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与郭沫若的古典文学研究
——以《诗经》研究、屈原研究为例

2017-03-07 06:59郭士礼
湖北社会科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古典文学唯物史观郭沫若

郭士礼

(成都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9)

唯物史观与郭沫若的古典文学研究
——以《诗经》研究、屈原研究为例

郭士礼

(成都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9)

以唯物史观为指导,郭沫若对《诗经》与屈原及其作品进行了全面而又深入的探讨,初步建构了古典文学研究的新范式。与同时期其他学者的同类研究相比,郭沫若的古典文学研究显示出一种大气磅礴的气象,既发挥了史观学派的优势,又借鉴了考证学派的长处,其本人又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从而取得了极为辉煌的学术成就。郭沫若的古典文学研究对推动当下马克思主义学术中国化进程有着重大的参考价值与借鉴意义。

郭沫若;唯物史观;古典文学研究;范式

清末民初中国学术步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阶段,正如陈寅恪所言∶“吾国近年之学术,如考古历史文艺及思想史等,以世局激荡及外缘熏习之故,咸有显著之变迁。”[1](p277)在文学研究领域,王国维、胡适等人的一系列开创性工作促使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走向现代之路。以《红楼梦》研究为例,王国维重点从文学审美等维度进行解读,胡适显然更注重以考证的方式对作者、版本进行历史的考察,而双方在援引西学理论资源对古典文学进行解读的取向上则大致是相同的。胡适对《红楼梦》作者、版本及其他内容进行历史的考察固然是文学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如一味“重外而轻内”显然有违文学研究之基本原则。王国维虽然注重对作品进行审美观照,但其《红楼梦评论》一文理论支撑主要是域外文化资源,又不免有削足适履之感。而马克思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发挥兼合二者之美同时又能纠二者之偏的作用,马克思主义在当时学术界真正发挥了“转移一时之风气,而示来者之轨则”的作用。郭沫若则是将马克思主义运用于学术研究并取得重大成就的第一人。

一、对文学作品社会背景的深入挖掘:《诗经》研究

通过对物质生产方式的考察进而探讨社会历史的性质及演变规律应该是唯物史观在学术研究之中最主要的体现。“重新研究全部历史,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存在的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2](p692)在当时的中国学术界,郭沫若是运用唯物史观“重新研究全部历史”的第一人,他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是其运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国历史的拓荒之作,同时也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领域的奠基之作。他在整合多学科研究方法、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唯物史观做指导对《诗经》进行了全新的阐释与解读,尤其是从历史内涵及其史料价值层面的认知上,将《诗经》的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第一次向学界展示了唯物史观在学术研究尤其是在传统文史领域的巨大的理论价值与指导实践的意义。

通过考察文学作品时代的背景进而对文学作品的时代性作动态的考察,是郭沫若对《诗经》研究的最大特色。根据他的初步考察,《诗经》是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以及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转变时期的作品。殷周之际是原始社会向奴隶制社会大变革时代的产物,而《诗经》诸多篇章便是反映此一重大社会的绝佳史料。如他根据《大雅·緜》的内容认为,“古公亶父的时候周室还是母系的社会”而《大雅·思齐》篇提到的“文王百子”,在郭沫若看来就是亚血族群婚的最好注脚。就经济形态而论,郭沫若认为,“原始氏族社会向奴隶制的推移,当以畜牧的发现为开始,以农业的发达而完成。”他从《诗经》上大致梳理出周代农业发展的历程,由《大雅·生民篇》“可以看出周初的农业状况,而且还可以看出一个原始社会的远景。”《大雅·緜》则“告诉我们,周初离原始社会并不甚远,在太王时都还是女酋长时代,到了太王,因农业的发达,才渐渐有国家刑政的发生,在短时期之内周室吞并了四邻”,而《大雅·公刘篇》则把原始时期的国家的形成井然有序的叙述出来。[3](p104-108)上述篇章在郭沫若看来,既反映了周初时代周民族生活的境况,同时也是周代农业渐次发展的最好说明。而在《豳风》里面的《七月》,《豳雅》里面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以及《豳颂》里面的《思文》《臣工》《噫嘻》《丰年》《载芟》《良耜》等几乎全是专咏农事的诗篇。而且通过对上述篇章中农夫、工人、军人等群体的解读,郭沫若认为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奴隶。“农业轰轰烈烈地发达了起来,文明也就一天一天地灿烂了起来”,[3](p112)农业的发达、奴隶的出现则标志着奴隶制度的完成。

