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海,朱汉民
(湖南大学 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宋儒的族学思想探析
胡长海,朱汉民
(湖南大学 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中唐以来,官学衰微,私学兴盛,庶族兴起强化了家族教育需要,促进了私学的家族化。族学是儒者家族兴办的学校,是家族化私学,是家族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基于宋儒的思想特征与时代需要,宋代族学形式有义学、书院、义塾、家塾等,以跻身科举为主要目的,兼顾天下关怀,以经典与宋学著作为主要教材,强调教师的家族化与名士化,并吸取佛老建构族学祭祀。不论族学的形式、目的、教材、教师以及祭祀,都凸显出鲜明的家族特色,宋学学术特征以及家族重建的时代特点。
族学;科举;教材;教师;祭祀
唐中叶以来,官学日益衰微,私学逐步兴盛。儒者创办的私学虽然有各种形式,然而家族是私学的主要经济支撑,因而唐宋以来私学呈现出家族化的特点。同时,唐宋变革促进了世族的衰落与庶族的崛起。新兴的宋儒群体注重家族文化建设,发展家族化私学,以此提高科举能力,促进宋儒家族的长盛不衰。基于此,宋代以家族为主体的私学形态,即族学日渐繁荣。宋代族学是宋儒以家族为核心兴办的学校,因应宋儒不同家族需要,其形式有义学、书院、义塾、家塾等。宋代族学以科举为主要目的,兼顾天下关怀,凸显出宋儒致力科举与安顿天下的双重关照;宋代族学教材为儒家经典,基于族学的家族性质及对科举的重视,宋儒强化了对族学教师的家族化与名士化追求;宋儒建构族学祭祀圣贤体系,体现宋儒推动儒学民间化与融合佛老的时代特点。需要强调的是,宋儒始终是推动宋代族学创建与发展的主体,宋代族学鲜明地凸显出宋儒的思想理念与学术特征。探讨族学的形式、目的、教材、教师等,对宋代家族教育、宋代家族文化乃至宋儒的思想特征探究有重要意义。而目前学界对族学的研究甚少,且基本是从制度史的角度进行个案研究,尚未从思想史对宋儒族学思想去整体把握。
唐中叶以来社会动荡,经费短缺,官学日渐废弛,唐儒指出“非学官不欲振学也,病无资财以给其用。”[1](P183)官学衰败导致人才匮乏。然而王朝对人才的需要却更加强烈,“考试之际,秀茂罕登,驱之临人,何以从政。”[2](P2866)反映了当时真才实学人才的缺乏。为弥补官学的不足与人才的匮乏,私学逐步成为科举的重要力量,李钦让称“尔来乡贡渐广,率多寄应者,故不甄别于榜中”[3](P8)乡贡大部分由私学生员组成,私学逐步取得官学相同资格与地位。宋代族学兴盛,作为私学的一类,其必然承接官学功能,培养科举人才。同时,世族衰败,庶族兴起,宋代社会流动性加大,庶族兴家基本依靠科举,因而宋儒兴办族学有强化科举的内在动能。朱熹在义学记说“今士大夫,或徒步至三公。”[4](P3791)点出了宋代科举制度为庶族打开的上升之路,这强化了宋儒通过科举改变或者强化家族地位的愿望。宋儒的诗歌中就有“义塾安儒业,高门蹑世卿”[5](P103)的诗句,即通过研习儒业实现世代公卿成了宋儒族学教育的最终追求。宋儒族学教育大多有强调通过科举光照门庭的愿望,体现出族学的私学特点以及宋儒内在的现实追求。《桐源书院记》明确指出子孙就读于此“他日有自此而达于郡邑,上于国学,赫然名闻于四方,则书院不为徒设矣。”[6](P99)表明宋儒族学着力于科举的本意。陆游教育子孙时也强调要努力于诗书,“但令学业无中绝,秀出安知有后来。”