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建军
1
村里人把小捷叫作高棋。小捷也觉着棋艺无人能敌,不止村里,方圆数里,小捷没有对手。以致为了下棋,只能让子。让一子的情景极少,一般两子,或车马,或双车双马。也有让三子的时候,是因为对手太弱,又确实找不到更高一点的人对弈;其实是人家真不愿意奉陪。
小捷不背棋谱,甚至没看过棋谱。棋艺的养成,全凭厮杀得来。七岁前被爷爷摁着下棋,初时还有兴趣,知道了马走日象行田。后来不胜其烦,因为屡战屡败,爷爷却是永远赢不够。陪着一个老小孩一样的爷爷下棋,且盘盘皆输,实不如跑到外面和同伴们疯跑野颠玩得来劲。但是走不了,不然怎么叫摁着?后来爸爸告诉小捷一着儿:爷爷怕输,连输两盘,爷爷绝对不玩了。你爸一小就这么对付你爷的。但是爸爸不教小捷,爸爸说棋要自己悟。小捷开始留意爷爷如何赢了自己,且记住,下回使在爷爷身上。如是者三,三而四,四而五,从偶尔赢一盘到连战连捷,爷爷烦了,温柔地央求小捷:边去!
小捷由此尝到甜头,知道了下棋必须用心。村里的男人都会下棋,有高低之分,无不会之人。闲暇时,屋边路侧,尽皆下棋的人堆。小捷谨记爸爸的教导,二十岁后便独孤求败,以至于冲出村庄,赢遍乡里。
乡里的靳书记曾拜在一位象棋大师门下,正经用过功。成人后步入仕途,棋就成了爱好。闻听村里还有一个孤独求败的人,便唤到乡里。就在办公桌上对弈,引几个男女围观。不料两负一平,弄得面皮雀青。幸亏小捷憋了一泡尿,实在忍不住,跑进厕所。正哗哗地痛快,进来一个围观者,说,你傻不傻?也不想想是和谁下棋。其时小捷已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开出租车也已五六年,耳濡目染的,早已不是乡村里的野小子。闻言恍然,甚至哆嗦了一小下,让裤子上有了几滴尿液。
回来再战,小捷便谨慎,苦心思虑,终于走出个两负一平。
靳书记的面色恢复了红润,笑容可掬。点评道:全是野路子。可能和我下到這个地步,足见你对棋的悟性太好了。只可惜三十多了,倘十几岁,必把你荐到老师门下,拿几个冠军是必然的。
后来没再和靳书记博弈过,也没再见过,毕竟人家不是乡野里的靳伯伯和靳爷爷。书记日理万机,大约是焦头烂额地忙着呢。
2
小捷的老婆是媒人介绍,两边相见没挑出大毛病,家境又相当,就领证结婚了。婚后才知道老婆强势,是个处处争先的角色。
前些年,村里的耕地萎缩了一半,被地产商买了盖楼。小捷家的房子被幸运地划进了红线,因此有了四套楼房:爷爷独居,父母一套,哥哥一套,都是三居。独小捷那一套是个两居,因为那时候小捷还没和老婆相见。以后结了婚,老婆便渐生不忿:你爸三居,你哥三居,怎么你是个两居?小捷说,我没成家嘛。老婆说,不对,那时已经分家了,你爸三间房,你哥三间房,你也三间房。凭什么他们三居你是两居?你看这家的哪个,哪家的这个,和你同样情况,而且哪家的这个房还没你多,怎么人家都是三居?小捷认真地回想了一遍,说,对呀,这是怎么回事呢?老婆说,知道什么叫傻了吧?你就是。我可得弄明白。
老婆是女人,况且闲在家里,便串门,聚一堆女人聊天儿。聊天可不光家长里短,还兼着国家国际上的大事小情,倘或有心,村里边的风吹草动也会渐渐显露。几日后,老婆告诉小捷一个惊天的秘密:你爸和你哥串通,把你骗了。
原来最初公布的分家方案是小捷的父母和爷爷共一个三居室,大哥三居,小捷也是三居。小捷的父母不愿和爷爷共一个三居,因为实在不愿意和他老人家对弈,便来找村主任。村主任说,简单,你拿二十万,给你个独居。
当初拆迁,小捷的父母除一套房外,还分得一笔钱,大抵二十万。但是不想拿,因为活到现在了,才见过二十万。小捷的大哥知道后,领着父亲去请主任喝酒,问能不能少点?主任说,可以,十五万,也可以十万,还能五万。问:何以五万?答:三套房全换成两居室,以此类推。小捷的父亲不想住两居室,大哥也不想住两居室。小捷不在场,那就小捷是两居室。
行,拿来十五万。
没有十五万。哥儿俩好呀,全来了呀,四喜的财呀,五了五魁手呀。魁手。五魁了。哥,八万,八万吧。去你的,十三万,就十三万。巧一对呀,六六顺呐,七星照呀,巧了巧呀巧呀。巧。巧!八万吧,就八万,哥,哥,求你了,喝完酒咱洗澡,里外全涮。去!别跟我弄这个,哪儿呀?哥你明白。五魁手六六顺!七星照八匹马!哈哈,八匹马!狗儿的!哥。十万。八万。你别说了啊,再说,二十万都不行了。
老婆说,实际上你大哥拿了五万,最终八万元成交。小捷目瞪口呆。老婆说,一居室的房产本是你哥的名字。小捷便一副有苦不能说的样子。老婆说,你傻死算呀!哎哟,我勺你一大耳刮子吧。小捷歪歪着头,兀自在想:嗯,好你个狗儿的啊,玩我?
