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异名同实现象产生的原因

2017-03-06 23:01邵则遂徐媛
理论月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语素谓之命名

□邵则遂,徐媛

(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武汉 430079)

植物异名同实现象产生的原因

□邵则遂,徐媛

(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武汉 430079)

我国是一个历史悠久,地大物博,民族众多,方言驳杂的国家。由于历时的演变和共时的差异,汉语言中“异名同实”现象十分普遍和常见。而植物名是传统名物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在我国卷帙浩繁的古典文献中,关于植物名的记载有很多。由于时代的局限和方言的隔膜,必然会出现同一植物有多种异名的情况出现。本文拟从植物异名入手,从认知角度、语言的发展与演变、文化因素的影响三个方面深入探讨植物异名产生的原因。通过探究植物异名,可以消除历时和共时的隔膜,了解植物的起源和发展,为语言研究提供更为广阔的背景。

植物异名;原因;语言;文化;认知

我国是一个历史悠久,地大物博,民族众多,方言驳杂的国家。由于历时的演变和共时的差异,汉语言中“异名同实”现象十分普遍和常见。“异名同实”出自《庄子·知北游》:“异名同实,其指一也。”王国维在《〈尔雅〉草木鱼虫鸟兽名释例》中写道:“物名有雅俗,有古今。凡雅俗古今之名,同类之异名与夫异类之同名。”[1]事物名称有雅有俗,有古有今,因而产生异名同实或同名异实。然就异名的产生而言,除了有雅俗,古今之分,还包括别称、美称、代称、喻称、他称等。植物名是传统名物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在我国卷帙浩繁的古典文献中,关于植物名的记载有很多,据《中国植物学史》统计,《经》《史》《子》《集》四部书中有关植物的文献就达800余种,所涉及的植物名称更是繁多,而后世出现的有关植物的文章更是不胜枚举。由于时代的局限和方言的隔膜,必然会出现同一植物有多种异名的情况出现。本文拟从植物异名入手,多角度探讨异名产生的原因。

1 认知角度不同

张永言先生认为:“每一种客观事物或现象都具有多方面的特征或标志,比如一定的形状、颜色、声音、气味等,但是人们在给他命名的时候却只能选择其中的某一种特征或标志作为根据,而这种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又是任意的。”[2]所谓“近取之身,远取之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周光庆先生从哲学角度解释了这一过程:“命名造词是人在与世界交道时的一种特有的、自觉的符号运动。在命名造词的过程中,人不仅实现了对事物乃至对世界的初步理解,从而‘赋予’事物乃至世界以特定的‘意义’,而且还在理解和‘赋予’中彰显出自己特有的而和其他一切存在者不同的存在方式。在命名造词的成果里,人不仅以符号化的方式将客观事物引入人的世界,从而萌发出对自己存在的‘筹划’,而且还在符号化过程中彰显出自己特有的而和其他一切存在者不同的存在方式。”[3]这也就是说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人们的认知水平和认知角度不同,对事物命名就会产生影响,命名理据也就会产生差异,从而导致各种异名的产生。人类的认知角度是非常宽泛的,在命名方面也无法一一罗列,下文仅从形态、功能、时令、颜色、味道、修辞等常用角度加以历时和共时影响以解释说明。

1.1 以形态命名

通过对事物的形状、形态等方面来命名。例如南方常见的水生植物菱角,古代称“菱”,楚方言称“芰”,《广雅·释草》对“芰”和“菱”的命名义进行了解释:“言其叶之岐起曰芰,言其实有棱角曰陵。”《本草纲目·果部》亦言:“其叶支散,故字从支。其角棱峭,故谓之菱,而俗呼为菱角也。由此可知“芰”和“菱”是根据不同角度来命名的。“芰”以该植物的叶子命名,描述的是菱叶分散岐起的样子;“菱”是从果实角度命名的,“菱”与“棱”相通,“棱”有多角之义,描述的是其角棱峭的样子。

