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宏伟,李彬彬
(1.北京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124;2.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马克思对资本文化及其价值观的批判
彭宏伟1,李彬彬2
(1.北京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124;2.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国有资本、民间资本、外来资本以及不同形式的混合资本在我们的经济领域中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并作为一种活生生的社会力量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和意识形态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资本的核心精神就是致富欲,勤俭、节俭构成实现资本目的、维护资本核心精神的两大基本因素。资本精神因在特定历史阶段更加符合社会历史的规律而成为经济领域的主导精神,赢得了社会的公认,并依靠其强大的物质力量而成为主导的意识形态。我们应当把握以致富欲为核心,以勤劳、节俭为支撑的资本精神体系,结合现实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的具体状况和社会传统,寻求彼此之间的结合点,对其进行改造和转化,使其植根于社会主义文化土壤中,从而创造一种全新的社会主义文化。
资本文化;价值观;嬗变;批判
马克思说:“资本创造文化,执行一定的历史的社会的职能。”[1](p221)当前,国有资本、民间资本、外来资本以及不同形式的混合资本已经占据了我国经济领域的主导地位,同样也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和价值观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问题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不断引进和发展资本,究竟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了贪婪、虚无、诽谤、嫉妒、痛苦等一切邪恶的心理,还是擦亮了阿拉丁神灯召唤了拥有无限法力的神仆来实现我们一切美好的愿望?
马克思曾经赞美资本道:“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2](p405)他又无情地批判资本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3](p297)如果简单、机械地把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观点摆放在一起,结论就只能有一个:马克思是自相矛盾的。实际情况却是,马克思把资本视为一种有独特精神的社会有机体,彻底解决了资本的本质、精神实质及其社会作用等一系列根本问题。资本不仅拥有独特的物质基础,从而把自己与其他经济形式区别开来;同时还拥有独特的精神体系,从而把自己与其他文化意识形态区别开来。资本精神是资本运动的内驱力,也是其全部行动的“总开关”,即其最根本的价值观。马克思把资本及其成长过程给掰开了,揉碎了,摆在世人的面前,也为我们重新审视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资本精神及其价值观提供了科学的指导。
对于各种形式的私人资本而言,利润是自己支持自己的绝对本质。任何形式的资本得以生存的基础是利润,利润成为资本生死攸关的大事,求利是一切资本形式最根本的要求,即其最核心的价值观。
1.资本的致富欲的生成及其独特性。
