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强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北京 100083)
·人文视野·历史
大革命期间共产党与醒狮派国家观比较研究
刘洪强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北京 100083)
作为在大革命期间声势仅次于国民党、共产党的“第三党”,醒狮派以《醒狮》周刊为舆论工具,大力鼓吹“国家主义”。大革命前后,他们与早期共产党人围绕国家、社会、革命激烈地争论。就双方国家观而言,醒狮派坚持绝对的国家观,他们认为革命的目的在于争取国家的独立和统一,其国家观带有很强的抽象和本体论色彩。共产党人同样以摆脱压迫、追求独立统一为目的,但他们反对视国家为抽象之物,注重通过具体的革命实践,以“社会”重建“国家”,这种国家观超越了“国家”与“社会”的二元对立,代表着一种新的政治观产生,也因应了新文化运动中知识群体核心话语的转变。在一定意义上,这两种不同的政治观,可以部分解释两者一败一成的历史命运。
共产党;醒狮派;国家观;国家主义
作为大革命期间宣传国家主义思想的一种重要政治派别,醒狮派缘起于1923年左右在法国成立的中国青年党,对外号称“国家主义青年团”。随着国内革命形势的发展,该党代表人物曾琦、李璜、左舜生等创办《醒狮》周报并以此为舆论阵地,与《孤军》《商报》杂志负责人陈布雷、萨孟武、陶希圣等人相互唱和,共同宣传国家主义。醒狮派其他代表人物还有陈启天、余家菊等人。在当时中国“对外不能独立,对内不能统一”[1](p145)情况下,醒狮派旨在树立“国性”,力图唤醒国民对于国家的自觉和爱国心以挽救危亡;醒狮派以唤醒中国为己任,号称“欲把睡狮齐唤醒,且听尼山木铎声”。[2]醒狮派一度是大革命期间非常有影响力的政治派别。该团体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成立了遍布国内外的三十多个分支机构,大有与国共两党鼎足而三之势,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思想论争的一个重要参与者。以至于当时上海中华书局编辑部部长戴懋哉曾嘱托编辑人员下一步要将国家主义思潮编入教科书。①见钟离蒙等主编《现代中国哲学史资料汇编》第一集第十二册,辽宁大学哲学系1981年,第21页。
针对醒狮派的观点,早期共产党人恽代英、张闻天、萧楚女、郭沫若、郑超麟等以《向导》《中国青年》为阵地,对之进行了系统的批评,并进而阐述了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在早期共产党人看来,在所有的反对者中,醒狮派是较为特殊的一个。醒狮派的势头一度甚盛,正如郑超麟所说:“中国反共产主义势力之联合里头,近来又新添加了一支军队这就是登报明白宣言反对共产主义的醒狮报派。这一支军队的作战方法和其余反共产主义各派势力所不同之点,在乎这一支军队知道有系统地提出所谓绝对的国家主义来抵制共产主义,而其余各派则只能无系统地临时摭拾所有学说——自三纲五常到无政府主义——来攻击他们,所谓‘过激主义’。”[3]实际上,早期共产党人已经注意到醒狮派不同于此前对手之处,即他们能够提出自己的系统主张来以抵制共产党的影响,尤其是这种“国家主义的商品”的推销居然还在当时中国找到了销路,在舆论争夺战中一度不落下风,“已经被他们卖出了十八期的《醒狮》周报了”。[3]
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以及共产党人对醒狮派的批判,醒狮派在青年群体中的影响日渐式微,在1926年下半年后其声势更是一落千丈,呈现出“土崩瓦解”之势。[4]在风云涌动的近代历史上醒狮派昙花一现,而国家主义思潮似乎也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在后来的历史叙事中,国家主义思潮被认为是欧战以后,“无产阶级革命潮流高涨所激起的一种极反动的思想”,[5](p247-248)醒狮派则被认为是“帝国主义的走狗”,“民族运动的死敌”。[6](p51)一个呼喊救亡、鼓吹国家主义的团体在后来的历史叙事中被贴上与自己主旨悬殊的标签,这正是历史的吊诡之处,也是值得探究之处。显然,醒狮派倏忽而来,忽然衰落,乃至在历史上成为一个“反动派”,这是此前“救亡图存”的历史叙事所难以完全解释的。然而,在一定意义上,通过对新文化运动末期和大革命时期醒狮派与共产主义者①虽然国民党左派也参与了这个争论,但是国民党影响所发挥的作用比较小一些,故本文对此从略。围绕着国家及社会改造问题的考察或许有助于解释这一现象。
