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兴泽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荣光与冷落:基于报告文学创作现状的几点思索
——从一则报纸信息、十种杂志态度说开去
石兴泽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报告文学是近几十年开始崛起的文体,成就显著,发展迅速。中华全国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有9部作品获奖,几乎是获奖总数的1/3。但也遭遇文学期刊冷落,大型文学期刊很少发表报告文学作品。荣光与冷落共存,兴衰枯荣难料,尴尬处境,原因众多。其中,创作的“宏大全”倾向、艺术表现的未尽人意、生活实感的低弱和作家队伍的老化等问题是重要因素,影响着报告文学的生存发展,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报告文学;处境尴尬;现状思考
据《中华读书报》2014年10月15日载:中华全国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获奖优秀图书共28种,报告文学9部,几乎占获奖总数的1/3;其中,明确标示报告文学的7部,*中华全国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7部优秀获奖报告文学作品为:刘先琴的《玉米人》(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陶克、蒋永武的《编外雷锋团》(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中州古籍出版社2013年);胡平的《磁上中国——China与两个china》(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4年);张雅文的《百年钟声——香港沉思录》(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3年);谭楷的《让兰辉告诉世界》(天地出版社2014年);黄传会的《国家的儿子》(春风文艺出版社2014年);傅宁军的《淬火青春——大学生从军报告》(华艺出版社2013年)。而铁流、徐锦庚的《国家记忆——一本〈共产党宣言〉的中国传奇》,李朝全的《梦想照亮生活——盲人穆孟杰和他的特校教育》两部长篇“纪实文学”也可以纳入报告文学范畴。因为纪实文学和报告文学有时很难区分。“报告”是写真实,“纪实”也写真实,学术界认为报告文学是“报告”当前发生的、具有新闻价值的事实;有些“报告对象”虽然不具有新闻性,但对历史事实有新的发现和发见,也属于报告文学范畴。而很多历史题材的纪实文学,大都报告新的发现和发见,故也常常被研究者纳入报告文学范畴。对于一个喜爱报告文学的读者来说,这么多作品获奖无疑是值得振奋的消息。须知,中华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是一个很高的奖项。报告文学占据如此多席位,意味着这一体裁在民族精神文明建设中担负了光荣的历史使命,也做出了突出贡献。这是令人鼓舞的事实!
但也有让人心灰的事实。差不多相同时间,笔者查阅了《当代》《收获》《十月》《大家》《钟山》《花城》《长城》《红岩》《清明》《中国作家》《莽原》等十多种大型文学期刊,意在集中阅读近期发表的报告文学作品,了解其发展动态和作家的创作追求,撰写相关文章。之所以选择大型文学期刊,是因为报告文学越写越长,省市作协主办的文学期刊版面有限无法承受其长,而大型文学期刊原本容量就大,有些已经由双月刊扩容为月刊,信息量翻倍,容易成为报告文学作品发表的园地。我抱着很大希望翻阅这些期刊,试图找几篇作品阅读,但事与愿违,翻阅了2014年10月份以前的上述期刊,合起来近百期(有的仍是双月刊),每期按30万字计算,应该是三千多万字的容量,报告文学篇目极其有限。近百期大型杂志,只发表了极少数作品,且有的标明“纪实文学”或“非虚构文学”,而非报告文学。最后,我只在《人民文学》(第10期)这份容量不很大的期刊上看到了一篇明确标示“报告文学”的作品,随即借来阅读。
一张报纸信息,十几种期刊调查,彰显了两种事实,迥然不同!而且时至今日,仍无改观。