而从周初到周王室东迁,又是一大变动,此一变动在郭沫若看来是伴随着农业的高度发达,中国社会开启了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过度的又一崭新的开始。“事实上周室东迁以后,中国的社会才由奴隶制逐渐转入了真正的封建制。”[3](p44)在《诗经》“变风”“变雅”及其他篇章中,郭沫若认为正是此一重大转折时代发生变化的体现,他从阶级意识的觉醒、旧贵族的破产及新有产者的勃兴等三个方面并结合《诗经》中的相关篇章进行证明。如《魏风·葛屦》《魏风·伐檀》《魏风·硕鼠》反映了阶级意识的觉醒,而《变风》《变雅》里面咏到贵族破产的地方,触目皆是。其中也有因为天灾时变或因为战争的关系而流离失所的,如像黎侯失国而寓于卫,黎之臣子作《式微》及《旄丘》两篇以志感慨。《曹风·候人》《小雅·节南山》则意味着新的有产者的勃兴。[3](p144-150)

如果我们将胡适的《诗经》研究与郭沫若的研究作一对比,不难发现唯物史观的价值。胡适曾著有《谈谈〈诗经〉》一文,在文章开始部分,胡适一如既往地宣称:“我今天讲《诗经》,也是贡献一点我个人研究古书的方法”。他认为《诗经》研究不外乎两种途径:首先是训诂,“用小心的精密的科学的方法,来做一种新的训诂工夫,对于《诗经》的文字和文法上都重新下注解。”其次是“解题”,大胆地推翻二千年来积下来的附会的见解;完全用社会学、历史、文学的眼光重新给每一首诗下个解释。[4](p472)就其第一个层面而言,胡适在《诗三百篇言子解》对“言”字以及在《谈谈诗经》一文对“胥”“于”“以”“维”字的解释,某种程度上做到了用科学“归纳比较”的方法进行全新的解释。[4](p472-475)此外在他早期所写的《诗三百篇言字解》《尔汝篇》《吾我篇》《论〈诗经〉答刘大白》等篇,也大多为训诂之作。

在第二个层面对《诗经》内涵及意蕴的解读上,胡适提出了一些不乏深刻及方法论的论断,如其在《中国哲学史大纲》第一篇《导言》指出:“古代的书,只有一部《诗经》可算得是中国最古的史料”,“《诗经》中所说的国政、民情、风俗、思想,一一都有史料的价值。”虽然胡适也注重对“那时代政治社会的状态”及“那时代的思想潮流”的考察,但二者的关系上,胡适认为互为因果的,有时是先有那时势,才生出那思潮来;有了那种思潮,时势受了思潮的影响,一定有大变动。[5](p158)在该书第二篇第一章《中国哲学结胎的时代》则引用《国风》及《小雅》中众多诗篇,并由此推断出那时代(前8世纪到前6世纪)的大概情形为:“战祸连年,百姓痛苦;社会阶级渐渐消灭;生计现象贫富不均;政治黑暗,百姓愁苦。胡适认为这四种时代,大约可以算得那时代的大概情形了”。[5](p190-191)

然而,胡适并未就《诗经》所处的时代及思潮做出深层次的分析与概括。正如郭沫若批评的那样:“《中国哲学史大纲》,在中国的新学界上也支配了几年,但那对于中国古代的实际情形,几曾摸着了一些儿边际?社会的来源既未认清,思想的发生自无从说起。所以我们对于他所‘整理’过的一些过程,全部都有重新‘批判’的必要。”[3](p7)郭沫若对胡适发起的“整理国故”的评判可谓击中其要害。马克思主义史家之所以能够发出如此的豪言壮语,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胡适以所谓的科学的方法对《诗经》所做的考察,当然自有其学术史上的贡献,但如以唯物史观去衡量,我们就会发现,他的效果正如他本人所说的一样“比前人又可圆满一点了”。

概括言之,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中,郭沫若在此一时期运用唯物史观对《诗经》进行研究呈现出以下特色,其一,他是运用唯物史观从事古代社会研究的第一人,其研究工作极具开拓性,对此后的学术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二,从历史层面对《诗经》所反映的时代背景进行整体勾勒,进而显现《诗经》所具有的极为丰富的史学、文学内涵。其三,从研究方法而言,充分发挥唯物史观所独具的多学科整合的特性,为后来的跨学科研究诗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作为“用科学的历史观点研究和解释历史的草创时期的东西”,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存在着某些瑕疵与缺憾也是在所难免,“它在中国古代的社会机构和意识形态的分析和批判上虽然贡献了一些新的见解,但主要由于材料的时代性未能划分清楚,却轻率地提出了好些错误的结论。”所谓材料的时代性未能划分清楚指的便是对《诗经》部分涉农诗作所处时代的判断并不准确。此后,随着对甲骨文及其金文了解的加深,郭沫若对《诗经》此类篇章的时代性又进行了更为准确的界定,不断修正了对《诗经》的认知。如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中,殷周之际在郭沫若看来则是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变革的时期,殷商整体属于畜牧业阶段,而周代则是农业高度发达的阶段,故而《诗经》的部分内容被他想当然解读为奴隶制下周初民众生活的悲惨写照。只不过在后来,他修正了自己的判断。如在1944年写作完成的《由周代农事诗论到周代社会》一文中,郭沫若对《诗经》中与农业有关的作品尤其是《七月》等篇产生的年代进行修正,再次印证了西周为奴隶制的判断,而且通过对这几篇与农业相关的篇章的梳理,对于西周至春秋战国间的社会发展演变的规律又有了比较真切的把握。

