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露莎,田敏
(中南民族大学,湖北武汉 430074)
跨文化交流与旅游目的地社会建构和文化涵化
——以云南丽江为中心的讨论
撒露莎,田敏
(中南民族大学,湖北武汉 430074)
民族旅游开发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开发利用,极大地推动着民族文化的创新与发展,也带来了民族地区社会文化巨大的变迁。这种变迁尤其体现在中外跨文化交流频繁的旅游目的地地区,因为中外跨文化交流带来不同文化间的碰撞,为了吸引海外游客,旅游目的地政府与社会有计划、有意识地对本土社会与文化进行建构甚至重构,从而形成较为深刻的社会文化变迁。丽江作为外国游客集中的地区,较好地诠释了这种社会建构与文化涵化的过程。
中外跨文化交流;旅游目的地;社会建构;文化涵化
本文所谓“跨文化交流”,是指民族旅游场域中外国游客与中国东道主之间的互动及由此而带来的不同形式、不同层次的交往交流。所谓社会建构与文化涵化,是指由于中外跨文化交流带来不同文化间的碰撞,为了吸引海外游客,旅游目的地政府与社会有计划、有意识地对本土社会与文化进行建构甚至重构,从而形成较为深刻的社会文化变迁。一直以来,国内学界关于旅游开发对目的地地区社会文化变迁影响的研究给予了高度关注,产出大量研究成果,毋庸赘述。相对来讲,对旅游场域特别是民族旅游场域下由于中外跨文化交流而带来的目的地地区社会文化变迁的研究为数不多,且深入性颇为欠缺。与此同时,近十多年来,我国许多开展民族旅游的地区,由于其良好的民族文化资源,正越来越多地吸引海外游客,甚至成为我国涉外旅游的重点区域,如云南大理、丽江,广西桂林、阳朔等地区。海外游客数量的大幅度增长必然带来中外民众间的直接或间接的交往,跨文化交流已经成为这些民族地区的常态,也成为影响这些地区社会文化变迁的重要动因。因此,加强旅游场域中跨文化交流对目的地地区社会文化影响的研究,显得十分紧迫,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现实价值。
民族旅游场域下中外跨文化交流对民族地区社会文化的影响与一般意义上旅游对目的地地区社会文化的影响不同,具有其独特性。由于海外游客所体现的外国文化(主要是西方文化)在我国民族旅游的场域中具有明显的强势地位,面对众多的海外游客,旅游目的地通常的应对主要表现为迎合、追捧与调适,由此带来的社会文化影响则体现为相应的社会建构和文化涵化。此种情形下的社会建构和文化涵化与一般意义的社会变迁有相同之处,但更重要的是其不同之处,具体表现为它的建构性及其涵化特征。这里的建构性及其涵化特质也正是国内的相关研究关注不够的,而国外相关研究给予我们很好的启示和借鉴。①用社会建构和文化涵化的视角来研究民族旅游中跨文化交流对旅游目的地所带来的社会文化影响,在美国人类学家格雷本、纳什及瓦伦·史密斯等人的相关著作中均有体现,具体可参见格雷本《人类学与旅游时代》、纳什《旅游人类学》、瓦伦·史密斯《东道主与游客:旅游人类学研究》。
无论学界还是业界,民族旅游开发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开发利用极大地推动着民族文化的创新与发展,带来民族地区社会文化显著的变迁,已然是一个共识。民族旅游发展对民族文化的开发利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所谓的文化再生产,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文化再生产理论是解析这一社会现实的恰当的理论视角。
布迪厄试图用“再生产”这一概念表述社会文化的形成过程。他提出,文化以不断被“再生产”的形式传承、变迁和发展,通过“再生产”维持社会平衡和延续。文化的再生产不是一成不变的复制,而是既定时空之内各种力量相互作用形成默契和认同的结果。持续的文化再生产,推动着社会、文化的进步,使人类社会文化变迁成为现实。
布迪厄的文化再生产理论是其实践理论在社会文化研究领域的应用。实践是布迪厄为寻求主观论与客观论的辩证关系从马克思《论费尔巴哈》中借用的词汇。在他的实践概念里,实践是沟通客观社会现实和主观能动性的中介,也是沟通结构与能动者的中介。实践不仅仅是受制于客观制度的偶然行为,也不仅仅是能动者在社会中谋求资本和利益的行为,而是兼而有之的活动。