3
小捷先去咨询了律师,法制社会嘛。然后自信满满地去找父亲。父亲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现在就是个老糊涂车子,别跟我理论,我心脏不好。找你哥。大哥说,是,是这么回事。房是我争来的,请客送礼、连带八万块钱都是我出的,不写我名,还能写你?小捷说,不对,那一居室是损害了我的利益才争下来的,再说爸还拿了三万呢。大哥说,爸还得清静了呢。你利益?你什么利益?小捷说,我应当三居室,成了两居室。大哥说,你门儿清么你?你就应当两居室。我三居?我花了钱了!小捷说,不可能!大哥说,你去问。
小捷去村委会。村委会是一栋三层的小白楼。小捷才上到二层就被大根拦住了,大根是保安。大根说,捷哥,干吗来了?小捷说找简主任。大根说去204登记。小捷疑疑惑惑地进了204。小美坐在里面,说,干吗?小捷说,找简主任。小美就在键盘上敲字,边问:什么事?小捷说,我找主任,什么事能告诉你吗?小美说,你不告诉我,我就没法给你预约。小捷说,还约啊?小美说,那当然。小捷说,明天?小美用鼻子眼儿哼出一声,说,如果主任同意接见,你排在92号,回去等吧。小捷特想骂一句难听的,碍着小美还没结婚,长得也凑合,便一甩手走了。
出了204,小捷直奔三层,大根说,干什么你?小捷说,找主任。大根说,先看看这个。原来大根身前的桌子上不光有水杯,还有一块三角的塑料牌,上面写着:来见领导的村民,请到204登记,等候接见。不听劝阻,擅闯三楼者,以冲击政府论处。小捷说,我靠!大根说,来人!瞬间出来三个保安,站住了,面冲着小捷,虎视眈眈。
出了村委会,小捷买了一条中华烟,拎着去主任家。当初拆迁,主任在全体村民大会上许下誓言,愿做最后一名搬进楼房的人。这么多年下来,做到了。主任的家还在原来的老宅地上,只不过近几年前后左右扩展了约有一亩地,形成一个特大的院子,院墙很高,贼蹿不进去,人也蹿不进去,只能望见里面的一个三层小别墅。一对大铁门,长年累月紧闭。小捷按门铃,叮叮咚,叮叮咚。里面就汪汪汪!汪汪汪!还伴着挣动铁链的声音,哗啦,哗啦。小捷扒着门缝往里看,好家伙,院子里两条大藏獒,挣动着铁链上蹿下跳。又摁门铃,凭空突然炸起一声吼叫:干吗?是个女声,杵倔横丧。把小捷吓了一跳,抬头,见院墙的最上方有一个摄像头,摄像头下是一个小音箱。心里骂了一句,听出是主任的老婆,说,三嫂,我是村东头的小捷,找主任。
没在家!
那声音,就像掷过来的砖头,地面砸个坑儿,还冒起一股烟。
小捷扬一扬手里的中华烟。
滾!
