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恶性通货膨胀的应对及反思

张 准

〔四川师范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1〕

经济与管理

委内瑞拉恶性通货膨胀的应对及反思

张 准

〔四川师范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1〕

委内瑞拉石油储量世界第一，经济条件得天独厚，曾经是南美洲最富裕的国家之一。然而，委内瑞拉长期深受通货膨胀之苦，2015年以来更演变为恶性通胀，经济濒临崩溃，人民生活困苦。委内瑞拉政府为应对通胀采取了价格管制、外汇管制、货币改革等措施，但总体上看基本无效。愈演愈烈的通胀激化了国内政治斗争，委内瑞拉前途未卜，值得反思并引以为戒。

委内瑞拉；恶性通货膨胀；反思

通货膨胀在现代经济中可谓司空见惯，相当一部分政府要员和经济学家认为温和的通胀(年通胀率低于10%)利大于弊，譬如日本安倍政府甚至人为制造轻微的通胀以刺激经济发展。然而，如果年通胀率高于10%，学界称之为奔腾的通货膨胀，会产生明显的负面影响。而通胀率超过100%，即构成恶性通货膨胀。顾名思义，其危害性极大，政府通常会竭力避免此种情形。目前，委内瑞拉正在遭遇恶性通胀，该国政府虽然采取了种种应对措施，但总体上看，通胀愈演愈烈，国家前景堪虞。

一、深陷恶性通货膨胀的委内瑞拉

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简称委内瑞拉，位于南美洲北部，国土面积91.2万km2，人口3100多万，2015年GDP近2400亿美元，是南美洲第五大经济体(在巴西、阿根廷、哥伦比亚和智利之后)。委内瑞拉是世界上石油储量最丰富的国家，2015年已探明石油储量2980亿桶，人均近万桶之多，而产量居世界第12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石油生产国和出口国之一。[1]此外，委内瑞拉还有丰富的煤、铁、黄金、天然气等矿产资源。依靠石油出口，委内瑞拉曾成为南美洲最富裕的国家之一。2012年委内瑞拉人均国民收入高达12470美元，为当年全世界中等收入国家中最高者，距高收入国家仅一步之遥。*2012年世界银行对高收入国家的定义是人均收入不低于12616美元。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网站，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dxfw/jlyd/201309/20130900322000.shtml。

然而，成也石油，败也石油，对石油的过度依赖，导致委内瑞拉至今没有建立起完整的经济体系。在前总统查韦斯(1999～2013年在任)上台前的1998年，石油出口占委内瑞拉出口总额的77%。而到2012年，出口总额的96%和一半以上的财政收入都来自石油；1998年制造业产值还占委内瑞拉GDP的17.4%，到2012年已降至14.2%，退回到1965年的水平。[2]足见查韦斯执政期间委内瑞拉经济的单一结构不仅毫无改善，反而愈加严重。国内工农业基础薄弱导致包括食品在内的大部分生活消费品严重依赖进口，而国家外汇收入绝大部分来自石油出口。这种脆弱的经济结构在国际油价高涨时当然不是问题，而一旦国际油价下跌，外汇收入减少，则会导致国内消费品供给不足，财政收入大幅下降，而缺乏其他收入来源的政府基本只能靠增发货币来饮鸩止渴，更多的货币对应更少的商品，结果就是通货膨胀。

通胀是委内瑞拉的“老大难”问题。有学者统计，2006年以来，委内瑞拉通胀率就没有低于过两位数。[3]55查韦斯执政期间，受益于高油价带来的巨额石油出口收入，政府得以推行高福利政策，如“通过‘深入贫民区’计划，建立群众健康保障体系，80%以上人口享受免费医疗服务；建立‘人民市场’，向民众提供廉价的基本生活品和食品，50%以上人口从中受益；提高了最低工资标准，保护低收入阶层和弱势群体的利益，贫困人口由75%降至26%”[4]。当时通胀虽较为严重，但社会中下层民众生活无忧甚至有所改善，因而对全社会来说，通胀的影响尚在可容忍的范围内。2008年，查韦斯政府进行货币改革，将“玻利瓦尔”*名称源自19世纪解放南美大陆的英雄人物、美洲独立战争先驱西蒙·玻利瓦尔(1783～1830)，他先后领导军队从西班牙殖民统治中解放了玻利维亚、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秘鲁和委内瑞拉，被称为“美洲解放者”、“委内瑞拉国父”。其独立思想至今仍影响着美洲政治思想，对查韦斯及其所属的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有很大的影响。改称“强势玻利瓦尔”，可见当时石油出口给委内瑞拉经济带来的巨大自信心。然而，时至今日，强势玻利瓦尔(以下简称“玻利瓦尔”)的“强势”二字已成为滑稽的反讽。

