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数民族与大一统思想认同

2017-03-07 07:37莫炳坤李资源
湖北社会科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华夷正统统治者

莫炳坤;李资源

(1.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2.中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人文视野·历史·文化

中国少数民族与大一统思想认同

莫炳坤1;李资源2

(1.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2.中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大一统思想对于我国少数民族国家认同观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要影响。在三千多年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少数民族逐渐接受了大一统思想,对大一统的政治文化、政权文化和制度文化具有高度的认同感。在大一统思想指导之下,他们为追求实现国家统一进行了积极探索,对建立和巩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

大一统思想;少数民族;国家认同

中国传统文化中所倡导的大一统思想,积淀着中华民族深层的思想观念和精神追求,对少数民族国家认同观的形成与发展具有深刻的影响。在这种影响之下,少数民族为建立和巩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做出了重要贡献。遵循着这种大一统思想,中国社会一路走来,虽历经曲折,饱受沧桑,但追求实现国家统一始终是中国历史演进的主旋律,同时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基本理念和共同心声。

一、少数民族与大一统政治文化

政治文化是指一个民族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里所养成的一种政治态度、信仰和情感,是其对政治关系在主观心理上的反映。长久以来,我国各民族之间一直处在相互吸引、不断融合的状态,整个国家也能长久地保持着统一,而大一统思想在促成这一良好局面的形成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所以,大一统思想不仅是汉族人民的共同理念,同时也是少数民族的共同价值追求。

第一,高度重视和推崇大一统。“大一统”一词最早见于《春秋·公羊传》。《公羊传》记载:“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这里所说的“大一统”,大意是指春秋时期各诸侯均听命于周天子,进言之,整个国家均由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周天子来统治。西汉武帝时期,董仲舒尤其注重儒家大一统思想,并将其上升到“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宜”的高度,借此来加强中央集权、维护国家统一。“大一统”中的“大”即高度重视和推崇,“一统”即以一统之,“总持其本,以统万物”(《管子·五行》),“大一统”就是高度重视和推崇国家统一。显然,这里的“大”是动词,而今人则习惯将其当作形容词,将“大一统”理解为“大的统一”,即国家高度统一。通常而言,儒家“大一统”思想主要包括:地理上“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礼记·坊记》)——国土统一;政治上“人和”、“壹民”、“天下若一”——全国上下高度一致;时间上“至尊休德,传之亡穷,而施之周极”(《汉书·董仲舒传》)——江山永固、长久统一;民族上“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小大若一”(《公羊传解诂·隐公元年》)——“华夷一家”。不论是把大一统中的“大”看作动词还是形容词,其终极目标都是为了追求实现国家的统一,只是这个“统一”是一个历史的有限的概念,而不是超历史的无限的概念。

在我国历史不断演进和发展过程中,少数民族为了维护政权的稳固、领土的完整和民族的团结,逐渐接受和发扬了大一统思想,并将其作为他们所倡导、奉行的理念或追求的目标,这也正是少数民族对我国政治文化认同的生动体现。前秦统治者苻坚一生花了大量时间基本上统一了中国的北方,唯独未能征服东晋,他由此感慨“不建大同之业”,“天下何由一轨”?宋、辽、金、西夏时期,由少数民族所建立的政权如契丹人建立的辽朝、党项人建立的西夏以及女真人建立的金朝也依然高度重视和推崇大一统:辽朝统治者自称为北朝,将宋朝称为南朝,欲与宋朝同争正统,造成南北并立对峙局面;继辽而起的金朝亦以中华正统自居,以实现其大一统理想。如金熙宗说∶“四海之内,皆朕臣子,若分别待之,岂能致一。”

