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交往认知对民族关系的影响
——以肃南县马蹄藏族乡为例

2017-03-07 15:08李静崔弘扬
关键词:马蹄交融认知结构

李静,崔弘扬

(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00)

民族交往认知对民族关系的影响
——以肃南县马蹄藏族乡为例

李静,崔弘扬

(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00)

在民族杂居地区的族际互动过程中,普遍发生着民族文化的交融。民族交往主、客体对文化交融的认知反映了民族的认知心理与交往态度,对民族关系的构建有至关重要的影响。马蹄藏族乡的藏族与汉族居民虽然对文化交融的认知心理不同,但在认知框架、认知选择性与认知方式方面具有较高程度的相似性,反映了藏族与汉族认知结构的同质性。藏族与汉族居民在文化交融中塑造了理性成熟、平等开放的交往心理,又促进了双方进一步发展和谐融洽的民族关系。

族际互动;文化交融;民族交往认知;民族关系

民族文化差异是构建和谐融洽的民族关系的关键影响因素,文化交融是我国民族杂居地区普遍存在的现象;它既是某个阶段族群互动的结果,也是不断发生变化的动态过程。族际互动双方承认文化交融现象的实际存在,但对于“自我”与“他者”在文化交融中所处的地位会有不同的认知。

民族交往心理由民族交往的需要动机、民族认知、民族情感、交往意识、交往方式五要素构成[1]。民族交往认知主要是指一民族对本民族和他民族的认识,亦即对民族交往主体与客体的环境、历史、政治、经济、军事及文化等的了解和认识[2]。族际互动双方对文化交融现象的认知反映的是各自民族的交往认知,是民族交往心理在实践过程中的具体体现。

民族交往心理是构成民族关系的重要内容,是发生在族际交往过程中的民族交往主、客体的内在心理体验与交往行为;体现了民族关系的心理基础与心理指标体系,从内在方面折射着民族关系的变化[1]。民族交往心理与民族关系是相互作用的;一方面,民族关系对民族交往心理起到了重要的制约塑造作用;另一方面,民族交往心理对民族关系的形成发展起到了关键的引导性作用。

因此,从民族交往认知结构、民族交往心理作用与民族关系的视角出发,通过对马蹄藏族乡的藏族与汉族的族际交往过程和文化交融现象的观察与分析,可以探究民族交往主客体对文化交融现象不同的认知心理,分析杂居民族的交往认知、交往心理对民族关系的影响。

一、族际交往中的民族融合

肃南裕固族自治县马蹄藏族乡,总面积1879平方公里,辖23个行政村、1个社区,乡政府驻地设在小寺儿村。居住着藏族、汉族、蒙古族、裕固族、回族等民族,总人口为4220人。其中:藏族2545人,占总人口的60.3%;汉族2268人,占53.7%;裕固族64人,占0.15%;农牧业人口2730人①数据来源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人民政府门户网站。。马蹄乡的藏族与汉族占人口绝大多数,藏族又比汉族人口稍多,因此藏汉之间的族际交往是当地民族关系的重要方面。近代以来,马蹄地区的藏族与汉族的交往始终非常密切;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的一段时期内,由于多种社会原因,有相当数量的汉族人的民族身份变为藏族。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我国社会现代化、城镇化发展进程不断推进,民族交往日益紧密的大背景下,马蹄地区的藏族与汉族的融合程度愈来愈高。

历史上,马蹄乡藏族的来源主要有三:一是吐蕃从河西走廊迁出时散留了一部分吐蕃民族,繁衍生息在祁连山中;二是其祖先原居康木,元时奉命击羌,后变兵为民,留居现马蹄境内;三是大约在明、清时期,从青海迁徙到祁连山中从事畜牧业[3]。但是现今的马蹄乡藏族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汉族,有自己改变民族身份的,也有继承的是祖辈、父辈所改变的民族身份。在当地很多藏族人口中,这种“其实是汉族”的藏族人不被视为“纯藏族”。

“你不能看身份证上咋写的,身份证上是藏族的不一定是藏族,只有父母家都是藏族的才算是藏族,现在很多藏族,他家老人其实原来是汉族,我估计也就百分之二三十是纯藏族。”(DJ,藏族,男,27 岁)