1.2 以功能命名

通过对事物所具备的功能进行描述,从而命名。例如荠菜又被称为“护生草”,《本草纲目·菜二·荠》:“释家取茎作挑灯杖,可辟蚊、蛾,谓之护生草,云能护众生也。”而芝麻因其具有榨油的功能因此又被称作“油麻”。这种从功能角度命名的植物在中药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例如决明子因其具有清肝明目之功能而得名;益母草因其是历代医家用来治疗妇科病的要药而得名;防风因其具有祛风解表的作用而得名。

1.3 以时令命名

通过对植物的生长的季节特征进行描述的命名。以萝卜为例,元代农业发达,萝卜的种植十分广泛,品种也繁多,同时,根据其不同的生长时期,又有不同的名称。王祯《农书》言:“北人萝卜,一种四名:春曰破地锥,夏曰夏生,秋曰萝卜,冬曰土酥,谓其洁白如酥也。”此外冬瓜又称白瓜、水芝,虽以季节词“冬”命名,但其并不生长在冬季,《本草纲目·菜三·冬瓜》:“冬瓜经霜后,皮上白如粉涂,其子亦白,故名白冬瓜。”

1.4 以颜色命名

通过对植物的颜色特征进行描述的命名。例如金针菜又称为“黄花菜”,因其开黄色花而得名;菠菜因其根是红色而称为“赤根”;银杏果因其果实呈白色而被称作“白果”。有的植物词的命名不止着眼于一个角度,而是多种认知角度交叉影响而命名,例如荸荠又被称为“黑三棱”,这就是从颜色和形状双重角度来进行命名的。

1.5 以味道命名

通过对植物所具备的特有的味道来命名。例如蕺又被称作“鱼腥草”,《本草纲目·菜二·蕺》时珍曰:“蕺字,段公路《北户录》作蕊,音戢。其叶腥气,故俗呼为鱼腥草”;椿为“香椿”、樗为“臭椿”,《农桑辑要》曰:木实而叶香,有凤眼草者,谓之椿。木疏而气臭,无凤眼草者,谓之樗。”;胡荽又称为“香菜”,《说文解字》中有载:“荽作莜,可以香口也。”

1.6 修辞的影响

很多植物异名在产生的过程中会受到修辞手段的影响。有些植物的外部特征和我们熟悉动物相似,在植物命名时就会利用已有的动物比喻该植物,造出植物的新的名称从而产生异名。例如:“芡”为睡莲科大型水生植物,“芡”一词最早出现在《周礼》中,《周礼·天官冢宰第一》:“加笾之实,凌、芡、栗、脯。羞笾之实。糗、饵、粉、餈。凡祭祀,共其笾荐羞之实。”可知“芡”最早是作为祭祀之用。《说文解字》:“芡,鸡头也”。扬雄《方言》亦记载,芡实“北燕谓之蕴,青徐淮泗之间谓之芡,南楚江湘之间谓之鸡头,或谓之雁头,或谓之乌头。”因其所结之果形似鸡头,故比喻称为“鸡头”、“雁头”。此外,桂圆又称龙眼、龙目,芋头又称蹲鸱,芝麻又称狗虱,这些都是通过拟物而形成的异名;拟人,即植物与人的某些特征相似,并利用这些特征来给植物命名。例如:“葠”是“参”的异体字,《广雅·释草》:“葠,地精、人葠也。”人葠即人参。《吴普本草》云:“人参……根有头足手,面目如人,是人参以形得名。”所以人参的得名是根据其形状似人形而来的;比拟非生物,例如山药又称“玉杵”、“玉柱”。杵,舂米或捣衣用的棒槌。《事物异名别称词典》中是这样解释的:“山药去皮后色白如玉,其形似杵,故称。”[4]这个名称是从其色其形而来的。宋朱弁《曲洧旧闻》卷四:“道人沉天休尝言:‘顷年採药其中,见一藤引蔓甚远,而叶亦特大,疑其非也,乃共掘之,大如柱,长数尺,盖亦山药也,大茎可享半月,戏目为玉柱。’”[5]所以“玉柱”、“玉杵”的得名是根据山药似柱似杵而来的。