小捷就滚,心说,什么玩意儿,早先可不是这样。走出一段路了,回头望,小别墅上人毛儿也无。回过头来,一边走着一边啐了一口:呸!孙子!好孙子了!想当初我们姓宋的才是村支书,我们先当的!你们姓简的,先是碎催,后来是三孙子!他妈的气死我了。
4
小捷这样骂,有个缘由:村里两大姓,一简一宋,旗鼓相当。再早的村支书叫宋双来,生产队长是简佐成。那时候支书是一把手,呼风唤雨。生产队长有时连二把手也算不上。文化大革命,简佐成夺权不成,反被打成走资派,受了十来年的压制。平反后,赶上宋双来病逝,简佐成不用夺权就成了支书兼生产队长。以后,简姓人逐渐成势;到如今,宋姓人里已经没几个能管事的干部了。
没办法,小捷又回到村委会,去204。被小美爱搭不理了一回,说,回去等电话。小捷下楼,在一层见书记在,连忙过去,叫了一声二大爷。因为书记也姓宋,是宋姓人里唯一还有些权势的干部。书记一笑,说,你干吗呢?小捷顺嘴出溜刚想说找主任,心窍忽开,啪!响响亮亮自抽了一记耳光,说,瞧我这笨!书记笑了,说,干吗?魔怔了?小捷说,我来找您。
什么事?说吧。
去您办公室。
甭价,就这儿说。
小捷就说,刚说个开头,被书记拦住,说,这个事呀,真不归我管。你上211,找简阳。小捷说,您是书记……书记说,你去。你去。小捷说,不去,本家大爷我不找,上人家那儿?书记的眼睛一上一下地看看小捷,说,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找谁就找谁。
211的门上贴着铜牌,写着“规划办”。推门进去,里面有点乱,柜门大开,文件书本到处都是,原来简阳在倒腾柜子里的文件。简锋也在,坐在一张桌后两眼盯着电脑。小捷和简阳曾经同学,所以没废话,直截了当说。简阳说,你可真能挑时候。走到另一个柜子前,左右看看,抽出一个大文件夹给小捷,说,你先看,看完再说。小捷接到手,看见标题是××年××村拆迁……说,就找它,就找它。简阳说,别弄乱了,看时什么样看完还得什么样。这时候小美站在门外,说,简阳你干吗呢?会要开始了,你还在这儿?简阳说,哎哟,坏了。随着小美向外走,边走边说看完放回去。又说简锋:看着点儿啊。简锋说好。
简锋比小捷小十多岁,是个才毕业一年多的大专生,平时见到也很少说话。所以简锋依旧看电脑,小捷埋头看文件。
文件看完,果如大哥言,依条件,小捷就是一套两居室。大概法外可以融情,再交点钱,可以多分一间。这种事不会写在文件上,要想弄明白还得找当事人,或者会计那里有证据。便失望,站起来说看完了。简锋说,好,放回去吧。
小捷往回放的时候,望了一眼上面一层的文件夹,其中一份的脊面上写着××年征地拆迁协议书。不由得一愣,取下,翻开。同是那一年的拆迁协议,起头却不一样,忙将放回去的那一本打开比对,差很远,一个写××村委会,一个却是市区乡、地产公司俱全。往下翻,文字的起式和条文也不一样。
简锋问,放好了么?小捷背向简锋,说,又想起个事,我再看看。简锋说,别乱翻,有些是不让看的。小捷就把上一本放下,捧着第二本转身,面向简锋。简锋说,靠!小捷抬头,见简锋根本没看自己,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
小捷越看越不对,疑惑丛生,渐渐忐忑。但是放不下,咨询的时候,律师一再告诉小捷证据、证据。小捷再次背冲着简锋,掏出手机,对着文件拍照。破手机还挺能显摆,每拍一张便咔嚓一声,假装它是照相机。回头看简锋,简锋依旧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又说了一声“靠”,还皱眉。小捷便趁机又咔嚓了几张。简锋突然抬头,吓得小捷赶忙把手机装进衣兜。简锋问:看没看完?小捷说,完了完了。背转身,放回了文件。
5
回到家,小捷又被老婆叨唠,连损带挖苦,搞得饭也没吃成。开着出租车上路,出了村里,找个僻静地儿停下,拿出手机又检查了一遍。还行,关键的段落都在,辨认起来也不难。抽着烟想:这事不能说,不告诉任何一个人,而且,没人可以咨询。
那一个下午特别顺,给小捷的感觉就是挣钱挣疯了,拉着客呢都有拦车的,一分钟的空当都没捞着。就想,难不成真是财神爷降临了?到了个有绿化带的地方,把车停住,和客人说,给您添麻烦,等我一会儿。下车跑进树林,面向西方,双手合十,说,财神爷保佑,感谢财神爷,完事了我孝敬您点什么什么。又跑回来。客人直纳闷儿,问:你是撒尿吗?因为客人看他的背影不像撒尿,撒尿哪有举着手的?小捷没回应,心想,关键是怎么才能见着主任。
第二天一早,开着车先去了村委会。小美还没来,看见了简阳。简阳说,你行啊,还给我放了一条烟。有什么要帮忙的,说话。小捷这才想起慌里慌张的,白便宜简阳一条烟。顺水推舟地说,当然有事。于是就聊。得到的答复就是自己想到的那层意思。其实很多人都交了钱,多少不等,两居换成三居。簡阳说,这么大个事你不知道?小捷说,哪想到了,那时候光棍一条,又跑着出租,寻思老家儿给办着就别掺和了,怎么也得有我的房。简阳说,那就没招了,你也别找了。小捷说,我要见主任,帮我个忙。简阳说,帮不了。我都见不着。
你不主任助理吗?
屁,早不是了。
管开发办了?
也不是了,那不是昨天交接了。
哟,升了?
