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经济一体化：基于边界效应视角的分析

李 晓，王小彬

（吉林大学 经济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粤港澳经济一体化：基于边界效应视角的分析

李 晓，王小彬

（吉林大学 经济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通过选取广东珠三角地区的九个主要城市以及港澳形成不同的跨边界城市组合，利用2002-2014年8类商品的居民消费价格分类指数构造跨边界的价格波动指标，通过控制商品异质性的实证模型，对粤港澳三地间的边界效应进行了估算，结果显示：距离因素不是影响粤港澳一体化的主要因素；在考虑商品异质性后，广东九市和香港的边界效应下降了一半以上，但是依然达到20479公里；相比其他研究中的边界效应，粤港澳地区的边界效应更多的反映了边界两侧间的各种制度性因素，即粤港澳经济一体化已经进入了制度性整合时期。

边界效应；粤港澳经济一体化；一价定律；区域经济合作

改革开放以来，粤港澳地区①本文中语境中珠三角地区和粤港澳地区有时代表相同的含义，有时后者还以更为宽泛，这种区别主要在于遵循了特定视角下习惯性说法，并且一般不会给读者带来理解上的障碍。一直是中国经济发展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由于港澳的特殊性，粤港澳地区的经济合作一直深受两个因素的重要影响，即中国内地的对外开放程度和内地不同地区的比较优势。在改革开放初期，依托港澳作为开放的前沿，开放本身就是珠三角地区的比较优势，但是随着内地开放进程的不断推进，在中国内地已经形成三个区域性增长极并立的发展格局，粤港澳地区的比较优势逐渐弱化。在以城市群、都市带为载体的国际竞争环境下，一方面，国内其他地区都在通过推进区域内部一体化打造具有持续竞争力的比较优势，另一方面，在“一带一路”战略实施过程中，粤港澳经济一体化是珠三角地区应对新的机遇和挑战的重要着力点。在这种形势下粤港澳经济一体化发展水平如何，港澳的特殊性在地区一体化中扮演怎样的角色，都是值得探讨的命题。基于此本文将“边界效应分析法”引入粤港澳经济一体化的研究中，构建粤港澳地区的11个城市间不同的城市组合间的相对价格波动指标，实证检验粤港澳地区的边界效应大小，通过分析这种边界效应的成因对粤港澳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方向提供一些参考。

一、相关研究评述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深入发展的背景下，传统的贸易壁垒和运输成本大幅下降，但现实的跨境交易远低于理论预测。Brocker（1984）[1](p219-239)使用引力模型对欧洲共同体内部贸易的测算表明，边界内部的贸易量是跨边界贸易量的六倍，国家间边界的存在确实对贸易量有显著的负面影响。事实上，大量类似研究表明边界对经济交往存在实实在在、却缺乏合理解释的影响，Obstfeld and Rogoff（2000）[2]甚至将与边界效应密切相关的“本地偏好”问题列为国际宏观经济学的六大谜题之一。在这种共识下边界效应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并逐渐形成了基于引力模型和一价定律的两种使用比较广泛的边界效应分析法。

McCallum（1995）[3](p615-623)以加拿大和美国为经验样本，对边界效应的大小以及成因进行了初步的研究，在McCallum研究的基础逐渐形成了研究边界效应的一个主要分析框架，即基于内部贸易流量的引力模型研究。Wolf（2000）[4](p555-563)、Helliwell和Verdier（2001）[5](p1024-1041)、Feenstra（2002）[6](p491-506)Anderson和 van Wincoop（2003）[7](p170-192)Helliwell和Schembri（2005）[8]都尝试完善McCallum的思路框架，并丰富了美国和加拿大样本的经验研究，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基于引力模型的边界分析法理论基础缺乏的问题，但是困扰引力模型框架适用性的另一个问题一直存在，即引力模型所依赖的样本内部贸易数据很难获得，特别是对涉及统计不完善的国家和地区。

Parsly和Wei（1996，2001）[9][10](p87-105)利用生产函数法，通过对产量数据和贸易数据的处理来估计OECD样本内的边界效应，试图克服数据缺乏的困扰。然而，正如Head和Mayer（2002）[11](p284-314)所指出的那样，即便承认数据处理的可行性和有效性，但是引力模型的估计还存在依赖于距离选择问题，不同的测量方法计算出的地区间距离会使估计结果产生较大变化。