“惯习”、“场域”、“符号资本”是布迪厄实践理论的核心概念。布迪厄认为,实践的产生是“惯习”与“场域”发生关系的结果,它包括了“惯习”和“场域”两者的特性。他所谓的“惯习”,是指一系列长久的、可以互换位置的配置,是有组织的客观统一、一致的实践行为赖以衍生的基础。“惯习”所指的“配置”,是指某种存在方式、某种习惯性状态等。个人社会地位和“惯习”形成了自己与他人之间关系的基础,同时也是将理论上的群体组合转化成实际较为关系的基础。个人对社会的把握决定了“惯习”受制于能动者的主观思维,“惯习”因此是可变的。他提出,“惯习”使个人变为社会能动者,他生活于社会之中,又创造着这个社会。
关于“资本”,布迪厄说,“资本是积累的(以物质化的形式或‘具体化的’、‘肉身化的’形式)劳动,当这种劳动在私人性,即排他的基础上被行动者或行动者小团体占有时,这种劳动就使得他们能够以物化的或活的劳动形式占有社会资源。”[1]189布迪厄将“资本”分为三类:显性资本、隐性资本和文化资本。显性资本即物质资本,隐性资本即符号资本。无论哪种资本,都担当着人们交往交换体系中的中介人角色。三种资本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三种资本中,符号资本最具价值,因此将物质资本或文化资本转换为符号资本是资本转换中最具吸引力的转换方向。[2]743-748在布迪厄看来,“场域”是“由不同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构成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造”。[1]142场域是力量的领地,每一种力量代表了特定的社会地位,因此,“场域”就是能动者赖以争夺地位、获取资本利益从而试图改变原有结构的空间范畴,是权力分配的结构性体系。布迪厄认为,实践是场域中各种力量相互作用的产物,同时也是资本争夺与转换的产物。
以布迪厄文化再生产理论视角来观察民族旅游场域中发生的中外跨文化交流及其对目的地地区的社会文化影响,具有独到的透视力。旅游特别是以民族文化为主要资源的民族旅游,文化再生产是其必须和主要的开发发展路径。新中国的建立,使少数民族社会文化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改革开放30余年,传统的民族文化又经历了更为深刻的变迁。旅游的兴起为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带来了机遇,传统的民族文化成为民族地区开发旅游的最好资源。在民族旅游的开发和发展过程中,消失的民族文化传统被挖掘、整理,传统的民族文化形式被重新包装、开发,民族文化的历史元素被赋予新时代的内涵、现代化的解读,所有这个过程,无一不是文化再生产和再建构甚至重构的过程。民族旅游特别是涉外民族旅游成为文化再生产的典型领域,文化再生产也成为民族地区社会文化变迁的主要推动力和途径。
2009~2015年,笔者多次在丽江和附近的大理地区进行田野调查,其中,2013年春节在丽江度过,累计调查时间达11个月。在随后的工作中,笔者又分别于2014年7月和2015年8月两次到丽江回访,进行田野的比较观察与体验。田野调查期间,总计向游客发放问卷550余份,收回有效问卷530余份,其中,丽江中文问卷220份,英文问卷120份,大理中文问卷140份,英文问卷50份。采访中外游客200余人(大理、丽江各100余人),其中外国游客100余人(大理、丽江各50余人)。本研究以云南丽江为田野点,通过长时间、多次的田野调查,以参与观察、深度访谈、问卷调查等研究方法获取第一手资料,深入观察和研究跨文化交流对旅游目的地社会文化产生的影响。
丽江作为开展涉外旅游较早、规模较大的地区,中外跨文化交流成为当地社会文化的常态,近几年,外国游客来丽江的人数都在100万以上。统计资料显示,2014年,丽江市共接待海内外游客达2663.81万人次,其中海外游客107.7万人次,旅游业综合收入378.79亿元,其中旅游外汇收入40578.98万美元。2015年,丽江市接待海内外游客3055.98万人次,其中海外游客114.54万人次,旅游业综合收入483.48亿元,其中旅游外汇收入47853.36万美元。①数据来源:丽江市旅游发展委员会,《丽江市各项旅游指标一览表》,2016年。经过数十年的旅游发展特别是涉外旅游的发展,今日丽江的社会文化面貌已焕然一新。年均百万以上数量的海外游客的到来,对丽江的社会建构与文化涵化带来深远的影响。