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致富欲作为资本的核心精神的生成过程:“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初期,——而每个资本主义的暴发户都个别地经过这个历史阶段,——致富欲和贪欲作为绝对的欲望占统治地位。但资本主义生产的进步不仅创立了一个享乐的世界;随着投机和信用事业的发展,它还开辟了千百个突然致富的源泉。”资本甚至会不顾积累的内在要求,不惜以奢侈消费的方式来显示自身的实力,获取信用,此时,“资本家的挥霍仍然和积累一同增加,一方决不会妨害另一方。因此,在资本家个人的崇高的心胸中同时展开了积累欲和享受欲之间的浮士德式的冲突。”[4](p685)在资本初生之时,资本家主要依靠生产经营来满足致富欲,实现积累,壮大自身。随着资本的成长,资本创造了投机和信用等资本运动形式,以更加直接的方式,迅速掠夺整个社会的财富,奢侈消费并不妨害资本积累,禁欲、节俭的精神逐步淡化。所谓积累欲和享受欲之间的冲突,仅仅是浮士德式的,没有真实的含义。同时也说明,资本的利润来源于推迟消费的观点,仅仅是为资本进行的一种无力的辩护。
资本的致富欲不同于一般的致富欲。进入文明社会以来,人们往往把致富欲与满足个人的生理需要直接联系和等同起来,因此,追求财富在很多民族都被视为卑鄙的行为而备受打击,但这没有妨害致富欲成为人们从事一切活动的最普遍、最广泛、最根本的动机。的确,从抽象的意义上说,把致富欲作为资本的核心精神,并不能把资本与其他求利行为的内在动机区别开来。但是,伟大的思想家黑格尔从抽象的人性论出发,敏锐地观察到:资本的致富欲具有独特性。
黑格尔认为,资本的致富欲不在于满足生理需要,相反,这是一种高尚的精神追求,他解释说:“发财致富乃是一种纯粹的义务。”[5](p156)在黑格尔看来,发财致富不是强横不义的行为,而是履行义务,以保证自己的独立性而不听任摆布;不是怯懦退缩的行为,而是保全生命以便造福别人。这实际是在面对落后的封建制度时,资本为自己的致富欲进行的强有力的辩护,也道出了资本的致富欲对个人生存、独立和发展以及对社会的积极作用。这样,资本的致富欲就充分显现出高尚的本质,创造人类福利的精神。创建美国的功勋人物富兰克林从个人心理需求的角度出发,把赚钱当成一种义务、一种使命来看待。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从文化的角度,以新教伦理的“天职”观为立足点,论证致富欲的必然性。他们从不同的角度证明致富欲的合理性,为资本开创了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具有巨大的进步意义。但是,他们都受制于唯心史观,仅仅局限于个人的、抽象的、经验的层面来概括资本的致富欲,而不能深入资本的内部揭示其致富欲的本质。
马克思则从资本生存的根基出发,充分阐明资本的核心精神就是致富欲,就是追求最大化的利润。资本作为一个“整体”,拥有一种特殊的主观意志,作为内在动力推动资本的运动和发展。发财致富就是目的本身,就是使自身不断增殖。“资本作为财富一般形式——货币——的代表,是力图超越自己界限的一种无限制的和无止境的欲望。”[6](p297)无止境的致富欲把资本与非资本从精神层次上区别开来。非资本的生产的致富欲着眼于使用价值,以满足个人的生理需求、消费需要为最高目的,获得价值(货币)的目的在于获得使用价值,他们从货币中看到的是满足需求的实物而限制了自己的眼界。一旦需求获得满足,他们就可能由于得到了满足而使经济动力减弱甚至消失。相反,资本的致富欲,并不以使用价值为最高目的,而是追求价值的增值,即以货币(价值)的数量的无限增加为唯一目的,他们看到的仅仅是货币数量的简单增加,这种无限性为资本的经济运行注入了持续的、强大的内驱力。
资本为求利而求利,为金钱而金钱,这种致富欲不是通常的生活哲学,而是一种精神追求;不是享乐主义,而是精神的满足。相比传统社会,资本家超越了个人需求的限制而追求经济利益,是历史性的进步。
2.致富欲是指导资本一切行为的“总开关”。
资本壮大的客观原因在于雇佣劳动为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血液”,主观原因在于资本拥有更加高级的求利精神。在更加广泛的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的层次上,致富欲为资本注入精神支撑和内在驱动力。
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资本的致富欲越来越明晰、确定,并逐步升华为精神,实现了从简单的意识到精神体系的飞跃。资本的精神,是以对整体的不可动摇的信心为其行为依据的,在坚定不移的信心中,不夹杂任何外来的东西,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一切只以能否实现致富欲为唯一的依据,因而,资本精神具有绝对意义。同时,在客观的层次上,资本通过自己的行为为自己产生他物,在他物中认识和实现自身的目的。或者说,资本精神进入一种定在,一种直接的定在,创造了一个以资本为中心的世界。