我看重《中华读书报》消息,因其传递出丰富的社会和文学信息。那么多作品获奖,在最显在的层面上,说明报告文学在精神文明建设中、在掌控意识形态走向的重要部门所开展的活动中,占据了重要位置,这是报告文学这种文体得以发展的“天时”。因为评奖是重要导向,获奖背后包含着非常诱人的实际内容,以强有力的巨手引导着作家的文体选择和精力投资。而除却外在因素,单就图书评选获奖而言,其所透露的则是报告文学在读者阅读生活中的位置,是报告文学的艺术质量。尽管这个奖项为 “精神文明建设”而设,侧重于“正能量”表现,但没有艺术表现的上乘也是不能得奖的。艺术表现是一个重要尺度,在评奖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据说,在鲁迅文学奖和一些省市的文艺评奖活动中,就有不少作品因为艺术上存在“瑕疵”而遗憾地失去获奖机会。此次诸多作品获奖,在诸文体中占据如此大比重,足以说明报告文学在艺术表现方面的实力。因为入选作品除了报告文学外,还有长篇小说、儿童文学等,在获奖作品中,最有“读者缘”的长篇小说也只有9部,与报告文学持平。评奖是杠杆和助动力,是扩大获奖作品影响的重要渠道,也是扩大文体宣传、促进文体发展的助动力。报告文学大面积获奖有助于扩大报告文学的社会影响,吸引更多作家加入报告文学队伍,进而促进报告文学发展。《中华读书报》消息令报告文学界欢欣鼓舞。但事实证明这是过于乐观的期许。
因为期刊态度是更有说服力的事实。期刊是文学生产的土壤,是通往读者市场的重要渠道,也是展示作家实力、扩大文体疆域的重要舞台。上述十几种大型文学期刊档次高,品性优,是近些年催生文学生产和发展的重镇,也是数百种文学期刊的领头羊和排头兵,作家向往,读者信赖。尽管现代传媒技术发展迅速,通往读者市场的道路宽广发达,尽管纸质作品的阅读量受到很大影响,这些大型期刊也受到严峻挑战,但期刊仍然是正规阅读的首选,仍然是成就作家、培育优秀作品的重要土壤,是链接作家和读者的重要纽带。期刊的重要性无法忽视。从某种意义上说,一种文学体裁能否得到最活跃的读者群体——青年学生的青睐,与期刊大有关系;青年学生阅读文学作品的渠道固然很多,但期刊仍然是他们获取作家创作信息、了解文学现状、审美阅读的主渠道。上述大型文学杂志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十几种大型期刊不约而同地“冷落”报告文学,“阻隔”了这一文体与青年学生的联系,也限制了报告文学的生产和生存空间,进而影响报告文学的发展。
直接出版自然是报告文学生产的重要渠道,9部获奖作品的版权都是出版社。但从出版社直接进入读者市场似乎花费时间长,产生影响的损耗大,影响面有限。因为大学图书订购、采编、登记、外借需要相当长的周期,而且能否进入采编人员的法眼进入图书馆也是极大的问号。随着图书成本费用的剧增,在这个“亚读书”时代,大众审美世俗化、庸俗化、低俗化的时代,购买图书似乎成为“奢侈”行为,购买文学作品更加奢侈。图书出版量似乎超过了购买量。据统计,2013年长篇小说年产量高达四千七百多部,如此巨大数目有多少真正进入读者市场?在读者市场萎缩、流通渠道狭窄的情况下,追求高品位、正能量、脱“三俗”的文学作品与读者见面的机会更少,交流空间更窄。文学作品只有在产生影响之后才能引起广大读者关注的兴趣,而在这信息爆炸的时代,有价值的审美信息常常湮没在众声喧哗之中,湮没在泡沫信息甚至垃圾信息中。一般读者既没有寻求高雅的兴趣,也没有芜杂辨真的眼光和耐性。所以,单靠出版社发行生存发展,实在是令人堪忧的无奈选择。
两种事实,两种前景,两种心情,我无法断定哪种情况更能接近报告文学的真实处境。但静心沉思,其被“冷落”的感觉似乎更沉实有力。为报告文学生存发展计,当务之急便是探究避免“冷落”、摆脱窘境、冲出重围的途径。这是个大题目,很难理出头绪;从最近的阅读感受出发,我所感兴趣的是:为何社会需要报告文学——报告文学在传递“正能量”方面的确优于其他虚构文体,故在获奖中占据众多席位——却遭受杂志“冷落”?尊崇和冷落两种情境似乎没有多少必然联系,更不存在因果关系,但既然都彰显着报告文学这一体裁的现状和命运,自然要拿来放置同一天平上细细考量。