旅游开发之前的丽江作为地处偏远的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其民族生存与文化生态保持了良好的原生形式。千百年来,玉龙雪山、大研古城、东巴文化、纳西古乐、白沙壁画、民族村镇等,曾经都是丽江的文化地标,纳西民族的文化标识。曾几何时,时代变迁,这些古老的民族与文化标识或者时过境迁成为历史,或者默默无闻存在于天地之间,几乎处于自然衰竭的过程之中。旅游发展的需要唤醒了丽江正濒于消亡的传统文化,大研古城、东巴文化、纳西古乐等纳西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一跃而成为重要的旅游资源,成为文化复兴的主要对象,成为系列文化再生产的重要源泉。
以东巴书画为例,20世纪90年代前后,东巴书画风格曾经给丽江的艺术家带来新的灵感,他们经常聚集在一起探讨如何将传统风格与现代艺术结合,现代东巴书画在艺术界曾经获得很多赞誉。丽江的书画艺术繁荣一时,当时有很多外地书画商人来丽江挖宝,东巴书画的定价都很高,往往高达数千元甚至上万元。在东巴文化工艺品方面,1995年前后丽江古城内开始出现将东巴字画刻画在木牌、木盘上制成商品售卖的店铺,当时的从业者都是丽江人,在绘画或雕刻方面也有一定基础。这些东巴文化工艺品中不乏一些构思、雕刻等艺术价值都较高的作品。然而近年来很多不懂东巴文化、没有书画功底的外地商人加入到东巴文化纪念品的制作、销售中,甚至出现了机器化生产的东巴文化工艺品,他们往往可以以很低的价格售卖质量不高的商品。在各种外在力量的压力下,当年的很多制作者都已经愤而弃笔。即使那些仍在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对艺术追求的热情也已经大大减少。产品数量的迅速增加是以细致、精美的工艺为代价的。与传统艺术品相比,它们的文化含量和审美价值都大大降低。东巴文化工艺品已经越来越粗制滥造,越来越成为“商品”,而非“工艺品”了。丽江传统的皮毛皮革、银铜制作工艺没有被振兴,东巴文化工艺品越来越庸俗化的同时,各种所谓的仿古工艺品近年来在古城却大量增加。
由于涉外旅游是丽江旅游的重要组成部分,发展涉外旅游也是丽江旅游的重要战略,所以,关于跨文化交流影响旅游目的地社会建构和文化涵化的机理在丽江的旅游发展中表现得十分突出和明显。其中尤以大研古城的建设最为典型。
古城“申遗”成功以后,丽江地方政府和主管部门紧紧围绕建设外向型国际精品旅游胜地的战略目标,认真履行丽江古城申报遗产时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做出的郑重承诺,严格按照《世界遗产公约》的要求,力争建立一个令人憧憬的民族珍稀文化生态园。在工作过程中,充分发挥政府的管理职能,在加强古城环境整治、民族文化保护、资金保障体系建设、品牌建设、法制建设和队伍建设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措施。整体上来讲,实现了世界文化遗产的有效保护和协调发展。今天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大研古城、纳西族传统文化,就是多年来开展工作的成果,是在跨文化交流和规范之下的新丽江、新传统、新文化。在这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文化遗产的概念、理念、保护要求以及《世界遗产公约》的相关规范,无疑是主导丽江地方政府保护和建设古城的指导方针,从这个意义上讲,因丽江古城的保护和建设,无疑导致了丽江社会文化的重构,其主要动因就是海外游客的进入和跨文化交流的影响。
外国游客的爱好与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古城的开发与保护。外国游客对古城的商业化和现代化几乎一致持批评和否定态度,这个态度影响到当地政府对古城的管理意识和保护理念。面对古城商业氛围越来越浓重的形势,当地政府多次进行了干预和强化管理。1999年年底,为了减少古城的商业化氛围,丽江政府曾经将古城内100多家珠宝玉器经营店全部迁出。2000年年初,为了恢复古城原有的商业风貌,实行了划行规市,规定某条街道上只能卖特定的商品,例如新华街主要卖各种旅游纪念品和民族服装,而现文巷集中了银器商店等。2003年3月新的管理机构古城管委会决定以核发《古城准营证》的形式规范、控制和管理古城内的商业经营行为。对古城内的商业店铺实行总量控制和经营商品实行相对规行划市,并限制经营现代气息浓厚、没有地方民族特色的商品。为了增强古城文化氛围,突出民族特色,古城管委会不仅采取多种措施吸引当地人到古城经营有文化品位、有地方特色的商品,还规定各店铺的招牌及装修风格应与古城协调,外来人员经营的店铺必须至少雇佣一个丽江当地人即纳西族,古城内店铺的经营者必须穿着纳西族民族服装等。