1.7 古今和地域差异

语言存在古今差异,我国历史悠久,同一植物在历时角度上会有很多不同的名称,我国古代有大量记载植物词的文献典籍。最早关于植物词的记载出现在《诗经》中。《诗经》305篇中有135篇提及植物,记载了约100多种植物;《山海经》中也有大量植物词的记载。据谭宏姣在其论文《〈山海经〉植物名的构成特点》[6]中统计,《山海经》中共收载植物名211个;《尔雅》中专门列有“释草”“释木”的篇章。这些古代文献中记载了大量的植物词汇,由于古人与今人认识事物的方式不一样,因此在对同一事物命名会有所不同,不同时代产生不同特色的词汇,这便是古今差异。例如油菜在古代又被称为“芸薹”“胡菜”“寒菜”等。芸薹一名最早出现在后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其中介绍了芸薹的种植法。《本草纲目·菜一·芸薹》记载:“此菜易起薹,需采其薹食,则分枝必多,故名芸薹。”又因“羌、陇、氐、胡,其地苦寒,冬月多种此菜,能历霜雪,种自胡来,故服虔《通俗文》谓之胡菜,而胡洽居士《百病方》谓之寒菜,皆取此义也。”后魏时期称之为芸薹,东汉末年称之为胡菜,隋唐期间称之寒菜,现代又称之为油菜。“芸薹”之名根据植物生长特点而得名;“胡菜”因其种来自异域而得名;“寒菜”是根据其耐寒的特征来命名的;而后世又因为“其子可榨油也”,称其为“油菜”。而这种古今命名差异正是由于不同时代人们对事物的认知角度不同而造成的。

语言也存在地域差异,我国地大物博,“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同一植物在共时角度上也会有很多不同的名称。很多植物的名称都会打上地域的烙印。以荸荠为例,荸荠在方言中的异名多达40多个,仅福建一省就有17个异名,其中包括钱葱、荠葱、葱藕等名称。不难看出,这些异名中都有一个“葱”字,而这种区别于其他命名角度的名称成为一种地域标志。荸荠生长在浅水田中,三四月长苗,茎直着往上长,根白嫩,形状如小葱。福建是荸荠的高产地,人们很容易看到荸荠茎叶如小葱般径直向上生长的状态,查阅方言词典可以看到,所有关于荸荠的异名中,包含语素“葱”的只出现在福建方言中。此外,荸荠还被称为“土栗”、“地栗”、“水栗”,这些异名中都包含“栗”这个语素,荸荠的地下球茎形似栗子,因此在命名中突出外形似“栗”这一特征,并加以与生长环境相关的语素组成异名,而这种命名方式多出现在江浙一带。

2 语言的发展与演变

2.1 语音的演变

汉语语音不是一成不变的,汉语语音的演变造成很多异名的产生,这主要包括语音的讹化和音转。

讹化,即植物词因发音相同或相近而产生的语音讹化,例如:荸荠又称凫茈、凫茨。《尔雅·释草》:“芍,凫茈。”郭璞注:“生下田,苗似龙须而细,根如指头,黑色,可食。”关于“凫茈”的得名,“凫”是一种野鸟,《尔雅翼·释草六·凫茨》:“凫茨生下田中……名为凫茈,当是凫好食之尔。”[7]关于“茈”,《山海经》记载:“洵水出焉,而南流注于阏之泽,其中多芘蠃。”《山海经·山经东释卷一》①古汉语料库。中郭璞云:“紫色螺也。”郝懿行云:“郭云紫色螺,即知经文芘当为茈,字之讹也。古字通以茈为紫。御览引此经芘作茈。”由此可见,古时“茈”、“紫”相通。《说文解字·畾部》:“茈,茈草也。”即为一种紫色的植物,“凫茈”的得名当为凫好食之紫色植物。郭璞注“黑色”是因为“凫茈”生长过程由紫到黑,初生为紫色,老了则变黑。《说文解字》中,“‘茈’,从艸此聲。將此切。”“‘茨’,从艸次聲。疾兹切。”“茈”“茨”音相近,《本草纲目·莱菔》记载“后遂讹为凫茨,又讹为荸荠。盖《切韵》凫、荸同一字母,音相近也。”