报告文学崛起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徐迟1978年1月发表《哥德巴赫猜想》,产生了巨大轰动效应,报告文学也开始引起人们的热切关注。80年代一批优秀作家大步挺进这片有些空旷的土地,辛勤耕耘带来累累硕果,优秀作品层出不穷,以其超乎寻常的认知和审美功能赢得众多读者的青睐,也逐渐显示出伟岸挺拔的文体姿态。原本包孕在散文之内的报告文学开始摆脱与散文的“隶属”关系,在传统的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四大体裁分类中独立出来,四分天下的文学家族有了报告文学的独立“户头”。张钟、洪子诚等所著《当代中国文学概观》初版和再版按文体编排,其中第二编为“散文与报告文学创作”,便是“尊重”报告文学成就及其独立性的重要体现。正如书中所写:“近几年的报告文学,其成就,其影响,恐怕是仅次于小说而超迈诗歌、散文、戏剧之上的。”*张钟、洪子诚等:《当代中国文学概观》(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127页。但从第三版开始,《当代中国文学概观》便按照“惯例”分成四种文体,报告文学的几节内容装进“散文”这个“筐”里,而不再将报告文学与散文并列。这或许是求稳妥严谨、求其普适性的考虑。报告文学“蹿红”的原因很多,而对“报告”内容的宏观把握、重大题材、全面表现则是重要原因之一。盘点三十多年的报告文学,鸿篇巨制不胜枚数,诸如《中国农民大趋势》(李延国)、《南京大屠杀》(徐志耕)、《志援军战俘记事》(大鹰)、《西路军女战士蒙难记》(董汉河)、《丐帮漂流记》(贾鲁生)、《中国的“小皇帝”》(涵逸)、《海葬》《唐山大地震》(钱钢)、《百万大裁军》(袁厚春)、《沂蒙九章》(李存葆、王光明)、《大清王朝的最后变革》(张建伟)、《以人民的名义》(卢跃刚)、《马家军调查》(赵瑜)、《远东朝鲜战争》《长征》(王树增)、《大江北去》(梅洁)等等,均显示出“宏、大、全”的特点。宏观把握开阔了读者的阅读视野,重大题材激发起人们的关注热情,全方位表现多方面地满足了读者的阅读需求。这是报告文学蓬勃发展、百花园地斗艳、读者市场争雄、最终独树一帜的重要原因。
但也存在着“嗜宏”、“贪大”、“求全”的问题。报告文学越写越长,“宏、大、全”的创作趋势日益显著,单篇阅读需要的时间和精力越来越多。其负面影响在激情与梦想的80年代还不明显,90年代后开始浮出水面并发挥作用。因为90年代的市场经济荡起世俗审美烟云,而主体在激烈竞争中审美空间锐减且精力有限,没有更多时间阅读长篇大作,“嗜宏”、“贪大”、“求全”遂成为考验阅读耐性的障碍。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有学者呼吁,希望报告文学浓缩篇幅,简短精粹,但没有刹住“宏、大、全”的创作势头。进入新世纪,随着大众审美倾向世俗化趋势的蔓延和阅读时间碎片化时代的到来,轻松阅读成为重要审美取向,纸质文学传播空间遭遇蚕食,“宏、大、全”的创作势头似乎愈发强势突出。期刊对于报告文学的疏远和冷落便是其负面影响的突出表现。因为期刊版面有限,编辑要在有限的版面上发表众多作家的作品,满足不同体裁作者和读者的需求,只能对“宏、大、全”的报告文学敬而远之。因为“宏、大、全”作品侵占篇幅多,挤掉了诗歌、散文、小说体裁的版面,既影响作家情绪也影响其他文体读者对期刊的关注和接受。期刊有期刊生存发展的现实要求、编辑原则和经营谋略。编辑们要考虑各种文体读者的阅读兴趣,要适应最广大的读者市场,而不能面向单一的文体读者市场。这既是面向文学总体的自觉承担,也是占领读者市场的方略。诸多因素交汇形成合力,致使十几种大型文学期刊疏远和冷落报告文学。这似乎是无可奈何的“自然”现象。
当然,期刊发表只是作品生产的一种方式,现代传媒日趋多元,优秀报告文学不愁读者市场,期刊拒绝还有出版社,很多报告文学作家直接走出版社这个渠道。但无论“只能”还是“无奈”,抑或“宁肯”,都是“任性”“宏、大、全”的结果,也都将制约着报告文学的发展。
现在是传媒时代,也是审美多元时代。传媒技术飞速发展扩充了传媒空间也打破了纸质传媒一统天下的格局,并将纸质作品逼进狭窄的胡同;而审美多元则导致世俗审美的无限膨胀,将高雅艺术遮蔽在狭小的圈子里自得其乐。诚如王蒙“担忧”、而“众人已经习惯了”的那样,“浅层次的述说、模仿、平滑、三角、多角、情杀、暴力、警匪、变态、色欲、拳头、枕头、乌龟、放一把火或者扔出一组人体炸弹”等等乱象充斥当今文坛。*王蒙在《闷与狂》中历数他所担忧的“众人已经习惯了”的创作现象:“浅层次的述说、模仿、平滑、三角、多角、情杀、暴力、警匪、变态、色欲、拳头、枕头、乌龟、放一把火或者扔出一组人体炸弹。那突然的尽现,那原生态的灵魂,那赤裸的印象与感觉,那像天象、土象、海象一样的生命象和心象,那奔突冲撞的烦闷与激情,会使你们困惑而难解,会使你们惊恐而憋闷,你们还得从头学起,深浅的与隐蔽的,思考的与面对的,散文的与小说的,文学的与灵魂的,拷问的与抚慰的,而且是从生到死。”《闷与狂》,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第116页。俗文学内容博杂,各种元素乱象丛生,已经成为当今文学的“正现状”。这其实是无可奈何的审美现状。因为背后是实力强大、左右一切的市场经济和市场经济条件下严重的价值失序、精神危机和审美错位。