2013年以来，委内瑞拉经济状况江河日下，2012～2015年人均GDP增长率分别为4.1%、-0.1%、-5.2%和-7%；人均GDP连续三年负增长的同时，通货膨胀率却节节攀升，2012～2015年通胀率分别为21.1%、40.6%、62.2%和121.7%。[3]2015年通胀率突破100%，已构成恶性通胀。2016年以来，通胀愈演愈烈。2017年初，委内瑞拉央行数据显示，2016年CPI暴涨800%，为委内瑞拉历史上最严重的通胀，而经济却收缩了18.6%，录得13年来最大衰退幅度。2017年2月24日以来，委内瑞拉央行不再公布货币供应量指标，加上此前陆续停止公布的CPI、GDP、财政收支和消费品稀缺指数等，至此委央行已彻底停止更新任何经济数据。目前该国的经济状况如何，国际社会、经济学家只能估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16年4月的报告预计，该国2017年的通胀率将达1642%。[5]

愈演愈烈的通胀使委内瑞拉社会经济陷入混乱，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早在2015年1月，就有媒体报道，委内瑞拉物资短缺严重到“购物者在天亮之前就出现在超市门前，只等超市一开门便冲进去购买从鸡肉到洗衣精等基本商品”，“还催生一种新的职业，即替人排队购物……排队购买的物品包括牛奶、糖、尿布及洗发水等”，这一新职业的从业者“每月至少可赚取13200玻利瓦尔，甚至比大学教授的薪资还高”[6]。(注：2015年，13200玻利瓦尔约合人民币495元)2016年7月，人民网报道：“委内瑞拉的危机已经殃及动物园，首都卡拉卡斯的动物园最近半年已有约五十只动物饿死……狮子老虎因为食物短缺，现在只能吃芒果和南瓜。”[7]饥饿而愤怒的民众哄抢药房、购物中心、超市和食品运输车的事件此起彼伏，首都市长穆查乔在推特上感叹自己目睹的“痛苦的现实”——饥肠辘辘的人们在“猎杀猫、狗和鸽子”，还有很多人在垃圾堆中搜寻食物，甚至有“六名军官因为偷窃平民的山羊充饥而被捕”。最严重的问题在于，至少到目前，恶性通胀仍在不断加剧，这一切苦难完全看不到结束乃至缓和的征兆。

二、委内瑞拉政府对通货膨胀的应对措施

2013年查韦斯去世后，自称“查韦斯儿子”、以查韦斯路线继承人自居的马杜罗继任总统。他延续了查韦斯的政治经济路线，运气却远不如查韦斯。在国际油价大跌、出口收入锐减背景下，经济政策不能及时改弦易辙，对通胀的应对措施不当，是委内瑞拉通货膨胀发展成为恶性通胀并继续恶化的主要原因。委政府应对通胀的措施主要有：

1.对价格和生产的管制

由于长期遭受通胀之苦，早在2003年，查韦斯政府就对大米、牛奶、食用油等生活必需品实施限价措施。但查韦斯对限价政策的效果并不满意，他认为企业“行为不轨”是国内部分地区出现食品短缺的重要原因。2009年2月，他下令武装部队暂时接管国内所有米制品加工企业，声言要将那些“囤积居奇，违反政府限价措施”的米制品企业收归国有。[8]查韦斯去世后，为了对付愈演愈烈的通胀，委内瑞拉立法机构——国民大会授予总统马杜罗为期一年的“委任立法权”，使之在经济和反腐领域享有颁布与法律同等效力的政令的“特殊权力”，无需经过议会讨论和批准。马杜罗随即颁布了两条经济方面的法律。第一条名为《成本、价格及收益控制法》，强制规定商业经营活动的最高利润，以限制物价、控制通胀；第二条是建立国家外贸中心和国家外贸公司，负责统筹管理全国所有商品进出口贸易和外汇。由于经济状况恶化，2016年1月14日，委政府宣布全国进入为期60天的经济紧急状态，3月14日又将紧急状态延长60天。在经济紧急状态期间，政府“使用议会批准范围外的储备资金，同时采用现有法律框架外的特殊手段保障物资供给和流通、推动各类社会民生项目实施、简化进出口和政府采购手续、吸引外资、增加生产、打击逃税等”。5月14日，第二次延长紧急状态60天，马杜罗还预计经济紧急状态可能延续到“2017年全年”。[9]