实际上,在新文化运动后,“社会”已经开始代替“国家”,成为知识群体的中心话语。经历新文化运动后,知识群体更加注重的是行动能力和社会实践方案,而非抽象之“国家”,抑或其他概念。醒狮派在一定程度上自我标榜为革命党,共产党与醒狮派之间两者皆主张对内争取统一、对外争取独立;但在这种相似之下,隐含着两者对于国家、社会与革命的不同理解,尤其是双方对于国家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在这个视野下,通过比较两个群体间的不同国家观,一方面可以对从“国家”到“社会”时代中心话语的更替产生一个直观的认识,另一方面也有助于解释共产党和醒狮派一成一败的历史因由。
实际上,在清末民初中国思想界也曾涌动着一股国家主义的思潮,章太炎、邓实、蔡元培、陈独秀等人皆曾在某种程度上呼吁国家主义。如章太炎于1906年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提出的“用国粹激励种姓,增进爱国热肠”,他指出提倡国粹的目的就是“要人爱惜我们汉种的历史。”[7](p272)陈独秀在五四前夕也曾大力鼓吹过国家主义。国家主义之所以产生和广泛传播,与近代中国受压迫的境况是息息相关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醒狮派也诉诸救亡图存的主张。左舜生认为“国家主义是对于所属的国家而特有的一定的志愿”,“国家主义乃是被压迫的国性的政治上的要求”。[8](p115-120)当然,醒狮派在20世纪20年代兴起,有其特殊性和复杂性。具体来说,一方面呼应了“外抗强权,内除国贼”的近代主题,从而具有积极意义;另一方面,醒狮派在一定程度上也试图借助国家主义,以“全民国家”和“全民阶级”对抗阶级革命,以达到对抗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人以阶级和新型政党重组国家和社会的革命实践行动的目的,这与大革命期间如火如荼的革命运动相悖而驰,也与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知识群体从“国家”向“社会”的转变有所脱节。
大革命期间,针对何为国家、何为国家主义,醒狮派与共产党人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其中,对国家的理解是两者争论的焦点。醒狮派认为“主义之数,至今日可谓多矣,然求其含至理,合其情,具神功则莫若国家主义”,[9](p4)“居今日之时代,论今日之思潮其最适国情最合真理而宜为吾国所采行者,舍国家主义实无他物”。[9](p20)因而在醒狮派看来,国家主义是当时诸种主义中,最合国情、也最具合理性的一种思潮。
何为醒狮派的国家主义呢?醒狮派注重国家的主权与独立性。余家菊认为国家主义是依附国家而产生的,②“夫国家主义思潮,乃缘国家之本性而发生。世界上先有国家而后有国家主义”。曾琦:《国家主义者四大论据》,载钟离蒙等编《中国现代哲学史资料汇编》(第一集第十二册),辽宁大学哲学系1981年,第109页。故而探求国家主义,先须阐明何为国家。在醒狮派看来,国家的成立是有条件的,并非每一个民族都是称得上国家的,国家“乃住于一定土地上拥有自主权之人民团体”,[9](p3)成为国家必须满足两个重要的条件,一是有主权,二是要成为紧密的团体。国家是有主权性格的,构成国家有两个要素必不可缺:“就对外言之,则为独立;就对内言之,则为统一,必具此二大要素,方得谓之国家。”[9](p3)李璜认为:“国家是什么?一定的人民占有一定的土地,保有一定的主权。而此人民本其自爱的心情和生活条件,此土地也不容人侵犯,此主权也不容人干涉”。[10](p145)
国家主义是国家成其为国家的一个表现,“国家主义乃求使国家得为国家之主义也”。国家主义是未成国家之民族发起建国运动和已成国家之民族发为报国运动之驱动力,追求国家之独立与统一,“德意志之统一,意大利之建国,皆国家主义之力也。爱尔兰之独立要求,捷克之脱离奥地利,皆国家主义之表现也”。[9](p3-4)关于国家主义的内涵,余家菊认为:“第一,国家主义对内力求统一,凡持分裂割让之论,专图一己或一派或以阶级之私利而不顾及国家者:国家主义皆反对之;第二,国家主义对外力求独立,凡持依赖他国或国际行动而不图自强者,国家主义皆反对之;第三,国家主义力求本国之昌荣以冀天下之兼善,既不闭关自守,亦不舍己芸人。”[9](p3-4)显然,在醒狮派看来,统一、独立与开放性是国家主义的重要内容。余家菊关于国家主义内涵的这个界定和这三个标准后来成为其在大革命时界定敌友的基本标准。由此可见,醒狮派是有着明确指向性的,醒狮派将所谓“专图一己或一派或以阶级之私利而不顾及国家”以及“依赖他国或国际行动而不图自强”列为反对观点,暗含着对于大革命期间共产党人工农运动和阶级革命主张的批评。