除了历史上就和藏族在此地杂居的部分汉族,马蹄乡的汉族大部分来自民乐县、张掖市。民国时期,马蹄乡附近的农业区有一些汉族人为逃避徭役赋税、抓壮丁避居到此。1949年后的不同时期,又不断有汉族人因各种原因落户到马蹄地区,主要有两类人的民族身份从汉族变为藏族。

一类是还俗僧人:马蹄乡有马蹄寺、金塔寺等藏传佛教寺庙,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寺中的僧人曾经还俗。这些僧人出家前可能是藏族、汉族或其他民族,但还俗后都被地方政府定为藏族。

“我家是张掖的,父母都是汉族。我六岁的时候父母养活不了我,把我送来马蹄寺出家,十六岁的时候(1958年)要破除迷信,不让信教了,让我们全都还俗。我就到了小寺儿村给人放牧,人家就把我定成了藏族。师父让我们学经,不会就打,所以我比那些藏族的藏语都好,我就是真正的藏族。”(WYX,藏族,男,89岁)

另一类是嫁给藏族的汉族妇女:在马蹄乡,藏汉族际通婚的情况很多,一些汉族妇女嫁给藏族男性后普遍都以得到部落头目同意或政府认定的方式将民族身份改为藏族。

“我家是民乐县的汉人,后来嫁过来了,他们家是藏族,我就也是藏族了。给了头目一只羊,头目一盖章子,发个批文,就同意我是藏族了。”(LYX,藏族,女,71岁)

“以前很多藏族人娶的都是汉族,结婚给政府写个申请,政府就让汉族女人改成藏族了。但现在不让改了,她(LSF的孙媳妇,汉族人)就没改。”(LSF,藏族,男,83岁)。

此外,还有一种应该说明的情况是民族身份的选择倾向。马蹄乡的藏汉族际通婚情况非常普遍,两个民族几乎没有存在过婚姻界限,存在大量的藏汉结合家庭;但无论父母哪一方是藏族,他们的子女几乎都将民族身份登记为藏族。关键原因就是藏族身份能够享受考学加分、政策扶持等优惠政策,这也导致马蹄乡人口中的藏族比例越来越大。

“我四个儿子娶的都是藏族,三个孙子孙女也都随儿媳妇是藏族,还没生的那个也要随藏族,因为国家给藏族的政策好。”(DY,女,汉族,52岁)

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生成是中华各民族在长期历史交流中的交融汇聚,是中国历史上的若干族群在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不断扩张的影响下,由相联渐而相融地发展而成[4]。马蹄乡的藏汉族际交往非常密切,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有相当一部分汉族人融入了藏族,以至于现在的马蹄乡藏族居民观念中对本地藏族有“纯与不纯”之分。户籍管理制度上确定的民族身份在藏族内部的观念中不具备准确性、权威性,血统才是藏族人身份的依据。由于两个群体往往共存于一个家庭之中,“纯藏族”也主动接纳融合“不纯的”,现今马蹄地区的藏族与汉族在血缘与文化上都有很高程度的融合。

二、文化交融中的认知心理

民族文化交融与民族融合可以说是一体两面。藏族与汉族居民对于“自我”与“他者”在文化交融中所处的地位有着不同的认知心理,即哪一方对另一方施加的文化影响力更大,哪一方更多地承受了另一方的文化作用力,概括而言就是汉族“藏化”与藏族“汉化”的区别。

(一)汉族“藏化”

一部分居民认为文化交融的结果是汉族人“藏化”了,归纳起来,主要基于三方面的依据。

一是汉族人普遍参与“祭鄂博”仪式。祭祀鄂博是藏族宗教礼俗文化现象,是藏族群众在一定的宗教节日里举行的祈求山神保佑风调雨顺的重大祭祀活动。自1979年以来,马蹄藏族乡定于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五举行祭鄂博仪式,当地藏、汉、裕固等各族群众普遍都积极参加,在一些藏族人的观念中,认为汉族人参加祭鄂博活动就是受到了藏族文化的吸引。

“祭鄂博是我们藏族人的呢,是我们最重要的节日了。我们藏族人全都要去,他们(汉族人)也去,虽然有的是想去玩,但他们也拜呢,也信祭鄂博能保佑全家平安,所以汉族人受我们影响了。”(MFG,藏族,男,72岁)

二是汉族人参拜藏传佛教寺院。藏传佛教是马蹄地区的主要宗教信仰,马蹄乡的藏族群众几乎都是藏传佛教信徒,此外还有大量的汉族等其他民族群众信仰藏传佛教。马蹄寺是马蹄乡最重要的宗教场所,当地的藏族、裕固族和汉族信教群众经常到马蹄寺上香礼佛、磕头许愿,参加各种佛事活动。