秦始皇统一中国,开创了大一统的崭新局面;随着长城的修筑,大一统的范围也随之扩展到长城脚下,汉代以后,发展到长城之外。自秦朝至清朝初期,生活于西北、北部和东北的少数民族十分活跃,频频进攻中原,对中原的稳定造成巨大威胁。为此,历代统治者承袭秦制,反复修筑长城,以抵御北方民族的进攻。事实证明,此举并非根本之策,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并不利于大一统的实现。所以,清朝以前,大一统局面始终徘徊于长城一线,直到康熙皇帝下令废长城后,这一局面遂被突破。康熙二十八年,清朝与沙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划定中俄东段边界,使“天下”有了明确的外缘,促进了多民族国家的疆域由传统王朝国家向近现代主权国家疆域的转变;二十九年,平定准噶尔割据势力;次年,又于多伦诺尔定疆界、制法律,将喀尔喀蒙古诸部纳入管辖范围,统一北部乃至西北部。同时,康熙皇帝还继承皇太极和顺治皇帝的“满汉一家”思想,进而发展为“中外一视”、“天下一家”的大一统思想。针对大臣们提出修缮长城的建议,他说:“守国之道,惟在修法养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也。”(《清圣祖实录》)他认为,即使长城再坚固,若不能“养好”百姓,也终究无法保障国家的安全;唯有“养好”百姓,使其安居乐业,则众志成城,边境自固。所以,他决意废弃长城,下令拆除了使汉人与西北、北部和东北少数民族相互隔离的城墙,自此突破了“内中国外夷敌”的狭隘民族观。因此,清朝时期,中国多民族统一的封建国家最终得以形成,其版图也基本奠定,并开始以“中国”身份参与国际事务。清朝统治者入主中原、统一全国,所采取的一些战略、策略、政策等,首先是在总结历代统治者相应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创制和推行的,从侧面来说也是对汉族统治者以往那种剥削和压迫政策的反思和修正。如通过“改土归流”,变“因俗而治”为“有法而治”等举措,极力弥合民族之间的差异,真正将大一统思想落实到具体实践中,促使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最终定型。

第二,自觉接受“正统”观念。“正统”一词源自《公羊传》,《公羊传》道:“君子居大正”、“王者大一统”,简称“正统”。这里的“正统”是一个政治概念,泛指封建社会中一脉相承、名正言顺的最高统治者或他们的继承者,反之则被斥为“闰统”或“僧窃”。大一统思想特别强调“统”的重要性,认为只要“统”正则一切皆正。当时人们的观念认为,只有首先具备正统地位,才有资格建立大一统王朝。然而,对于这样的“正统”观念,一些少数民族统治者亦有不同的看法。如前赵统治者刘渊就认为君有德便可为正统,他说“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生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1]前秦统治者苻坚也认为非汉人也可以建立“混六合以一家”的大一统王朝。[2]也就是说,出于各自立场的不同,汉族和少数民族统治者在对“正统”的理解上也是不同的,汉族统治者所强调的“正统”认为,只有汉族统治者才是“正统”的象征;少数民族统治者所强调的“正统”则突破了这一界限,认为非汉人也同样有资格成为“正统”,而并非汉人专属。这样就为少数民族建立正统王朝创造了理论上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总体而言,自秦汉大一统政权开始,历代的最高王权统治者总是极力寻求理论支撑以证明自己的正统地位,确保其统治的合理性和合法性。依据这样的一种正统观念,汉为尧后,历虞、夏、商、周,而又复归于作为尧后的刘汉,并且汉是“继尧运”而建帝业,因此,汉朝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王朝。汉朝灭亡以后,中国便进入了一个大分裂时期。尽管如此,但这种追求大一统的信念早已根深蒂固,人们追求实现大一统的理想就不曾破灭过,这也就印证了《公羊传》中所说的“实不一统而文一统”。

入主中原的各少数民族,他们大都在思想观念上自觉认同和接受“正统”观念,自称为某某帝王子孙,以谋求其统治政权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推动大一统的实现。匈奴人自称为大禹之后裔,属于夏人。据司马迁《史记》记载,“匈奴,夏后氏之苗裔”。更始二年,匈奴单于不满更始皇帝欲以西汉继承者身份与匈奴建立藩属关系,对其使者复曰:“匈奴与汉人本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汗,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汉书·匈奴传》)匈奴单于提出“尊我”要求显然是受到了大一统思想的影响,表明其亦不甘心忍受更始皇帝刘玄的压迫,积极追求匈奴族与汉族政治地位上的平等。

