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语言学研究的最高目标
——读《资中筠自选集——士人风骨》

2017-03-06 22:42周光庆
华中学术 2017年2期
关键词:资中读书人关怀

周光庆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我知道,本文的标题有些别扭;但是,它的别扭却是来自我作为读书人思想历程的别扭,因而也就不去改动它。

论及我作为读书人思想历程的别扭,其实我早就有所感受。1998年7月,我在《中国读书人的理想人格》“后记”里就说过:1978年春,中国开始在重重困境之中筹划改革开放,我们终于有了实现攻读研究生夙愿的可能。填报专业时,我选定了汉语史。这并非由于对它有着特别的兴趣与认识,而是认为,这个专业似乎离开政治较远,既可能多一分平安,又可能少一些沾染,还能够做几许真学问。……20年来,我研究过汉语历史词汇的发展,研究过语言与文化的共变,研究过中国古典解释学,并以在这些领域里阐释文化、创造文化和传播文化为职守。然而,在心灵深处,我又始终以为,我首先应该是一个中国的读书人。而在中国,作为一个正派的读书人,不能不经历一些“运动”,不能不备尝日常生活的艰辛;个中一切固然难以为外人言说,却也能使自己获得一些别样的生命体验。……但是,无论现实生活中有多少险阻与清贫,我还是相信,人文关怀与自我实现,总是读书人能够成为读书人的精神支柱,总是读书人独立自由之人格境界的精神支柱[1]。

这一段自白是真诚的,可是对于隐含着的别扭却又未能完全昭示:我在困难的条件下,怀着改变人生道路、为中华学术贡献点滴的梦想报考研究生,却又基于那种在特定社会条件下形成的明显缺乏书生意气的动机而选定汉语史专业,却又以“多一分平安,少一些沾染”为自我规约,这还不够别扭吗?尽管到后来,我逐渐相信人文关怀与自我实现,必然是真正的读书人的精神支柱,可是在实际上,我又如何能在一个有意远离政治的专业领域里,真正确立这一精神支柱呢?这不也是别扭吗?不过,心灵深处的别扭是很奇怪的,它既能使人不安,又能促人改变。渐渐地,也是情不自禁地,我由单纯的汉语史研究走向了汉语文化学、汉语哲学和中国古典解释学的研究。2002年秋,我在中华书局出版了《中国古典解释学导论》,在“绪论”里,我又发出了自己一段新的心声:“我相信,即使是在新的时代里,不断地立足现实以解释文化经典,在解释中对自身各种可能性进行自我筹划,获取关于新的历史进程的启示,同时也使文化经典在解释中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仍然必将是各个民族以及全人类的永恒事业。因此,文化经典、文化经典的解释以及对文化经典解释的研究,在各个民族的文化历史进程里,都永远是富有魅力的重大课题;对于肩负着悠久的文化传统以开拓现代化艰难进程的中华民族,更是永远具有特别的意义。本着这样的认识,我早就开始从事中华文化经典解释观念、解释方法和解释历史的研究,一直呼唤着在已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起中国自己的解释学。”[2]

平心而论,我之所以开始由训诂学研究而走向中华文化经典解释观念、解释方法和解释历史的研究,并一直呼唤着重新建立起中国自己的解释学,深处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我已在读书、研究中认识到,不断地立足现实以解释文化经典,在解释中获取关于新的历史进程的启示,进而对自身各种可能性进行自我筹划,必将仍是各个民族乃至全人类的永恒事业;而我开始从事的,正是关于这种永恒事业的探究!二是由于我想要真正解除自己心中的别扭。这是因为在我当时看来,既然人总会不断地立足现实以解释文化经典,在解释中对自身各种可能性进行自我筹划;那么我现在从事这种研究,不就能在似乎离开政治较远的专业领域里真正确立人文关怀与自我实现的精神支柱吗!经过这样的一番努力,我心中的别扭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舒解;然而实在说来,我的心灵却并未因此而特别畅快、特别奋发,倒是总有一种未曾穿透、未曾彻底的感觉!