醒狮派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左舜生则对国家主义的趋向与政策进行了界定:“国家主义的真趋向……就原则上而言,凡足以恢复或表现国家的人格;当足以振起或团结国民的精神,凡足以发展或丰富国民的生计,则国家主义的政策当期不遗余力以趋赴之。就事实方面而言之,国家主义政策不过在安内攘外而已。”[8](p115-120)醒狮派试图以人格性的国家唤起国民的爱国热忱,以服务于“安内攘外”的国家主义政策,以解决中国所面临的内外困境。醒狮派之论述带有很强的国家本位主义特点。
诉诸“国格”或“国性”,并以之统合社会是醒狮派国家主义的重要特点。在醒狮派看来,国格是一个国家的人格,是一个民族和群体的一个“群体的自我”,国民人格的放大便是国家的人格,国家人格的缩小就是国民的人格。国格受到损害,国民的人格同样会受到侮辱。[8](p115-123)醒狮派试图以“国性”统合民众,唤醒和整合民众,以共同改变中国“对内不统一,对外不独立”的困窘状况。在国家与社会、个体关系上,醒狮派非常强调国家对于社会的统合作用,其论述的重点往往落在了个体或者社会对于国家的服从之上。①这种观点在一定程度上,与醒狮派的主要成员在少年中国学会时期对于个体性的张扬是相左的。田嵩燕:《国家主义派的国家观》,《学术交流》,2004年第6期。例如曾琦在论述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时尤其强调国家相对于社会的强制力和主导性:“社会无绝对强制力,而国家则有之,如强制法规,规定人民之行为,人民须绝对服从,此种种的规定,是发源于最高主权的”。[11](p143)曾琦甚至提到:“凡可以救国者,任何事皆可以牺牲”,[12](p120)相对于国家个体是微不足道的。陈启天对国家与社会之间关系的论述更加直接:“国家是一个包含一切社会组织的总体,是一切社会的中心组织,而不是与其他社会平列的一种组织,在国家之上,没有比国家更高的世界组织或社会组织。”[13](P15-16)陈启天将国家视为包含社会的总体组织,国家高于社会,国家统合社会,甚至于“一切历史都是国家史”,“国家是历史的中心,所以一切历史都围绕着国家这个中心演进;历史的演进是否以国家为中心,决定了国家是发展还是衰亡。因此,评判历史有无价值的标准,只在其是否有利于国家的发展。”[13](P11-14)可见,在醒狮派那里,国家具有非常强的本体论和目的论特点。
将之与五四期间毛泽东对国家和社会关系看法对比,我们可以看出醒狮派国家观与当时知识群体的主流看法之间的差别。青年毛泽东在《〈伦理学原理〉批注》中对泡尔生的国家主义论述加以批评,他指出:“先有个人而后有国民,非个人由国民发生也。国民生命即各人之总生命,乃合各人之生命而成,非个人之生命由国民之生命而派生也。”[14](p241-242)因而在毛泽东看来,“近代以来的国家观念是对个人自由的桎梏”,[15](p118)毛泽东注意到了个人与作为整体观念的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他更加注重个体的社会性。毛泽东的这一观点,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代表接受了五四和新文化运动熏陶的新型知识分子的看法。因而醒狮派以国家统合社会的观点,与五四以来知识群体对于个体与社会的强调之间形成了张力。
关于国家起源,醒狮派批评了共产党人国家起源于统治阶级对于被统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的看法以及国家代表资本家等统治阶级利益的观点。醒狮派认为:“就历史言之,国家主义之发生,盖先于大资本制度。其在西方,则国家主义实诞生于希腊;其在吾国至迟春秋时代即已大中于人心。逝者如岳武穆之报国,文天祥之捐躯,亦何尝有资本家鞭策于其后乎?若谓国家为部落时代互相残杀之产物,则尤为谰说。国家之如何发生,历史学者臆说纷纭,莫衷一是。要之,皆视之为人类演进上之一大进步而绝无视之为人类之一不大幸者,则固事实也。就从来国家之职务观之,对外则为抵抗外侮;(保障国权)对内则为扶持正义,(保障人权),国家之为人生之一重要工具也明矣。自视其生存为有价值乏人类,乌可不爱护其自身所在之国家哉?”[16](p225)醒狮派肯定国家的价值,将国家视为人类历史演进上的一大进步,而反对国家具有阶级性之观点,而强调国家之全民性。
基于这样一个看法,醒狮派主张全民政治,曾琦提出:“当以‘国家主义’为宗旨,以全民革命为手段。合四万万人之力。内除国贼,外抗强权。”[17](p112)实行国家主义要以全民革命为手段,所谓全民革命就是“政治由全民主持之”,“外求国家之独立,内求国家之统一是国家主义的切近目的。而力行全民政治,力谋全民福利,是为国家主义终极目的”。[9](p3)醒狮派提出的全民政治就是以国家来对社会进行一个统摄和整合,将国家视为一个具有整体性的统一体,甚至于以国家节制个体和社会差异。实际上,醒狮派试图以全民政治、全民革命反对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说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18](p242)这个提法针对的是共产党人通过革命运动以阶级、现代政党等重组社会的尝试。实际上,不论是醒狮派还是其盟友《独立青年》《孤军》杂志都曾刊文批评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