别说这些,你也不懂。想见主任,我倒可以教你一招,主任天天中午都到盛世轩吃饭……
盛世轩是主任一个老同学跑到村里开的饭馆,兼唱歌兼洗浴。小捷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就你请他吃饭?他还真不吃。你得缠着,求他懂吗?死乞白赖的,死皮赖脸的,越赖越好……别说我教的,不然我惨了。
简阳的招真就管用,就是太没脸没皮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都得臊得慌,因为盛世轩里的客人都是村里人,就那么死乞白赖的,三孙子一样。饶如此,主任还烦,刚进了包间就催:说。说。什么事?小捷也够愣,笑嘻嘻地说,您再给我两套两居。主任一愣,张嘴就是一句倍儿糙的骂人话,后边说:你失心风啦!小捷也没恼,其实是不敢,笑嘻嘻地说,是我该得的,一点不冤您。恰这时服务员进来上菜。服务员一走,主任倒冷静了,连连轻笑:说,你说,怎么个又两居?小捷就说,因为事到如今,只能赤膊上阵,不得了,好比小卒子过河,只能生拱。
小捷说了一大堆,主任说,你哪儿知道的?哪儿听来的?小捷当然不说,摇头笑,相当谄媚。主任看着小捷,足足一分钟,然后盯住了小捷,说,没有。小捷说,有。主任的脸阳光灿烂,开始收拾香烟、火机。说,你去找吧,哪儿都行。小捷说,那我不敢。顺手掏出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放到主任眼前,说,我敢给村里人每人发一份。
主任看着照片,扑哧笑了。说,你这小子,他妈的你这个小子。装进兜里,一手拿筷,一手端起酒杯,说,喝吧,等什么呢?你喝不喝!小捷说,喝喝。两眼望着主任,主任说,等着。把杯伸过来,两杯一碰,响声悦耳。
6
主任问小捷:你都告诉过谁了?小捷说,我脑子进水?连我老婆都不知道,我不在村里待了?主任说,你行啊,小捷。怪不得都叫你高棋,脑子够使。你开出租可惜了,挣钱么?小捷说,挣什么呀,不就个骆驼祥子。主任说,这样啊,你回来,去孔子学校吧,我那儿缺个管后勤的,校车也没人开,你去,算干部。
真的?
干好了,我提拔你;干不好,治死你。
哎哟,主任!我要疯了。我、我、我,怎么办呢?我陪您划两拳吧?
你呀?别看你高棋,我可拳霸。
您看,我陪您,喜相逢打头。
行,你行。他妈的有几年不划这个了,走着。喜……
上厕所小捷只陪主任去了一回,剩下几回都是主任自己去。后来的事小捷很迷糊,只记得唱歌,因为小捷爱唱歌,尤其爱唱臧天朔的《朋友》,非拉着主任一起唱。主任说,不会不会。小捷说,唱、唱!必须唱……
醉了,那是真没辙。
转天一早,小美来电话,说,主任让你过来。快点,八点半他出去。
小捷赶紧到村委会。还不到八点,楼里没几个人,小捷对大根说,主任让我上去。大根就陪着小捷上三层,说,你得给我留个电话。小捷想也没想就说手机号,大根说,我告诉你号,你拨到我手机里,我再拨回去。1561……小捷连忙掏出手机,大根说,你手机三星呀?给我吧。话没说完,一把夺了去,说,给我了。闪在一边滑动屏幕,小捷说,拿来。大根把手机装进兜里,左藏右躲,说,归我了。小捷说,归你行吗?拿来!就想抓住大根从他兜里掏。一个保安从三层楼道那一头跑过来,张开两手,迅速插到小捷和大根的中间,挺着肚子拱小捷。小捷烦了,双手推开保安,说,干他妈什么?保安不还手,可照拦不误,贴近了就用肚子顶小捷。保安年轻力壮,顶得小捷几回趔趄。大根在保安身后又要下楼,小捷就抓住保安肩头一甩,保安就像根破木头似的,一下摔在两米外。楼道里铺着厚地毯,小捷想摔一下也没事,来追大根。大根也不下楼了,为了不被小捷抓住,在楼道里绕着圈跑,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说,傻逼傻逼。小捷气疯了,这他妈哪儿和哪儿呀?虽不能大声儿,也是骂咧咧,非要追上大根。看上去两个人就像老鹰捉小鸡。这时候几间屋门大开,主任、书记、简锋相继出来。主任拦着小捷说,干什么呢你们?小捷说,丫抢我手机!脑瓜里突闪一道灵光,站住了刚要说什么,大根已经站到主任肩后,咬牙切齿地说,傻逼傻逼。小捷抬手指大根,不知怎么突然碰到了主任,主任斜刺里噔噔噔,猛退几步,竟仰天摔倒。小捷吓坏了,不顾大根,跑上前要扶主任。哪知道鬼使神差,不知怎么一来又把书记撞个大仰巴叉。心说,这他妈怎么了?沾着就倒?赶忙站住,简锋却到了眼前,几乎要和小捷贴上,张开双臂,意思要抱住小捷。