从一般的致富欲提升为一种精神,促使资本家升华为“资本的人格化”,这是一个历史过程:“他这个人(作者注:指资本家),或不如说他的钱袋,是货币的出发点和复归点。这种流通的客观内容——价值增殖——是他的主观目的;只有在越来越多地占有抽象财富成为他的活动的惟一动机时,他才作为资本家或作为人格化的、有意志和意识的资本执行职能。因此,决不能把使用价值看作资本家的直接目的。他的目的也不是取得一次利润,而只是谋取利润的无休止的运动。”[4](p178-179)在资本的物的形式的无限运动中,资本家才塑造了其独特的精神气质。
追求无限的剩余价值,实现资本的保值和增值,是资本的唯一的主观欲望,这种独特的主观欲望决定了资本对待其他一切事物的内在态度和基本行为方式:“对资本来说,任何一个对象本身所能具有的唯一的有用性,只能是使资本保存和增大。”[6](p227)这是指导资本一切行为、处理一切关系的最高标准和原则。
这里,我们仅仅对资本家与工人、不同资本家之间的基本关系进行简要的分析。首先,就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来说,“对于每一个资本家来说,除了他自己的工人以外,所有其他的工人都不是工人而是消费者;是交换价值(工资)即货币的所有者,他们用货币来换取资本家的商品。他们都是流通中心,交换行为从这些中心出发,资本的交换价值通过这些中心而保存下去。”[6](p400)而“关于自己的工人,每一个资本家都知道,他同他的工人的关系不是生产者同消费者的关系,并且希望尽可能地限制工人的消费,即限制工人的交换能力,限制工人的工资。每一个资本家自然希望其他资本家的工人成为自己的商品的尽可能大的消费者。但是每一个资本家同自己的工人的关系就是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本身,就是本质关系。”[6](p403)每个资本家都竭力压低自己的工人的工资,以增加自己的利润,却希望别的工人的工资越高越好,以使他们拥有更强的消费能力来消费自己的产品,增加利润。
其次,各个资本之间的本质关系就是自相排斥,也就是彼此漠不关心,这一点在私人资本占统治地位的时代最为突出和明显。“包含在资本本性里面的东西,只有通过竞争才作为外在的必然性现实地表现出来,而竞争无非是许多资本把资本的内在规定互相强加给对方并强加给自己。”[7](p43)资本为了生存,就只有通过自由竞争的方式击败甚至吃掉对方才能更好地扩大自己,从而形成了资本之间的漠不关心和无情的竞争。资本的合作,也是以通过竞争获得生存权利为前提的,并通过合作提高竞争力,可见,资本的合作并不否定而是支持了资本之间的竞争关系。
资本的欲望使资本的行为呈现独特的自相矛盾的特征,在每一对资本和劳动的矛盾中,降低工资必然是本质的关系。但是,也不能排除由于公共权力、社会其他力量对资本产生的影响,缓和劳资关系,有利于工人;对于资本而言,尤其是各类股份制,不同资本之间的交融也日趋明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资本之间的竞争关系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劳资之间、资本之间的现实关系,决非一成不变的僵死的关系,而是受到有机体内和体外的各种因素的影响,从而造成资本之间、劳资之间关系的弹性变化。
资本的核心精神就是致富欲,致富欲不能独行而需要其他精神要素的支撑。获得金钱的第一要求就是创造财富,这就要求资本家具有勤劳的精神。任何一个资本,其创造的财富、获得的金钱的数量总是有限的,而人的消费欲望可以趋近于无限,因此,抑制消费,是维持金钱数量的另一个内在要求,即节俭甚至吝啬。勤劳、节俭构成了实现资本目的、维护资本核心精神的不可或缺的两大基本要素。
1.勤劳、节俭的精神。
人类社会延续与发展的基础是物质生产,勤劳是任何一个民族得以延续的根本条件。在前资本主义社会,物质生产以追求具体形态的物质财富为目的,比如粮食、土地等具体的物质财富。追求具体的物质财富,决定了创造这种具体的物质财富的生产方式是确定的。因此,所谓勤劳,只需要依据传统和经验,年复一年,在固定的地点上重复固定的生产活动,以维持生存。这种勤劳具有明显的封闭性、固定性以及重复性的特点。另外,由于局限于固定的生产方式,财富形式单调,难以通过生产方式的转变,以新的财富创造人们新的需求,这样形成生产与人们需求之间比较简单的一一对应的关系。如果说有新的需求,主要是数量的增加,而不是质的改变。