这种无法改变的现状及发展趋势,给纯文学发展和艺术提升制造了诸多障碍,而俗文学的众多内容几乎无阻隔地渗透进高雅的文学世界,致使“充当金钱奴隶”的创作现象如遍地罂粟茂生猛长,就连严肃作家也不得不流露媚俗的眼神,在作品内增添世俗性描写以迎合读者胃口。正如一个知名编剧所说,没有俗文学内容就无法吸引观众眼球。世俗审美培养了世俗阅读,也诱惑着世俗创作。面对如此严峻的现实,报告文学因占据选取题材和报告真相的优势而满足了读者的求知欲望和阅读心理,尤其是满足了求知阅读欲远胜于审美需求的中老年读者的阅读心理,还看不出生存发展危机。但窘境已经显现,危机早就潜存,倘若不提升艺术表现力而仅仅依靠题材优势参与审美竞争,必将陷于被动。事实上,期刊“冷落”报告文学作品,与其自身的艺术表现力欠缺大有关系。报告文学是“五大文体”之一,*“第五文体”是一个小范围的文体概念,似乎仅在报告文学等有限的范围内流行。研究者重视报告文学的成就和独特的文体特征,而将其从散文名下独立出来,视其为独立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之外的“第五文学体裁”,既没得到文艺界的广泛认可,也缺少足够的理论依据。中国古代文学没有“报告文学”这一概念,文学史写作及文学研究自然是“四分天下”,而理论界也仍然坚持“四大文体”论。即便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及文学史著作,多数也将报告文学归到散文名下。散文是个“大筐”,里面装满了诸多小文体。比如杂文,严格归类划分,也可以视为独立文体。有些杂文,散文的元素远不如论文突出;即便是装到散文这个“筐”里,也要单独分析论述。这在一般的“文学史”写作中不十分明显,因为杂文的创作成就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在杂文研究界也与报告文学研究界一样,殊不赞成将其装到散文这个“筐”里。而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写中,对成就辉煌者如鲁迅,就将杂文单独分析,让其与散文享受同等“待遇”。这种现象虽属个案,却也可以看出,学术界的文体概念原本就粗疏模糊,宁肯让散文概念大而化之,广而容之,也不让弱小文体单独设立门户。这是省事且被大家认可的办法。与其他四种文体一样面临着大众审美泛滥的压力,当然也享受着同样的竞争生存机遇。在这种情况下,哪种文体艺术表现力提升迅速就赢得读者市场,赢得期刊发表空间。事实上,期刊编辑都有面对“五种文体”、照顾整体文学格局的考虑,但最后的抉择则是以优秀作品争取读者市场,在艺术质量面前各种体裁的作品是平等的。篇幅有限,优者发表,劣者淘汰,是期刊编辑的用稿原则。在这优胜劣败的竞争中,有些作家醒悟了,有些作家没有醒悟;有些作家醒悟了但选择的突围道路不一定正确。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最宽阔的通衢大道就是提升作品艺术质量。
明智的作家懂得这一法则,在提升艺术表现力方面舍得下工夫,铆着劲创作优秀作品。我不认为期刊上发表的作品譬如诗歌、散文、小说都很优秀,但既然通过了编辑这一关口,肯定有艺术长处。而我所读过的某些报告文学作品,则的确存在着艺术表现力欠缺的问题。为参加某次报告文学会议,我借阅了某权威杂志,因为上面赫然推出一篇报告文学。我要阅读作品,了解创作现状,以便发言有据。既然是权威杂志,应该有可观的艺术表现,甚至可以说代表了报告文学的艺术水平。但我怀着极大兴趣阅读,半途便兴味索然,甚至难以终卷!作者选择的是好题材,报告那些为共和国成立做出贡献、付出青春、情感、家庭、幸福乃至亲人生命代价的革命老人的生活和精神历程,但作品平铺直叙,笔墨停留在人物生平事迹的简要报告上。报告对象原有的生动性、丰富性、曲折性没有得到应有的艺术表现,人物惊险曲折、大起大落的经历和命运,深刻丰富的情感世界和生命内涵,时代发展在人物心灵上的投影,人物生命轨迹的社会历史内涵……这些颇有魅力的艺术元素,也没得到应有的艺术发掘。阅读作品,既感到味同嚼蜡,也为题材浪费、审美元素的大量流失而感到惋惜。这种阅读体验多矣!