音转,即由于植物词语音上音近或音同而出现的通转现象。例如:萝卜又称芦萉、芦菔、莱菔。《尔雅·释草》:“葖,芦萉”。郭璞注:“萉,宜为菔。”宋代陆佃的《埤雅》:“芦菔一名莱菔,又名来服,能制面毒,言来麰之所服也。”[8]“按‘萉’与‘菔’通,‘芦’与‘来’声近相转,故芦菔又称莱菔。”[9]芦萉、芦菔、莱菔为一声之转的连绵词。又如:大头菜又称芜菁、蔓菁。《本草纲目·芜菁》:“芜菁,北人称蔓菁。”郝懿行《尔雅义疏》:“芜菁、蔓菁声亦相转。”“芜是明母鱼部,蔓是明母元部,芜、蔓明母双声,鱼部,元部通转。”

2.2 词汇的发展

异名的产生离不开汉语词汇的发展,这主要体现在汉语词汇的复音化,上古汉语词汇以单音节为主,随着语言的发展,单音节词已不能满足表达的需要,大量的同音词出现造成了交际障碍,使得词汇的双音化甚至多音化成为整体趋势。在整体词汇的复音化进程中,很多单音节植物名称发展为双音节或多音节词,由此产生异名。先秦文献中出现的植物词大多为单音节词。以《诗经》为例,《诗经》共305篇,关于其中所列植物数量各家说法不尽相同,在陆文郁所著《诗草木今释》[10]中记录《诗经》共收录植物132种,该书专门研究《诗经》中的植物,对其中记载的植物收录较全、注释比较科学。在这132中植物名称中,单音节词有114个,占据了绝大多数。除了《诗经》,《山海经》中也记载了大量植物,根据谭宏姣和张立成的统计,“《山海经》中共记载植物名211个……除去交叉部分,《山海经》植物名中的单音节词共有104个。”[11]这些单音节植物词随着复音化进程和其他诸原因的影响产生了各种复音异名,复音化使得这些词语更加口语化,在意义上也更加容易理解。最常见的就是在单音节词后面添加一个类属性语素或者在其前面添加一个表特征的语素,产生复音新词和单音节原词意义相同。

在单音节词后面添加一个类属性语素,起到表明该种植物种类归属的作用,使其意义更加明确。比如有很多单音节植物词在发展过程中词后添加语素“菜”,例如:蕨——蕨菜,荠——荠菜,韭——韭菜,苦——苦菜。《说文解字·艸部》:“菜,艸之可食者。从艸采声。关于“采”字的意思,《说文解字·木部》:“采,捋取也。”因此,“菜”即指采摘的可食之草。这些单音节植物词通过添加类属性语素“菜”来表明其食用功能,意义更加明了。此外还有词后添加语素“蒿”,例如:蒌——蒌蒿,莪——莪蒿,艾——艾蒿,蒌——蒌蒿。“蒌,蒌蒿,也叫白蒿。陆玑《诗义疏》:‘其叶似艾,白色……其叶又可蒸为茹。’”[12]“莪,莪蒿……嫩叶可以吃。”[13]“艾,多年生草本植物,也叫艾蒿。有香气,开黄花。叶羽状分裂,背面被白色丝状毛。”[14]夏纬瑛认为“蒿”犹“翯”“皓”“皬”。龙丹在其论文《汉语“颜色类”核心词研究》[15]中将“滈”“暠”“缟”“翯”归位一类。“滈”指水泛白光的样子;“暠”同“皓”,表示白,洁白;“缟”,缯之精白者;“翯”指羽毛白而有光泽。这四个词都有表示白的意思。王力先生在《同源字典》中给同源字下的定义为:“凡音义皆近,音近义同的字,叫做同源字。”“蒿”与“滈”“暠”“缟”“翯”读音相近,都有表示白的意思,应该是同源字。谭宏姣也认为“蒿”的命名义是“叶色白”[16]。“蒌蒿”“莪蒿”“艾蒿”中的“蒿”应为类属性语素,表示“叶色白”的植物,植物属性因此更加明确。