全民政治和全民革命的具体形态如何呢?余家菊曾以民族资本家和工人两大社会阶级矛盾调节机制为例进行阐述,他认为产生劳资纠纷时,民族资产和工人应当本着互让的精神以作平允的解决,具体来说,“即请求国家以第三者之地位,以维持正义之均衡,平情裁处强制执行”,[9](p18)也就是说,需要国家作为一个更高的第三者,介入劳资纠纷。客观来说,全民政治、全民革命在醒狮派那里更多的是一个论争性概念。换句话说,醒狮派的“全民革命”并非一个有着鲜明政治内涵的自主性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负的概念”,是专门用于应对共产党人的阶级革命生造出来的。醒狮派借助于所谓全民政治、全民革命反对革命党人阶级划分和对于革命敌友之区分。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就是按照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阶级性、人数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进行区分的。醒狮派认为共产党人对于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划分“主张劳工革命而忽视其他各界……而其所倡之‘阶级斗争’,尤足以启国民之分裂”,[17](p112)故而醒狮派试图泯灭不同社会阶层在经济地位和政治态度上之不同,将国民视为凝聚在国家整体观念之下的一个抽象的存在,而不再是具体的、历史的个体。
醒狮派认为共产党所主张的阶级划分和“阶级斗争”容易造成国民的分裂。曾琦在总结五卅惨案失败之原因时归罪于中国共产党人,并认为“妄倡共产主义确足以‘外促列强之结合,内启国民之分裂’”,[1](p142)醒狮派将革命行动视为加剧列强勾结和分裂国民之因素,显然是倒果为因的。
此外,醒狮派还将共产党人视为国家之反对者,《孤军》杂志郭心崧在一篇文章中认为:共产主义是反对国家的,他列举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工人没有祖国,决不能剥夺他没有的东西”这一命题,以及恩格斯“国家是掠夺阶级的一种机关……将来,自然消灭的”,“如果没有抑压阶级之必要的时候……国家权利渐次归于无用而终于死灭”。[19]认为共产党人是否定国家的。此外,巴金也基于无政府主义的立场认为共产党人是反对国家的。①参见巴金:《马克思的本意是什么》,陈思和编著:《解读巴金》,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394页。
醒狮派将共产党人视为论战对手,认为共产党人是反对国家的。实际上,醒狮派是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家之论述剥离语境和断章取义,也并不符合中国共产主义者对于国家的理解。
作为大革命中醒狮派的对手,中国共产主义者的国家观是值得注意的。不同于醒狮派所认为的马克思主义反对国家的观点,中国共产主义者并不反对国家,而是有着一个不同于醒狮派的国家观。在当时中国民族危机日益严重的情况下,共产主义者认可国家地位和作用,萧楚女曾说:“我若不是个甘愿在黄浦滩站岗的红头阿三,我自然不能说我们在现时便可以绝对不要国家。因此,余、李、陈三先生底国家主义,我们自然也不能不承认”。[20]在承认国家同时,共产党人赋予了“国家”一个区别于醒狮派的理解。正如萧楚女所指出的,只有无产阶级摆脱压迫地位并执掌权力的国家才是真正的国家。[20]
针对国家主义者在《独立青年》刊发的批评《共产党宣言》“工人没有祖国”的文章,郭沫若进行了反批评。郭沫若认为国家主义者在没有研究过马克思主义基础上对共产党人的批评属于不求甚解,仅仅根据“工人没有祖国”这个口号,得出共产主义者反对国家结论是不公允的,他们对于共产主义的攻击都流于隔靴搔痒。在探求《共产党宣言》上下文义旨后,郭沫若认为“工人没有祖国”只不过是马克思、恩科斯回应资产阶级指责的说法而已,并非否认国家,否则《共产党宣言》部分关于共产党十条政纲内容中就不会屡次提到国家,并主张把交通和金融权力集中于国家手中。郭沫若认为马克思主义是认可国家,不过马克思主义所认可的国家不是“已经成为少数阶级护符”的“建立于私产制度上的既成的国家”,马克思主义所反对的是大多数的无产阶级处于一种无权和被压迫的地位的国家,所谓“工人没有国家”需要在这样一个历史意义上看待。[21]
