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
“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不写”“不鉴”非不能也,不必也,说出了鉴赏和创作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对于中国书画可不然,真正的鉴赏家往往是具有深厚创作能力的,而真正的书画大师,也必然别具只眼,对于古代艺术的真假好坏有独到的见地。
当今海上画坛名宿陈佩秋先生,正是这样一位集文史、书画、鉴赏功力于一身的卓然大家。先生的艺术实践,完美地诠释了中国文化和艺术的特殊审美价值。画画和写字,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失去了阔大深厚的文化背景,哪个实践也是走不远的。
在中国书法和绘画上欲求大成,仅仅凭感觉是不够的。陈先生出生名门,上世纪初入当时最高学府西南联大学工科,有这样的基础,她在后来学习中国画的过程中,就有迥出常人的独立思考和理性精神。笔者非常重视这一点,实在是因为社会上往往对于学习绘画的人有一种误解,以为那不需要理性思考,有天才的混沌就足够了。对天才当然百无禁忌,那是不学而能的境界。大多数人,能学而知之、困而知之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这其中,方法远远比努力更加重要。
陈先生的艺术道路不可复制,可是她的学习方法却可以借鉴。在临摹范本的选择、写生对象的观察以及创作构思的过程中,她的丰沛知识储备和独立思考始终引领着方向。先生对于古典绘画的判断,没有人云亦云,被动顺从老师的课程安排。她经过自己的实践,体会到宋元绘画技法的精湛和内涵的深厚,不是明清之后逸笔草草所能超越。在当时,这样做是需要勇气和见识的。因为那是一个对宋元绘画没有多少认知的时代。而在写生的过程中,尽精刻微,对于花鸟山水的情态、物态,必求穷尽万象。元代江南山水多用点子皴,初以为是古人为了简省而采用的程式化表达。有一次先生游富春山,远远望去那些浓密的毛竹看起来就是攒聚的小点子,她因此感悟到古人下笔都有来历,来源于自然真切的感受。先生对于没有真切体验从古人画中抄来抄去的行为极其反感,那样就会脱离绘画的真精神,以至于以讹传讹,终于了无生气,不堪入目。她笔下的小鸟或工笔或写意,无不生机盎然,这来源于她长期养鸟、观察鸟的形态和情状,同时不断写生的结果。因此,古画上的鸟,哪个动作不对,哪里结构不妥,都了然分明。因此她的鉴定,固然有著录、跋语、印章等作为佐证,可是,对于绘画本身的鉴定乃是根本。
古典绘画流传至今,盖满了大大小小的收藏鉴赏印章,包含着这样那样的故事,一般人是不會也不敢轻易怀疑的。能怀疑,并从怀疑中下手去鉴赏、研究,那需要的何止是勇气?有胆更要有识。需要有直觉的判断、理性的思索与精到的研究。
先生的鉴定,一方面有几十年精勤的艺术实践,对于古典绘画遗存的悉心观摩,慢慢在心中沉淀了一个丰厚而精确的资料库,也形成了许许多多可资鉴赏的“参照系”,有这样雄厚的基础,“取法乎上”就不会徒托空言。尤其近几年,高清印刷品的广泛传播大大方便了古画之间的比对。储藏在心底的关于古代绘画鉴定的前辈的意见积累,以及大量对真迹以及下真迹一等的复制品的观摩体验交汇成新的认知。前辈的成说不必成为最终的定论,囿于他们的眼界和条件,这些结论可能还存在值得商榷之处。先生乃综合自己数十年的史论考辨和技法探求,从而为未来的鉴定开辟出一条坦途。近年越来越多的鉴定成果正迎来收获季节。
丰沛的学养和深厚的功底,没有成为她创造的障碍,相反会提供创造的源泉。对于历代山水大家的技法和思想了然于胸,放手独造的时候,当然就会左右逢源。近年来先生所创制的大青绿山水,就是在写生基础上,综合中国古典和西方印象派绘画方法而形成的一种新的画法,有中国古典艺术的儒雅深邃,也有印象派艺术的华彩清新,同时,还有自然物象的勃然生机。这是真的创造,有传统、有生活,更有提升。为山水画的传统丰富了新的内容,形成了新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