[7](P813)将家庭的希望寄托在未来,认为读书即可以通过科举改变命运。再如宋儒指出“自是而往,明经取青紫,特某余事,衮衮而来。”[8](P34)认为只要专研儒家典籍,来日科举登榜,取得青紫高官显位,不过滚滚而来之事。更有宋儒兴建族学明确强调追求光耀祖宗,“他年峩冠垂绅于朝廷之上,以行其所学,夫然后有光祖宗,而究显扬之美,流积庆于无穷矣。”[9](P436)需要指出的是宋儒家族教育强调努力读诗书多是为了跻身科举,这些史料都是宋儒族学相关论述涉及的思想内容,能充分体现宋儒兴办族学的私学性质与功利性目的。
在明确表达科举兴家愿望的同时,不少宋儒还强调族学教育成功的榜样作用,以家族培养的科举人才为典范,激发族人勤于诗书。宋儒反复强调兴办族学的重要意义,比如宋儒表彰族学,“其后诸孙日益长,师友日益亲,渊源日益叩,而事业日益修,推其绪余,以事进取,有隶天子学,登乡老书,擢进士第者,凡数人,余皆以学问自立,而其进未艾。”[10](P431)他认为在先祖重视教育并建立族学的基础上子孙学业水平得到提升,由此科举事业有极大进步,考中进士数人,即便没有中进士者也能通过学问自立门户。又宋代金紫光禄大夫姜公家族家塾教育兴办良好,多出显贵,“题名家塾,多有显人,如参政谢公克家,侍御江公跻,待制高公至临,少卿汪公思温,及其季吏部思齐,皆在焉。……二十九年,其长子模,中浙漕举,至于三四讫不第,又二十年,曰桐、曰柄、曰煁、曰焕、曰光等,相继累上礼部,入太学,而柄与光同以绍熙四年赐第,又继之,皆公之子,若孙也,噫亦盛矣。”[11](P65-66)姜公家族教育十分兴盛,家族成员屡屡考中进士而成就显贵,而其后代子孙也大多入太学上礼部,这说明其家族科举教育的成功。宋儒重视家族教育中有大量的取得科举成果的案例,他们纷纷强化这一理念,以此示范子孙,如江西陈氏“自龙纪以降,崇之子蜕,从子渤,族子乘,登进士第,近有蔚文尤出焉,曰逊曰范,皆随计矣。”[12](P405)范阳窦氏建立家族书院,“凡四方之士,由公之门登贵显者,前后接踵。”[13](P455)再如曹州于氏“君择子侄之秀者,起学室,延名儒以掖之,子伋、侄杰效继登进士第,今为曹南令族。”[14](P87)族学教育的重要目的是通过科举强化门楣,使家族成为一方望族。所以不少宋儒在族学教育中明确规定科举内容,将科举教育与儒家基本的道德教育结合。比如横域义塾规定:“一旬之中,以九日读书讲明义理,而以一日为科举业条画,具行之。”[15](P215)其明确了科举教育在族学所占的比重。可见,宋儒族学教育不仅为社会培养人才,还着眼提高家族应对科举能力,以此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达到保族兴家的目的。
宋儒的族学思想强调保族兴家的同时还有强烈的治国理想,这突破了私学的局限,体现了儒学的共性,以及王朝鼓励兴办私学教化社会的初衷。实践三代理论、实现王道政治,始终是宋儒重要的社会关怀。因而在重视家族教育的前提下,宋儒将治家与治国相结合,强化家国同构的治理思想,实践着治家以治国的儒家政治理念。朱熹在义学记中指出族学教育的家国关怀,他说“古人之所谓学者,岂读书为文,以干禄利而求温饱之云哉。亦曰明理以修身,使其推之可以及夫天下国家而已矣。”[4](P3792)宋儒强调族学教育不仅是为了科举考试,最重要的理想是推之以及国家天下。《横域义塾序》也说“横渠先生有志于复井田之法,尝慨然欲共买田一方,画为井田,而行之一乡。先儒之行好事,其志之烈如此,予于三代乡里之学,亦有志焉。尝愿得屋一区,聚乡党之英教之,读书讲明义理,而躬行日用之,斯亦可以自求相规之益也。”[15](P215)强调自己努力建立义塾就是为了接续张载复三代之治的理想,通过族学教育的形式聚集乡党而教育之,推动儒家治理理念在乡村的实践。