2.外汇管制与分级汇率制度

早在2003年，委内瑞拉就废除了货币自由兑换和资本自由流动，实行外汇管制，[10]此后汇率制度一直很复杂且频繁变动。2016年2月，实行三重外汇管理制度：第一种是官方汇率，由国家外贸中心提供给国企、医疗和外交人员等，主要用于进口国家所需的基本物资，长期维持1美元兑6.3玻利瓦尔；第二种称为补充性外汇交易汇率，主要向出国公民、航空业和部分制造业提供，主要用于公民出国留学、医疗及私人企业进口食品、药品等，2015年为1美元兑12玻利瓦尔；第三种是边际汇率，由央行根据外汇供求行情制定每天的汇率牌价，但比外汇黑市上的美元对玻利瓦尔汇率低得多，[11]52这说明美元在委内瑞拉之稀缺，反映出这是一种繁琐而扭曲的汇率管理制度。2016年2月，马杜罗下令大幅下调官方汇率，从1美元兑6.3玻利瓦尔降至1美元兑10玻利瓦尔；并将此前的三重外汇管理制度简化成两重，取消补充性外汇交易汇率。2017年3月27日，马杜罗宣布将创建一套新的汇率机制，当时黑市上美元兑玻利瓦尔的汇率为13500左右。

3.货币改革

由于通胀严重，2016年12月，委内瑞拉面额最高的纸币——100玻利瓦尔在黑市上仅值2美分左右，“民众购物时都要用一大捆的纸币付款，有些商家甚至索性按纸币重量收钱。”[12]面对社会压力，委政府决定从12月15日起发行6种不同面值的新钞票，面额从500至2万玻利瓦尔不等。然而，12月11日，在新币尚未发行前，马杜罗突然宣布在72小时内停止流通100玻利瓦尔的纸币，声称“此举是为了打击哥伦比亚与委内瑞拉边境动荡地带的走私行为”[13]。而根据委央行数据，11月有超过60亿的100玻利瓦尔钞票，占到所有纸币金额的48%。换言之，委政府要在72小时内消除一半的纸币流通，对于委内瑞拉这样一个本来就因恶性通胀而现金严重短缺的社会，影响之大不言而喻。此举在全国引起广泛的抗议乃至骚乱，委政府不得不在12月17日扩大原本被废止的100玻利瓦尔钞票的使用范围，理由是新钞票未能及时运到国内，而实际原因很可能是无法付清相关费用。美国财经网站Zerohedge报道，委内瑞拉早在2015年6月就开始拖欠全球最大货币制造商——英国德纳罗印钞公司的款项，到2016年3月已拖欠7100万美元。此后，旧钞的使用期限又一再延长。中国央视新闻报道：新版钞票直到2017年1月16日才终于在市场上流通，“目前新版纸币只有500、5000和20000玻利瓦尔三种面值，且只能在部分国有银行中提取，还无法通过提款机提取，也不能用旧货币兑换……马杜罗也宣布，旧货币的使用期限将再次延长至2月20日。”

4.刺激经济，发展生产

2016年2月，马杜罗宣布了一系列经济改革新政，核心内容除了修正价格扭曲和外汇管理制度外，还要加强吸引外资，如开放石化、矿业等核心企业，简化出口手续，推动非石油产品出口和食品、制药等产业发展。[14]此后，为提振经济，委政府又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确定15个经济增长新引擎，改革外汇管制制度，打击偷税漏税，减少对国内汽油的财政补贴等。[15]但到目前为止，上述措施未见明显效果。

三、应对为何无效

所谓久病成医，委内瑞拉自独立以来，通货膨胀发生之频繁，持续时间之长，在世界范围内都是少见的，委政府理应具有充分的应对通胀的经验，却为何使通胀愈演愈烈，伊于胡底呢？