鲜卑人自称为黄帝后裔。《慕容廆载记》谓:“其先有熊氏(黄帝)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朝鲜政权也与中原王朝密切相关。《括地志》云:“高骊都平壤城,本汉乐浪郡王险城,又古云朝鲜地也。”所以,“正统”观念对于少数民族具有深刻的影响,它促使少数民族高度向往和积极追求归属华夏正统。然而,少数民族政权统治者入主中原争取“正统”大都是自发主动的行为,这也足以说明源自汉武帝的“汉为天下宗”的观念亦得到了少数民族政权统治者的认同和发展;而鲜卑人所建立的北魏政权亦被归为正史系列,这也足见边疆少数民族亦可建立大一统王朝。因此,少数民族政权统治者一方面改变了以往那种以大一统为主的天下观,开创了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建元立国之先例,另一方面也促进了中原地区与边疆地区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的“华夷之辨”的界限,发展了大一统思想。

第三,着重强调“华夷一家”思想。秦朝统一中国,使大一统由理想变为现实,而汉朝则承袭秦制,一统局面得以维系和发展。如此,秦汉就成为我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得以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时期。于是,大一统的现实也为大一统思想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实践基础。与此同时,“华夷一家”思想也逐渐形成并日益深入人心。“华夷一家”思想强调不分“华”“夷”,汉族与少数民族、内地与边疆民族地区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整体,致力于化解国内各民族之间的对立与矛盾,使其认同“天下”统一的理想,并要求通过各民族之间的融合来促进国家的统一,实现各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共同进步。然而,实现民族的共同进步、国家的高度统一也并不仅仅是华夏汉族一族之事,而是华夏汉族与各少数民族共同的伟大事业。这也就意味着消除各民族之间的隔阂,促进各民族之间的大融合大团结是实现国家统一的核心问题。

但是,各少数民族对“华夷一家”思想的认同和接受并不是自然而然的。其中“华夷之辨”思想的存在,就给少数民族对“华夷一家”思想的认同和接受造成了巨大障碍。根据当时“华”与“夷”之间存在着事实上的差别,孔子从理论上提出了“华夷之辨”思想,其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这里可以看出,一方面孔子注重标榜中原文化的正统地位,另一方面也可以反映出中原对四夷的防范心理。总体而言,“华夷之辨”无益于民族的融合团结和“大一统”国家局面的形成。因为它易于把少数民族文化排距于中原文化之外,使汉族人民滋生对本民族文化的优越感和大汉族主义情绪。因此,历史上各族杰出的统治者为了实现国家大一统,努力弱化“华夷之辨”,大力推崇“华夷一家”,从而使大一统在历史实践中得到充分发展,形成中国政治文化认同。

少数民族建元立国,既需要依靠强大的军事实力,又需要实行一定的谋略。少数民族统治者往往在建立政权之后,需要从各民族自身的特点出发来加强与其他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以确保其统治政权的巩固。蒙古族建立的元朝,是民族压迫政策最严酷的时期,但无可否认也是民族交流和民族融合空前的时期。大量蒙古等少数民族内迁,学会了汉语和种植庄稼,建造房屋,不再逐水草而居,从此开始过着定居的生活。如蒙古族迁入中原和江南,同汉族S居相处;黄河流域的契丹、女真等族,不断与汉族接触、共同生活,被称为“汉人”。元朝统治者也通过任用汉人谋士,保护农耕文明,推行汉制加速了封建化的进程。