可见宋儒的族学教育本身还有治理国家的内在追求。族学教育能够兴起,具有强烈的国家关怀,也跟当时重视教化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重修文正书院记》点出:“惟我国家,敦崇教化,尊尚儒贤”[13](P1448)。宋代重视文教,又通过科举强化儒家教化。同时,范文正等家族长期兴盛不衰,以至于“宋宣和迄今将六百载”[13](P1178),对族学教育的家国关怀也具有强烈的示范作用。
宋代族学还扩大了教育对象,推动了乡村教育的发展,于天下治理也着实有功。这与宋儒家族兴办族学教育的形式密不可分,因应宋儒不同的家族需要,族学有义学、义塾、书院、家塾等形式,除了家塾较为纯粹的以家族子弟为教育对象外,也或多或少地吸纳家族之外的乡邻甚至远来游学学子,间接扩大了教育对象,普及了儒家教育,宣扬儒家理念。宋儒在玉山刘氏义学强调“聘知名之士,以教族子弟,而乡人之愿学者,亦许造焉。”[4](P3791)乡邻学子只要是愿意都可以参与到刘氏家族兴办的义学之中接受教育。叶适先祖也兴办义学,“初卫国夫人黄氏,君之五世妣,丞相顒高祖也。少而嫠居,建义学以教后进。”[16](P109)宋儒家族兴办的书院也是“乃收召宗族,及乡人之子弟教之”[5](P99)龙山书院者“吾幸有薄田畴,与其私吾子孙,曷若举而为义塾,聚英材教育之,以乐吾志。”[17](P699)家族兴办的书院也基本接纳乡邻学子入学。横域义塾“尝愿得屋一区,聚乡党之英教之,读书讲明义理,而躬行日用之,斯亦可以自求相规之益也。”[15](P215)宋儒家族兴办的义学、书院、义塾等都是接纳家族外子弟入学。尤其是族学可以让贫民子弟得到受教育的机会,朱熹指出“今家塾党庠遂序之制未立,是以州县虽有学,而士之耕养于田里者,远不能至,独城阙之子,得以家居廪食,而出入以嬉焉。”[4](P3577)认为兴办家族学校以及民间教育可以促进农家贫民子弟入学,而不独城阙之子出入。可见族学的兴盛扩大了教育的范围,加强了乡村教育。
宋代族学理念上强调社会教化,推动了民间社会治理。承务郎李公教育子孙强调“于忠孝立身之大义,尤致意焉,不专为竞举干禄计也。”[4](P4335-4336)林之奇又说“今天下闺门,乡党之间,父诏其子,兄诏其弟者,何尝无教。而家塾党庠之内,日读百纸,月读一箱,何尝无学。岂其所教所学,举皆为科举利禄设哉。”[18](P753)即是说通过族学教育可以提升子孙以及民众对儒家义理的体认,这样可以化民,而不是仅仅投身科举。再如“邓咸,楚纪湘阴人,天禧间创义学于邑南,训诲弟子及湘楚之士。”[19](P445)即其义学建立本身就是为了教化子弟以及湘楚地区的民众。更有宋儒说得更加明白:“人言数学与理学异,吾谓不通于理,非深于数者。孙君占天数学也,而乃通于理,以已之瞽,念人之瞽,求膏腴创义学,萃群儿之瞽者教焉,非通于理,而能如是乎?推孙君之用心,不特可以救世之盲于目者,抑可以警世之盲于心者矣。”[20](P416)其认为数学与理学义理相通,都重视儒家道义,指出创办义学是为社会提供心灵指引,让世人走出茫昧,起到警示世人的目的。后人在评价范仲淹创办义庄的作用时点出其社会意义,“先生之矩步的矣,身虽齐民,不死其良心,推平旦之好恶,达于胶扰之际,由家庭而宗族,邻里乡党交与勉为忠厚,而狡诈是耻,老穷不遗,强不犯弱,众不暴寡,自拔鄙陋,而惇爽矣。”[13](P1156)即是说义学可以去恶扬善,敦睦乡邻,醇化民风,使得强不犯弱,众不暴寡,达成社会安定。所以,清代王韬在《征设乡义学序》指出“义学者,即以补官学之所不及。”[21](P185)强调义学对官方教育不足的补充。族学作为民间私学机构,是对“家塾党庠遂序之制”的真实践行,治家以治国,强化社会教化,明确社会秩序,实践儒家理想,可谓泽及深远。