也有相反的阅读感受。我本不打算阅读同期刊物上的长篇小说——《被声音打扰的时光》(作者晓航),因为时间有限,且被切割零散,担心无法尽兴。但翻阅几页就被作品的人物命运、故事情节、艺术描写、语言魅力吸引住了。如着魔一般,我无法释卷,在火车上,旅店里,会场上,津津有味地阅读,改变了作息时间,打乱了生活节奏,破坏了日程安排,恨不得一口气读完。这就是作品的艺术魅力!两种阅读感受形成鲜明对比,我在为小说艺术发展而欣喜的同时,也为报告文学艺术表现的滞后而担忧。我似乎觉得,十几种大型文学期刊冷落报告文学作品是道理的!作为一个喜爱报告文学的读者,我深切地感到,创作者的艺术表现力应亟需提升,刻不容缓!
与其他文学体裁相比,报告文学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选择有新闻价值、引人瞩目的事件进行真实报告以及报告的现场真实感。报告文学的核心魅力是真实的现场感,是作家的现场体验。其他文学体裁也要真实——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也要对现实进行真实描写和表现,但相比之下,没有时间、地点和人物的限定,拥有虚构、想象和幻想的自由。其他文体作家无需到生活现场采访体验就可以创作出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报告文学则要接受真人真事的限制。但也充分享有真实的人物、现场和事件本身的艺术魅力。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现实远比虚构更充满生命力,其丰富性和生命魅力有时是任何想象和幻想都无法企及的。大千世界五彩缤纷,时代激流浪花飞溅,金戈铁马、英雄伟业、千古奇冤、江河倒流、旷世悲情、爱恨奇缘……报告文学作家从中选取那些影响广泛、关注度高、典型性强、艺术魅力充盈的人物和事件作为报告对象,其艺术描写具有坚实的基础和辽阔的创造空间,作家甚至只需拼接艺术、修补完善、渲染得当、描写真实就可以吸引读者眼球,满足好奇心和求知欲。这是报告文学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这也顺便决定了,与虚构性文学相比,报告文学创作的基本原则是“实践性”。报告文学创作离不开生活现实和现场,必须面对真实的人物和场景。对于现实和现场的依赖性决定了创作过程前移,移至现场采访和情景体验中,移至感受现场氛围、了解事态真相的过程中。深入生活、考察现场、采访人物、搜集材料、感受情景是报告文学创作的重要过程,既不可缺少,也不能省略。有经验的作家说,报告文学不是“写”出来的,而是“采访”出来的,是“走”出来、“读”出来、“感受”出来、“体验”出来的。报告文学界有“九分采访一分写作”的话,也是说深入生活现场采访对于写作的重要性。前期工作做得扎实写作才有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只是采访后的归类分析和解读编辑,是提炼升华和深化组接。把精力花费在生活现场,花费在采访过程中,这是报告文学创作成功的秘籍。所以,与其他文体作家的创作相比,报告文学作家最艰苦的工作就是亲临现场,深入实际,了解当事人及相关情况,花费足够充分的时间和精力熟悉描写对象。这是极其艰苦细致的工作,要求作家具有吃苦耐劳、担惊受怕的思想准备,要蹈艰历险应对各种复杂的场面,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同各种人打交道,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报告文学是用身体和生命写作,用道义和责任写作。报告文学的魅力源于现场生成的真情实感,源于大地的气氛和体验。
生活实感是报告文学的魅力之源,也是根基所在。但现在,在很多作家那里,“源泉”面临断竭,“根基”已受到损害。传媒技术发达、信息传递迅速的大数据时代给作家掌握相关信息、了解事实真相提供了极大方便,同时也设置了投机取巧的陷阱。作家无须深入生活现场,打开电脑就可以获得写作所需要的信息,借助于网络材料数据就可以敷衍成篇。确有不少作家掉进“陷阱”。他们走捷径,图省事,不去现场体验生活,不愿做艰苦细致的调查采访,在互联网上搜集资料数据,凭借才气拼接事态,凭借想象报告“真相”。也确有作家炫耀,其在某地生活几天就写出一篇篇作品,甚至洋洋洒洒完成一大本书。问其材料来源,答曰:来自网络和书本。其创作就是端坐书房,苦心经营,把材料数据纳入自己的表达程序,用文学语言报告出来。