小捷突然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大事不妙。就喊:我没推,没推!简锋向左扑他就向右闪,实在怕稍一挨上,简锋也倒。两个人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就像日本人的相扑。楼道里又出现几个女人,惊鸭子似的乱跑乱叫。小捷想:我往后吧。才要动,不知怎么脚就碰到简锋,简锋干脆利落,迅速摔倒,还夸张地“哎呀”一嗓。与此同时,小捷屁股被人猛踹,扑倒在地,瞬间三四个保安把他压住。他趴在地毯上,用眼睛找到刚刚站起来的主任。说,你丫、害我呀。
7
小捷被绑着,堵着嘴,塞进一辆金杯车,平躺在两排座椅的中间。车出了村,透过车窗玻璃仰望到一片片的绿树丛迅速变成绿色的河流,还挺湍急。后边椅上坐着那四个保安,三人斗地主,大根在一旁飘红桃8。车子开了很久,至少半小时。再开门已经在一个医院里,不知道哪个医院。把小捷依旧绑着,堵住嘴,抬到一辆平车上推着走。小捷奇怪死了:我也没受伤,上医院干吗?公安医院?公安医院也不对,我又…….看见两三个或走或立的病人,觉着挺古怪。就这么一刹那的工夫,小捷突然特别恐惧,其实不知道这恐惧因何而起,好像身处在一个特别怪异的梦境里。并且,如果不是梦境,就更加恐怖,這将不是一个正常人的世界。小捷特别惊惧地感到了——诡异!
这时候进了一间屋,伸过一张脸从天上俯看着小捷,说,怎么了?大根说,疯子!神经病。
什么症状?
打人!骂人!逮谁就说别人抢他手机,其实就在他兜里。还说手机里有秘密,发给全村的人。
有吗?
有什么呀有!
手机很值钱?
屁!啊,对不起,几年前的破三星,能值一百块?
手机呢?
就在他兜里。谁要它呀。
把他解开。
那不行,他疯起来,几个人摁不住。
那把嘴打开。
小捷听着他们说话,早已经怒火中烧,心里也猜出一些端倪了,就不那么怕了,所以嘴一张开,对着主任、简锋、大根,破口大骂:……你们丫才疯了呢!大夫,我没病,他们陷害我!陷害我!您给我解开……解开!大夫说,这么狂躁?小捷说,我他媽一点都不狂躁!简少卿,你他妈等着!玩我?能把我弄死不?我不光有证据,我还有嘴。那东西到市建委、土地局……
小捷发现根本没人看他,尤其是主任,没听见一样。拿出个笔记本,放在大夫面前,小声说,您看,您看,昨天……这是今儿个,就一早晨。看,看这儿。
小捷被捆着,想起起不来,想看看不到,又被漠视。愤怒到了极点,喊:让我起来!给我解开!让我起来!解开!几乎哭着嘶吼,身体挣扎,大根几个人赶忙摁着,哪里摁得住?一下滚掉地上,又想坐起来。医生说,你们都松开,躲开。又问小捷:你能冷静不?你冷静。冷静了我给你解开。大根说,不能解!医生说,你闭嘴。小捷喊,你们他妈什么医院啊?把病人捆着?
精神病医院!
小捷傻了,光张嘴,说不出话。医生说,你们几个出去吧。
医生,这不行,再打了你。
出去吧,我有办法。
一直到几个人出去,小捷没再说话。开出租的时候听乘客或收音机里讲过几个好人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事,五年十年的出不来,出来又被抓回去,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相信主任一定是买通了医院,甚至大夫。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走出医院。
屋里只剩下大夫和小捷,大夫按了一下桌上的电铃,蹲在小捷身前,说,冷静一点了?我给你解开。这时进来一个男护士,站在小捷身后。小捷不由得回头看,那护士个子挺高,身材也壮。可绝不是凶神恶煞或打手的模样,表情温和平淡。小捷只顾看护士,大夫的话没听进几句,恍惚是好好说,别闹之类,最后一句是给他解开。
8
小捷想,我不能急,我得好好说,不然死在这里,真成疯子了。所以捆绑一解开,他就老老实实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像个乖孩子。大夫说,平静了?小捷说嗯。没想到的是,嗓子眼儿里一热,嗯出的那一声竟然带哭腔。连忙闭紧嘴,咬牙,把涌上来的委屈往下压,弄得面目僵硬。大夫说,那好,你慢慢说。小捷控制着情绪,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问:说、说什么?
为什么把你送来呀?