1.通货膨胀下的价格管制难以奏效

通货膨胀最直观的表现是物价全面、持续上涨，简单地用价格管制去对付通胀却是典型的治标不治本，基本是徒劳无功。关于通胀，最简单和经典的定义莫过于“过多的货币追逐过少的商品”。治理通胀的根本途径，要么减少流通货币量，要么增加商品供给。而价格管制不但达不到上述两者的任何一个，反而可能减少商品供给。换言之，价格管制甚至可能加剧通胀。以委内瑞拉为例，早在查韦斯时代，政府就为若干种基本食物制定了最高价格，严禁生产商涨价。马杜罗上台后，延续并强化了这种价格管控措施。而结果却是“从黄油、咖啡、牛奶等基本食品到肥皂、洗衣粉、卫生纸等生活用品，再到药品和医疗器械，均出现物资供应短缺。当政府规定的鸡蛋和猪肉的价格远低于生产和销售成本时，商人们愤而摔破鸡蛋以示抗议”[16]92。而政府控制的供应限价商品的商店，多数时候空无一物，遇有商品上架，人们蜂拥哄抢，“商家不得不按身份证甚至指纹来定量配给。商店货架瞬间就会变得空空如也，政府则派遣士兵在主要市场把守，避免哄抢事件发生。”[16]92政府为了维持最起码的生活必需品供给，一方面高价收购，低价配给，另一方面还要与“唯利是图”、“投机倒把”的私营商业展开无休止的“猫捉老鼠”的游戏。2016年7月，马杜罗命令“军队负责一个名为‘伟大的主权供应任务’的新的食品供应体系，以缓解该国严重的食品短缺现象。根据这一命令，委内瑞拉国防部长帕德里诺将负责运输和分配基本产品，控制价格并刺激生产”。军队干起了农民的活儿，国防部长管理食品生产、运输和分配一条龙，世所罕见。而实际效果如何，且看今日之委内瑞拉现状。美国学者罗伯特·许廷格研究了从古埃及到20世纪70年代4000年间的通胀历史后指出：“事实上，没有哪一个单一事件能证明价格管制可以制止通货膨胀或治愈短缺。或者说，它非但没能抑制通胀，反而使情况更恶劣。”[17]

2.多重汇率制度助长腐败，加剧通胀预期

通货膨胀下，本币贬值，人们会竞相换取外汇、黄金及其他硬通货以保值。在此背景下，只要官方汇率不能反映真实的外汇需求，就会造成事实上的双重汇率制度，任何人只要能够通过官方汇率买入外汇，在黑市上卖出即可牟取暴利。而委内瑞拉却长期实行多重汇率制度，其初衷虽是为了区别不同性质的外汇需求，保障生活必需品的进口及人民出国医疗、教育等，却造成两三种官方汇率与黑市汇率长期并存，而且官方汇率与黑市汇率的差距越拉越大，这必然导致腐败官员和投机分子上下其手，不断套取国家本就不多的外汇资金，大肆中饱私囊。到2017年3月，根据委央行最新数据，该国仅剩余105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其中还包括价值77亿美元的黄金；而在2017年年终，委内瑞拉还有大约72亿美元的到期债务需要偿还。“问题是：底部在哪里？如果石油价格停滞不前，并且外汇储备归零，那么委内瑞拉将迎来违约时刻。”[18]从1997～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2014年俄罗斯金融危机的经验来看，当一国外汇储备减少到可能发生债务危机时，货币大幅贬值不可避免，且将极大刺激人们的通胀预期。