在此基础上,郭沫若将国家分为两类:旧的国家、新的国家。所谓旧的国家是有产阶级组成的,是掠夺、榨取的一种工具,这种国家实行的是“主张富国强兵以图少数特权阶级繁荣的”旧国家主义,这种国家主义是“个人资本主义的变形,对内称为军国主义,对外称为帝国主义,这用中国古代的话说叫‘霸道’”;新的国家则不同于旧的国家,是由无产阶级形成的,采取的是共产制度。在这个意义上,郭沫若认为马克思主义是“纠合无产阶级者以建立公产制度的新国家,以求达到全人类物质上与精神上的自由解放的”,这是一种新的国家主义。[21]在郭沫若看来,马克思主义者不仅不否定国家存在的合理性,同时还是一个真正的国家主义践行者,醒狮派的国家主义不过是“旧的国家主义”,带有非常强的“霸道”色彩;而共产主义者的国家观居于更加超越之地位,类似于中国古代之“王道”。[21]
郭沫若的看法与共产党人在对于国家之态度是一致的。当时共产党领导人陈独秀就认为国家是有阶级性的,“共产主义者得主张是,立脚在阶级斗争的原则之上……建设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利用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这个机器,压制资产阶级的反动……最后达到废除一切阶级无国家的共产社会,这就是共产主义者破坏和建设之大略程序。”[22](p40)可见,共产党人并非反对国家,而是秉承国家工具论而非国家目的论观点。
革命派认可国家具有存在的合理性,秉持马克思主义国家观,这不同于醒狮派将“国家”作为最高的本体和目的的看法。恩格斯就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说道:“国家绝不是从外部强加于社会的一种力量。国家也不像黑格尔所断言的是‘伦理观念的现实’,‘理性的形象和现实’,国家是社会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产物;国家是表示:这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而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互相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有一种表面上站在社会之上的力量来抑制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种从社会中产生但又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就是国家。”[23](p171-174)恩格斯认为国家是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进行政治统治的工具,其作用是协调各阶级的矛盾。国家随阶级的产生而产生,也必将随阶级的消亡而消亡。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进一步认为:“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和表现。在阶级矛盾客观上不能调和的地方、时候和条件下,便产生国家。反过来说,国家的存在证明阶级矛盾不可调和”,“国家是阶级统治的机关,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机关,是建立一种‘秩序’来抑制阶级冲突,使这种压迫合法化、固定化。”[24](p10)在恩格斯、列宁看来,国家只不过是一个阶级统治的工具、一个剥削被压迫阶级的工具,而不具备本体论意义。在无产阶级革命已经成为世界潮流的情况之下,国家主义反而是一种反动的思潮。也就是说,国家成为资产阶级压迫无产阶级的一种工具,而国家主义则是“资产阶级强盗”所发挥的一种非常反动的作用,列宁据此认为马克思主义和国家主义势不两立的看法。①在列宁看来国家主义具有很大的反动性,例如他针对俄国革命的状况分析道“在1914-1917年,即正是这个竞争加剧了许多倍而引起了帝国主义战争的时候,社会沙文主义的恶棍们却用‘保卫祖国’、‘保卫共和国和革命’等等词句来掩盖他们维护‘自己’资产阶级强盗利益的行为!”列宁:《国家与革命》,《列宁全集》第三十一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10页。