所有这些措施,无疑都对旅游场域中丽江社会的建构与文化涵化发生了实际的影响。如今的丽江,旅游产业是第一大产业,由旅游带动的产业链蓬勃兴旺,带来整个区域各项事业的大发展。围绕着旅游产业的大发展,整个地区建立起了良性的旅游管理体制机制,区域社会形成与现代化高度接轨的社会管理模式,许多濒临消失甚至已经灭绝的传统民族文化在复兴中得以再生,体现出经中西文化涵化后的浴火重生。这些都充分表现出旅游带来的跨文化交流所蕴含的巨大的社会文化发展动力,已经在丽江成就了事实。
从人类学的视角分析,旅游对目的地的社会文化影响是族群之间和社会群体之间的特殊本质所造成的。旅游中的接触发生在代表不同群体的人之间,而这些群体在权力和生产力方面又存在着差异,通常的情况是旅游地区生产力水平较低、权力较小,因此,游客群体和旅游本身对旅游地区的现代化、都市化的影响十分明显。在旅游场域中,为了推动旅游发展、提高经济收入,游客及现代的旅游文化对旅游目的地产生着重要的影响,旅游目的地的民众乃至整个社会系统都要迎合外来休闲阶层的目标和期望。对于这种现实,东道主必须进行的社会适应主要发生在不同群体或社会以及不同阶层之间。为了应付外来游客而进行的旅游接待准备,要涉及到一个服务体系的建立,这个体系的首要任务就是应付来自其他群体或社会的陌生人。随着旅游的开展,大量游客的进入,游客的吃、住、行、娱、购、游的要求都必须在旅游中得到满足,从政府到地方到集体、个体,一个庞大的旅游接待系统要全面建立起来,社会体系随之而进行调整,当地人的职业结构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发生变化。这个适应过程是旅游对东道主地区最主要的社会影响,又由此而产生一系列的文化影响。
马林诺夫斯基认为在殖民环境中发生接触和变化的世界由三种社会文化现实组成:本土的或传统的;现代的或工业化的;变迁的。这种分析模式只适合于分析早期的旅游接触,因为早期的旅游接触仅仅涉及接触双方的某些人物和小的社会层面,接触双方互动所造成的影响波及的范围并不广。但是,随着接触的不断深入,变迁会胜过传统。因此,变迁的旅游社会体系是由于旅游接触而形成的。这一体系以游客与东道主的二元关系为基础,所有参与进来的各种社会角色都是这一社会体系的构成要素。这一社会体系包括了联合的或分化的社会关系,这些社会关系是由其中或多或少承担义务的人们缔结而成的。对于这一体系的旅游目标及达到这一目标所使用的手段和方法,人们虽然也会有分歧,但最终会达成一致意见,因为只有意见一致才能获得预期的利益,而这是大家一致追求的目标。这一体系的经济结构以旅游服务职业为基础,其他社会结构要反映这一点。最后,需要有一个权力中心指导这一体系的发展,这个权力中心通常是政府。
在旅游发展中,除了东道主对发展旅游的各种适应性建构,还要面临游客与东道主各种可能的心理、文化与社会的冲突。为了解决这些冲突,满足游客社会需求和心理需求,个体的和社会的应对机制不断发展,以方便东道主社会对游客社会的适应,而个体的和社会的机制就成为造成社会变迁的一个重要因素。
旅游地区的现代化或理性化是以当地人努力去达到吸引游客、向游客提供食宿、为游客服务的最低标准为起点的,它将不断反映出客源地大都市对旅游需求的后续发展。旅游体系的演变是受外在和内在力量的影响所控制的,外在力量源自客源地大都市,包括旅游需求和游客的产生、旅游区的选择和建立,以及游客-东道主旅游交易的确立。旅游地区的人们会带着不同程度的积极性进入一个发展中的旅游体系。他们主要的适应活动包括服务经济的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必要的社会文化变迁。服务经济是外部适应的,其重点是满足休闲的、短暂逗留的游客的需求。