在单音节植物词前加上表特征的语素,使该植物特征更加明显突出。添加表颜色特征的语素,例如:茅——白茅。《诗经》中同时记载了“茅”和“白茅”二词。《小雅·白华》:“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国风·召南·野有死麕》:“林有朴樕,野有死麕;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诗经词典》对此加以解释:“茅,茅草,也叫‘白茅’,可以盖屋。”[17]添加表气味特征的语素,例如:椿——香椿。汉代《急救篇》:“捃获秉把插捌杷,桐梓枞松榆椿樗。”明代《农政全书卷三十八·种植》:“椿,今名香椿。《农桑辑要》曰:木实而叶香,有凤眼草者,谓之椿。木疏而气臭,无凤眼草者,谓之樗。”可见“椿”加上表气味的语素“香”可以区别臭椿“樗”。添加表味道特征的语素,例如:楝——苦楝。《管子·地员第五十八》:“其桑其松,其杞其茸,种木胥容,榆、桃、柳、楝。”《本草纲目·木二·楝》:“楝,释名:苦楝。”楝树的果实味苦,故又名“苦楝”。添加表时令特征的语素,例如:葵——冬葵。“葵,我国古代一种重要的蔬菜……也叫冬葵。”[18]《国风·豳风·七月》:“七月亨葵及菽。”《农政全书卷二十八·树艺》引用陶弘景之说:“冬葵子出少室山。以秋种葵,覆养经冬至春作子者谓之冬葵,正月种者为春葵。”现在的“冬葵”与“葵”所指相同,在“葵”前加上表时令特征的语素可以用来区别“春葵”。添加表大小特征的语素,例如:蒜——大蒜,胡蒜,“胡”即是大的意思。

2.3 语义的影响

受常用名意义影响而产生的异名。有的植物异名和常用名意义相同,或受常用名意义的影响而命名。例如:韭菜本名即“韭”,《说文解字》:“菜名。一穜而久者,故謂之韭。象形,在一之上。一,地也。”《本草纲目》中一名草中乳,一名起阳草。关于“韭”的记载最早出现在《诗经》中。“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当时的古人就已经用韭菜当做祭司用的极品了。元代王祯《农书》:“韭,久也……剪而复生,久而不乏,故谓之‘长生’。”“韭”的语义即为“长久”,因此“韭菜”又叫“长生韭”“长生菜”。这里“长生韭”“长生菜”的得名就是受“韭”的意义影响。

同义语素替换而产生的异名。汉语植物异名形成,很多都是通过同义语素的替换而来的。例如植物词中,有很多表示“大小”的固定语素。王国维在《〈尔雅〉草木虫鱼鸟兽名释例》中写道:“有别以形者,形之著者曰大小,大谓之荏,亦谓之戎,亦谓之王;小者谓之叔,谓之女,谓之妇,妇谓之负;大者又谓之牛,谓之马,谓之虎,谓之鹿;小者谓之羊,谓之狗,谓之菟,谓之鼠,谓之雀。”[19]根据王国维的总结我们可知,在很多情况下,古汉语中包含“荏”“戎”“王”“牛”“马”“虎”“鹿”等语素的植物词有表示“大”的意思;古汉语中包含“叔”“女”“妇”“负”“羊”“狗”“菟”“鼠”等语素的植物词有表示“小”意思。例如:戎菽——荏菽——大菽。《诗经·大雅·生民》:“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郑玄笺:“戎菽,大豆也。”《尔雅·释草》:“戎叔,谓之荏菽。”“戎”和“荏”是同义语素,都有表示大的意思,语素替换产生异名,“戎叔”“荏菽”和“大菽”意义相同。牛蕲——马蕲——胡芹。“茭”是一种喂牲口的干草,其外型似芹菜却比芹菜高大。《尔雅·释草》:“茭,牛蕲。”郭璞注:“今马蕲,叶细锐,似芹,亦可食。”《本草纲目·菜一·马蕲》:“释名:牛蕲、胡芹、野茴香。”“蕲”与“芹”,古人在命名时,为了区别芹菜,就在其前加上表示“大”的语素“牛”“马”“胡”,同义语素替换产生异名。