3.发行大额钞票往往会加剧通货膨胀

根据货币数量论的观点，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商品价格水平与货币数量成正比，而货币价值的高低与货币数量的多少成反比。因此，钞票面额越大，流通货币量越多，则单位货币币值越低。这一点倒与通货膨胀无关：如日本、韩国这样的发达国家，日元、韩元币值较低，面额较大，主要是受历史和文化的影响，通胀并不常见。然而，在钞票面额本来不大的情况下，政府发行大额钞票，不管其初衷如何，往往会被民众认为是通胀加剧甚至是政府无法控制通胀的表现，从而极大地加剧民众的通胀预期，反过来又会导致通胀进一步加剧。委内瑞拉在货币改革前，最大的钞票面额是100玻利瓦尔，而在货币改革后，最小的钞票面额是500玻利瓦尔，最大20000玻利瓦尔。这一方面增加了交易的便利性，使人们外出购物时免于携带大量钞票，另一方面却极大地增加了流通货币量，无疑给通胀火上浇油。作为对比，美国自1969年以来不再发行和流通面额大于100美元的钞票，网络上多次流传中国人民银行将发行面额500元人民币的钞票，已被反复证明是谣言。防止造成民众的通胀预期，是重要原因之一。反观历史上的恶性通膨，如20世纪20年代德国通胀、1946～1949年旧中国通胀、21世纪初津巴布韦通胀，政府一再发行大额、超大额的钞票，甚至发行新货币代替旧货币。钞票面额越来越大，货币改革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是恶性通胀最典型的表现，也是国家经济走向穷途末路的表现。1949年5月新疆省银行发行面额60亿元的纸币，实际购买力仅相当于1块银元。[19]2009年，津巴布韦发行面额为100万亿津元的纸币，到2015年政府回收旧币时，这张创下人类货币史上最多“零”记录(14个零)的巨额钞票仅能兑换40美分。

4.政府缺乏资金和人才，无力发展生产

委内瑞拉经济结构过于单一的问题由来已久。早在查韦斯时期，委政府就不止一次地试图改革经济，发展生产，促进经济结构多元化。但由于深陷“资源诅咒”与制度陷阱，经济改革长期停滞不前。不仅如此，查韦斯时代延续至今的民粹主义政治、经济模式极大地损害了以专业人士为主的中产阶层的利益，他们纷纷“用脚投票”，移民海外。“1998～2013年，超过150万委内瑞拉人移民海外，约占其总人口的4%～6%，其中90%拥有学士以上学位，40%拥有硕士学位，12%拥有博士学位或是博士后。2016年之前的5年间，西蒙·玻利瓦尔大学有240名教授放弃教职出国，大约700名教职员工在2011～2012年离开委内瑞拉中央大学；到2013年底，苏利亚大学有1577个教师岗位空岗。”[16]93随着政治、经济形势的日益恶化，人口流失的速度还在加快。有学者发现，2016年大约有20万委内瑞拉人移民国外，而在1999～2015年，委内瑞拉人口流失的平均速度为10万人/年。此外，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2016年，向美国提交避难申请的委内瑞拉人增加了近170%；在阿根廷，提交常驻申请的委内瑞拉人增加了120%；在西班牙，委内瑞拉移民的数量在过去两年内翻了一番。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21世纪的竞争是人才的竞争。专业人士的不断流失，加以资金匮乏，不仅使委政府制定的一个又一个经济发展规划、方案沦为具文，难以通过发展生产、增加供给来缓和通胀，更对国家未来的发展产生了不利且深远的影响。

5.政治斗争加剧了解决恶性通货膨胀的难度

经济危机的不断恶化，造成委内瑞拉中下层民众的生活日趋艰难，民不聊生的他们对马杜罗政府的执政能力产生了极大怀疑，不满情绪日益加剧，弥漫于社会的各个阶层和角落。2015年，自查韦斯时代以来长期执政的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在议会选举中大败，反对派获得议会2/3以上席位。此后，完全控制议会与立法权的反对派阵营，一直把弹劾总统马杜罗、重新大选作为自己阵营的政治目标，而现政府和执政党则继续严格控制行政和司法权，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对立和争斗。2017年以来，委内瑞拉经济形势毫无起色，社会严重分裂，政治斗争进一步激化，抗议和骚乱事件频发。2017年7月，新华社报道，委内瑞拉反对党已连续三个多月举行抗议活动，抗议期间发生的暴力事件造成107人死亡，上千人受伤和被捕，而从中长期来看，委内瑞拉的朝野斗争会更加激烈，在美国的介入下委内瑞拉国内政局会日趋复杂。[20]从历史经验来看，应对恶性通胀，不仅要有强有力的政府实行大刀阔斧的经济改革，如建国之初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往往还要辅之以国际社会的资金支持，如“道威斯计划”*1924年协约国集团制定的德国战争赔款支付计划，由协约国赔款委员会专家委员会主席、美国银行家C·G·道威斯领导制订，故名。同年9月生效，执行到1930年。计划试图用恢复德国经济的方式来保证其偿付赔款，如由协约国监督改组德意志银行，实行货币改革，并由协约国贷款 8亿金马克(约1.9 亿美元)以稳定其币制；由私人银行向德国输入资本，帮助德国复兴等。该计划对20世纪20年代后半期德国经济的恢复、发展产生了重要作用，道威斯本人也因此获得1925年诺贝尔和平奖，并于1925～1929年担任美国副总统。对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应对通胀、恢复经济起到了重要作用，而这两点在当前的委内瑞拉政局下显然都是缘木求鱼。在此背景下，IMF预计2018年委内瑞拉通胀率将上升到2880%。