由《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与《青铜时代》《十批判书》关涉到《诗经》的地方,可以看出,郭沫若对《诗经》的关注重在从历史的维度去挖掘《诗经》产生的时代背景,在此基础上形成对《诗经》创作内涵进行准确把握。一如他本人强调的“游离了社会背景而专谈逻辑也是以前治周秦诸子者的常态。就是新史家也未能免此。我是不满意这种办法的。无论是怎样的诡辞,必然有它的社会属性,一定要把它向社会还原,寻求得造此诡辞者的基本立场或用意,然后这一学说或诡辞的价值才能判断”。[6](p484)不但研究周秦诸子需要关注社会背景,研究文学艺术也是如此。他的《青铜时代》《十批判书》以及早期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等著述“把古代社会的机构和它的转变以及转变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映,可算整理出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轮廓”。根据郭沫若的研究计划,他还要把此种思路贯彻到文艺研究领域之中,“依我原先的计划本来还想写到艺术形态上的反映,论到文学、音乐、绘画、雕塑等情形”。[6](p487)虽然此一计划并没有最终整体完成,但在文学研究领域仍然有着出色的发挥,此后在《诗经》研究的基础上,郭沫若的屈原系列研究则全面提升了运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古典文学的研究水平,标志着一种新的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范式的建立。

二、对文学审美观照:屈原研究

郭沫若的《诗经》研究开启了以唯物史观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先河,着重从社会历史的角度探讨了《诗经》产生的社会背景及其所包含的时代内蕴。到了屈原研究之中,郭沫若既探讨作品的时代背景,更对作者、作品的思想、艺术层面进行了全方位的呈现与挖掘,真正将唯物史观的全局作用与意义在古典文学研究中得到精彩的呈现。

与对《诗经》的解读思路一致,郭沫若对屈原及其作品的考察首先仍然是将其置放于广阔的历史背景之中去做综合的解读,只不过在屈原研究中,运用得更加全面与成熟。在丰富与完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基本论点的基础上,郭沫若认为,“西周乃至春秋时代是奴隶制,对于自春秋末年以来至嬴秦混一天下为止的三百年间,中国文化的那个灿然的黄金时代,在社会史上的意义便可以迎刃而解。那个黄金时代的意义不外是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转移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映。屈原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后半期的人,他和他的作品之社会史上的意义,也就和浮雕一样呈现了出来”。[7](p68)这是郭沫若先秦研究的一个基本预设,不论是对屈原思想的解读还是对屈原文学创作的价值的判断均在此一预设上展开的。

就艺术层面而言,郭沫若对屈原的艺术成就做了一个基本的评价:“可以毫不夸张地给他一个尊号,是最伟大的一位革命的白话诗人。”之所以称屈原为白话诗人是因为郭沫若认为处在时代大变动时期的屈原在文体变革方面进行得尤为彻底,“他把那种革命扩展进了诗域里去,他彻底地采用了民歌的体裁来打破了周人的‘雅颂’诗体的四言格调,彻底地采用了方言来推翻了‘雅颂’诗体的贵族性,他在诗域中起了一次天翻地覆的革命”。[7](p69)如果仅从文体变革进行概括,不免失之简单,郭沫若是从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中来考察屈原的此一伟大的文学革新运动,而对中国文学的南北之说所做的深层次阐发尤其具有说服力。

中国文学南北之分是一个恒久的命题,近人王国维在其《屈子之文学精神》一文中对文学之有南北之分有过扼要的探讨,就思想渊源而言,他认为屈原是“南人而学北方之学者也”。这点与郭沫若的结论相似。就艺术而言,王国维认为屈原文学成就之所以巨大的原因在于他实现了北方的情感与南方的想象的完美结合。[8](p29)王国维有关文学南北之分以及对屈原思想与艺术的探讨应对郭沫若产生过影响,郭沫若对屈原文学解读大致也是从思想与艺术的角度进行解读,不过他与王国维还是有非常明显的区别。