3 文化方面的影响

3.1 神话传说和宗教的影响

语言和文化密不可分,传说和宗教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它们对语言的影响是不可忽略的。在汉语植物命名中我们可以找寻到这种影响的痕迹。

神话传说对植物命名的影响。如朱槿又名扶桑,原产于中国,扶桑在古代就是一种受欢迎的观赏性植物,被视为神树。《山海经·海外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郭璞注:“扶桑,木也。”传说在极东的大海上,扶桑树是由两棵相互扶持的大桑树组成。太阳女神羲和大神为她的儿子金乌(三足乌鸦,太阳之灵)从此处驾车升起。

宗教对植物命名的影响。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宗教文化已成为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一部分。以佛教为例,佛教发源于印度,传到中国后与中国的传统文化互相影响、吸收,发展为中国的民族宗教之一,成为中国封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古代社会历史,对哲学、文学、艺术等其他文化形态,都发生了深远的多方面的影响。很多植物在命名上也打上了佛教文化的烙印。例如:土杉——罗汉松,神仙果——罗汉果,柽柳——观音柳,银杏——圣树、佛指甲。这些植物异名流传至今,可以看出佛教文化对语言的深远影响。

3.2 方言的差异

我国地域辽阔,方言驳杂。刘师培在《中国文科教科书》中说:“同一名义而四方之称名殊,则生于此地必有不能识彼地之言也。”由于这样的原因,同物异名词随之产生。在各地方言中,植物的同物异名现象十分常见,不同地域指称同一植物所使用的名称往往有很大不同,这种因方言差异而形成的同物异名词在植物的各类异名中占据很重要的部分。西汉时期扬雄还专门进行方言词汇研究,并著有的《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简称《方言》)一书。《方言》是中国语言学史上第一部对方言词汇进行比较研究的专著。该书搜集古今殊言异语,加以对比互释,对由于地域、民族和时代不同而产生的异名同实现象进行了深入的整理与剖析。

有的植物词方言异名繁多,以“荸荠”的方言异名为例,许宝华、宫田一郎的《汉语方言大词典》共收录异名45个,以东南沿海和长江流域居多,仅福建一省就有荸荠异名17个,通过分析发现,这些异名的形成有的是根据地域特点的新造词,而更多的是在其他词的基础上语音讹变而来的,这种讹变有三个途径:由通名讹变而来,我国各地方言发音各具特色,在发“荸荠”这个音时,会受方音影响,受方音影响的词在特定人群中固定下来,便形成了新的异名。例如浙江黄岩、永康方言中的“部荠”,“荸”音中的元音i讹变为u;还有冀鲁官话中的“荸西”,“荠”音中的辅音q讹变为x;由古称讹变而来,江淮、上海、武汉等地将荸荠读作蒲荠,“蒲”为重唇音,“凫”为轻唇音;“茈”精母支部,“荠”从母齐部,都为齿头音,发音一致。“凫茈”和“蒲荠”的发音相似,由此可以推断,“蒲荠”应该是由古称“凫茈”之音转变而来;由邻近方言名称讹变而来,广东斗门、福建沙县等一些地方将荸荠称为“马荠”,如福建顺昌埔上、厦门等地称为尾荠。厦门方言中,“尾”和“马”发音相同,因此尾荠即马荠,应该是马荠在书面上的一种误写。另外在福建福州等地又将荸荠称为“尾梨”,这实际上是受邻近厦门方言的影响,为厦门话“尾荠”的语音讹变。

3.3 少数民族语言和外来词的影响

自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开始,中华民族就开始和其他民族开始了大规模的互动交流,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少数民族和外来物种开始大量传入我国,因此这些物种在命名时打上了明显的少数民族语言和外来词的烙印。

以“香菜”为例,香菜原名“胡荽”,关于“胡荽”的记载最早出现在西晋时期的《博物志》中。《齐民要术》转引了《博物志》的说法:“张骞使西域得大蒜、胡荽。”胡荽,是由西汉时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的。在我国古代,外来物产前常常冠以“胡”字。“胡”本指北方和西北的少数民族,后来引申泛指外国民族。“荽”为新造字,“胡荽”的古波斯语名称为gosniz,荽对应-sniz,乃茎叶布散貌。类似这种受少数民族语言和外来词影响而冠以“胡”字的植物还有“胡麻”“胡桃”“胡菜”“胡瓜”“胡豆”“胡椒”“胡卢”等。