清朝入主中原之后,竭力淡化“华夷之辨”,努力缩小华夷隔阂,其对传统的狭隘的民族观念冲击更是空前。针对以吕留良为代表的部分汉族士人歧视和仇恨满族之实际,雍正帝结合自身民族的特点,亲自撰文批判错误的“华夷”论,同时又提出了自己独特的“华夷一体”思想。[3]他认为,汉族与满族之间并无中外之分,区别只在于地域不同。针对曾静骂满人为禽兽,他巧妙地指出,尽人伦者则称之为人,灭天理者则称之为禽兽,不可将华夷作为区分人兽之标准。他进而指出:“自我朝入主中土,君临天下,并蒙古极边,诸部落俱归版图,是中国之疆土开拓广远,乃中国臣民之大幸,何得留有华夷中外之分论哉!”[3]由此,雍正帝既颠覆了以往那种狭隘的民族观念,又提出了新的边疆民族问题的应对之策,从而大大地丰富和发展了大一统思想。清朝统治者善于借用大一统思想,强调“华夷一体”,如此便有利于其巩固统治地位,打击分裂势力,维护国家统一。所以,康乾盛世的出现,与其统治者大力践行大一统、华夷一体思想具有莫大的关联。秦汉、元清大一统局面的形成,实际上也就是中华民族对大一统思想的认同、接受和践行的过程。

二、少数民族与大一统政权文化

政权文化是指一个民族对其国家权力所持有的一种政治态度、信仰和情感,是人们对国家机器在精神领域内的反映。历史上,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为数甚多,这些政权的出现,既是武力作用的结果,同时也是少数民族对中国政权文化认同的实践成果。

第一,努力实现大一统辖区。随着中华帝国的日益强盛,其疆界也逐渐得以扩大。但这种大一统中国的范围并不是无限的。《春秋》记载:“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内诸夏而外夷狄”。这其实说明了孔子早已经对华夏族所居住的“中国”与“夷狄”居住地作了区分。当然,中国的统治者也曾经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对大一统中国的版图进行界定,如建立“封贡体系”,自此大一统中国的版图便有了明确的界限,即与周边藩属国接交处之内均可划入大一统中国之内。许多少数民族在我国古代境内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权,如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纥、契丹、党项、女真等族曾在北方地区建立政权,十六国时期的匈奴、羯、鲜卑、氐等族也曾在中原地区建立政权。

这些政权一方面实现了古代中国的局部统一,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各民族之间的交流融合、为大一统的出现创造了条件。其中,由蒙古族所建立的元朝和满族所建立的清朝都有足够的实力实现了全国的统一。所以,元清时期,中国的疆域达到了前所未有之规模。元朝时期,其疆域的北面到达越过贝加尔湖,东北延伸至外兴安岭、鄂霍次克海,南到南海,西南和西北则分别包括今西藏、云南和今新疆东部,总面积超过1500万平方公里。故其疆域“汉唐极盛之际不及焉”。此时,元朝大都附近地区包括今河北、山东、山西及内蒙古部分地区由中书省直接管辖;其余地区包括今西藏、陕西、辽阳、甘肃、河南、江北、四川、云南、湖广、江浙、江西、岭北由宣政院管辖。清朝时期,其疆域的北面直至外兴安岭,包括今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东起大海,东北到库页岛,西到葱岭,西北到巴尔喀什湖均由清朝直接管辖。清朝统治者极力淡化满人与汉人之间的民族差异,主张“满汉一体”,不分彼此,在统一辖区内实行统一治理。这些都充分说明了少数民族对中国政权文化的认同,也表明了其对中国大一统的突出贡献。

第二,主动认同华夏族源。出于维护政权统治的需要,许多自秦汉以后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统治者,主动认同华夏族源,自称为华夏先王之后人,以获取中原人对其政权合法性的认可。[4]如鲜卑族认为自己是黄帝之后;匈奴人赫连勃勃则自诩为“夏后代苗裔”,他在夺取政权之后还下令改姓赫连,“帝王者系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为天连,今改姓曰赫连氏,庶协皇天之意,永享无疆大庆。系天之尊,不可令支庶同之,其非正统,皆以铁伐为氏。”[5]而契丹人始终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此外,有的少数民族统治者则声称自己与中原王朝具有血缘关系,如建立前赵的匈奴人刘渊,就认为自己是汉王朝的外甥,故自称汉王。这既说明了大一统思想对少数民族的深刻影响,也说明了少数民族善于结合形势的需要灵活应用和发展大一统思想。