2012年初,我设法购置到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资中筠自选集》。资中筠先生是我早已仰慕的学者,尽管是八十多岁的老先生,然而她那铮铮的风骨,广博的学识,敏锐的眼光,深刻的思想,犀利的文笔,总能使我在阅读中获得很大的启示与激励!于是,我首选《资中筠自选集》中的《士人风骨》那一本,急切地读着,细细地读着,不顾一切地思考着,若有所向地思考着;特别是对于那篇《中国知识分子对道统的承载与失落》用力更多,其中的有些段落还能烂熟于心。例如:

对我这个半生为驯服工具的人来说,发现原来这支笔还能属于自己,可以这样来用,是一大解放。

遥想两千年前,犹有太史公这样的风骨,再看两千年后的今天“颂圣”和“迎俗”的态势,能不令人唏嘘!

先秦时期,诸子百家是独立自由的。……(而秦汉以后读书人大都)讲究的是“术”而不是“道”。从道德层面看,也不再坚持原则和人格独立。自此以后,中国的读书人日益与现实政治紧密结合,经典著作也仅仅被当作了治国的工具。

张奚若在国民政府召开的“国民参政会”上的发言被蒋介石打断,就拂袖而去!……1940年,冯友兰受西南联大教授委员会的委托,给当时教育部部长陈立夫写的那封信,最集中体现了文化传统与现代精神的结合。事件起因是教育部下达指令,要审核大学的课程和实行统一考试,受到全体教授的抵制,并委托冯先生起草回绝函。信是典雅的古文,套用诸葛亮《后出师表》的语气,内容是据理批驳教育部的指令文件,通篇贯穿着现代教育独立于权势的理念,掷地有声。结果教育部的指令就此被顶回,学校保持了独立。

家国情怀、忧国忧民,和对“道”的承载,依然存在于一部分人中间,现在转化为对普世价值的追求,还有拒绝遗忘,追寻和揭示历史真相的努力。[3]

在研读《资中筠自选集——士人风骨》的过程中,我时时扪心自问:作为一位大学老师、一名书斋学者,我的家国情怀是否也能“转化为对严重的时弊和改革倒退的忧虑、对普世价值的追求,还有拒绝遗忘,追寻和揭示历史真相的努力”?与此同时,我又联想到,以2004年在《语言文字应用》上发表《汉语命名造词的哲学意蕴》一文为标志,自己近几年来研究方向与作风的逐渐改变,我的心灵又开始畅快起来、奋发起来:我对自己在当下的时代里,应该如何在研究中真正确立人文关怀与自我实现的精神支柱,应该承载什么样的“道”和如何承载我认定的“道”,似乎有了拓展性的新思考。这正如资中筠先生所论述的:中国“士”的黄金时期是在春秋战国,真正的“百家争鸣”发源于此时。至今国人引以为豪的“几千年的辉煌”,从思想层面上说,实际主要就是那个时期所创造的。而在那个时期,诸子百家既是独立自由的,又是勇于承载“道”的。许多人周游列国,游说诸侯,但是要求见用的,首先是自己建构的“道”而不一定是其本人。然而从汉代开始,政治一统,独尊儒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是以儒术从政;特别是实施科举制度之后,更是有如唐太宗所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渐渐地,读书人在怀有“家国情怀”的同时,也兴起了一种“颂圣文化”,“把爱国与忠君混同为一,导致发自内心的绝对服从,其伦理的依据就是儒家的‘三纲’,其现实的基础则是人身的依附。在那种制度之下,读书人除了‘报效朝廷’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途径可以用其学。其结果,只能是思想专制,理性泯灭,创造力萎靡不振”。

亦如资中筠先生所赞扬的:“以鸦片战争为契机,古老的农耕文明遭遇了上升的工业文明,无法再照老路对入侵者在文化上加以融化。这‘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促发了民族的猛醒和震荡,‘士’的心灵受到了空前的冲击,少数先知先觉者开始新的探索,中国人的现代‘启蒙’于此开始,到清末民初渐成气候,新潮不可阻挡。”“从严复的‘开启民智’到梁启超的‘新民说’,到‘五四’一代人为‘德先生、赛先生’的呐喊,都是企图唤起民众摆脱在颂圣文化下培养出来的奴性与愚昧。……经历了百年的新文化运动(广义的),现代文化、教育、新闻、出版等事业初具规模,同时出现了在思想上和学识上堪称贯通中西的知识分子。即使在抗日战争极端艰苦的条件下,文化教育还在继续发展,新旧结合的‘士’的精神没有出现断层。甚而可以说,中国读书人的传统中优秀的部分与新的思潮相结合达到了历史的新高度。”[4]