四、结论与启示

综上所述，目前委内瑞拉正在恶性通货膨胀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能否避免重蹈历史上的恶性通胀覆辙，目前看来唯一的希望在于国际油价的回升。国际油价向来波动极大且难以预测，对其未来走势，各方意见不一。如中石油预计“2017年世界石油市场将重归平衡，国际油价将实质性回升”，而国际三大评级机构之一的穆迪则预计“2018年之前，国际油价将保持在40-60美元的区间”。然而，即使国际油价回升，委内瑞拉也很难彻底摆脱恶性通胀，因为畸形的经济结构和近于民粹主义的高福利政策使委政府只有在国际油价处于极高水平时才能实现收支平衡。以2015年为例，据德意志银行的估计，年均油价要达到117.5美元/桶，委内瑞拉才能实现财政预算平衡，[11]51而当年实际平均油价仅50美元左右。目前世界两大经济体也是最大的能源消费国，美国通过“页岩气革命”从2013年开始已成为石油净输出国，中国正大力调整经济结构，推进节能减排，国际油价在短期内回升到100美元以上高位的概率微乎其微。可见，即使未来国际油价企稳回升，也只能稍微改善委内瑞拉的经济状况。何况当前的委内瑞拉已走到崩溃的边缘，能否支撑到国际油价回升之日，犹未可知。

石油大国委内瑞拉沦落至此，除了再次印证经济结构单一之害与“资源诅咒”外，仅在通货膨胀及其治理方面，值得思考之处颇多：

其一，委内瑞拉的反面教材再次说明，治理通货膨胀要防微杜渐，尽可能将其遏制在萌芽或初始阶段。之所以将年通胀率在10%～100%之间的通胀称为奔腾的通胀，其含义即在于通胀一旦加速，将形成巨大的惯性力量而不易遏制，如脱缰烈马奔腾而去也。以委内瑞拉为例，上世纪90年代以来大多数年份的通胀率都在两位数以上，而从政府到民众却习以为常，安之若素。查韦斯政府在国际油价高涨、政府财大气粗时没有痛下决心治理通胀，到马杜罗上台后国际油价暴跌，更无力应对愈演愈烈的通胀。

当前某些国家政府寄希望于主动制造“轻微的通货膨胀”以刺激经济的政策，要慎之又慎。经济学中，一国经济的“痛苦指数”=通胀率+失业率，可见用提高通胀率来刺激经济增长进而降低失业率的做法，不过是用一种痛苦来代替另一种痛苦，何况控制通胀的难度远远大于制造通胀，孰知放出来的是不是一头猛虎？自2015年年底以来，美联储在美国经济缓慢复苏的背景下便开始加息，中国自2013年以来，货币政策一直维持中性偏紧的思路，可见世界两大经济体在通胀问题上的谨慎态度。

最后，治理通货膨胀尤其是恶性通胀，一定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坚定不移的毅力，这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历史上也不乏成功治理严重乃至恶性通胀的先例。然而，治理重度通胀的过程，毫无例外地都是一个痛苦的经济结构调整过程，而绝非皆大欢喜的帕累托改进。如果像委内瑞拉政府那样，面对恶性通胀还要维持民粹主义政策以讨好选民，最终只能将人民推入更加艰难的生存困境。西方民主制度下，得罪选民、流失选票的现实风险和调整经济结构、促进未来发展的长远利益孰轻孰重，是政治家面临的两难选择，也是其制度的重大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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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明海)

2017-07-12

张 准(1978-)，男，四川郫县人，四川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导。

10.3969/j.issn.2096-2452.2017.0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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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2452(2017)04-00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