事实上，针对边界效应的研究还存在另外一条影响广泛地分析思路，即基于一价定律的基础构建度量边界效应的方法。Engel和Rogers（1996）[12](p1112-1125)通过将选取的加拿大城市和美国城市一一配对，基于这些城市的14种消费价格指数构建了相对价格波动差异来构建估计边界效应的经验模型，在这种分析思路下同样发现了美加之间显著的边界效应。这种方法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更容易获得的价格数据意味更为广泛的样本适用范围，以一价定律作为理论基础，使得对边际效应的影响因素分析更为可信。随后的Engel和Rogers（2001)[13](p29-57)、Ceglowski（2003）[14]以及 Gorodnichenko 和Tesar（2009）[15](p291-241)等都是基于这一边界效应分析法开展的研究，并使得这一分析思路逐渐完善。但尽管基于一价定律的边界效应分析方法回避了引力模型分析思路的一些缺陷，但同样存在许多问题：第一，研究样本间相对价格数据虽然比内部贸易数据容易获得，但采用不同的价格指标对边界效应的大小存在显著影响，这事实上涉及商品异质性对准确估计边界效应影响；第二，不同区域内各自样本价格分布差异同样会混淆边界效应，即城市间的异质性；第三，贸易效应的估计同样依赖样本间距离的测量。

基于引力模型和一价定律两种分析思路的边界效应分析法都获得了广泛地应用。从以中国为样本的研究来看，Poncet（2005）[16](p409-430)根据引力模型研究了中国国内的边界效应和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国际边界效应，研究认为中国国内边界效应出现增长，而国际边界效应则有所下降。黄赜琳和王敬云（2006）[17]使用引力模型计算了八个行业的地区间贸易壁垒，研究结果显示虽然不同行业面对的市场壁垒强度有所不同，但总体来看中国国内市场一体化程度仍需提高。赵永亮等（2008）[18]的研究发现1997—2005年间中国省级行政区间的边界效应呈现出增长趋势。黄新飞等（2013）[19]在一价定律的基础上考虑地区异质性，利用六大类商品的价格信息计算了长三角和珠三角25个城市在2004—2007年间的边界效应，研究发现在将异质性纳入回归后长三角和珠三角城市间边界效应显著下降。周余辉，李郇（2006）[20]沿用Head和Mayer的边界效应模型，尝试性地研究了香港与泛珠江三角洲内地省份存在的贸易障碍。实证结果表明，最近几年，作为两地贸易壁垒综合指数的边界效应还在上升，市场在逐渐趋于非一体化。

①在区域经济研究中，“边界效应”一词存在两种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内涵。基于经济地理学或者次区域经济合作视角的研究中的“边界效应”强调边界对其临近地区经济发展的经济效应，一般分为屏蔽效应和中介效应，而基于经济一体化或者市场一体化视角的研究中，“边界效应”表征传统一体化理论无法解释的各种壁垒对边界两侧经济体间自由交易的影响，因此“边界效应”是对一体化程度的一种度量，本文属于后者。

综合来看，基于引力模型和一价定律的两种边界效应分析法，在国际和国内两个层面个都存在广泛应用，但从国内的研究来看，将边界效应分析法应用到粤港澳这一特定区域的研究非常少。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本文认为有两点：第一，当将粤港澳经济一体化问题视为必然的心理预期下，在很多文献侧重强调“应该是什么样”，而忽视了“是什么样”和“为什么没有那样”的问题；第二，粤港澳区域经济合作的特殊性。港澳作为一国两制下的特别行政区，拥有广泛的决策自主权和独立的关税区域，而广东作为内地的一个省份，既没有与港澳的对等地位又与内地其他地区联系密切，这种特殊性降低了相关理论在粤港澳地区研究中的适用性，其中既有来自假设的不适用性又有数据结构上的不适应性。然而，港澳与内地，特别对珠三角地区的边界效应是十分值得研究的，首先，在一国两制条件下，粤港澳地区存在明显的边界，如果边界效应真的在相互贸易过程中存在显著影响，那么一定会体现在边界两侧价格波动的差异性；其次，相比其他的案例的边界效应研究，港澳地区在地理上紧密相连，地理距离对价格波动的解释力会明显低于其他地区，在实证检验上对边界效应的干扰也会更小；此外，随着CEPA协议的实施，三地的贸易已经相对自由，而三地又同属于岭南文化的粤语文化，具有相似的文化传统，粤港澳地区不存在边界效应十分显著的贸易壁垒基础和文化差异基础。鉴于此，本文试图通过边界效应分析法对粤港澳经济一体化问题进行尝试性分析，这是本文研究的出发点。