在郭沫若看来,中国文学南北之分只是表象而已,“以《楚辞》为中国南方文学代表,《雅》《颂》为北方文学代表。这样区分我们并不反对,不过这样看法,还仅是皮相,并没有认识到屈原真正的伟大处”。[9](p122)郭沫若之所以称其为“皮相”是因为在他看来,在春秋前后南北文化并无甚差别,他通过对新近出土铜器铭文解读认为,在南方也有着与《周书》的《浩》《命》,《周诗》的《雅》《颂》相仿佛的“台阁体”,这和楚辞的风格完全不同。[7](p48)郭沫若所谓“台阁体”指的是古代文体的四言体格式,在郭沫若看来中国古代诗歌的句法多是以四言为定格,“《诗经》里面的《风》《雅》《颂》是这样,秦人的《石鼓诗》,以及始皇帝的各种刻石辞也是这样。就连周代的彝器铭文凡有韵的也都是这样”。而郭沫若认为,此种四言体格式并非只有黄河流域存在,在屈原的作品中如《招魂》《天问》《橘颂》等篇章均为四字句,“且从长江流域出土的地下铜器所刻的文字中,大多为四字有韵文。拿地下的东西来做证明,就晓得四个字一句的文字,并不是北方专有的,南方也是一样”。[9](p125)

在春秋之前中国的文体所以会有此趋同的现象,在郭沫若看来主要肇因于殷商。与在写作《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时期对殷商末期停留在原始社会的认知不同,在写作屈原研究系列论文中郭沫若也不再坚持殷周之际有过大规模的社会形态变迁的论断。他认为周代文化是在继承殷商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中国文化导源于殷人,殷灭于周,其在中国北部的遗民在周人统治之下化为了奴隶。在春秋时代奴隶制逐渐动摇了起来,接着便有一个灿烂的文化期开花,而儒开其先”。[3](p456)就中国东南开发而言,通过对殷墟卜辞的探讨,在郭沫若看来,“殷商末年的经营东南之举,比起周人翦灭殷室,于我们民族的贡献还要伟大”。[3](p452)因为中国东南得到了较早的开发,而这恰是殷纣晚年征讨东南夷的时候奠定的。所以在郭沫若看来,就商周政治交替演变格局而言,当时中国有所谓南北之分,且持续至春秋战国,不过政治上,南北虽然是分开的,而文化上则系一根两枝,四言的“台阁体”便是南北文化出自同一个源头的最好例证。而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社会起了大的变革,文字上也同样起了大的变革。周秦诸子的散文与屈原的《楚辞》便是文字变革在文学创作上的突出代表。[9](p126)从诸子百家文章中的之乎者也矣焉哉到《楚辞》中出现的大量带有浓厚楚国方言色彩的词语出现,郭沫若运用其扎实的语言学基础认为均是白话文学兴起的标志,从而也就构成了文学的革命。[9](p90)以此来观照的话,屈原的创作就不仅是南方文学之代表那么简单了,某种程度上它是当时整个中国社会变革在文学文体上的反映,所以屈原的创作“更有革命性,特创性”。[9](p125-126)

由此可知,郭沫若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对屈原文学价值及贡献的评价,并没有满足于他是南方文学之代表这一简单结论,而是从当时整个中国社会变动及历史变迁的角度进行剖析。与传统及同时代人对屈原的评价相比,我们可以发现,郭沫若对屈原及其作品的认知,从史料的挖掘、理论的运用、考察的视野等各个方面均有着深层次的提升。

当然也不能由此就说明郭沫若对文学有南北之分的立论有“表示轻蔑”之举,更不能就此认为“在《屈原研究》中,郭沫若的说法有了些变化”。[10]一如他本人所强调的,文学有南北之分他并不反对,只不过作如此简单的划分对于了解屈原及其作品的价值与意义显然不够。而在涉及对屈原文学创作特色的评价上,某种程度上郭沫若又借鉴了此一南北之划分的方法,但又不是简单地以地域而论,他是从屈原所处之地域文化、历史渊源及自然环境进行整体分析。

如在对屈原作品艺术风格的把握上,郭沫若将其概括为“多有超现实的着想”,尤其是在和周代文学对比中更能体现,“与如像描写天国,如像自然物的拟人化,和周人的雅颂有天源的不同”。王国维则将其描述为想象力之丰富,而且王国维认为,社会文化发展程度的高低决定了某一地域民族想象力,“夫儿童想象力之活泼,此人人公认之事实也。国民文化发达之初期亦然,古代印度及希腊之壮丽之神话,皆此等想象之产物。以中国论,则南方之文化发达较后于北方,则南人之富于现,亦自然之势也。此南方文学中之诗歌的特质之优于北方文学者也”。[8](p28)与王国维将此南北文化原因仅是由社会发展程度所决定的结论作一对比就不难发现,郭沫若承认南方文化开发较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以社会发展、民族性质、地域环境等综合因素进行解读无疑更具说服力,尤其是“殷周文化色彩的不同”更是根本原因。

如前所述,中国文化导源于殷商是郭沫若的基本判断,殷商人雅好艺术、崇拜鬼神的文化色彩“在南方的丰饶的自然环境中,却得着了它的沃腴的园地。”在郭沫若看来,《楚辞》的富于超现实性,乃至南方思想家之富于超现实性,均为殷人超现实的宗教性质的嫡传,是从那儿发展了出来,或则起了蜕化的。[7](p55)屈原文学中的浪漫主义风格便是殷商文化在南方的具体体现。对殷文化的高度评价及其殷周易代而带来的南北文化差异的解读提供了解读屈原作品风格以及中国文学创作南北差异的另外一种厚重的历史视野,与一般的泛泛之论相较,其持论相对更为中肯。