对于资本而言,勤劳具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和方式:“由于劳动的目的不是为了特殊产品,即同个人的特殊需要发生特殊关系的产品,而是为了货币,是一般形式的财富,所以,首先个人的勤劳是没有止境的;勤劳具有怎样的特殊性都无所谓,它采取可以达到目的的任何形式;在为社会需要等创造新的对象方面,勤劳是富有发明创造才能的。”[6](p176)这种勤劳,不同于前资本主义时代的勤劳。首先,劳动的目的不在于具体的物,不在于满足所有者个人的物质需求,而在于货币。货币成为社会物质财富的唯一代表,拥有货币就拥有一切,货币恰恰是一个无止境的量。要实现无止境的量,就需要无止境的劳动,即勤劳。由于一切财富都要转化为货币,生产什么商品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商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方式卖出去,转化为货币,这才是关键。因此,研究市场需求,生产出人们需求的产品才能达到目的。同时,资本的勤劳精神还表现为“发明创造才能”,即资本不断地创造新的商品,开发新的需要,控制和引导人们的消费内容与方向。
从历史上说,工业革命率先从纺织行业开始,这绝非偶然。首先是资本对于人们需求的准确把握。面对人们的共同需求,无数资本家都在为此而忙碌,降低成本,游走于世界各地扩大市场规模,提高分销效率等等。随着越来越多的资本投身于纺织行业,这个行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呈现下降趋势,资本的挤出效应逐渐显现。资本通过创新技术的方式,开发新的领域,寻求更好的利润增长点,形成了资本转移。资本通过创造新的产品,开发人们的新需求,满足人们那些潜在的需求的方式,在市场竞争中获得领先地位。这就是资本在发明创造方面的勤劳,即资本的创新精神。当代资本高度重视科学技术在生产中的应用,恰恰是这类勤劳精神的最集中的体现。
前资本主义的勤劳以创造具体的物质财富为导向,与固定的、封闭的生产方式保持一致;资本的勤劳以金钱为导向,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多变性、开放性保持一致。可见,同是“勤劳”,前资本主义的勤劳不同于资本主义的勤劳,前者不能充分开发人的智力,无力把科学技术纳入到生产体系中来,因而其技术基础也是保守的。资本则利用科学技术不断开发新产品,实现致富欲,其技术基础是革命的。资本的勤劳与资本的生产、资本的核心精神相融,并构成其精神体系的重要内容之一。
与资本增值欲望相伴随的另一种精神品质,即节俭乃至于吝啬。资本主要依靠生产、交换的高效率,市场的扩大,为社会提供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剩余价值,而且必须通过资本连续快速的运动方式,才能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但是,单靠创造财富还不足以满足致富欲,因为,对资本家来说,私人消费以及其他形式的消费实质是对他的资本积累的掠夺。限制个人消费,坚持节俭甚至吝啬,与资本扩张的本性相适应。避免无谓的价值丧失,这是资本本性的内在要求。否则,资本家一旦把大量利润用于消费或者其他支出,则会导致资本的价值丧失,与追求无限价值增值的最根本的欲望相冲突。因此,资本先天具备节俭精神。
资本的节俭不同于其他形式的节俭。资本的节俭着眼于致富欲,目的在于增加资本积累,扩大规模,提高市场竞争力。其他形式的节俭,着眼于生活,目的是保证个人消费资料能够维持连续性,不至于因为意外而导致无法维系生活。虽然,满足资本家致富欲的关键不在于节俭,而在于不断榨取更多的剩余劳动。但是,节俭的精神能够有效地维护资本的核心精神的实现,是实现致富欲的必要条件,因而,节俭成为资本精神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见,勤劳和节俭都不是资本精神的核心,而是支持和维护核心精神的两个必要的精神要素。在资本主义初期,以致富欲为核心,以勤劳、节俭为重要支撑,三者共同构成了资本精神体系,推动资本的成长。