“我信仰藏传佛教,虽然我们全家是汉族,但也信教。每年正月初一全家都去马蹄寺烧香磕头,祈福许愿,保佑我家人都平平安安,六月十五还去祭鄂博。”(ZYL,汉族,女,43岁)

宗教对民族意识发生着重要的影响作用,它以有形或无形的形式对民族共同体的民族意识起着提升、固化等作用[5]。在藏族群众的观念中,因为藏传佛教是藏族文化的重要部分,所以汉族人信仰藏传佛教、参加宗教活动都被视为是受到藏族文化的吸引和熏陶。

三是汉族人的饮食习惯与藏族相似。藏族有自己独特的饮食习惯,本与汉族有许多不同之处。但是马蹄乡的许多汉族人家的饮食习惯与藏族基本相同,日常饮用酥油茶、奶茶,爱喝青稞酒,喜欢吃牛羊肉、奶制品等等。并且,汉族人家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要遵守藏族的饮食禁忌,但是在地区整体环境的影响下,对于藏族人不吃的马肉、驴肉、狗肉和飞禽动物等肉类也基本不吃。

(二)藏族“汉化”

另一部居民认为文化交融的结果是藏族人“汉化”了,归纳起来,主要基于另外三方面的依据。

一是大部分藏族人不会藏语,只会汉语。经过调查走访发现,现在当地能熟练掌握藏语的普通藏族群众数量非常少,只有一些年过七十的老人还能记住一些简单藏语。现在的马蹄乡各族群众基本都以汉语为使用语言,藏语未能很好地传承下来。

“我师父管得严,每天念经、学藏语,我藏语学得很好。还俗以后不让说藏语了,我也不敢说了,以后再也没学,现在也都忘了。”(WYX,藏族还俗僧人,89岁)

“那时候(文化大革命时期)根本不让说、也不让写(藏语),大家都用汉语了。我记得有个人说了藏语被人听见了,就给工作组打小报告,然后就把那人狠狠的批斗了。”(LSF,藏族,男,83岁)

改革开放后,藏语逐渐被提倡使用,地方政府也积极采取措施促进藏语的学习和使用,但效果有限。原因在于没有足够的动力促进藏族群众学习和使用藏语。在中青年人普遍要与外界接触的形势下,汉语是主流语言,藏语的实用性不大。对于学习任务比较繁重的青少年来说,汉语是学习考试的基础,而藏语的价值还比不上属于考试科目的英语,也没有额外的精力认真学习藏语。例如还会一些藏语的LYX奶奶,她就没有教过儿孙,她表示“我也不教,(藏语)对娃娃们没啥用嘛,他们要考大学、出去打工,会汉语就行了。”

语言在民族构成诸要素中占有重要地位,是由于它和任何一个民族中的每一个成员息息相关,最深刻地反映该民族的特征,是维系民族内部关系的纽带,也是人们区分不同民族时最先使用的标志[6]。作为藏民族的主要标志之一,藏语在日常生活中的逐渐丧失让马蹄乡藏族群众都感到遗憾,甚至让他们自觉不是“纯藏族”了。由于普遍使用汉语,很多藏族人都认为本地藏族被汉化。

“我觉得我们(马蹄乡藏族)是被汉化了,因为我们只会汉语,不会藏语嘛。我去青海、西藏那边贩马,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话,那里的藏族都说藏语呢,我不会。他们都觉得你不说藏语算啥藏族嘛。”(DJ,藏族,男,27岁)

二是藏族人“汉族式”的生活方式。马蹄乡的生产方式以畜牧业为主,境内有丰富的草畜、生态资源;还有国家4A级旅游风景名胜区马蹄寺、金塔寺等历史文化遗迹,山水环境优美,旅游资源也十分丰富。在每年七、八月份的旅游旺季,祭鄂博仪式都能吸引大批外地游客前来游玩。马蹄乡交通便利,通讯、服务设施齐全,当地居民普遍借助马蹄寺景区、民族节日活动来从事旅游服务业,不仅取得较为可观的收入,而且也加强了与外界的联系。