将郭沫若与胡适的屈原及相关研究的格局与方法作一简单对比就不难发现,郭沫若的研究远比胡适的“读读”“谈谈”更为全面、深入与彻底,就今人的接受程度而言,孰是孰非,毋庸多言。

三、郭沫若古典文学研究的特点与意义

“眼光的犀利、考证的赅博、立说的新颖而翔实,不仅是前无古人,而且恐怕还要后无来者的”。[11](p327)这是郭沫若对闻一多古典文学研究做出的评价,以此来概括郭沫若的学术成就也是恰如其分的。郭沫若的古典文学研究显示出一种大气磅礴的气象,他既发挥了史观学派的优势,又借鉴了考证学派的长处,同时其本人又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从而取得了极为辉煌的学术成就,对当下文史研究贡献良多、意义重大。

(一)研究的视野与理念。

有学者指出,“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在马克思主义的整个理论架构中,不仅具有单一的学科意义,譬如不仅具有社会学的意义或历史学的意义,而且也具有甚至更具有全局的意义:一方面它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它又贯穿于马克思主义的所有内容之中,甚至其他内容均由它所派生”。[12]在郭沫若的古典文学研究中,唯物史观的这种全局的作用与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就从学术理念上看,与王国维、胡适、顾颉刚等人所强调的为学术而学术的理念不同,郭沫若从事古代学术研究本就有着强烈的现实倾向性。就郭沫若本人治学旨趣而言,不论是全面抗战爆发前十年在日本潜心于甲骨文与金文研究,还是于抗战时期从事的先秦史研究均非本意,“从事古代学术的研究,事实上是娱情聊胜无的事。假如有更多的实际工作给我做,我倒也并不甘心做一个旧书本里面的蠹鱼”。[6](p466)这一方面固然与郭沫若个性有密切关联,但更为主要的则是唯物史观更为注重史学与生活、时代以及社会之关联,即对研究对象的功能性尤为看重。以其屈原研究为例,早在1935年写作的《屈原》这篇研究屈原生平及考察作品真伪的文章中,他对屈原的基本评价就是“屈原根本是一个爱国者”“最伟大的一位革命的白话诗人”,这些论断无一不流露出浓厚的现实色彩。此后,这一现实关怀的立场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后体现得更为直接,某种程度上,抗战时期郭沫若的屈原系列研究论文是为其创作历史剧《屈原》服务的,而其历史剧《屈原》则又是在抗日战争进入到最艰难最危险的阶段为鼓舞国人抗日之斗志与热情而创作的。所以不论是20世纪30年代从文学革命的立场来评价屈原作品的价值,还是40年代在全面抗战的时代洪流中高举爱国主义的旗帜弘扬屈原的爱国精神,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称屈原为“人民诗人”,均是郭沫若古典文学研究现实关怀的强烈体现。以傅斯年所谓“一分材料出一分货”的标准而言,郭沫若这种特别强调历史事件、人物与现实社会生活的关联的研究取向,似有不客观之嫌疑,然就唯物史观指引下的古典文学研究而言,此一研究的基本原则值得坚守。正如当下学者所言“作为意识形态之一的古代文学研究,有责任与义务以人为本,面对现实……将对古代文学的解读与阐释同现实的精神相沟通”。[13](p12)尤其是在人文关怀缺失的当下,唯物史观的介入现实的基本立场仍然值得发扬。

其二,在研究理念上,从唯物史观的基本研究理念出发,对文学作品所产生的社会时代背景进行全景式、多层次地深入挖掘是郭沫若古典文学研究最突出的特色。研究文学必须研究文学产生的时代环境,这是应有之义,而郭沫若作为一个史家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史家在这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根据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文学作品是社会现实的反映,欲了解作品的内涵必须深入挖掘其背后的历史背景及其相关因素。而唯物史观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论,在分析文学作品的时代背景及其历史内涵方面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如将《诗经》置于西周奴隶制下进行考察,将屈原置于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时代背景下进行研究,均显示出郭沫若古典文学研究大气磅礴的气象。也许郭沫若对中国社会形态的基本判断有待进一步讨论,但是他这种宏观的视野确是此前研究者们所普遍欠缺的。在他本人的努力之下,以唯物史观指导,“屈原的作品以及整个《楚辞》,近年来已渐渐把它们的身价恢复了。学习屈原,研究《楚辞》,差不多成了一种风尚”。[9](p246)在王国维、梁启超、胡适等人的基础上将屈原研究推上了一个新台阶更是郭沫若对20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最大贡献。