再以“玉米”为例,玉米是目前记载的异名最多的植物,约有100个左右,玉米是外来农作物,关于玉米最早传入我国的具体时间,由于资料零散,传播途径复杂,说法众多。现在比较通行的说法,根据各省通志和府县志的记载,玉米最早传到我国的是广西。时间是1531年,明朝嘉靖年间。据说由到麦加朝圣的回教徒带来中国,所以又有“番麦”“西番麦”,“西天麦”“回回大麦”之称。

3.4 雅俗之别

语言发展具有雅俗差异,不同阶层的人由于认知水平的不同所使用的语言也会有雅俗的不同,在植物词的称呼上亦是如此,上层阶级用词文雅,而下层劳动人民在劳动过程中会赋予他们一些通俗易懂的名字。关于俗语词,曲彦斌先生在《中国民俗语言学》中指出:“俗语词一般指古籍文献纪录、流传下来的古代口语词汇、方言词汇之类。”[20]《汉语大词典》也对“俗语”作了如下界定:“1、民间流传的说法。2、通俗流行并已定型的语句。3、方言土语。4、指当地的习惯称呼。”以萝卜为例,萝卜原名芦菔、芦萉,《尔雅·释草》:“紫花菘、温菘皆南人所呼。吴人呼楚菘。广南人呼秦菘。”段玉裁注《说文解字》“菔”字:“一名葖。俗呼雹葖。按实根骇人,故呼‘突’,或加艸(草)耳。”元代的《王桢农书》记载:“芦萉,今俗呼萝卜,在在有之,北方者极脆,食之无椇”。《本草纲目·莱菔》:“萝卜,南人呼为萝瓝,瓝与雹同。”这里的紫花菘、温菘、楚菘、雹葖、萝瓝等名称都是芦菔的俗称。

3.5 避讳

由于避讳而产生的异名。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开启丝绸之路。他将中国的丝绸、铁器、造纸术等传入西域,又将西域的奇珍异宝带回中国,其中包括许多农作物的种子。如“胡荽”“胡麻”“胡桃”“胡菜”“胡瓜”“胡豆”等。十六国时,石勒建后赵国称帝,石勒本人是羯人,羯在古代统称为胡人,石勒讳胡,凡带“胡”字之物都得避讳,因此将“胡荽”改为“香荽”,“胡麻”改为“芝麻”,“胡菜”改为“油菜”,“胡瓜”改为“黄瓜”,“胡豆”改为“国豆”等。此外,宋代《负暄杂录》中记载:“山药本名薯蓣,唐代宗讳豫,改名薯药;宋英宗讳曙,改名山药。”按照这一说法,“山药”之名是到宋代才开始使用的。李时珍也赞同这一说法,《本草纲目·菜二·薯蓣》:“薯蓣,因唐代宗名预避讳改为薯药,又因宋英宗讳署改为山药。尽失当日本名。恐岁久以山药为别物故详著之。”这里的避讳说看似十分有道理,然粗查《全唐诗》,便可发现很多中晚唐时期的诗中便已提到“山药”一词,关于这一点,前人已作考证,这里不再赘述。《辞源》下的结论是:“是山药之名,晋唐已有,非始自宋代。”

综上所述,植物异名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通过探究植物异名,可以消除历时和共时的隔膜,了解植物的起源和发展,为语言研究提供更为广阔的背景。

[1][19]王国维.《尔雅》草木虫鱼鸟兽名释例·观堂集林:卷五[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张永言.关于词的“内部形式”[M]//语言学论集.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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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文嵘

10.14180/j.cnki.1004-0544.2017.03.011

H03

A

1004-0544(2017)03-0061-06

邵则遂(1958—),男,湖北天门人,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徐媛(1985—),女,湖北黄石人,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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