旅游如何引发目的地社会文化变迁?人类学通常的预设是任何社会文化体系中的各个因素都在一定程度上相互联系,是一个整体,某个因素的变化会导致其他因素的变化。随着旅游带来的新的文化因子被引入目的地社会,引发当地人民生活方式产生变迁的力量也开始形成。这一过程暗含的概念是“连锁反应”或“乘数效应”,这个经济学的术语,指的是旅游部门的活动,如酒店或机场的建立又引发了另外的活动,如为工人服务的商业、为建设服务的原材料生产等。旅游会产生一种“示范影响”,指游客及与其相关的事成为目的地人民效仿和学习的对象;旅游还会导致“商品化”,即目的地社会关系深受市场交换规则的影响;旅游会引起“内化”和“社会化”,指旅游交流中游客族群的文化被个人所吸收;旅游所导致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文化冲突”指的是人和文化要素的互相对立;旅游中的“适应“指的是人和原有的文化适应新的文化要素。目的地的这些变化都是由于旅游的发展而带来的,它与导致目的地的变迁的其他内外部因素,如工业化、移民和大众传媒的影响有区别和不同。
麦坎内尔提出了“旅游的深层结构即社会结构”的概念,在他的《旅游者——休闲阶层新论》一书中,专门辟有一章“观光和社会结构”,就旅游与社会结构的问题做了深入的讨论。[3]41他指出,现代社会使其自身成为包罗其他旅游资源的主要吸引物,社会结构本身成为现代旅游的景观和景点。这个观点非常有见地,我们看到,本属于社会结构组成的各种构建,如政府组织类的机关、社区、街道等,功能设施类的交通设施如工厂、博物馆、学校、机场、广场、市场、码头等,服务设施类的酒店、饭店等,职业类的工作场所、工作模式等等,这些本是现代社会的组成元素,是典型的社会建构,是具体化的社会结构,现在都成为现代旅游的吸引物和景点对象,都成为游客的好去处。因为旅游的参与,原来闭塞的社会,正在迅速地调整外来人的权利结构,或者使之制度化,使他们能够看到各个不同的方面。“几乎一切都在变成公众的——这是个使所有人在吸引力(旅游吸引力——笔者加)之前平等的过程,这也是现代社会实现完整性的一个必要部分”。[3]
旅游把社会结构转换为现成的旅游景点,在正常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机构会抵制这种转换。社会学认为社会不是由个体而是由团体组成,而团体又组成了旅游景观。某些团体专门为了观光者而逐步表现出他们的团体特征,比如他们的仪式、接待模式、单位装修乃至服装等。职业是受欢迎的旅游吸引景观,在一些地区,如果不是大众旅游的发展和纪念品市场的介入,传统的手工技艺就会逐渐消失,社会劳动力的整个分工都有可能被改造成旅游景观。在现代旅游中,社会结构的构成部件常常成为旅游吸引物,通过一定形式的神圣化过程,社会机构成为旅游景点。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社会结构中的工作场所是体现社会价值最重要的阵地,因而也往往是最常见的旅游景点。因为旅游发展所带来的利益的推动,社会高度重视作为旅游吸引力的社会结构的构建,会尽力去创造条件开展社会结构的构建,进而,旅游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影响到社会的变迁和文化的变迁发展。这个方面,跨文化旅游的表现尤为突出。
中外跨文化交流对旅游目的地地区的社会建构与文化涵化在丽江地区得到较为充分的体现,类似的情形在开展涉外旅游较为成功的近邻大理、广西桂林阳朔等地也都有明显的表现。这是当前发生在旅游目的地地区重要的社会现象,应该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与关注,并加以突出的研究。美国人类学家纳什将西方游客参与的现代旅游视称之为“一种帝国主义形式的旅游”[4]34,其意正是强调旅游中的跨文化交流对旅游目的地社会和文化的重大影响,人类学家格雷本在其著作中也持有相似的观点[5]。由于海外游客特别是西方游客来自高度发达的现代化社会,海外游客常常被认为代表的是当今世界的流行文化、前卫文化、先进文化,体现出显著的文化强势,海外游客通常也是高高在上,他们在旅游过程中往往坚持自己现代的生活方式,不肯轻易屈尊就俗(因为这是现代大众旅游的一大特点),而作为旅游东道主的目的地社会与民众,或者基于招商引资吸引游客促进经济增长的需要,或者出于崇尚先进文化乃至缺少文化自信的心理活动,面对大批海外游客的到来,从社会建制的各个部门环节、制度体系,到直接与海外游客交往交流的一般民众,都自然而然的尽量满足海外游客的需求,甚至刻意地迎合他们的特殊需要。经过一定时期的涵化过程,跨文化交流对旅游目的地地区社会建构和文化涵化的催化,会体现为该地区显著的社会文化变迁。