资中筠先生还辛辣而又热情地指出:“以1979年真理标准的辩论为标志,打破‘两个凡是’,可以说是一次再启蒙,对三十年蒙昧的祛魅作用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长期被压抑的理性爆发出来,借此冲破牢笼,封闭的国门再一次打开,中国人又一次受到震撼。长期视为不可动摇的教条和权威在理性面前失去力量;原来不能想象的都可以成为现实。是非观念又回归常识。”

我特别忘不了资中筠先生那振聋发聩的呼唤:“有鉴于此,当前我国急需开启民智,掀起一次再启蒙,打破新老专制制度造成的精神枷锁,否则民族精神有日益萎缩之虞。在这方面,号称‘知识分子’者责无旁贷。”“如康德所言,‘启蒙就是……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智’,就是用理性之光照亮蒙昧的心智。在长期思想禁锢的制度下,每个人都需要而且可以自我启蒙,也可以相互启蒙。”“知识分子需要自己解放自己,争取人格独立,减少依附性,坚决抵制颂圣文化,理直气壮地弘扬:人权、法治、自由、平等、宪政、民主,这是自救与救国的需要。”

如此鞭辟入里,如此醍醐灌顶,我的心灵能不开始特别畅快、特别奋发吗!我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我尽管不是开启民智的先觉者,既不能站立高处大声疾呼,更不能奔走民间传送科学,然而我毕竟还是人文科学中语言学的研究者,首先就必须严肃正视现实:一方面,语言学领域本来似乎就离开政治较远,而最近五十多年来,中国语言学者又在研究中乐得将“一切我们用‘外部语言学’这个术语所指的东西排除出去”,以为这样就真能离开政治较远,可以不要人文关怀;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自己选定的汉语史和训诂学的研究者,我过去总是以“多一分平安,少一些沾染”为自我规约,并以此种眼光端详其他学者,自许清高,实则怯懦。正是此景此情,造成我特别需要自我启蒙,需要激发勇气运用好自己的理智,需要养成独立思考的能力和暂开风气的自信。语言学既然是人文科学,它就应该焕发人文精神,实现人文关怀,努力在全民再启蒙中从语言研究的角度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不能忘记自己是探讨过中国读书人理想人格的学人!每每想到这里,在畅快、奋发的情绪中,我总是遥望着好像在远处飘扬着的那面人文关怀的旗帜。

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称说“人文关怀”,可是其中有真有假,特别需要辨析。而我所认同的人文关怀只不过是:它发源于人文主义,与终极关怀相映发,其“人文”又是与“神文”、“政文”相对立的;它认定人本身就是目的,人不仅是一种物质生命的存在,更是一种文化、精神的存在;它肯定个人的价值和尊严,肯定人的自我认识、自由发展、自我完善,乃是人之一切活动的最高目标;一切学术研究,尤其是真正的人文科学研究,必须是为了实现人文关怀,语言学研究自然也不例外;对于真正具有良知的学者而言,无论社会现实怎样,自我实现与人文关怀永远是相互融合、相得益彰的,没有人文关怀,也就不可能有那真正的自我实现。这样的人文关怀,就是我应在研究实践中确立的精神支柱!否则,我如何能够真正付出“追寻和揭示历史真相的努力”呢。

然而,最近五十多年来,中国语言学研究一直呈现着一种半封闭状态;那么,在汉语研究实践中,如何才能真正实现人文关怀呢?我情不自禁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哲学大师关于语言的一系列重要论述。卡西尔早已论证过:人与所有的动物一样,都生存在同一个自然的物理世界之中,都对自然物理世界的不同局部予以适应、利用乃至改造。然而,除了一般动物都具有的感受器系统和效应器系统以外,在人那里还发明了语词符号系统的第三环节。这个新的发明物改变了整个的人类生活,使得人对外界刺激的理性“应对”与动物的生理“反应”具有本质的不同。这样一来,与其他动物相比,人不仅生活在更为宽广的实在之中,而且还生活在新的实在之维中[5]。海德格尔曾经指出:人在语言活动中理解了世界的存在,领悟了自己的存在,从而主动地“筹划着”自己的存在。人的这种介入世界、与世界互动的方式,亦即“存在”的方式,就是人的生存方式。从这里出发,他又特别强调:“语言是‘存在’本身的既澄明着又遮蔽着的到达”,“作为此在展开于其中的这一实存论机制,言谈对此在的实存具有构成作用。”[6]伽达默尔又进而揭示:“以语言作为基础,并在语言中得以表现的是,人拥有世界。世界就是对于人而存在的世界,而不是对于其他生物而存在的世界,尽管它们也存在于世界之中。”[7]结合自己近几年来研究方向与作风逐渐改变的实际,我重新体会哲学大师的这些教导,终于眼前一亮,似乎理性之光也照亮了我被长久遮蔽的心智:从语言哲学的角度看,这一系列重要论述的核心精神,不就是认定人本身就是语言研究的最高目的吗?不就是强调要在揭示语言真相的同时更将人的自我认识、自由发展、自我完善,作为语言研究的最高目标吗?不就是要求语言研究必须是为了实现人文关怀吗?在中国语言学界,在我的心灵深处,所急切需要的,正是这种核心精神,正是这种人文关怀。现在的问题是,需要我们结合中华民族的实际,结合汉语的实际,去努力实现这种人文关怀!

