这里他又聚焦于董仲舒的情性而展开议论。在他看来,以阴阳论性情是董仲舒对性情关系的最具有影响力和特殊性的理论形式,它构成了两汉关于性情看法的主体倾向。天是人产生的根据,阴阳是天的基本属性,情与性是人之质所不可或缺的两个方面。董子能够从阴阳之于天的必然性而详细论证出情、性作为人之质的两种基本属性和存在必然性。显然作者已经充分注意到了董子思想非常强烈的理论逻辑和论证气质。在情感发生的生理基础和机制方面,作者并不局限于《春秋繁露》,而延伸至《白虎通·情性》篇,开拓了董学研究的视域。人之质之中有善有恶,要成善就必须去除恶质,这就需要教化。但教化需要王者来实施,这是天意所决定的。董子人性论为社会教化确立了一个扎实的根基。而教化就是要防欲,就是对人的性情欲望的教化和引导。教化只有在情性上找到有效的安立基础,一种有效的现实社会制度才是可能的。把性情问题延伸到儒家教化,是很有识见的,启发良多,显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古今中国,学统、政统与道统之间一直纠缠不清。国防大学朱康有教授指出,秦汉之际,学统与政统实现统一,董仲舒是起到了巨大作用的。在将“天”推向神秘的同时又将“天”人化为实体。“以孝治天下”则把孔子儒学的孝观念转化成用人选拔的(干部)制度上,解决了汉初自刘邦以来一直困扰统治者的同姓诸侯王分封制存废的问题。五经博士的设置则使得儒家经典成为做官食禄的必要条件,董子为原始儒学的政治转换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些观点显然都是公允的,如能获得充分论证,勿使流于浅表,效果则更佳。作者立场鲜明地指出,“一个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制度及其主体的确立,决定了儒学只能从思想资源的学术层面上进入意识形态”,这就彻底断绝了保守主义者儒家“国教化”的念想。有趣的是,作者既劝告主导意识形态稍稍超脱权力和利益的“算计”而更多宽容、包容,又提醒学者要放大胸怀并“着眼国家的长期稳定和民众的接受度”。
因为董学传世文献《春秋繁露·基义》有“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之言,历来学界和公共话语系统颇多指责董仲舒为“三纲”肇事者。徐州孔子研究会安启杰先生则予以梳理与辩驳。《韩非子·忠孝》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可谓“三纲”的理论基础和根据,对后世的影响不容低估。但从“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不能推断出董仲舒对“三纲”的“发明权”。并且,董仲舒的“三纲”概念是阴阳关系、相反相成,是“合”的关系,没有谁为“纲”,和合在一个统一体中,而并非通常所说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纬书集成·礼含文嘉》首次出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至《白虎通义·三纲六纪》则促成“三纲”成为国家礼法,故三纲发扬光大之功劳,非汉章帝莫属。至此,近百年来因“三纲”而泼向儒家与董仲舒的脏水应予推翻。安先生此论比较客观,符合史实,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并值得向知识界和社会大众澄清、修正成见。
儒家一向主张仁道行事,但并不代表儒家就没有战伐思想。武汉大学欧阳祯人教授从《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中《曹沫之阵》一篇45支整简、20多支残简的近两千字中解读出先秦儒家军事思想的大概特征。作为一部兵书,《曹沫之阵》始终立足于政治来谈战争,其目的只是政治,论及战争与政治的关系,反映了儒家政治哲学在战国时期发展的表现状态,构成孔、孟之间的一个环节。它汲取了墨家、法家的思想,却丝毫不影响在思想主体上仍是一篇儒家著作,因为它始终坚持着它的核心理想——德政。全文观点鲜明,功底厚实,论证充分,结合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阐述、发挥得洋洋洒洒、酣畅淋漓,尤值细读。
孔子诛少正卯是儒学史上的著名公案,中国政法大学林存光教授、韩泳诗同学的文章重提旧话,对历代四种观点与立场进行条分缕析,信其为真且持肯定性评价,疑其为伪且持否定性评价,信其为真但持否定性评价,疑其为伪但持肯定性评价。追究这一故事究竟是如何出现和演化的,又究竟具有什么样的历史和神话意义,而揭示出其之所以盛传于两汉之世,当与儒家思想之发展变化和儒法两家从斗争到合流的整个演化脉络以及当时大一统统治秩序的建立和稳固密切相关。透过历代诠释则可以发现,人们所关心的并非孔子诛卯故事的真伪是非,而是直接为自己的行为、做法和想法以及现实需要寻求正当性和合理性支持。文章分析精湛,阐述全面,体现出很好的学养。
蔡格是宋儒朱熹的门人后学,蔡氏九儒第四代,其学问的任务之一就是厘清儒、佛界限进而辟佛卫道。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白发红同学的文章从心性、理气、道心、人心和工夫落实层面,挖掘文献,阐释意义,勾勒出蔡格儒学的大致脉络。能够凸显出蔡格“心者,仁义知觉之合”的核心观点及其对佛学以气禀之杂为心、将“仁义礼智天理之浑然者付之溟漠”而“终日之所守一团血气之私”的批评,甚得要领。
中华孔子学会董仲舒研究会会长,上海交通大学教授,
董子学院、董子研究院、董子讲坛首席专家 余治平博士
B234.5
A
1673-2065(2017)03-0001-02
2017-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