第三,主张采用中原王朝国号。国号即指一个国家或朝代的名称。历史上,我国少数民族所建立的许多政权刻意主张以中原王朝的国号来命名,以标榜其正统地位。南北朝时期,匈奴人刘渊在东汉灭亡之后信心满满,认为“帝王”并非华夏专有,并强调实力在赢得天下中的重要性,而且深信自己有足够实力以称霸天下。于是,他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十分注重谋略,以“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晋书·刘元海载记》)为出发点,善于利用历史上汉与匈奴之间的舅甥关系,承接汉统,以汉为国号,自称汉王。氐族人苻洪据关中而称帝,定都在长安,取国号为秦。匈奴人赫连勃勃所建立政权取名为“夏”。1260年,忽必烈即位大汗后,承袭中原传统,立年号为“中统”,1271年又取《易经》“乾元”之义立国号为“元”;为了表明其所统治的国家是受大一统思想支配下所建立的封建中原王朝而非北方游牧民族国家,于是实行汉法,其内容包括尊礼孔孟、重用儒士等,并于1279年消灭南宋政权,从而实现了对中国的再次统一。由沙陀族所建立的三个政权均以中原正统为渊源,分别取国号为后唐、后晋、后汉。

以上种种表明,在中国的古代,但凡异族欲在中原建元立国,必须沿袭汉文化传统,自觉认同、接受和践行汉文化传统理念,标示渊源有自,收揽民心,从而寻求正统地位,实现其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三、少数民族与大一统制度文化

制度文化是人类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为了适应自身生存、社会发展的需要所创制出来的规范体系,如国家的行政管理体制、人才培养选拔制度、法律制度和民间的风俗、习惯、禁忌、道德等行为规范。少数民族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制度文化的认同,充分反映了其受大一统思想的深刻影响,是其对我国制度文化认同的重要体现。

第一,贯彻大一统制度。出于现实统治的需要,少数民族效仿和发展了中原王朝政权的组织形式,创造了许多适合其民族本身的政权组织,这些政权组织对于促进和维护国家统一具有重要作用。如辽王朝实行“两面官制”,具体表现为:从中央到地方实行北面官和南面官制。北面官主要负责“治理宫帐、部族、属国之政”以加强对境内北部少数民族的管理;南面官主要负责“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以加强对境内南部以汉族为主的农耕民族的管理。这种“分而治之”的统治制度有利于建立既分散又集中的政权组织形式。又如元朝设立行省制。在行省制下,一个行省就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单位,且具有高度的自主自治权力,对于整个省的行政、军事、司法具有完全的自主裁决权。清朝统治者沿袭了这种行省制度,在地方上设立省、道、府、县四级,而省在这四个级别中行政权力最大。并在每一个省、两个省或三个省中设置总督(地方最高长官)一人以掌管其所统辖地区的文武、军民之事。同时,在每省还另设巡抚(地方政务长官)一人以主管考核地方官员、督理粮铜、关税、督察科举考试和兼理军事等。总之,我国在清朝时期业已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行政管理制度,大大地促进和维护了国家的大一统。