其三,从价值立场的选择上看,“人民本位”是郭沫若古典文学研究基本立场。[7](p3)此种人民本位体现在他对文学作品中处在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民的同情,如他对《诗经》中《七月》《楚茨》《信南山》《甫田》等诗的考察,认为这些诗中的农夫均处在被剥削被统治的奴隶地位,“这些奴隶在平时便做工;在有土木工事的时候便供徭役,在征战的时候,便不免要当兵或这是服役了。”[3](p122)还体现在他对虽然处在传统社会的统治阶层,但其思想与愿望则与普通人民的立场息息相通上层精英人士身上。从人民本位出发,郭沫若认为,“一向的人只看到屈原高唱忠君爱国的调子,差不多都忽略了他是位民本思想者。”[7](p91-92)而所谓民本思想表现为两点,其一便是屈原注重民生,其二便是屈原注重德政,提倡以儒家的德政来实现天下一统。所以只要是站在被统治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郭沫若均以人民本位进行分析归纳,如他对王安石的评价,对甲申之变的思考便是其例。

其四,从学术嗜好上看,郭沫若关注的文学作品与人物所处的大多是历史上的大规模社会变动。如《周易》《诗经》所处的殷周之际,屈原及其作品诞生的春秋战国之际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关注的蔡文姬、甲申之变等等均是此一学术偏好的反映。郭沫若学术研究领域的倾向性与唯物史观的运用密不可分。从社会生产方式的变化来看社会演变、时代变迁本就是唯物史观的基本内涵,故而历史上一些大关节、大转折点即成为他的关注的重点对象。就研究视阈的宽广而言,郭沫若的治史取向与法国年鉴学派不乏交集。

由此不难发现,就当时而言,真正地将唯物史观作为文史研究工作的指南,郭沫若是第一人。

(二)研究方法上。

如果说唯物史观是支撑郭沫若学术大厦的主要框架的话,那么其研究工具与方法则是构建其学术大厦的主要基石。研究手段与工具的多样性以及由此体现出的跨学科研究的基本取向是郭沫若古典文学研究的又一重要贡献。以古典文学研究而言,不论是传统的版本、金石、音韵、训诂,还是当时新兴的甲骨学、考古学、民俗学、人类学均在郭沫若的著述中有体现,这不但较乾嘉诸老更上一层,即便与当时以科学研究相标榜引领学界风骚的胡适、顾颉刚、傅斯年、陈寅恪等史家相比,其研究理念之先进、工具之丰富有过之无不及。多学科交叉互用的治学方法一方面体现了郭沫若的博学多识,另一方面更是唯物史观在学术领域的具体体现。就其本人而言,其在留学日本期间修习的是医学,并取得了医学学士学位,“虽然我并没有行医,也没有继续研究医学,我却懂得了近代的科学研究方法。在科学方法之外,我也接近了近代的文学、哲学和社会科学。尤其是辩证唯物论给了我精神上的启蒙,我从学些着使用这个钥匙,才认真把人生和学问上的无门关参破了。我才认真明白了做人和做学问的意义”。[6](p465)这段自述说的是其本人接受现代知识门类的情况,尤其是唯物史观在其治学上的影响。具体到学术研究领域,尤其是涉及先秦史研究,郭沫若对传统学科也是下过一番硬功夫的,“秦汉以前的材料,差不多被我彻底剿翻了。考古学上的、文献学上的、文字学、音韵学、因明学,就我所能涉猎的范围内,我都做了尽我可能的准备和耕耘”。[6](p468)

此外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他对王国维、罗振玉等人在搜集整理史料方面的功绩表示出了应有的尊重:“在中国的文化史上实际做了一番整理工夫的要算是以清代遗臣自任的罗振玉,特别是在前两年跳水死了的王国维”。尤其是王国维,郭沫若一方面批评其文化遗民的心态,另一方面又对王氏研究学问的科学方法倍加赞赏,“他遗留给我们的是他知识的产品,那好像一座崔巍的楼阁,在几千年来的旧学的城垒上,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郭沫若的包括《诗经》研究在内的著述就是以罗、王二人为起点,“大抵在目前欲论中国的古学,欲清算中国的古代社会,我们是不能不以罗、王二家之业绩为其出发点了。”[3](p8)正是在罗、王两位学者先秦史研究的基础上,郭沫若的学术研究的起点无形中就会高出同侪甚多。

