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融
陈佩秋字健碧,室名秋兰室、高华阁、截玉轩。1923年生于昆明,祖籍河南南阳。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上海书画院院长,海上印社社长。1942年入西南联合大学,1944年考入国立艺术专科学校,1950年毕业。1955年上海中国画院成立,被聘为画师。2000年1月,陈佩秋画展于上海中国画院开幕。受聘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2002年2月,上海文广局、上海中国画院、上海美术馆为其在上海美术馆举办陈佩秋艺术展。2002年5月,获第五届上海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上海文学艺术奖(提名奖)。2004年,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先进个人奖。2010年11月创立上海大学中国书画研究中心。2011年4月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中国工笔花鸟画传承展。2012年12月在上海图书馆举办名画说疑续编——陈佩秋谈古画真伪学术讲座。2013年5月应文化部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邀请赴京,为文化部文化行业第四期高级人才研修班的学员授课并受聘该艺术学院荣誉教授。2014年7月18日海上金石风——社会主义核m价值观篆刻创作公益活动暨海上印社启动,担任首任社长。2014年12月在上海大剧院获颁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
陈佩秋先生关于艺术的见解,其精神不外乎二:一是创新,一是要有难度。“笔墨当随时代”,中国画需要创新,自无可非议。但陈佩秋进而认为,衡量创新成功与否的标志,不仅仅在于“新”,更在于“难”,只有当你的创作不仅新奇,而且这种新奇的境界是别人难以企及的,你的创新才真正具有艺术史的意义。否则,“创新”不过如昙花一现,无法承受时间的考验。
陈佩秋将两宋的规整设色画体作为自己艺术的起点。两宋是规整花鸟画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元代以后,文人写意成为主流,规整设色不僅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更被视为工匠之事。当然,雅俗之分并不在于规整还是写意,根本还在于艺术的表现本身,如两宋画院众工的手笔,不仅不俗,而且极雅。但无可否认的是,由于元以后长期约定俗成的观念,以写意的表现博取雅的名声,比之规整的表现要便易得多。因此,逮至近世,一般的画家视规整为畏途,就不能简单地看作仅仅是一个雅俗之分的审美观念在起着作用,其间或多或少还有着某种难易之别的投机心理在起作用。陈佩秋既以高难度的创新为己任,不甘于随波逐澜,而是敢于逆流而上、知难而进,也就在情理之中。足足有几十年的时间,她在两宋的作品中平心静气地揣摸临摹,终于在艺术技巧和艺术境界上,形成清新、明丽、洒脱、隽雅的特色,使中断了数百年的规整传统重放异彩。
于规整设色心领神会之后,陈佩秋又回过头来转向水墨写意。她对近代的各家各派是极其熟悉的,尤其是潘天寿,当她还在国立艺专时便曾受其亲炙。然而,她偏偏不以近代为起点,而是直探本源,把目标瞄准了八大、徐渭,直至宋元。她所注重汲取的是徐渭对于对象形神的高度提炼、概括,而在笔墨形式上,更讲求内敛含蓄。这一点,似乎与八大较为接近。然而,仔细品味,八大那种苦涩冷峻的情调,在她那里又变为温和热情。
陈佩秋认为,创新虽以传统为基础,但创新的实现却不是局限在传统的范围内所能完成的。她对传统的评价,始终以宋代为最高,而对元代以后则持“走下坡路”的观点,理由正在于宋代的绘画注重生活,而元代以后则明显忽略了这方面的功夫。当然,在传统的师承和生活的体验之间,还有一个孰先孰后的问题。陈佩秋早在学生时代就坚持用毛笔速写,后来更经常到山林中、公园中、家禽饲养场里去写生。她还自己养过禽鸟,长期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并借助于标本研究鸟的形体结构。但她并不主张一上来就从生活下手,而坚持先从传统入门,以古人提炼、概括生活的有益经验作为体验生活的借鉴。这样,通过先古人的学习,实际上培养了画家提炼、概括生活的先验能力,而通过后造化的学习,又可以反过来加深画家对于古人的理解,并提供了画家摆脱、超越古人的后天条件。
一般说来,人品涵养、传统师承、生活体验三方面的努力只要持之以恒并行之有效,对于成就一个大画家已经绰绰有余。然而,陈佩秋还认为,当代中国画的发展处在一个开放的文化环境之中,因此,以西洋绘画为参照系,扬中国画之长,避西洋画之短,取西洋画之长,补中国画之短,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以表现技法而论,通过长期的自觉比较,包括与西方画坛的接触、交流,她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画的用笔是所长,以尖齐圆健的毛颖写出的线条,具有刚柔、疾徐、枯湿、浓淡的丰富变化,而用色则是所短;反之,西洋画的用笔是所短,以坚硬扁平的油刷抹出的块面,缺少抒情写意的独立审美意味,而用色则是所长,复杂的色阶、色相、色调的层次变化,远非中国画的“随类赋彩”所能奏功。因此,以骨法用笔为根本,如何融汇西洋画、尤其是印象派绘画的光色变幻之妙,成为她上世纪80年代前后艺术探索的一个重要课题。此外,在造型取象、经营位置诸方面,她对于西洋画的有意识汲取也是显而易见的。
读陈佩秋的作品,无论山水也好,花鸟也好,抑或规整也好,写意也好,总给人一种玉树临风般的潇洒俊爽之感。无论取材、造型、章法,抑或用笔、落墨、设色,总是那样地温润晶莹,既不追求生僻艰奥的情调,也不尚慕艳靡都丽的风华。这种玉树临风般的审美品格,首先反映在她的笔性墨韵中。传统笔墨相对地注重一个“毛”字;陈佩秋的笔墨却反其道而行之,讲求一个“光”字。她很少用逆行滞进的战笔和厚重枯涩的渴墨,也很少用模糊的复笔和浑沦的积墨,笔头的水份一般很饱满,墨色的控制则比较适度。她认为笔墨必须严格地依据对象的质感、量感、运动感来控制轻重快慢、枯湿浓淡的顿挫提按。这样的笔墨既是光洁的,但同时也必然是坚韧而结实的。
陈佩秋的章法固然有合于传统图式的,但更多的、真正属于她个人创格的则明显地突破了传统,“计黑当白”、避简趋繁地于至密处求至疏。她的山水,或一水横陈、奇峰耸秀,或上不留天、下不留地。陈佩秋的章法,所考虑的却不是画面形象的完整和独立,而是画面结构的完整和独立。
关于色彩,陈佩秋喜用绿色,绿色的芭蕉、绿色的柳荫、绿色的荷塘、绿色的竹林……歌德曾经指出,绿色能给人一种“真正的满足”“因为眼睛和心灵落到这片色彩上的时候就能宁静下来,在这种宁静中,人们再也不想更多的东西,也不能再想更多的东西”。无疑,这种绿色的宁静,是人类精神上的原初力量,现代文明越是发达,我们也就越是需要回复到这种正在日益失落的原初力量之中,否则的话,我们就有可能沦为自己所创造的物质财富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