经济发展带来的是生活质量的提升和生活方式的改变,现在马蹄乡居民都住进了游牧民定居工程所建造的楼房小区;居民家中普遍置有电视、电脑、热水器等各式家用电器;几乎家家都有摩托车,不少家庭还有汽车。可以说,马蹄乡居民的生活条件、居住环境已经非常接近城市中的汉族家庭。

“其实藏族人和汉族人没啥区别了,都住楼房、看电视、上网。藏族也不骑马,都骑摩托、开汽车,跟张掖、兰州的汉族人过的一样,这么说还是藏族人汉化了。”(WYJ,藏族,男,55岁)

马蹄乡的富裕繁荣是在国家现代化、市场化、城镇化发展的大背景下地区经济建设取得的成就,当地藏族群众对这样优越、舒适的生活方式也乐于接受、十分满意。但放牧是马蹄藏族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与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在藏族群众的观念中,将这种现代化的生活方式等同于“汉族式”的,所以他们被“汉化”了。

三是相比其他地区,本地区的藏族特色薄弱。很多受访的藏族群众都觉得马蹄藏族不是“纯藏族”,认为生活在西藏、青海等藏族聚居地区内的藏族人才算“纯藏族”。邻近的泱翔、西水地区的藏族人与马蹄藏族相比,保留了更多的藏族文化特征,生产生活方式也是藏族传统式的,所以比马蹄藏族更“纯”。而之所以与“纯藏族”产生了较大的差异,是由于马蹄藏族被“汉化了”。

“我们汉化的很严重,但是生活得也好。你看西水、泱翔那边的,他们跟西藏、青海的藏族很像,但生活不行,苦得很。我们都不想像他们那样,还是现在这样生活好。”(MFG,藏族,男,72岁)

(三)“汉化”与“藏化”——文化融合与同化的辨析

虽然马蹄乡的藏族与汉族居民普遍使用了“汉化”与“藏化”或者类似同化概念的表达方式,但并不是说他们认为本民族特质已经完全消失而完全接受了另一民族的文化。对于文化融合与同化,马戎曾有过准确的辨析:民族同化指的是一个族群的成员集体(或个体)完全接受了另一个族群的文化习俗。而“民族融合”一般指两个或多个族群之间的相互融合,而且这种融合并不以其中一个民族或族群的文化模式为“模本”或“范本”,它是加入这一融合过程中各个族群的多种文化的混合,当然其中一个族群所保留的文化成分可能比其他族群保留的要多一些[7]。

因此准确地说,“汉化”与“藏化”是现阶段文化融合中居民们的直观感受和粗略表达,不能等同于文化同化。采用同化的表达术语,一方面是由于受访者对概念的模糊所导致的不精确表达;另一方面也显示出民族成员在强烈的民族认同意识下,对本民族文化由于部分吸收了另一民族文化而发生变迁的敏锐反应。所以,站在观察者的立场来看,马蹄乡的藏族与汉族应是处于民族文化相互吸收、相互融合的状态。

三、文化交融中的认知结构

民族之间的互动与交融,极大地增强了地域认同与国家认同,形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在地方社会的影像投射。“多元”的存在,能够以其文化多样性的存在赋予族群关系以新的内涵与生命,促使“一体”变得更加坚实可靠[8]。马蹄乡是一个典型的藏汉民族杂居地区,藏族与汉族有着悠久的交往历史,藏文化与汉文化长期的互相借鉴与吸收。文化上的交融与心理上的融合是日益紧密的民族交往发展趋势的自然结果,从物质层面、心物层面到心理层面体现了多层次性的和谐民族关系。民族认知结构是民族交往心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是影响民族交往心理发展导向的基础要素。在族际互动中,同质性的民族认知结构对拉近民族间的心理距离具有关键作用,利于形成良好的民族交往心理,进而塑造和谐融洽的民族关系。

(一)民族认知结构的同质性

民族认知与民族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民族认知是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同时又对民族文化的形成产生重要的影响[9]。“认知”的概念包含的内容丰富、层次复杂;广义上的认知包括感觉、知觉、记忆、表象、思维、社会认知在内的人的认识活动[9]。在不同的语境下,“认知”也有相应的具体含义。例如对于某一具体事物或现象的认知结果,对于结果的价值判断的认知态度,对于形成认知结果和态度的认知结构等多方面的内容。认知的基本单位是个体的人,群体的认知是内部个体的认知的综合。所谓的“认知的民族性”即不同民族共同体有着不同的认知特点[9]。就是说,基于相似或相同的认知结构,民族内部个体的认知往往也是相似或相同的;而不同民族共同体的认知又往往有差异,所以形成了各具特点的民族认知。