因为眼前一亮,我的心灵也就更加畅快、更加奋发,很想像青年人那样呼喊!正好,2012年10月,第九届全国汉语词汇学学术研讨会要在山东大学召开,恰似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讲台。于是,我进入了一种酣畅淋漓的状态,针对五十多年来中国语言研究的半封闭现状,针对我自己最为需要自我启蒙的现状,迅速写就一篇长文,《从人的存在看词的存在——词汇研究能否尝试这样一种思路》[8],决心本着对“道”的承载,就语言研究必须是为了实现人文关怀而率先做些尝试性的探讨,即使不能形成新的理论,即使可能引起各种议论,即使只是能够成为铺路的石子,甚至只能算是“放一炮”,也真正值得的。

我首先说出了早就想大声说出的话:直到现在,汉语词与词义研究,特别是其思路的开拓和范畴的建立,仍然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处于半封闭状态,因而需要有一种根本性的突破。这主要还是由于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的偏颇没有得到深刻的反思,致使有的研究者仍然忽视了一些最普通、最根本的问题:语词符号形成发展的基本动力何在、主要方式为何、突出效应如何观察?人为什么需要、为什么能够创造语词符号?语词符号何以能够帮助人认知世界、建立社会、创造文化?如果沿着这些问题本身所启示的方向探索下去,或许倒能打开词汇学研究的新兴局面。反思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的偏颇,最好还是能从我们崇敬的索绪尔大师开始。因为索绪尔一方面重视“语言在人文事实中的地位”,承认“语言是一种社会制度”,指出语言的外部要素非常重要,甚至“设想有一门研究社会生活中符号生命的科学”;另一方面却又极力要将“一切我们用‘外部语言学’这个术语所指的东西排除出去”,造成语言研究的半封闭状态。试想,既然语言的内部机构经常要依赖于语言变化的外部因素,那么怎能将外部因素从研究中排除出去呢?如果在语言研究中不重视外部因素,就如在植物研究中不重视土壤气候因素,至少“就不能全面、深刻地认识语言的内部机构”。譬如,如果在研究中完全不考虑中华先民的生存方式中国文化的历史特性,那么就难以全面、深刻地认识“天、春、中、政、协、和、同、道、学、修、名分、政教、心寒、变通、水清无鱼”等等汉语语词形成、发展、使用、解释的真谛与规律;就难以全面、深刻地认识古代汉语中何以不能自源产生“民主”、“平等”、“人权”等等词汇。故而我们认为,汉语词汇研究固然可以有多种思路,但是最为根本的思路应该是,从人出发,从人的存在看词的存在,以理解词语、认识世界、观照人生作为研究的最高目标,对历史与现实的汉语词汇事实作立体的、动态的研究。

我接着贸然表述了自己的认识:在目前的情况下,要想真正实现从人的存在看词的存在,首要的是必须回归人之存在的起点,真正理解语词符号对于人的存在,对于人与世界的互动,对于人拥有世界,何以能够具有如此重要的关系和如此奇特的功用。首先,语词具有指称“对象”、引渡“对象”的功能,在空间上具有与指称对象的分立性,在时间上具有约定俗成的永久性。正是依靠语言,人类才能进行语言级别的交际,组成人类级别的社会,并在社会中体验与“你”的关系,称自己为“我”,从而逐步形成人的主体意识和主体性;正是凭借语言,人类才能进行语言级别的思维,并在思维中认识“我”与“非我”,把握人我关系和物我关系,从而渐渐能在生活中总结经验,转化经验,适应现实,改造现实。其次,人类在创制语词符号的时候,总是本着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社会文化生活的需要,对世界林林总总的事物进行了分类,总是在依据自己的需要与眼光,揭示着事物,解释着事物,赋予特定事物以特定的“意义”,并在这种揭示与解释的过程中领悟着、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而对于这种“意义”的探究和理解,则构成了人对意义世界探索的起点。进而言之,语词符号的发明与运用,有助于人认识到事物与符号、事物与意义、现实与可能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利用具有“意义”的词语,创造观念,形成思想,向着“可能”前进,这样,人就可以更加主动自如地“筹划着”自己的存在。