小捷接连咽了几回口水,屏住气,憋了一会儿,自觉着情绪稳了,这才说,他们……早先……就是哪……其实满肚子话,突然顿住了,怎么说?从哪儿说?怎么起头?看大夫眼睛里的神情由平静到疑惑又到询问,心里就急。越急还越不知道怎么说,越说不出还越想快点说,最好说得利利落落,头头是道。可越这么想越张口结舌,自己都想这不更像疯子了么?大夫能不以为你是神经病么?所以两眼紧盯着大夫,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觉着大夫的眼睛里有话,都能读出来,应该是你真疯了吧?你还装!你装,想骗我是吧?我看着你!看你怎么装!小捷一下子崩溃了,心里急得不得了,嘴唇哆嗦,说,我、我、我……突然伸手,一拳砸在桌子上,说,我没疯!我他妈不是疯子!话没说完,双肩突然被身后的男护士摁住,就觉着一阵酥软,电流似的窜向全身,别说起来,砸向桌子的手都像团棉花似的轻轻落在了桌面上。
恐惧和着急,让小捷哭了,无助地哭诉:我没有疯,真没疯,我不是疯子,我好着呢,你们别害我。我有家,有老婆孩子。呜——真抢我手机了,说归他了,那里面真有东西,不能说,要不我不要,我真不要,不值了。呜——真他妈不值了!破手机!破三星!给他们好了,不要好了。我干吗要呀?我给您吧,您给他们吧,不要了,真不要了,掉地上也不要了,呜——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我好好开车,挣钱。挺好的。
你把手机捡起来。
不捡,给你了。你干吗不信哪?
……
……
好一点了吗?你能好好说了吗?
嗯,我会开车。对了我会开车,会开车能是疯子吗?疯子、能会开车吗?啊?我还、还、还会下棋,象棋,下得特好,真的!他们都叫我高棋,好着呢,谁都下不过我,我都让着他们。真的!您想疯子能下棋吗?会下吗?我真没疯,你不信咱俩下。您下您下,您看看我是不是会下,是不是特好?有棋吗?你别老摁着我!我不打人。哎哟。他们是害我!大夫,我跟您说,哎哎!我不想歪的邪的了,什么都不想了。您别写成吗?别写成吗?你写什么呢?他们害我!他们给您钱了?多少呀?我也给!哎哟!
你先平静……
我不平静!我干吗平静?平静得了吗?这是哪儿呀?疯人院!搁你你平静吗?你怎么平静?平静一个我看看。你平静!平静!你他妈的别摁我!
先给他打一针吧。观察观察。
9
小捷能从精神病院出来,缘于一个人——靳书记。
小捷是穿着病号服住进病房的。五天后,小捷彻底失望了,他知道自己完了,意思就是不是疯子也是疯子了。刚开始的几天,他不间断地向每一个见到的医生护士诉说他不是疯子,想尽所有办法证明自己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比如下棋,开出租车,甚至哀求医生或护士任意说出两个本市的地名,他会毫不打奔儿地说出最便捷的行驶路线。但是,得到的却是一张又一张木头一样的回应,这个很可怕,因为这样的结果一定是小捷控制不住地绝望,然后愤怒和狂躁,然后被打针被吃药,甚至被穿病号服。
小捷住单人病房,身上或身边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衣服、手机、内裤。脱下病号服,就是一个光不出溜的肉身子。门上没锁,他可以随意出入。可是每分钟都有几个男护士坐在楼道里。楼道很长,几乎看不见其他的病人。房间不少,小捷却强迫自己不向任何一间屋里张望,他怕自己真就疯了。通向楼道和电梯的都是铁门,紧紧关闭,医生护士出入刷卡,且有彪形的护工看守。他插翅难逃。
大夫已经为小捷做过两回心理咨询,其实每一回小捷都告诫自己好好说,好好表现。可每一回的结局都特别糟糕,被打针被吃药。因为他不能好好说,好好说不了,永远说不明白。他深信这是一个阴谋,不然,精神病院为什么把他一个正常人收进来?这很明显,太明显了,傻子都能猜到。所以,核心的话他不能说。大夫护士不是公检法,不是纪委,说了于事无补,而且,很可能马上就被主任知道。他不能再得罪主任,他要让主任得到的消息是他真是怕了,真不敢再要什么了。唯如此,他才有可能最快出院。都在一个村里住着,父母、兄嫂、老婆孩子、三叔五大爷,能坐视不理吗?这是小捷唯一的指望。他绝不再逮谁就向谁诉求了,没有用。他们见惯了,全他妈麻木了。或者,就是一个局,你辩與不辩,他也铁定了就是一个局了。
他开始沉默,偶尔骂人,只轻轻的、淡然的一句骂,因为他们叫他吃药。他不想吃药,不想一天到晚总是昏昏沉沉地想睡觉。当然,他还得吃,没办法,护士说,放嘴里,喝水。毫无办法,所以,偶尔的,轻轻骂一句。
第六天下午,护士走进来,说,换个房间吧。