就古典文学研究而言,胡适虽然也提倡多学科并举,但真正在其学术研究领域发挥作用的还是传统的考据法。而在考据法,郭沫若的硬功夫显然比胡适要扎实,因为郭沫若的文史研究是建立在深厚的古文字学基础上的,正是靠着在甲骨文、金文、考古学等文字工具才支撑起来郭沫若的学术大厦。这点也是胡适等人不能比的,比如对《诗经》中《噫嘻》一篇成王的理解,郭沫若以其掌握金文资料认为古时候并无谥法,凡文、武、成、康、都是生号而非死谥。所以成王就是指的周初的成王,由此他判断出该篇产生的年代应该是周初。[3](p406)对这首诗产生年代确定了,那么这首诗“就成了研究周代农业极宝贵的一项史料”,成为印证周初是奴隶制的重要史料,此项史料的可靠性通过他掌握的甲骨文所提供的信息得到印证。他深厚的古文字功底作用不止于此,众所周知,从商末到春秋战国是中国社会的奴隶制时代,这是郭沫若先秦史研究的最基本预设,举凡文史研究的基本框架均是以西周是奴隶制社会、春秋战国是由奴隶制到封建制过渡这两大理论支点为基础。为了论证这一基本预设,郭沫若从甲骨文、金文甚至借鉴人类学的最新研究成果予以发覆。

即便是在甲骨文、金文之外的传统“小学”的科目上,郭沫若的熟练程度似乎也不在胡适之下。郭沫若与胡适在文史研究诸多领域针锋相对,但他们也分享着共同的时代资源,比如胡适以白话文学的观点来观照古典文学,写出了白话文学史著述,而郭沫若对屈原的分析也是从提倡白话文的文学革命为诠释框架,如其在一首诗中他对屈原以口语、方言写作的评价,“莫谓无文行不远,行能最远厥为言。楚辞满纸輶轩语,历代何人胜屈原”。[14](p581)但两者分析的路径不同,胡适只以现代的白话概念去认知所谓的通俗文学,而郭沫若一方面在唯物史观的统摄下,从社会变迁的大时代背景下认识到文学文体的变革的必然,然后从古文字中寻找证据,战国时期在古典文学中广泛运用的“兮”字的准确解读,某种程度上成为郭沫若论证屈原的文学革命论的重要证据。

此外,与运用“外证”相比,从屈原文学作品的文本中寻找“内证”也是郭沫若屈原研究的一大特色。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疑古氛围的影响之下,胡适大胆质疑屈原的存在,并且认为后世屈身上浓厚的儒家精神是后人附会而来。但是除了用一个“箭垛”的术语来指称之外,胡适并没有用足够的证据来支撑其论点。与胡适否认屈原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的论断截然相反,郭沫若从屈原诗词的文本出发认为,屈原思想明显地带有儒家的风貌,诸如屈原重视民生、提倡德政等思想,他从屈原作品中列举大量的语词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故而比胡适的草率定论更有说服力。

在对屈原作品的解读上,由于研究的视野、理念与方法工具的科学性与多元化,郭沫若的屈原研究与同时代其他学者相比,其价值与意义显然并非“一家之言”所能概括,通读遍览即会对其唯物史观运用之自觉与成熟、研究视野之宏阔高远、研究层次与领域之清晰与宽泛、论证方法之科学与邃密、论证过程之全面周到,在大师云集的民国学术界也不多见,“旧学邃密,新知深沉”,洵郭沫若之谓也。

(三)极高的文学素养。

与其他史家相比较,郭沫若古典文学研究的第三个独特优势就是他深厚的文学修养。文学不同于历史,从历史纬度去分析文学作品是必要,但却无法替代对文学作品自身的分析与解读,故而需要从文学自身层面去挖掘作品的审美意蕴、情感内涵、创作技巧等专属于文学范畴的基本信息。而作为诗人的郭沫若又天然地具备此一条件,从他与胡适等学者的古典文学研究的比较中我们不难体会,深厚的文学素养对于古典文学研究者的重要性。此一文学修养除了具有文学鉴赏的眼光、文学创作的经验之外,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文学理论,而郭沫若从1924年4月至5月翻译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开始,之后陆续翻译了《政治经济学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艺术作品的真实性》等马列经典著述,尤其是《艺术作品的真实性》是专门探讨文学艺术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著述。就此而言,郭沫若可谓兼具上述诸要素的不可多得的史家与创作家。

深厚的文学修养在论证文学作品的真实性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如胡适“认为《九歌》与屈原的传说绝无关系,细看内容,这九篇大概是最古之做,是当时湘江民族的宗教舞歌”。[15](p76)而郭沫若根据文学创作的一般经验指出,“《九歌》应该还是屈原的作品,当作于他早年得志的时分,而不是在被放逐之后。要这样看,对于屈原的整个发展才能理解。一个伟大的诗人不能说在晚年失意的时候突然产出了一批长篇大作的悲哀诗,而在早年得志的时候却不曾有些愉快的小品。并且《九歌》的艺术异常的美妙,由内容看来,爱用美人香草,爱写超现实的境界,在遣词用意上和《离骚》等篇均有一脉相承的痕迹,那其间的历程,是毫没有理由要嵌上一两百年进去的”。[7](p28)此外,郭沫若还指出《河伯》篇产生的时代应该是在战国,根据其掌握的文献资料显示,楚人祭黄河是在战国以后。而九歌诸篇明显系一人同时而作,因其风格相似,故而以《河伯》而论,九歌产生年代当不是胡适所谓最古之作。