马克斯·韦伯把新教与资本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并把勤劳、节俭视为资本的核心精神,显然是错误的。这里,我们就来看看马克思如何看待二者之间的关系,并回应韦伯的基本观点。
2.马克思科学地阐明了资本主义精神与新教文化之间的关系。
关于资本与新教的关系,一直是学术界研究的热点之一。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至今兴盛不衰。
韦伯认为,马克思把致富欲作为资本的精神是错误的,其论证如下:因为致富欲是以往一切时代、一切地域共有的现象,不能代表资本的精神特质,因而把勤劳、节俭、禁欲当作资本最根本的精神。关于资本的致富欲、勤劳、节俭与前资本主义时代的致富欲、勤劳、节俭的内在区别,前文已经做过论述,这里不必再重复。韦伯对马克思的批评属于一种片面的、无理的批评。这里需要阐明的是,马克思究竟如何看待新教与资本的关系。
首先,马克思明确地认识到资本精神的确与新教有一定的关系。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明确指出:“勤劳、节俭、吝啬就成了他(指资本家——引者注)的主要的美德。多卖少买就是他的全部政治经济学。”[4](p157)资本精神的内涵与西方基督教的节欲传统精神相融洽,在精神层次上,实现了世俗的资本与神圣的宗教精神的有机结合。这里说明的是,资本本身所具有的、经过改造适合资本需要的勤劳、节俭精神,属于一种世俗的精神,而新教倡导的勤劳、节俭的精神属于宗教精神。在整个社会生活的层次上,宗教精神与资本精神通过勤劳、节俭的精神而勾连在一起,这样,二者之间表现为相容关系。新教从宗教的角度为资本的发展提供精神支持,资本从世俗的角度为新教确立社会根据。同时,由于西方文明的本质是基督教文明,主要的道德资源在于宗教,新教以宗教的方式,从道德的角度规范着资本的行为,制约着资本家的奢侈消费倾向。
经过宗教改革,西方传统宗教精神与资本精神的异质性基本消失,新教为资本的发展提供精神动力与支撑。其中,勤劳、节俭的精神成为连接世俗与神圣的桥梁。宗教精神成为资本精神的一个环节而内化于资本的精神体系中。
其次,带有新教色彩的勤劳、节俭的精神,极大地激发了新教徒创造财富、获得金钱的热情。“货币崇拜产生禁欲主义,节欲,自我牺牲——节俭和悭啬,蔑视世俗的、一时的、短暂的享受,追求永恒的财宝。因此,英国的清教和荷兰的新教都离不开搞钱。”[6](p186)禁欲主义从精神方面刺激教徒蔑视世俗的享受,在追求金钱的过程中实现个人的精神追求。因此,马克思说:“新教几乎把所有传统的假日都变成了工作日,由此它在资本的产生上就起了重要作用。”[4](p317)即新教把假日变成工作日,就是资本可以吸取更多的劳动时间,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实现资本的增值。根据韦伯的看法,当时的资本家,从宗教的角度看,大多数属于新教徒,新教徒的基本观点是:赚钱不是为了个人的享受,而是为了证明上帝的荣耀。在这种宗教精神的支持下,新教徒焕发了所有的激情,去创造更多、更大的财富,以希望将来能够升至天堂,回到上帝的身边,成为上帝的选民。韦伯的观点仅仅从文化层次上研究新教对资本的作用。马克思不仅从文化层次上,还在实践层次上正确地把握新教与资本的关系。
第三,对于新教在资本发展史上的作用,马克思给予高度的肯定。“新教即使没有正确解决问题,毕竟正确地提出了问题。现在问题已经不再是世俗人同世俗人以外的僧侣进行斗争,而是同他自己内心的僧侣进行斗争,同他自己的僧侣本性进行斗争。”[2](p10)新教正确地提出了如何对待物质利益问题,力图把人们的思想从宗教束缚中解放出来,并对解决问题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从而起到巨大的解放思想的作用。但是,新教的重要作用不能随意扩大,资本的产生的最深刻的根源在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新教从精神层次上,以一种相对独立的方式推进了资本前进的步伐。