这样的写作虽然也能复制事态、报告情状,但所据材料既不全面,且灌注了提供者的取舍、剪辑和判断,既局限了创作视野,也影响着全面把握、深度解读和审美判断,势必导致描写肤浅悬空,导致原生态、鲜活感和现场感的丧失。阅读某些报告文学作品,总觉得作家漂浮事外,浮光掠影,悬空发挥,点不准穴位,说不到实处,原本内涵丰富的报告内容在作家那里成为暴凸的青筋,缺少充盈生动的气韵。“网络采集”、“纸上读取”、“书房写作”割断了与生活大海的联系,淡化了现场感受,虚化了个人体验,很容易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某种程度上说,实感真情的匮乏正是导致报告文学不被大型文学期刊接纳的重要原因。
互联网、大数据时代给搜集材料带来方便,也为取巧偷懒提供便利;凭借互联网、大数据写作,既失去了虚构文体的自由想象和灵异舒展,也失去了纪实文体的现实根基。违背“实践性”原则的创作给报告文学带来的伤害是多重的:因缺乏现场“地气”滋养而失却主体创造的灵动性,失却价值判断的准确性和审美分析的创造性,最终失却报告的灵魂血脉——深切独到的个性体验。这种现象影响报告文学的健康发展,值得高度警戒。
获奖的9部作品作者的年龄,一人未查到,其他8部作品10名作者发表获奖作品时的年龄,最小的45岁,最大的71岁,其中7人超过60岁,平均年龄60岁;而没有查到年龄的作者198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发表获奖作品时也已经有三十多年的会龄了。虽然不能据此断定报告文学作家年龄的总体情况,但大体能够说明某些问题——其实这也是亟待解决而长期未能解决的问题:与其他文体相比较,报告文学作家队伍老化问题十分严重。
在“五大文体”中,戏剧情况比较复杂,暂且不说。与诗人队伍相比,诗歌历来是青年人的体裁,虽然也有老作家写出新作品,但大体上说诗人队伍年轻,诗性洋溢,激情澎湃,活力四射,是报告文学创作队伍无法比拟的。散文是适应性极强的文体,长幼杂集,老少咸宜,老年作家带着他们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社会经验写作,时常贡献精品力作,但不是散文队伍的主体;散文创作的主体是中青年,他们或者年富力强,或者锐意创新,均给文坛带来青春朝气和艺术活力。小说作家队伍庞大,青年作家纵马扬鞭,显示出咄咄逼人的艺术才华和青春气息;而网络作家则以其才华横溢的“青春”写作风靡文坛内外,吸引了最具有阅读活力的青年读者的青睐甚至热捧*据载:追随网络作家的读者加起来已经达到一亿多,而“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等个人收入也早就过亿(见杨阳:《网络文学“大神”会》,《经济观察报》2014年12月15日),充分显示出网络作家创作和占领读者市场的实力。对于矻矻孜孜、坚持纸质创作的作家来说,这是巨大的挑战和诱惑。报告文学只能望其项背。,人气充盈、羽翼丰满之后向外扩张,阔步挺进纸质文学的生产源地,也阔步挺进纸质文学的读者空间,以张扬的个性和大胆的书写影响了整个文坛。与其相比,报告文学作家队伍可谓垂垂老矣。
报告文学需要青年作家的激情和活力;但更需要丰富的社会历史知识和人生阅历,需要足够丰富的人生体验和社会洞察力,需要责任心、使命感和道义担当。这些都不是青年人稚嫩的肩膀所能承受的——不是说青年人心理素质存在问题,大体而言,在改革开放大时代中成长起来的中青年,尤其是市场经济时代成长起来的小青年,喜欢依靠聪明才智写作,而不舍得下笨功夫和苦功夫,不愿面对和体验残酷的生活现实,缺少实地采访、热脸面对冷屁股的耐心,也缺少为写作而牺牲的精神。这似乎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报告文学需要青年作家充实创作队伍,却不是青年文体。