受各不相同的生活环境、生活条件、生活经验影响下所形成的民族认知与各具特色的民族文化紧密相关,互为因果;在民族交往实践中,二者在心理层面与文化层面同步反映着民族关系形态,往往表现出一体两面的重合性特征。一方面,民族认知特点影响了民族的文化特征;另一方面,民族独特的文化模式又塑造了本民族独特的认知结构与组织。由于民族认知及其结构与组织是民族心理的核心内容,是导致民族文化差异的根本性因素,因此在历史上的民族交往中,民族认知结构往往体现的是其民族性与独特性的特征,是民族文化差异的重要表征。民族心理距离的远近、民族文化边界的明显或模糊受到民族交往认知的根本性制约。

但是马蹄乡藏汉民族的交往认知与文化交融的互动关联却体现了现实中民族差异程度不断缩小的新景象。通过总结马蹄乡藏族与汉族对文化交融的认知心理,发现持藏族“汉化”观点的主要是藏族人;持汉族“藏化”观点的也有很大部分是汉族人;即两个民族的主流认知心理都是自己受到了对方文化的同化。因此,不同的认知结果却说明了双方在这一具体问题上的认知方式是相同的。作为认知结构的主要元素,相同的认知方式说明了藏族与汉族的认知结构中具有同质性。影响民族认知结构形成的主要因素包括民族生存地自然生态环境、社会环境(主要是民族传统习俗)和宗教信仰三个方面[9]。从此三项因素分析,可以说明马蹄乡藏汉民族认知结构相似的原因。首先,藏族与汉族在马蹄乡同样的自然环境之下杂居历史悠久,自然环境是相同的。其次,马蹄乡藏汉民族交往的密度大、程度深,汉族大量吸收了藏族的传统习俗,社会环境是相同的。再次,马蹄汉族中有众多的藏传佛教信徒,与藏族受到同样的宗教信仰影响,宗教信仰是相同的。因此,马蹄乡藏族与汉族的民族认知结构是基本相同的。

(二)民族交往认知的首要性

基本相同的民族认知结构反映出了双方高度相似的民族交往心理,在交往实践中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双方民族都不带有民族偏见,没有本民族文化优势情感和固执的民族自我意识,对于文化交融现象只是根据日常生活的观察在经验层面上推断出结论。其次,双方民族都认可本民族传统文化在族群中的式微与弱化,尤其是藏族居民对当地藏族文化特质的薄弱感到遗憾和可惜。最后,不以争论是否处于文化强势地位来争夺民族现实利益,无论更有支配能力的是藏文化还是汉文化,藏族与汉族都是平等地发展。某些情况下,民族认知在族际交往中会起到负面作用,主要表现在民族认知偏差会引起交往过程中对他民族的误解。族际交往中民族认知结构的同质性则从根本上消除了民族认知偏差的产生,是马蹄乡藏族与汉族相互之间形成客观、公正认知的心理基础。

藏族与汉族的民族交往心理既是相似的,也是良性的;尤其应重视的是藏族居民理性的民族意识与包容的文化观念对于交往心理的正面作用。面对不可避免的“汉化”趋势,藏族居民采取了积极的接受心理。在马蹄藏族居民的观念中,“汉化”基本可以等同于现代化,家庭的富裕、物质生活的丰富、生活质量的提高根源上都是现代化为藏族居民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所以大部分藏族居民都愿意接受这种与传统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同时他们仍保持着较强的民族意识和高度的民族认同感,在日常生活、宗教活动、节日活动、生产经营等各方面仍尽力保存藏族的民族文化特质。在实践层面和观念层面上,接受现代化与保持藏族特征并行不悖。马蹄地区是藏族的世居地,以牧业经济为主,有着浓厚的藏传佛教信仰传统,特有的旅游经济也以藏文化资源为基础。因此,马蹄乡的地区文化中含有很高比例的藏文化元素,显示出了较为浓厚的藏民族特色。在这种文化氛围下,汉族主动吸收了许多藏文化元素;与藏族的交往心理相对应,汉族的交往心理也是积极主动地去适应和包容。