中国共产党人在国家观上继承了恩格斯、列宁关于国家的性质的定义。郑超麟《醒狮派的国家主义》认为国家和国家主义具有阶级性,国家主义也具有资产阶级的性质,“国家主义不是资产阶级社会之前的产品,换过来说,就是到了资产阶级社会里头,才有国家主义这个东西”。他据此得出结论“国家主义,无论其为侵略或自卫的,都是这国家的资产阶级与别国家的资产阶级为争夺,而采用的一种政策”,国家主义是最早产生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是资产阶级出于对外侵略和扩张的需要而提倡的,故而国家主义从根本上来说是反动的,在列举了醒狮派在大革命期间诸种“反动性”的表现之后,他甚至认为醒狮派的反动性超过“反革命”的研究系①研究系是从民国初年的进步党脱胎的一个政治派系,得名于1916年在北京成立的“宪法研究会”,其领袖人物是梁启超、汤化龙等人,其言论机构是《晨报》,被国民党和共产党人都看作“反革命”的一个代表。和满清遗老。[25]
而郑超麟的这个看法并不孤立,共产党人认为国家主义是欺骗无产阶级的工具,“国家是统治者压服被统治者——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工具”,[26](p554)而国家主义“完全是代表资产利益的意见(虽然是不自觉的),我们要丝毫不让步地反对国家主义,正因为一切国家主义者都是要拿国家的观点来压倒阶级的观念;他们都是用‘全个民族’的好听名字,欺骗无产阶级”,从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27]萧楚女认为:“我们虽不妨在向打破国界那条路上进行时,为了方便的缘故,为了容易集合群众以举行革命的缘故,以主张国家主义为一个手段;但我们却不可单纯地主张国家主义,竟以国家主义为目的。国家主义只可以为一种革命之‘术’,却不可以为我们底要求之本体”。[20]
显然在共产主义心目中,醒狮派国家主义眼中的国家并不具有什么超验的意义,只不过是一个资产阶级欺骗人民群众的一个工具而已。在共产党人看来,醒狮派的国家主义取消了各个阶级在经济地位和政治态度上之差别。毛泽东把区分敌友问题作为革命的首要问题,如果一切都是友军,也就无所谓友军,“外争国权,内除国贼”就丧失了斗争的指向性,革命也就失去了意义,这实际上是一种抽象的国家观。而抽象的国家观,在某种程度上,则为军阀作了缓冲,无怪乎早期共产党人会讽刺醒狮派对于军阀的暧昧态度。
革命派还原了国家主义产生的世界背景。“国家主义是欧战以后,无产阶级革命潮流高涨所激起的一种极反动的思想,这种思想是一小部门小资产阶级被大战损害,逼得他们发狂了,然他们当时只看见无产阶级的罢工,暴动的‘横行’,认为这是他们痛苦的原因,并且他们以为无产阶级一旦得势,必共他们之产,必更陷他们于贫困,于是他们集其仇恨与恐惧于无产阶级身上,甘为帝国主义大资产阶级的工具,做反共反俄争斗最凶猛的后备军。”[5](247-248)国家主义本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无产阶级和民族解放运动潮流下,资产阶级仇恨、惧怕无产阶级的产物。共产党人通过对醒狮派领袖曾琦等人在法国留学情况的分析,认为醒狮派的国家主义与西方帝国主义国家中的“法西斯主义”②值得一提的是醒狮派中的不少人一度以意大利法西斯为榜样,“中国现在已成了一个赤化恐怖的时代,我们国民如想自救扑灭共产党,非先有充分的知识与工具不为功。意大利法西斯首领莫梭里尼,他以规律协作的精神,领导意大利人,打倒已经成功的共产党,成为世界上首先灭赤救国的第一豪杰,这正是我们中国最适当最需要的师资”。余家菊:《国家主义概论》,新国家杂志社1927年,第2页。有着共同源头:“国家主义是仇恨无产阶级,企图征服无产阶级的主义,他在意大利表现为法西斯主义,在德国的组织是极右翼的国民党……中国的国家主义者也是乘中国工人在国民革命中渐取得领导地位而起的。而且他们的领袖是法国的留学生,法国在战后是反动的老巢,曾琦等留学法国接受法国帝国主义的反俄反共的宣传当然达到了饱和的程度,回国来目睹时艰,叹无产阶级势力之猖獗,甚至‘占领’国民党……自然曾琦等仇恨共产党的程度与共产党在民众势力的增长程度为正比例”。[5](p248)由此革命派认为国家主义者不但不爱国,只知道在救国的革命群众后方,高呼“赤化”、“共产”,其反动程度甚至比大军阀吴佩孚还厉害。[5](p248)
共产主义在理论上认为国家具有阶级性,在实践上则反对“资产阶级”的国家主义。但在革命行动中,他们把“救治中国”摆到了与“改造社会”同样的地位,[28](p518)在革命实践中,他们试图唤醒中国,以爱国心以唤醒群众、组织群众进行革命。他们在认为国家主义是一帮“政治上落后的群众不知不觉坠落在帝国主义牢笼之表现”,“是政治上落后的群众之心理反应”的同时,[25]并未否定救国和爱国主义,而是认为“我们虽不妨在向打破国界(指实行联俄的国际主义政策)那条路上进行时,为了方便的缘故,为了容易集合群众以举行革命的缘故,以主张国家主义为一个手段”,[20]“但我们却不可单纯地主张国家主义,竟以国家主义为目的。国家主义只可以为一种革命之‘术’,却不可以为我们底要求之本体”。[20]“我们本可直接了当不要国家主义了——但为了革命的方便,为了容易唤起群众感情却也不妨以为一种号召的筌蹄。”[20]他们对于共产党与国民党的救国行动与醒狮派的国家主义进行了区分,认为两者“彻头彻尾是两件东西”,“一是革命的救国的主义,一是反革命的误国主义”,[5](p249)爱国主义必须要与革命密切结合,而不应该为军阀和反革命阶层所利用,成为“反革命的误国主义”。正如五卅运动一般,“革命的救国的主义”,应该既是爱国运动,也是一场反压迫运动。换句话说,“国家主义”是术,而本体则是“革命”。