小捷从没想过精神病院里会有双人甚至多人病房,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疯子。虽然大多时间里都很安静,但是突然就会响起歇斯底里的谩骂,或者很大声的喋喋不休,告诉你其实这里是疯人。尤其夜里,说不定什么时候,骂人的声音就响彻病区,或者一阵呜哇哇的哀号,悲怆凄凉。
小捷来到新房间的门口,一眼发现还有另一张床,床上还有另一个人,他甚至不看那是一个什么人,立刻转身。却被身后的护士拦住,说,进去吧,他很好,是个非常好的人。
傍晚,护士进来喂药,先给的小捷,小捷只能吃了。又给对面的病人,对面的病人说谢谢,这让一个下午都低着头的小捷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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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捷不停地说,喋喋不休,从被老婆埋怨,到被送到精神病院,一五一十,毫不隐瞒。中间停顿了两次,因为得不到回应,但他坚持下来了。要不然还能告诉谁?虽然,他竟成了疯子。
靳书记没有请小捷说,可也没表示出你别讲或者我不想听。他或坐或躺,甚至没用眼睛看小捷。最后,小捷没有完全讲完的时候,他竟然睡了,呼呼大睡。
小捷不能判断靳书记听了还是没听,这已经不重要。听了又能怎么样?他一个疯子。可小捷痛快了,舒畅了,入院后第一次轻松地睡着了,一直睡到护工喊:吃饭了。
吃着饭,小捷想起还没听见靳书记叫过自己,就问:你知道我是谁吗?记得我吗?靳书记笑着说,小捷,高棋。小捷挺高兴:这家伙疯了还记得我。
吃过饭,靳书记说,小捷,走,去活动厅。
活动厅是病人们休息和娱乐的地方,护士大夫也曾让小捷去,小捷一直拒绝。可现在,小捷说行。
活动厅有两间,靳书记领小捷走进的那一间好像是棋牌室,很多桌椅和很多病人,玩扑克的,打麻将的,下象棋的。小捷吓一跳,这些人都穿着病号服,说明他们都是疯子,可是他们在玩扑克打麻将下象棋。如果没有病号服,他们和小捷在外面见到的玩扑克打麻将下象棋的人毫无二致,比如那边四个打百分的其中一人正在说“抠底了”。这三个字就像一个鬼,钻进小捷的身体,在他的心上捏了一下。他特别着急地思索:我还会什么呢?想来想去,除了下棋开车,他竟不会什么了。怎么能这样呢?他一个三十七岁的正常人竟然只会开车和下棋?眼前的靳书记会开车,小捷见过。
那么,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不是疯子?
幸亏小捷只顾思索,没有看路,颇及时地撞到一个病人。他吓得一激灵,从思索的牛角尖里跳出来。要不然难说他会不会当时就疯掉,他说,对不起,对不起。那人面向着墙壁正唱歌,或者说他把自己贴在了墙上唱歌。他唱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声音很小,也很专注。专注到不知道自己被小捷撞了一下,像个不倒翁,歪一歪身子又成原状,歌声也没断。小捷正奇怪,被靳书记拉了一下,说,别理他,过来下棋。小捷回过神,发现自已站在一张棋桌边,桌上的棋子早已码放好,自己正站在红方这一边。对面一个清瘦的老者,端然而坐,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他是谁门下?老靳笑:无门无派,野路子。老者看着小捷,说,走开,别糟践了我的棋。老靳说,我曾经两负一平。老者说,噢?顿时左手扬起,在半空里一个翻转停住,手心向上,说,请。
小捷完全没想过下棋,可是老者的架势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痛痛快快地坐下,先手一着当头炮。
第一盘,小捷输了,因为气血蒙心。第二盘,心神归位,下成了和棋。第三盘赢了,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伴随着老者认负,突起一片掌声。小捷抬头,四周人头攒动,早已经水泄不通。原来所有人都放下自己的娱乐,跑过来观棋了。老者重新码子,说,再来再来。一个护工伸进头来,说,别再来了,开饭了。众人哄嚷不吃不吃。再下再下。引来一帮护士驱赶:吃饭。吃饭。
小捷和老靳走时,活动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把自己贴在墙壁上,兀自哼着大海呀大海。一个坐在一进门的椅子上,不停地抠手指兼不停地嘟嘟囔囔。小捷想起一进来时就见他在这里抠着手指,旁若无人地嘟嘟囔囔着。不由得恍然:我是正常人。我他妈的本来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11
第二天下午,老靳出院了!