但谁拥有青年谁就拥有现在和未来。社会历史发展是这样,文学发展也是这样。在激烈的竞争时代,报告文学作为“新兴”的文体,还没有在读者中扎下深根。人们还习惯于阅读诗歌、散文和小说三大文体。报告文学不仅在读者中所占空间有限,而且在文体布局上“摊位”也十分拘谨。这在杂志版面分布上看得十分清楚——上述十几种、百余期大型文学期刊均罕见报告文学的版面,似乎不是偶然现象。报告文学要想在诗歌、散文、小说三大文体霸占已久、势力范围分隔成型的期刊上谋得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没有超强的实力很难完成这攻城拔寨般的艰巨任务。而凭借至少平均年龄60岁以上作家组成的这支“老迈”的队伍去攻城拔寨,也确实勉为其难。且他们大都已具文名,出版社会接受他们的作品,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宏、大、全”的创作题旨,动辄数十万字的长篇大作,原本就是冲着出版社去的。他们不太在意期刊是否登载。这就导致报告文学生存空间和发展前景的逼仄。这种局面直接影响着作家队伍建设。青年作家名弱,稿件发表困难,需要期刊提携培养。而期刊对报告文学的苛刻态度让青年作家对报告文学退避三舍——报告文学无力成就青年作家,无力吸引文学新人。
青年写作不仅在“今天”受到热捧,而且拥有明天。期刊是通往读者世界的通衢,也是通往明天的桥梁。编辑们“眷顾”老作家,更希望推出新面孔,借助新人新作给杂志带来活力以占据读者市场。而报告文学作家队伍“现在”不占优势,也缺少称雄“明天”的潜力。报告文学队伍亟需年轻化,但年轻化却面临如此艰难困境。这是报告文学生存发展所面临的严峻现实,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GloryandNeglect—SomeConsiderationBasedontheStatusQuoofReportageWriting——A Case Study of Various Attitudes towards One Piece of Newspaper Information
SHI Xing-ze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LiaochengUniversity,Liaocheng252059,China)
Reportage, a style which has been rising in recent decades, has achieved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and rapid development, for 9 works of reportage have been granted prizes in the “Five-One Project” for the 13th national spiritu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which accounts for nearly one third of the sum total of awards. However, reportage was once ignored by literary journals which then rarely published reportage. As for reportage, glory and neglect co-exist, and its rise or fall is hard to predict, so it is now in an awkward situation, about which there are numerous causes. Among the causes, the tendency for “grandeur” and “magnificence” in writing, the unsatisfactory artistic expression, weak life feelings, and the aging of writers are key factors which affect the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of reportage, thus due attention must be paid to such an aspect.
reportage; the awkward situation; consideration on the status quo
2017-03-06
石兴泽(1954-),男,山东茌平人,聊城大学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和研究。
I207.5
A
1674-5310(2017)06-0021-07
曾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