二、理论解释和模型设定

通过一价定律来考察边界效应的基本假定要求市场有效的前提下，任何同质物品在不同地点的应该具有相同的价格，如果将与距离因素相关的贸易成本考虑进来，并设定为“冰山成本”形式，则同一种商品在地区间的价格差异不能超两地之间的贸易成本。设t时期k商品在i地的价格为，在j地的价格为，两地之间的贸易成本为相对价格，则依据一价定律我们通常有：改写成对数形式表示为

因此，从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对贸易成本做出合理假设，便可以保证建立起相对价格变化与贸易成本间的对应关系，即的标准差的一个函数。因此本文参考Engel和Rogers（1996）以及 Gorodnichenko 和 Tesar（2009）的研究方法，设定如下基本模型：

其中lndistij表示距离对贸易成本的影响，和borderij是边界效应的虚拟变量，当衡量当边界存在的情况下对贸易成本的影响，φk、αi、αj分别表示与特定商品k和特定城市i和j相关的因素对贸易成本的影响，利用（2）来衡量边界效应的关键在于构建两地相对价格波动指数。由于内地的价格指数数据的公开数据只有连续的环比数据，因此本文只能获得相对价格的一阶差分形式，即：

四、实证分析

（一）数据测算和说明。

1.价格数据和商品类别。广东珠三角地区的九市（简称九市）①广东九市包括：广州、佛山、肇庆、珠海、中山、江门、深圳、东莞和惠州。与港澳分别形成11*（11-1）/2=55个城市组合，选取2012-2014年11个城市的8类商品的居民消费价格分类指数，九市数据主要来自于各市历年统计年鉴,由于统计发展水平不一致以及行政和市区面积的调整，肇庆和惠州早期部分数据只包含城区范围内的统计。香港和澳门数据分别来自于香港特别行政区统计署和澳门统计暨普查局，对于港澳和内地在分类存在的差异，所用数据依据相应港澳相应物价指数的权重体系比照九市分类进行了调整。

表1 港澳和广东九市居民消费价格分类指数对应表

2.地理距离（dist和dist1）。本文采用GCD方法测量城市间距离，它是指地球表面两点之间的最短距离。GCD=R＊arccos(cos α＊cosβ＊cos|c|+sin α＊sinβ)，R为地球半径6371公里，α、β是城市纬度，c是城市间经度差，具体数据来自：http∶//www.gpsspg.com/distance.htm,所得距离数据记为dist,然而考虑到珠三角地区的特殊情况，本文计算了另一套距离数据作为对比，记为dist1①考虑到11个城市的空间地理位置以及港澳的特殊关税地位，在dist1指标下部分城市距离数据采用中转距离，而非直线距离。例如，中山到澳门，视为采用到中山-珠海-澳门的中转路线距离。这样的处理很好地考虑了珠三角地区的运输网络，这样获得的距离数据与现实更加贴切。。

3.边界变量 borderij。广东九市与港澳分别形成55个城市组合中，城市i和j介于边界两侧时，borderij取1，在其他情况下取0。

（二）不同类别商品的边界效应估计。

在 Engel and Rogers（1996）的分析中是固定商品种类k和地点i，j后计算计算相对价格在年度间变动的标准差σ（qkijt），在这种方法下虽然损失了时间维度但是可以获得不同种类商品的截面数据，便于观察在不同消费商品市场上区域的一体化程度。利用这一方法处理的数据本文对选定的八类商品进行了初步的回归，结果显示：在衣着、家庭设备用品及维修服务、娱乐教育文化用品及服务和居住四类商品上无法分离出稳定的边界效应。对于这种结果的一种合理的解释并不是说在这四类商品上两地的市场化程度接近了一价定律的理想水平，恰切相反，本文认为由于在这四类商品上两地存在明显的本地因素，是市场割裂的一种极端表现。具体而言，香港和澳门在衣着和家庭设备用品领域中高端服饰和新型电子消费产品占很大比重，这与广东九市存在很大不同，这一点与内地广泛存在的水货现象是相吻合的。在娱乐教育用品以及居住两类商品领域上由于受本地政策影响显著，由于没有考虑关键的政策变量，因此很难获得稳定的边界效应。此外，在通过Engel and Rogers（1996）方法下分离出边界效应的四类消费品中（见表2），我们发现不同种类商品的边界效应存在很大差距，其中烟酒类的边界效应的参数最大是交通和通讯类的14倍。这一结果说明，为了构建可以比较和相互参照的边界效应指标，必须考虑商品异质性，通过剔除特定考察样本下不同类商品的异质性，通过综合的相对价格波动指标来分离边界效应。