在共产党人看来,唤醒中国更重要的是唤醒人民的阶级觉悟,而非进行空洞的“国家主义”宣传:“国民革命是要各阶级能够觉悟,为自身利益团结出来。——不要只是空洞地说‘保种爱国’,因为只有为自身的利益奋斗,最能使人勇敢而不妥协。有些人(如国家主义者)说,国民革命是爱国保种,但我们就不是这样说。我们说国民革命是要各阶级为自身的利益团结和组织起来奋斗。他们说为国家,我们是说为民众自己。我们反对他们那种空洞不着实际的说话。若说为民众自己的利益,便比较容易唤起一般人。”[29](p270)共产主义者认为,国家是一个过于空泛的概念,在宣传方面不如直接地诉诸于阶级利益更加有效,国民革命是要各阶级为自身的利益团结和组织起来奋斗,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爱国保种”,这是革命生命力和行动力的源泉所在。
共产主义在唤起人们的爱国情绪的时候,也非常注意引导这种爱国热情的方向,以防止爱国主义被“反革命”的北洋军阀所利用。“我们可以国家主义唤起群众的感情,以成就我们底复国运动;却不可便把现在的虚体之国的北京统治当作实体,叫人民去爱他。”[20]
在共产党人看来,“革命的救国的主义”应当注意让救国与革命的目的相结合,故而不应故步自封,而应与国际主义相结合。列宁曾言:“马克思主义与国家主义势不两立,无论这个国家主义是最‘公平的’,‘纯粹的’,圆滑的和文明的。马克思主义提出国际主义来抵抗国家主义”[25]萧楚女认为“余(余家菊)、李(李璜)、陈(陈启天)三先生底国家主义,我们自然也不能不承认,但是在主张国家主义的同时,却不应该因噎废食,而是也应该同时向着世界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方面进行”。[20]
共产主义者对于国家主义批评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国家主义有成为帝国主义的可能。例如萧楚女就提到:“他(指国家主义者)完全是资产阶级的态度,想把中国造成一个帝国主义的国家。”[30](p269)当时还有一个共产主义者就此说道:“国家主义之成为帝国主义是无疑的了”,“革命的目的,不是标末而是根本的,我们不是希望国家畸形的富强,如现在的日本美国一样”[31]
通过以上对醒狮派与早期共产党人国家观的比较,我们可以看出两者围绕国家之争论,并非支持或反对国家,而是基于两种不同的国家观;醒狮派试图以国家统摄社会,试图以全民政治、全民革命抵消革命运动,在一定程度上醒狮派国家具有抽象之特点;共产党人更加注重从阶级、革命来理解国家,强调以社会改造国家,主张在保留个体和社会主动性的基础之上,以社会统合国家,其国家观是一种实践和行动的国家观。醒狮派的倏忽退潮,代表着“社会”和革命对于“国家”这一概念的重构。相较于醒狮派的对于国家这一抽象实体的膜拜,共产主义者即使是在肯定国家的时候也只是把国家作为一种工具和手段,因为在他们看来国家不外是阶级统治的工具,而“共产党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是为保障无产阶级平民的利益而存在”。[32]
正如有论者所揭示的那样,五四前后,“‘社会’改造渐渐成为一个时代的关键词,左右着‘后五四’时期知识界的舆论导向”,摆脱民族国家,步入底层社会,从而进行具体的社会改造逐渐成为一个流行的风气。在当时知识界的中心话语内,尤其是当时颇为流行的无政府主义思潮之中,“国家”已然被“社会”解构。[15](p67)在这样一种时代风气之下,醒狮派提倡国家主义,呼唤爱国意识和国家认同,忽视社会革命和改革,就显得脱离了时代节奏。而中国青年党正式成立之后,醒狮派的活动更是从社会改革运动转移到了政治革命,[33](p53)更加忽视了对于“社会”层面的介入,虽然谈不上漠视下层民间疾苦,但是也没有提出一个有效的社会改造方案。与此相对的是,醒狮派的论争对手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却在积极地策动和介入轰轰烈烈的社会改革运动,他们把工人运动、农民运动和学生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借助于各种方式,积极渗入社会,参与到改革的洪流之中去。因而相对于醒狮派来说,共产党人形成了一种对于国家的新的理解,这种新的国家观并不单单是大革命新产物,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新文化运动初期的知识界对于社会的介入和对“国家”概念的疏离。
