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两件宝

熊军武

世界上有两样事物是人们必须仰视的，一是星空，二是母爱。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勤劳、贤惠于一身的农家妇女，也是一位在农村生活阅历最深且居住时间最长的“收藏家”。在农村“修地球”的行业中，母亲可称得上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农民专家”。

虽然母亲识字不多，但是闲暇之余她有三大爱好：一是擅长绣花工艺，对纳鞋底鞋垫上的各种龙飞凤舞的图案，她穿針走线用“情”写真，其构图新颖独特，与民间手工艺术融为一体，且带有强烈的视觉动感。尤其是她的一幅幅绣花作品一旦曝光，就被农村周围方圆近百里的姐妹们赞不绝口。令母亲最高兴的是，爱好刺绣的姐妹们还送给她一个不大不小的“刺绣家”的头衔。二是爱唱民间流行或自编的大山情歌，她的音质甜美，吐字清晰，以“情”动人，且有一定表演艺术的天赋。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因年轻长得很漂亮，在当时当地且有“一代美女”之称。三是对“收藏”情有独钟，尤其是熊氏大家庭中上辈几代人留下的工艺品，她总视为“家宝”。遗憾的是，母亲到晚年，由于家庭生活质量“大升级”，她的“三个爱好”，随着年龄和体质的“内外因”，其中有两个爱好在生活中慢慢“流失”，最后与她晚年相伴的只有 “家宝收藏”这一嗜好。

母亲一直坚持“家宝收藏”这一爱好的主要原因，是想让我们一代代人铭记熊氏家族发展壮大到今天的“原始历史”。母亲常对我们说：“忘掉家庭的历史，就等于背叛了祖宗，是一个会被众人谩骂的不孝之子。历史是一面好镜子，每一代人只要时时刻刻照照这面镜子，就会更加珍爱生命，尊老爱幼，热爱家族，构建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只有家和万事兴，才能真正做到光宗耀祖。”因此，母亲保存迄今完好的主要有“两件宝”：石筷篮和粑印手板。

据母亲回忆说，石筷篮的历史可追溯到1850年至1900年期间（清朝时期），是我的奶奶张四姑的婆婆郑氏健在时一家人常用的生活用品（主要是装筷子专用），迄今约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石筷篮的做工很有讲究，篮后高9厘米，厚7.3厘米；前高5.5厘米（上宽下窄），上宽为6.5厘米，下宽为4厘米，正面有两条凹形线，正前边有五个似铜圆币形状的圆花（有孔）；篮底下有两个能漏水的孔，后上方有两个能钉钉子的小孔。石筷篮主色调为黑色，其材料是用田地里的猫耳泥，后经过模具和手工艺定型，再放在砖窑里经过烈火烤烧一天后才取出。再经过泥匠工精心修正后，一个石筷篮才成为真正的上市“一级正品”。

为了让我们这一代人记住这一“纪念品”，母亲将保存下来的石筷篮挂在家中厨房的墙壁上，用它装全家人吃饭的筷子。母亲这一举动，一直伴随着我兄弟妹五人一路幸福成长的历程。母亲说：“每一个人在吃饭先拿筷子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石筷篮，才能想到祖辈们的苦，更加珍惜今日的甜。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自己亲手将旧与新对比，就知道物有所值了。”

母亲还告诉我，粑印手板与石筷篮是“同龄历史”。也是我的奶奶张四姑的婆婆郑氏常用的生活道具。母亲说这个粑印手板，做工精美。其印模规格：长31厘米，宽9厘米，直径7.7厘米，深1.2厘米，用材是正宗的河杉木，像一个20世纪70年代农村洗衣常用的小棒槌。上面手工雕刻的两个粑印图案有小鸟、花卉、喜庆等众多的吉祥物。粑印是原木色，没有涂脂抹粉。在那个时代，每年过年家家户户做的年粑，均是用粑印手板一个一个地印出来的（一个粑印只能印出两个粑），一印大约要2～3个小时。而大户人家，有的做粑还要做一两天，才能让大缸小罐装得满如金山。

后来郑氏留下的粑印手板，在奶奶手里没用几年图案就成了“平板”，做年粑失去了一层层的“纹印”。这时，奶奶就按原粑印的模型，叫木匠又做了一个新粑印手板。1981年奶奶去世前，将这个新粑印手板和老粑印手板一同交给了母亲保存。后来父母亲手先后盖了三次房屋，也就是说我们家也搬了三次家，细心的母亲无论住进哪个房屋，她始终把这两个粑印手板一直藏在她住房屋的木楼板的一个角落里。20世纪60年代末“粑印板”已消失，每年的年粑开始是用手工来做，再用竹子做的大蒸笼四格或六格去蒸熟，整个过程是一次性完成的。到了20世纪90年代农村做年粑，开始由专业的粑机店来制作，粑形从饼圆形改成了长方条形，从生米到熟粑经过粑机一次性压烤来定型，这样既提高了效率又节省了时间，从而还保证了年粑的白、香、熟、形的质量。

晚年的母亲，没有随我们进入襄阳市，而是选择在蕲春熊山岗隐居。2009年5月4日，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月，她将她收藏五十三年的两件“家宝”亲手交给了我。她说：“这是熊氏家族的‘家宝，虽然不能跟‘国宝比，但这个‘宝也是一个‘大宝啊！你们兄弟妹五人中，只有你有收藏的爱好，交给你我才放心地走，希望你好好保存下去，让下一代人记住这些‘家宝来源的故事。”

母亲不仅是我收藏的好帮手，更是我做人的榜样。母亲一生虽识字不多，却有着朴素善良的道德观。当我干活怕苦、学习喊累时，母亲说，人是哭着来到世上的，吃苦算啥，苦不尽甜不来；当我与人与事争强斗狠时，母亲说，吃亏是福，眼往远处看；当我对生活缺乏信心时，母亲说，不信菩萨能救人，只信自己救自己；当我杂念扰心时，母亲说，心有病无病能得病，心无病百病不缠身；当说到不义之财时，母亲说，要看贼挨打，别看贼吃饭……母亲一生再苦再累都默默地承受，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上半辈子吃苦，下半辈子享福；这辈子吃苦，下辈子享福；这一代人吃苦，后代人享福。

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已有八年多了，而她老人家的三个爱好只有其中的两个爱好（唱歌和收藏）还在我的身上闪闪发光。我深感幸运，因为我是母亲爱好唯一的继承人。我感恩母亲，因为她给了我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深感遗憾的是，当母亲被肝癌折磨到最后一分钟时，我一人站在她的身边竟无能为力把她从死亡线上拽回……

今夜无眠。皓月当空，一轮圆月勾起了我对母亲一点一滴的记忆。

我突然想起，母亲生前自编自唱的《十看歌》：一看家中宝，鸡鸭成群产蛋早；二看家中宝，儿孙满堂口福好；三看家中宝，夫妻恩爱白头老；四看家中宝，添福添寿添元宝；五看家中宝，家族兴旺人缘好；六看家中宝，老少走进快乐岛；七看家中宝，农房别墅震不倒；八看家中宝，手机彩电数字高；九看家中宝，城乡一体改革好；十看家中宝，国富民强江山牢。

我默默地念着，双眼的泪水夺眶而出……

（标题书法：黄艳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