第二,推行汉化制度。深受汉民族经济文化的熏陶,我国历史上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大都不同程度地推行了汉化制度,以获取汉族人民对其政权的认同和接受,加强和巩固政治统治。建立前秦政权的统治者苻坚,为了追求实现国家大一统,极力推行了一系列汉化举措。他仰慕儒家经典、倡导发扬儒学,积极恢复太学、广修学宫,自喻为汉族封建政治传统和文化传统的继承人。他沿袭汉制,提拔重用汉族士人如出身寒门的王猛参与朝政,并实施怀柔、分封、徙民等政策。哪怕是出兵进攻东晋亦是为了“但思混一六合,以济苍生”。北魏孝文帝亦沿袭汉制,推动鲜卑族全面汉化,以表明其统一大业的决心。为此,他一方面迁都洛阳以化解鲜卑族与中原汉族之间的民族矛盾,另一方面改革官员制度,大胆重用异族士人;他一方面禁胡服、改汉服以弱化汉族对鲜卑族的仇视心理,另一方面废除鲜卑语,以汉语为“正音”来缩小鲜卑族与中原汉族之间的差异。同时,他还下令改汉姓,定族姓,鼓励鲜卑人学习汉族的典章制度等。此外,宋与辽、金对峙时期,辽与金统治者皆自认“正统”,金熙宗崇儒尊孔以昭示其政权亦属华夏正统。历代王朝统治者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奉行大一统观念,对儒家思想的尊崇远远超过了历朝。如元大德十一年秋,元武宗海山将孔子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以上种种举措表明,少数民族统治者大都自觉认同和接受汉文化,这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各民族之间的相互理解和信任,推动了少数民族政权向汉王朝统治模式的转变。

第三,采取怀柔政策。为了实现和维护国家大一统,历代统治者总是想方设法、采取各种政策来加强对其他民族的治理。如怀柔政策便是这些政策中的典型。怀柔政策所涉及的内容非常广泛,包括和亲、通贡、册封等方面。这种政策原是历代汉族中央王朝为了加强其政权统治、使少数民族不产生异心,而对少数民族所实施的一种笼络手段。于是,建立统治政权的少数民族统治者亦仿效和发展了这一政策。他们不仅对汉族,而且还对其他少数民族实施这一政策。如:针对西藏地区,元世祖忽必烈提出,“以其地广而险远,民犷而好斗,思有以因其俗而柔其人,乃郡县土蕃之地,设官分职,而领之于帝师。”[6]又如清朝的满蒙联姻,实际上也是满族统治者为了笼络少数民族上层所实施的一种怀柔政策。此外,清朝统治者还通过封爵、给俸等怀柔政策来笼络边疆少数民族上层。不可否认,这一政策在促进各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以及维护国家统一等方面都有着积极的历史作用。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大一统思想认为,中国必然是一个统一的体系,统一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这一思想对于我国少数民族国家认同观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要影响。国家认同,主要是指本国公民对自己所属国家的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价值观、理想信念以及国家主权等方面的主观认可和赞同。而文化的认同则是对国家最深层次的认同,它是各族人民人心归聚、精神相依的纽带。在三千多年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少数民族逐渐接受了大一统思想,并在这一思想指导之下,为追求实现国家统一进行了积极探索,对建立和巩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做出了重要贡献。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我国各民族经过不断的接触、交流、融合,业已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汉族离不开少数民族,少数民族离不开汉族,各少数民族之间也相互离不开的民族命运共同体。新中国成立以来,由于我国贯彻实施了平等、团结、互助、共同繁荣的民族政策,少数民族的经济社会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其生活水平也得到了较大提高,他们的国家认同观也得到了进一步增强。然而,由于受到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影响,加上境外民族分裂势力、宗教极端势力、暴力恐怖势力的渗透和影响,当前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观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在此背景之下,重温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大一统思想,探析少数民族对大一统的政治文化、政权文化和制度文化认同,强调少数民族从自身的特点出发,丰富和发展大一统思想,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而且对于我们今天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社会稳定也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

[1]崔鸿.十六国春秋·卷1·前赵录一[Z].

[2]晋书·卷113·苻坚载记上[Z].

[3]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清史研究所.大义觉迷录清史资料(第四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何星亮.“大一统理念”与中国少数民族[J].云南社会科学,2011,(5).

[5]晋书·卷130·赫连勃勃载记[Z].

[6]《元史》·卷202·八思巴传[Z].

责任编辑 唐伟

K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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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7)05-0103-06

莫炳坤(1985—),男,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李资源(1957—),男,中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我国少数民族文化开放与文化安全研究”(14AMZ005)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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