一个民族与他民族的交往是由民族交往的需要动机、民族认知、民族情感、交往意识、交往方式五要素构成的一个互动过程,五要素之间彼此影响、彼此牵制、互动调整[1]。民族交往认知是民族成员在与他民族交往过程中,对本民族与交往民族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等的认识,正确、客观的民族交往认知是民族关系正常发展的基本前提[10]。考察马蹄乡的藏汉族际交往过程,作为五要素之一的民族交往认知较为突出地显示了其在民族交往心理诸要素中的首要性地位。在马蹄乡藏汉民族所具有的客观、公正的民族交往认知的基础上,形成了藏族与汉族之间的亲近的交往情感、强烈的交往意识、积极的交往态度与恰当的交往方式。因此,可以说民族交往认知在总体上引领了藏族与汉族交往情感、交往意识、交往态度与交往方式的发展方向,是塑造良好的民族交往心理的最深层因素。

在藏族与汉族密切的族际交往中,深刻的文化交融使两个民族的心理距离不断拉近,塑造了双方理性成熟、开放平等的民族交往心理。族际互动中理性成熟、平等开放的民族交往心理又进一步增强了地区民族关系中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推动了和谐融洽的民族关系的发展,促进了藏族与汉族民族文化更深的融合。马蹄藏族乡和谐融洽的民族关系对我国其他民族杂居地区民族关系的构建具有有益的借鉴作用和良好的典范意义,也为深入探究民族交往心理在构建民族关系中的关键地位带来了重要的参考价值和启示意义。

四、结语

通过对肃南县马蹄藏族乡藏汉民族在文化交融背景下呈现的民族认知和交往心理的考察,可以从文化与心理两个层面协调互动作用于民族关系的角度得出以下三个方面的结论:

首先,民族文化交融本质上是民族心理的融合。作为一个立体系统的文化整体,它的外层、中层与深层,即物质层面、心物层面与心理层面三个层面彼此相关,其中,心理层面是文化类型的灵魂[9]。在我国现代化、市场化、城镇化发展进程不断推进的大背景下,在地区经济的发展、宗教信仰整合等多种力量的共同促进下,马蹄乡的民族交往日益紧密,民族文化交融日益加深。马蹄乡藏汉民族对文化交融现状所呈现的认知心理正是藏汉民族文化深刻交融的本质体现,是由物质层面深入到心理层面的文化交融深度作用的结果。民族心理的融合塑造了同质性的民族认知结构,进而逐渐形成民族交融的心理机制。

其次,客观、正确的民族交往认知是形成良好民族交往心理的关键因素。积极健康的交往心理能够引导民族成员正确认知民族文化之间的差异,消除民族之间的隔阂,促进民族文化的融合与民族关系的长远发展[10]。通过对马蹄乡藏族与汉族群众交往认知的分析和评价,可以发现在民族成员间的个体日常交往中,民族认知心理及其组织与结构所发挥的深层次潜在作用。藏族与汉族群众所具有的高度相似的认知框架、认知选择性与认知方式在交往实践中转化成作为民族意识重要组成部分的集体潜意识,在民族个体心理的无意之间中塑造并引导着交往情感、交往态度、交往方式的形态与发展方向。

再次,民族文化心理格局是构建民族关系的深层次、内隐性基础。如前所述,马蹄乡藏汉民族在宗教信仰、语言使用与风俗习惯等方面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两个民族的文化边界日益模糊,在交往实践中对他民族文化的深入认知往往基于对本民族文化形态的亲近感。藏族与汉族不同的认知心理反映的是两个民族基本相同的认知结构,体现了双方高度相似的民族交往心理。在藏族与汉族之间的交往中,汉族没有民族优越感和民族偏见,藏族也没有固执的民族自我意识。双方都以积极适应、主动包容的心态接纳吸收对方民族文化的优秀部分。文化与心理层面日益深刻的交融正在不断增强民族间的共性,消弭因民族差异造成的民族矛盾,为在民族杂居地区构建和谐融洽的民族关系发挥着深层次、内隐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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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陈沛照,向琼.互动中的认同:一个多民族社区的民族关系研究[J].贵州民族研究,2015(2):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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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静,戴宁宁.回汉民族杂居地区民族族际交往心理与文化互动[J].兰州学刊,2010(10):195-198.

责任编辑:刘伦文

C955

A

1004-941(2017)03-0005-06

2017-03-21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甘肃藏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现状及其机制研究”(项目编号:16AZD040)的阶段性成果。

李静(1963-),女,甘肃兰州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民族心理;崔弘扬(1990-),男,辽宁沈阳人,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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