其实,作为一种意识形式,宗教能否存在和延续下去,还是要看它是否符合社会生产方式的要求。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明确地指出了宗教的生存依据:“在商品生产者的社会里,一般的社会生产关系是这样的:生产者把他们的产品当作商品,从而当作价值来对待,而且通过这种物的形式,把他们的私人劳动当作等同的人类劳动来互相发生关系。对于这种社会来说,崇拜抽象人的基督教,特别是资产阶级发展阶段的基督教,如新教、自然神教等等,是最适当的宗教形式。”[4](p97)就是说,远离社会经济生活的宗教,依然需要植根于社会经济体系中,才能获得历史生存权。资本主义时代的基督教已经不同于前资本主义时代的基督教,前者实际上是经过改造的宗教形式,符合资本的要求而获得生存权,有利于资本的发展而获得资本的支持。
马克思高屋建瓴地分析了新教伦理与资本精神之间的关系,在充分肯定新教的历史作用的同时,指出了这种作用属于第二性的作用。新教对资本的精神产生了重要影响,尤其是致富欲在新教中以上帝的名义得到了积极的肯定,为确立资本的核心精神奠定了思想基础,勤劳、节俭的精神为维护资本的核心精神提供了直接的精神支撑。资本所拥有的是一种精神体系,任何单一的精神都无法独立存在。只有以整体的方式,才能在精神层次上显示资本的独特性,也只有以精神整体的方式,才能高效地整合资本的物质资源,实现资本的目的。
在资本主义初期,资本在改造传统精神的基础上构建了致富欲、勤劳、节俭“三位一体”的精神体系,实现了历史性的飞跃。但是,随着资本的发展,其精神气质也随之发生了一些重要的改变。
比较而言,资本精神更加符合社会历史的规律、具有巨大的优越性而成为经济领域中的主导精神,而且这种精神对整个社会意识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而跃升为意识形态。
1.资本精神的合理性。
首先,资本精神是一种个体化的、先进的精神。传统社会,以等级制为典型特征,经济关系被人身依附关系、统治关系所包裹,个人的正当欲望被压制,个性被狭隘的共同体淹没。只有那些统治者阶层才能拥有巨额的财富,其虚伪性在于通过超经济的剥削获得财富。他们可以花天酒地,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对于社会普通个人则强调禁欲主义,并且从宗教的、道德的角度压制个人的正当追求。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批判道:“英国高教会派宁愿饶恕对它的三十九个信条中的三十八个信条进行的攻击,而不饶恕对它的现金收入的三十九分之一进行的攻击。”[4](p10)资本精神从尊重普通个人的个性开始,鼓励人们通过经济上的成功来提高社会地位,挣得与封建统治者平等的地位。个人创造财富的热情在致富欲的推动下全面迸发出来,资本家到处奔走,到处寻求发财致富的机会,不断增强经济实力,彻底打破了政治上的等级制,冲出狭隘的封建庄园的经济限制。这种冲动从个体逐渐扩散,最终成为社会潮流,导致封建专制的解体,人类社会进入更高级的资本主义阶段。
其次,资本精神是一种先进的社会精神力量。资本精神鼓励一切人积极进取,为实现个人利益提供了可能。资本精神要求每个人的机会平等性,结果必然不平等,与封建等级制下的机会不平等、结果更不平等相比,这已经是巨大的历史进步。资本精神从经济领域扩散到整个社会,社会各个阶层重新审视原有的社会状况,审视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未来的前途。从社会最底层的无产者到封建主、国王甚至于最保守宗教领袖越来越关注个人的解放。卡尔文、马丁·路德推进的宗教改革恰恰起始于经济原因,这绝不是偶然。经过宗教改革而产生的新教肯定了普通个人追求经济利益的合理性,使之与资本精神相融洽并得到了资本的支持。反过来,这种文化上的变革完全释放了个人追求发财致富的欲望,极大地刺激了资本的发展。
第三,资本精神塑造了崭新的市场文化和规则,推进社会向市场经济进化。在生产力还不够发达的封建时代,人们满足需求的主要途径是生产资料与劳动者合一的简单生产,市场主要充当补充的作用。在社会意识层次上,人们并不会过多地关注市场以及市场中的交易行为。资本的关注点在于市场,资本的精神以市场为中心,形成与市场相容的思想观念。在市场中,突出强调市场主体平等交易,自由买卖,这种根源于市场经济的平等自由观念具有深厚的经济基础,并向整个社会传播,动摇了封建等级制的思想根基,表现出革命的精神。这种精神也必然成为资本、市场、社会的精神动力,推进整个社会的进步。