中午吃过饭,小捷和老靳各自午睡。一觉醒来,护工拿来一身正常人才可以穿的衣服。老靳换上,说,小捷,我出院了。
他妈的!出院了!小捷说,早起你还在吃药。老靳说,降压药。
直到老靳走出房间了,小捷还在愣神儿。醒过神来,急忙追出去。老靳已经出了封闭的大铁门,小捷喊:靳书记,靳书记!靳书记站住。待二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靳书记说,小捷,想出去吗?小捷点头又点头。靳书记一脸严肃,轻声说,不急。小捷又一回愣神儿。靳书记已经下楼了,又站住,转回来,看着小捷说,其实咱俩是一个病。
小捷是个善于思索的人,否则成不了高棋,练不成化你为我的绝世棋功。他保持着愣神儿的状态回到病房,开始回忆新书记的一举一动。
第二天,小捷早早起床,整好床铺,刷牙洗脸。护士来喂药,他说谢谢,护工叫吃饭他也说谢谢。说白了吧,除了学会了客气,其余的就是让自己入院之前怎么活着,现在还是怎么活着。还有就是不发火不骂街。每天去活动室和老者下棋。老者张永好,进过专业队,是象棋大师。至于为什么疯了,小捷没问过,只听旁人说夜里经常哭的就是这个张永好。张永好白天不犯病,唯一古怪的就是坐在桌前,永远守着一副码放好的棋盘,静候对手。除小捷外,没人和他下棋,甚至不靠近他。当然了,他也不稀罕和他们下,所谓高手便成寂寞。两个人每天都下上几盘,起初,小捷负多赢少,后来反之。因为老者的棋艺不再进步,小捷却是每一盘后都有领悟。
医生又给小捷作了几回咨询,小捷认真讲述,无所隐瞒。一回,两回,小捷的心渐渐放松。有一回治疗结束后小捷和大夫闲扯,问老靳在这里住了多久?大夫说,五个来月。小捷就想自己超不过一年。
一天,护士喊小捷,说有人接见。
小捷看见了大哥。一开始,大哥很怕小捷,好言好语地哄劝。后来不怕了,告诉小捷,主任让全家人看了两段视频,一段是在酒店里,小捷缠着主任撒泼打滚,又哭又叫。另一段是小捷在村委会三层楼道里追打干部。小捷想两段视频肯定做了手脚。大哥说,你老婆带着女儿回娘家了,你岳父岳母带着一帮人来向父母讨要女儿的青春损失费。小捷想,幸亏大哥这时才来看自己,否则,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大哭大闹,歇斯底里,或者,真就疯了。
12
三个月后,小捷出院了。
13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可为那些喜欢刨根问底的读者们着想,该作几点补充:
1.没有靳书记的过问,小捷也能出院,只不会这么快。2.简主任被起诉,据说从他家里搜出了八千万元的存款和现金。同时,个人及家人名下拥有四十八套房产,等等。3.简阳被腾退多占有的房屋两套,宋书记腾退了一套。另外还有一点补充:宋书记早就不是书记了,是副书记,分管村里的科学领域。简阳因为不是简主任的嫡亲侄子,职位曾经一再下滑,事发时正让他接手共青团工作。至于简锋,不提。4.精神病院和靳书记,以及把靳书记送到医院的上级或同事,以及简主任、小捷,没有一毛钱的关系。5.小捷当了村主任。
小捷问老婆,想过好日子吗?想活得特有尊严吗?老婆说想。
那就闭上嘴,好好做你的主任夫人。
小美申请给小捷当秘书,小捷正考虑,宋书记说,不要啊。小捷说,为什么?宋书记说,你知道的。
罢了。想做秘书的人很多,想做秘书的小女人或者小姑娘也很多。
半年后,简阳来找小捷,说,我想当常务副主任。小捷说不行。简阳说,房子这点事儿,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当年不是我和老宋、小美联手,你能看到正式的分房协议么?
小捷已经成了村主任,唤几只走狗来易如反掌,遂把简阳捆至精神病院,是可谓呜呼哀哉。
小捷把老宋叫来商议,说,我看简少卿当年真做过一件对事,就是建了孔子学院。现在的人,日子过多好也不知道感恩,人心不足蛇吞象。应当讲孔子,忠孝节义,礼义廉耻,忠嘛。大講!不光小学生,所有的村人都要会。你抓这件事,先背《弟子规》,搞个比赛什么的,全民背。背得好且讲得好的奖励,一千至五千;做得好的更要奖,一万至两万。
再后来的事更加不用讲,村主任当妥,制度形成,上有干爹荫庇,下多走狗相随,万事只需小捷放个屁,就地动山摇,村里乱颤。
小捷已经荣誉到这般地步,就想当个孝子,因为表率的力量是无穷的。灯红酒绿后,便和爷爷于村中的热闹处对对弈,掌握一个原则叫赢一输二。人生在世,不能都是坦途,总要有个磕绊,既然不能输给外人,就在爷爷这里逗出一点挫败的感觉,且显示出极大的孝。
极好。
爷爷的棋很臭,从不和村里人对弈,因为输不起。自那年败于小捷后,也是三十年摸不到棋了。如今又有棋下,赢多负少,况是小捷陪,也是极好极好的了。
不好的有一点,就是刚才,小捷见到了简阳。小捷说,你、你怎么出来了?简阳说,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