其实早在五四运动前后,在当时知识分子群体之内就出现了一次非常重要的知识话语的更替,即一种从“国家民族”话语向“社会”话语转变的迹象。具体表现就是地方意识的觉醒和无政府主义的重新兴起。而这些社会改造活动可以说是千差万别,除了只有一个笼统的共同之处那就是对于“社会”的介入之外,鲜有其他共通之处,它们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方向和社会改造方案,尤为重要的是,这些社会改造活动都带有很强的无政府主义的色彩或者局限于一时一地。随着社会改造程度的逐渐深入,带有很强无政府主义色彩或者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地域性社会改造活动,开始发生逆转,也相应会产生新的社会组合的需要。但是通过史料的阅读和分析我们发现社会的整合并没有沿着醒狮派国家主义的道路转向,并没有从对国家的疏离转到重新对于国家认同的那条轨道上来,反而出现一种以社会整合国家的新趋向。
随着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开始以及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开展,原本并不具有政治性的社会改造活动具有了越来越多的政治性。例如大革命前夕国共掀起了几次轰轰烈烈的全国性运动——罢工和农民运动,这些运动的目的并不单单是为了呼应缓解民间疾苦的声音,也并不是就事论事地为了提高工人的工资待遇或者减轻农民的地租负担。民众的疾苦及其解决不再是目的,而只是一种调动革命积极性的措施,这些运动都服务于有着非常强烈的政治诉求的活动,那就是共产革命或者阶级斗争纲领。更为重要的是,社会改造活动被有效地组织起来了,有了一个组织性很强的列宁式政党。这个团体具有明确的世界观和组织,具有非常强的政治性,或者说“准国家”的性质。原本具有无政府主义色彩的社会运动向有组织有方向的社会改造方向发展,从地域性逐渐走向全局性。
在这个视野下,将大革命时期共产主义者与醒狮派进行比较,我们就会发现问题关键所在。当时醒狮派的一个重要领袖曾琦认为:国家是最高主权的体现,国家是最终的目的,国家有绝对的强制力。所以社会各团体或个人在追求各自的利益而冲突时,必须要以国家的存在为目的,而且也要以国家的强制力来调解,才能确立秩序与内部的统一,然后才可能获得国家的独立状态。但是醒狮派的对手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认为国家是一种工具,阶级统治的工具。而他们所建设的“国家”是“无产阶级的国家”,他们所要的政府为“保障无产阶级平民利益而存在的政府”。[34]无产阶级的任务是“打倒军阀”和“帝国主义的走狗”,从国家内部清除掉敌对的阶级如军阀和资产阶级。国家不再是一种全民的国家,国家原本具有的政治性和决断品格就转到了无产阶级,尤其是政党的身上。
从这个角度我们再来看待醒狮派和共产主义者在新文化运动和大革命时期的争论,我们就会发现,“阶级调和”与“阶级斗争”;“全民革命”与“无产阶级革命”;“国家主义”与“社会革命”;“内除国贼外抗强权”与“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等等范畴,都可以获得一种新的解读意义。
总之,在新文化运动前后,当时社会上出现了从政治话语向社会话语的更替,越来越多的社会问题被引入知识分子的视野,而先前关于民族国家建构的问题被摆在了一个相对次要的地位,在这种情势之下,醒狮派所做的是一些对民族国家的重构工作,力求树立“国性”,这些观点和看法就显得不合时宜,很难在知识分子群体之中引起共鸣,其没落也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醒狮派国家主义的兴起可以说是与五四前后国内反帝高潮的涌动和一战后民族国家思潮的回潮紧密联系的,其衰落则与当时社会中对于民族国家的反动,以及“社会”概念的兴起、社会改造运动的深入进行有关。通过这种知识群体话语更替的视角,醒狮派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浮沉就能够获得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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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唐伟
K251
A
1003-8477(2017)07-0121-09
刘洪强(1986—),男,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