我甚至还想进而指出:从人的存在看词的存在,强调从汉语词汇产生、发展的外部原因、内部原因以及由此形成的实际过程入手,从汉语词义形成、演变的外部依据、内部依据以及由此形成的深层状态入手,考察民族人如何创造和运用词汇以揭示世界的存在、展现自己的存在、建构自己的文化世界;而民族人的这种存在方式,又如何成为潜在动力、真实归向和规范原则,引导着、制约着汉语词汇的创造、运用和发展,并且因此而形成了汉语词汇系统何等风貌与规律。简而言之则是一步一步地:一、从人的存在看词汇的产生;二、从人的存在看词汇的发展;三、从人的存在看词义的结构;四、从人的存在看词义的演变;五、从人的存在论词和词义范畴的建构。按照这一思路深入研究下去,自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如果说,人的存在是词的存在的动力、引导和依据;那么,词的存在就是人的存在的彰显、建构和中介。

在第九届全国汉语词汇学学术研讨会上,趁着第三个作大会报告的机会,我就本着“放一炮”的精神,结合前面江蓝生、符淮青两位先生的报告,作些临场发挥,讲述了《从人的存在看词的存在——词汇研究能否尝试这样一种思路》一文的主要观点。有些出乎意料,我那“放炮”式的报告竟然引起了较为热烈的反响,大家像是闻所未闻,包括江蓝生等几位著名学者,都主动地、热情地表示理解和认同。而根据我的品味,除了客气与鼓励的成分之外,这里确实有着对于“从人的存在看词的存在”研究思路的初步肯定。由此,我更加坚信:我心目中语言学研究的最高目标,就是人,就是人的自我认识、自由发展、自我完善!

事有凑巧,2014年,我发表了训诂学研究的一篇新作,主要论证了:从起源、特质及其与中华文化的互动关系来看,中国训诂学都是中国特色的诠释学;不断地立足现实以解释文化经典,在解释中获取关于新的历史进程的启示,进而对自身各种可能性进行自我筹划,必将是中华民族乃至全人类的永恒事业;而我们由此而开始从事的,正是从人的存在看诠释的存在,正是这种永恒的事业!《新华文摘》2015年第6期,则以《中国训诂学是中国特色的诠释学》为题,摘要转载了这篇文章。以我的感受,这是对于我率先表达的上述论断的认可与支持。我的心灵又更加畅快、更加奋发了!

现在,虽然已经年逾七十,但是,我既然越来越热爱自己的学业,我既然越来越信从人文关怀,我既然越来越坚信自己研究的最高目标就应该是人的自我认识、自由发展、自我完善,我既然相信读书人的家国情怀可以在学术领域里奋发,我既然有一个平安、和谐而又愿意有所作为的家庭;那么,无论自己的精力与智慧将来可能会怎样地减损,我都将完全抛弃“多一分平安,少一些沾染”的自我规约,不断地激发勇气运用好自己的理智,在研究汉语历史词汇学的过程中,在研究训诂学亦即中国特色的诠释学的过程中,都永远切实地确立人的自我认识、自由发展、自我完善这一最高目标,并且大声疾呼,尽力为掀起一次民族再启蒙而敲响边鼓!即使因此而涉及社会现实,即使因此而面临艰难险阻,我也决不会忘记资中筠老先生深情的呼唤:“在这方面,号称‘知识分子’者责无旁贷!”

注释:

[1]周光庆:《中国读书人的理想人格》,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

[2]周光庆:《中国古典解释学导论》,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

[3]资中筠:《资中筠自选集——士人风骨》,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

[4]资中筠:《资中筠自选集——士人风骨》,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6、7页。

[5][德]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33页。

[6][德]海德格尔:《路标》,孙周兴:《语言存在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252、76页。

[7][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下卷,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第566页。

[8]周光庆:《从人的存在看词的存在——词汇研究能否尝试这样一种思路》,后收入《词汇学理论与应用》(第七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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