表2 不同类别商品的边界效应回归结果

此外，基于不同类别商品的边界效应回归时，我们是建立在将香港和澳门视作同一个地区的两个城市的假设之下的，结果距离变量的全部以负数的形式出现，这严重违背了在“冰山成本”理论中，通过距离反映与运输相关的交易成本的假设下距离对价格差异的正向关系。对此，在随后的分析中，本文放弃将澳门和香港作为完全市场化的同一地区两个城市的假设，在分析的样本中剔除了澳门，仅以香港和广东九市构成的45个城市对为代表分析在珠三角地区存在的边界效应。

（二）考虑商品异质性的边界效应

在一价定律基础上分离边界效应的过程中，商品异质性以及区域内城市价格分布异质性对边界效应存在明显的干扰，应该予以剔除。本节剔除商品异质性的过程采用了去均值的方法，具体而言在固定商品种类k和时间t的条件下，计算所有城市对在k类商品上的平均波动水平，然后利用Pasley和Wei（2001）的方法分别获得不考虑商品异质性的相对价格波动数据和剔除商品异质性的相对价格波动数据，对应的回归分别为模型一和模型二。①针对区域内城市价格分布异质性对边界效应的干扰，在样本中很难排除。首先，本节的样本中边界一侧的区域内只有香港，因此很难按照Gorodnichenko和Tesar(2009)采用的增设虚拟变量的方式剔除区域城市价格分布异质性。所有模型中，边界效应和常数项都通过了1%水平的t检验，对比考虑商品异质性前后两种实证结果发现：在控制商品异质性后，边界变量border的系数明显下降。

表3 考虑商品异质性的边界效应估计

如果用距离来衡量边界效应大小，并将边界效应定义为：exp（β2/β1），通过计算我们发现，在不考虑商品异质性的情况下，广东九市和香港的边界效应为43019公里，在考虑商品异质性后，广东九市和香港的边界效应从下降到20479公里，下降了一半以上。事实上，在珠三角地区主要的11个城市中，最远的香港与肇庆之间的直线距离也不超过250公里，因此，即便在剔除商品异质性后，仍然不可忽视广东九市与香港存在的巨大边界效应。换而言之，从边界效应的角度出发，在珠三角地区的一体化进程中，港澳和广东九市的整合空间还很大。②事实上，为了衡量港澳和广东九市边界效应的大小，本文还将广东九市按照一般的划分方法分为：广佛肇、珠中江、深莞惠经济区域，设置边界变量，来衡量广东九市内部的边界效应大小，但是无法分离出稳定的边界效应，这说明从边界效应的角度看，对广东九市通常采用的三区域划分界限是很模糊的。

五、小结与分析

边界效应的存在本身并不令人惊讶，而真正令人不解的是为何边界效应会如此之大。通过本文的实证研究我们发现，在珠三角地区广东九市与香港存在巨大的边界效应。相比而言，距离因素已经不是影响珠三角地区一体化的主要因素。此外，对比其他边界效应研究中的样本而言，作为同属岭南的粤语文化圈，珠三角地区具有相似的文化传统，因此很难将隐藏在边界效应背后的因素归结为文化差异，而随着始CEPA的实施，港澳与内地特别是广东地区的贸易壁垒已经大幅消减，同样无法成为巨大边界效应的解释因素。

针对珠三角地区的特殊条件，从交易成本的角度看，本文认为巨大的边界效应来自于影响港澳与广东九市经济交往的一系列固定和非固定的制度因素，换言之，本文从边界效应的角度证实了粤港澳区域的市场一体化进程已经处在制度性整合时期，因此只有从制度创新角度出发，才能有力的推进粤港澳一体化进程，具体而言：

首先，在城市群、都市带为竞争载体的环境背景下，港澳的制度特殊性导致粤港澳经济一体化发展过程中存在显著的边界效应，这种效应相当于将港澳与广东九市的距离增加了20479公里。因此，应当充分发挥广东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验和隔离作用，积极开展制度创新，广泛借鉴港澳成熟的市场制度，整合和缩小阻碍边界两侧市场交流的制度，形成具有珠三角特色的广东自由贸易试验区制度创新。

其次，粤港澳经济一体化在制度整合期间，应该强化政府主体间的合作机制，制定统筹的发展规划。在粤港澳三地政府联席会议机制的基础上，推进各领域和各部门的制度性合作机制的建立，实现粤港澳地区全面的一体化进程。

最后，粤港澳经济一体化作为未来三地经济合作的重要方向，应该强化对三地间的价格和贸易数据的挖掘，构建评价一体化经济和社会福利效应的评价体系，利用量化的评价标准作为指导三地一体化进程的重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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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127

A

1003-8477（2017）11-0076-06

李晓（1963—），男，吉林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王小彬（1977—），男，吉林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 郁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