此外,胡适认为“《天问》文理不通,见解卑陋,全无文学价值,我们可以断定为后人杂凑起来的”。[15](p75)郭沫若的认识则相反,他以文学的眼光来衡量《天问》,得出与胡适截然不同的结论,他认为《天问》“要算空前绝后的第一等奇文字。全篇以一‘曰’字领头,通体用间语,一口气提出了一百七十二个问题。以那种主于以四字为句、四句为节的板滞的格调,而问得参差历落,奇矫活突,毫无板滞的神气,简直可以惊为神工。而那所提出的问题,从天地开辟以来一直问到他自己,把他对于宗教信仰上的、神话传说上的、历史记载上的、人生道德上的各种各样的怀疑,都痛痛快快地表示了一个淋漓尽致。那种怀疑的精神,文学的手腕,简直是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怎么能说成‘文理不通,见解卑陋’来呢?”[7](p29-30)

(四)唯物史观与古典文学文本的充分结合。

有学者指出,近代的《诗经》学研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在史学领域中演进的,其所扮演的角色便是一堆极有价值的历史材料”。《诗经》如此,其他领域也概莫能外,“历史眼光成为新的学术范式,统摄一切。在经学体系瓦解,新学科草创的转型时期,积淀最深、最具批判力的史学自然成为研究传统文化的第一学科门类”。[16]在由传统的集部走向现代文学学科的过程中,尤其是在胡适发起的整理国故运动中,古典文学研究某种程度上是笼罩在史学的整体氛围之下进行的,以胡适在文学研究领域开创性贡献——新红学而言,他认为《红楼梦》研究“只需根据可靠的版本与可靠的材料,考定这书的著者究竟是谁,著者的事迹家世,著书的时代,这书曾有何种不同的本子,这些本子的来历如何”[17](p136)方称得上是科学的研究,而对《红楼梦》文本内容的阐释则不在其关注范围内,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新红学就是史学。

与之相较,马克思主义史家对古典文学作品的考察固然注重历史层面的考察,但是此一历史的考察是基于唯物史观的整体视野下的考察。在马克思主义者评价体系中,作品反映现实、把握现实、批判现实的力度与深度及由此带给读者的强烈的感染效果是评价文学作品的价值的核心标准。我们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相关文学批评中不难得出此一认识。例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提到了文学创作的莎士比亚化的问题,所谓莎士比亚化就是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其核心内涵就是要求文艺创作广泛而深刻地描写社会生活,正确处理人物和环境的关系,通过对特定环境中的现实人物的真实描写,揭示现实生活的某些本质方面。故而不论是从社会历史纬度去把握文学作品的内涵,还是通过对文学作品的解读呈现出其所反映的时代风貌,均是唯物史观在文学研究中具体而微的体现。而郭沫若的古典文学研究尤其是屈原系列研究恰当地做到了史学研究与文学研究的完美融合。

与胡适等人把文学作品当作“历史文件”的态度不同,郭沫若以唯物史观为指导,对文学作品创作的历史背景进行全景式的阐释与解读。研究方法上,与胡适、顾颉刚等人着重考证文学作品的版本、作者身世以及所谓以“历史的观念”来考察故事、情节的演变不同,郭沫若固然注重在社会的历史演变中,从宏观的社会背景上来研究文学作品的内涵,如其对《诗经》反映的时代主体的解读等,但与此同时郭沫若从文学的审美本质及创作规律对屈原诗歌的艺术特征、文学价值等进行了独到的探索。此外运用马克思主义文艺相关理论对于文学作品中蕴含的真挚而又强烈的情感进行深刻的剖析,显示了郭沫若对文学作品探讨的全面性与深刻性。而这一点又是在马克思主义影响之下产生的。因为马克思主义有一个完整的体系,体现在学术研究层面,它几乎可以因应会着每一个具体的研究领域,而每一个不同的研究领域又共享者同样的研究理念与方法。所以说在马克思主义影响之下的古典文学研究呈现出鲜明的整体性与系统性。

无可否认,郭沫若在具体结论以及研究过程中不乏粗疏与草率之处,但个人认为其研究的理念与方法对当下的古典文学研究仍然贡献良多,从中我们可以不断汲取丰富的影响。而其给后来研究者最大贡献就是将马克思主义与古典文学与研究相结合,通过一个侧面使人们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卓绝的理论阐释力与说服力,就此一点而言,我们只能在郭沫若的基础之上扎实地推进,不管是其成功的经验还是存在的缺憾与不足,对我们当下的文学研究而言均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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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092;I0-05

A

1003-8477(2017)11-0096-09

郭士礼(1982—),男,成都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2013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现代史家对文学作品史料价值的解读及运用研”(13XZS017);郭沫若研究中心一般项目“郭沫若与马克思主义古典文学研究范式的建立”(GY2016B04)。

责任编辑 唐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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