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旅游场域中较高频度的中外跨文化交流是旅游目的地社会文化变迁的重要动因。从《消失的地平线》到《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从希尔顿到约瑟夫·洛克,在旅游世界里,几乎是西方人发现了丽江,推介了丽江,丽江的旅游肇始于西方人的探索与发现,丽江旅游从一开始就天然地与西方世界关联在一起,与西方文化的交流源远流长。20世纪80年代特别是90年代之后,丽江大规模开发旅游,旅游产业蓬勃发展。与其他旅游目的地不同,丽江旅游开发初始的设计就非常重视国外市场,面向海外,吸引海外游客是丽江旅游的重要指向。外向型的旅游开发带来今日每年百万以上数量的海外游客的莅临,这对丽江来说不是小事,而是直接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型塑着丽江现代社会的建构,同时在更大范围内推动着丽江的文化涵化。跨文化背景下丽江古城的社会文化建构,不仅涉及古城范围包括大研古镇、束河古村、白沙古乡,也包括整体的基础设施,现代化酒店,现代管理体制机制,乃至从政府机构到从业人员的行为与素质等,这一切都对丽江传统社会结构与管理形成冲击与改变。文化的涵化方面,从迎合海外游客的日常生活设施,丽江传统文化的现代包装,到西式酒吧餐厅遍布大街小巷,中国传统节日西方浪漫化的转向,西方节日的大行其道,丽江文化已然是中西合流的新文化。
如何评判上述这种社会文化变迁?我们认为,基本的立场应该是肯定的。缘于中外跨文化交流而推动的旅游目的地社会建构和文化涵化,特别是对民族地区传统社会的社会建构与文化涵化,基本的走向应该是积极的,现代化的,面向未来发展的。我们看到,因为旅游的大力发展,特别是海外游客的大批量进入,丽江不再是原来的传统模样,今日的丽江,是高度现代化的“传统丽江”,是体验现代生活方式的好去处。丽江社会的管理效率,丽江民众的现代价值观念,丽江文化中的开放意识,丽江人的海纳百川,都是这种变迁的效果体现。尽管这种变迁也不乏一些消极后果,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但积极效应一定是主流,这种积极的主流效应也将推动丽江各项事业的可持续发展,推动丽江走向更高更远。
[1](法)布迪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M].包亚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2]庄孔韶,人类学经典导读[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3](美)麦坎内尔.旅游者——休闲阶层新论[M].张晓萍,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4](美)瓦伦.L.史密斯.东道主与游客:旅游人类学研究[M].张晓萍,译.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2.
[7](美)纳尔逊·格雷本.人类学与旅游时代[M].赵红梅,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刘伦文
C9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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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941(2017)03-0027-05
2017-03-21
2016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外跨文化交流与民族文化再生产研究”(项目编号:GSY16015)
撒露莎(1985-),女,安徽巢湖市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旅游人类学。田敏(1964-),男,湖南龙山县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历史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