第四,资本精神高扬人性,对抗神性。资产阶级倡导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实质是资本精神向全社会的表达。从个人出发,首先是从资本家个人出发,尊重个人,就是尊重资本家,尊重资本家的根源在于资本家口袋里装着的金钱;满足个人需求的实质就是满足资本家个人的致富欲,而不是奢侈糜烂的生活;倡导个人平等自由,就是倡导资本在市场上的自由流动、平等交换;所谓博爱,实质就是在商品交换关系普遍化的过程中,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市场紧密联系起来,而不是割裂开来、封闭起来。
与以往相比,资本在精神方面明显具有先进性和社会吸引力。资本精神打破了封建等级的、单向的命令——服从关系,从个体到阶级,最终汇成了资本家阶级的革命洪流,摧毁封建等级制度,冲破宗教束缚,实现了社会形态的飞跃。
2.资本精神的嬗变。
黑格尔深刻地指出:“要使固定的思想取得流动性却比将感性存在变成流动的要困难得多。”[8](p22)这同样适用于资本的精神发展过程。资本从简单的意识发展成为系统的精神体系,取得了比较稳固的形式。相比资本的物质基础、社会基础的迅速变化而言,精神的变化更加复杂,而且难以把握。
马克思明确指出:“现代工业社会发展的预备时期,是以个人的和国家的普遍货币欲开始的。”[6](p177)在这个“预备期”,资本逐步形成了以致富欲为核心的、包含勤劳、节俭的精神体系,但是这个精神体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马克思敏锐地观察到,这种精神随着资本的物质基础和主体形式的变化而发生一定的改变。
首先,资本的核心精神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资本的联合造成资本呈现社会化的趋势,形成了大量的社会资本。社会资本的主体显然不同于私人资本的主体,资本家个人的致富欲受到其他资本主体的影响而受到一定的体制性的制约。与此相应,资本家只能以适应这种体制的方式实现致富欲,造成资本的精神发生某种带有社会倾向的转变。这一点在当代更加突出,那些控制经济的资本、超大资本,在确立自己的目标的时候,无不在坚持利润目标的同时,引进了更多的社会责任目标,并在实践中以各种方式回馈社会。比如,建立各种教育基金会、慈善基金会等等。
其次,节俭的精神品质发生了重要改变。在私人资本占据统治地位时代,资本的扩张、壮大主要依靠单个资本的积累,因此,节俭不仅具有社会道德上的意义,而且具有特别重要的经济意义。但是,随着资本的发展,产生了信用事业。信用事业能够把不同的资本集中起来,能够把社会闲散资金集聚在一起,为资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这样的资金规模是任何单个资本家依靠节俭、勤劳所无法达到的。利用信用事业开创了更多的创造财富的源泉,资本家要利用信用,就会以炫耀的方式展示自己的财力,使得他人和社会信任自己的经济实力,从而赢得信用的支持,那么,奢侈、炫耀就成为获得信用支持的必要条件。通过个人的节俭而实现扩张,显然不及通过信用实现的扩张更快、更有力,原始的节俭精神所包含的资本积累的意义就淡化甚至于丧失了。
第三,勤劳的精神品质也发生一定的改变。由于股份制的采用,资本的主体不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集投资与执行经营管理职能于一身,而是把经营管理职能转移到职业经理人身上,其活动范围和领域大大缩小,专业方面的问题有专家解决,经营管理方面的问题有经理人负责。资本主体的决策能力、经营管理能力不再那么重要。由于其收益主要来源于企业的股息、红利等方面,资本家过着资本主义特有的一种寄生生活,勤劳的品质逐渐丧失了原有的经济意义而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第四,资本精神的整体发生重要变化。由于资本占据社会主导地位,与此相应,资本精神也在社会中占据主流地位。但是,资本精神既不是唯一的精神,也不是脱离社会而单独存在的精神,而只是具有社会历史性的一种精神。它同样受到其他精神、文化、传统等特质的制约和影响,并表现出一定的有机适应性。资本的运动是在资本精神推动下的运动,资本在有机体内积累剩余劳动时间,通过流通,在有机体外实现剩余价值。与此一致,资本精神跳出自身的界限向整个社会泛化,带动一切人向资本靠拢。其他的社会精神、文化、传统,为了维护日渐萎缩的领域而本能地反抗资本精神的侵蚀,同时,代表社会发展方向的新精神也逐渐成长起来,形成了精神领域中的复杂的矛盾关系。在这种矛盾中,每个个人受资本支配,在资本的自由中失去自由,在失去自由中寻求新的自由。
资本家追求财富,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致富欲。另一方面,通过财富建立个人与国家、与社会的有机联系。充当中介者的财富,在资本的运动中生生死死,死去的不过是脱离了精神的死躯壳,活着的是与精神相统一的物质形式。在这种变换中,资本的物的形式与资本的精神实现了暂时性的和解与统一。但是,资本的精神,如同其物质基础一样,有生必有死。当人们对利润的永恒法则的信仰消沉的时候,指导资本如何运动的“神谕”沉默的时候,资本的精神连同其肉体就一起消亡了。
马克思科学地再现了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精神的构成及其嬗变。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我们的资本并不是作为私人资本的整体而出现的,因为,以国有资本为代表的公有资本,把实现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放在首位,其精神特质显然不同于私人资本。我们的私人资本由于接受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以及受到中国传统的影响而与马克思分析的典型意义上的私人资本具有不同的特征,它与社会主义政权、宪法、法律和传统呈现相容性的关系,其精神虽然与社会主义文化有一定的异质性,而在其核心要求能够实现的时候,必然会进行自我调适而主动地纳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结构之中。就是说,对于资本精神,既不必视为洪水猛兽,采取处处批判和打击的策略;也不能把它视为最先进的社会精神而顶礼膜拜。
总之,起源于西方社会的现代资本,正是通过对传统的致富欲、勤劳、节俭精神的变革,创造了新型的精神体系才赢得了社会的公认,并依靠其强大的物质力量而最终成为主导的意识形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条件下,我们应当采取的科学的方法是:牢牢把握以致富欲为核心、以勤劳、节俭为支撑的资本精神体系,并结合现实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的具体状况和社会传统,寻求彼此之间的结合点,从而对其进行改造和转化,使之植根于社会主义文化土壤中,从而创造一种全新的社会主义文化。特别是,既要防止资本精神演变为主导的社会意识形态,也要防止资本精神被排除在社会主义主流文化之外而导致主流意识形态的虚妄,这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也恰恰说明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新的伟大变革。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5][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M].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8][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M].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责任编辑 张 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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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7)08-0020-08
彭宏伟(1967—),男,北京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李彬彬(1983—),男,中共中央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马克思资本理论中国化基本问题研究”(16KDA005);北京高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工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