作为宋儒兴办的私学,宋代族学脱离不了宋儒的现实追求,充分凸显出其重视经典,致力科举的现实关照。宋儒兴办家族教育立足于宋代社会的基本现实,鼓励科举考试,以此兴盛家族,故而其教学教材以儒家经典为主。宋代族学教育强调以儒家经典为根本。《示吴守》说“况乃家塾间,美诵盈客听。颀颀两孙子,玉立此宁馨。居然五经司,问岁才十龄。”[22](P35)点明其族学教育重视五经。《冬至谒先圣祝文》也指出“先圣道德之言,垂于六籍;仁义之教,覃及万代。”[23](P282)在家塾祭奠圣贤的同时,强调儒家六经典籍对家族教化的意义。陆游更是在描写家塾中以六经为题,他说“六经圣所传,百代尊元龟;谆谆布方册,一字不汝欺。抱书入家塾,自汝儿童时;老乃幸不验,愚哉死何悲。”[7](P624)可见六经是族学教育的主要教材。而经典之外的传统子学、史学等文献都可以作为族学教育的内容。袁采在为他人写序中认为士大夫家族教育是以经史子集为目,他说“藏书以经史子集为四库尚矣,国家中秘之储,士夫家塾之目,莫不由此然。”[11](P241)强调士人家族与国家教化都源自各类四部典籍。而以“丛书”为名的家塾铭文中也说“姑撮其概,经史子集。君味其间,经辟则醪。至史子集,漉余而糟。吾书六经,吾道一贯。”[24](P398)所以说族学教育教材以儒家经典为主,涵盖经史子集,凸显出宋儒重视科举的现实需要。
同时,宋代儒学一改汉学固守文字训诂的弊端,强调阐发义理,甚至以己意解经,形成鲜明的宋学学术特征,产生大量宋学著作。故而宋儒的族学教育中必然凸显宋代的学术特征,传承宋儒的学术思想,这集中体现为宋代族学教材的义理化倾向。首先,宋代儒者重视以义理解读经典,形成大量的解经著作,宋儒以此作为族学的教材。比如朱熹作《论语训蒙口义》专门为童蒙提供教育,并明确指出要藏之家塾,是典型的为族学教育准备的教材,“予既序次《论语要义》,以备览观,暇日又为儿辈读之。大抵诸老先生之为说,本非为童子设也,……盖将藏之家塾,俾儿辈学焉,非敢为他人发也。”[4](P3614-3615)再如《吕氏家塾读诗记》也是以义理解说经典,作为族学教育的教材,“公所为书,有《吕氏家塾读诗记》三十卷,参取毛、郑众氏之说,而间出己意,其后更加刊定,迄于《公刘》之首章。《大事记》起春秋,后终于五季。”[25](P315)其次,理学的兴盛也强化了儒者对理学著作的探究,而理学更是将义理之学系统化、哲理化。部分儒者将理学著作进行解读,进而编写成族学教材。如“公于关洛之书,益加涵咏,著《止堂训蒙》一书,盖终始不变者也。闻苏师旦为节度使,曰‘此韩氏之阳虎也,其祸韩氏必矣’。及闻用兵曰‘祸其在此乎’,皆如公言。著《内治圣鉴》二十卷,《训蒙经解奏议》,《外制》并表、笺、杂著,合为若干卷,藏于家塾。”[11](P729)宋儒吸取其思想用于族学教育,也客观反映理学之滥觞。
此外,宋代族学教育教材还充分体现出家族化特征。部分宋儒家族存在一定名气的文人,创作了大量的文史著作,也被后人刊刻作为族学教育文本。比如“先君在时,号知稼翁,文成,辄为人取去。故司所存涂乙之余,才十一卷。沃于暇日泣而次之,名之曰《知稼翁集》,已刊于家塾,今复刊于邵阳郡斋。”[26](P69)再如“集凡诗五卷,杂文三十九卷,词曲四卷,末二卷为《童蒙须知》,分三十章,所言皆治家修身之道,而谐以韵语,乃录之家塾,以训子孙者。”[23](P762)以及“筑室为家塾,延宾师具粮糗,凡族子之胜衣者,皆进于学。……以读书著文为乐。有《易说》、《春秋通义》、《仙原圣记》、《经史辨疑》、《汉唐史评》、《唐史要览》、《天人修应录》、《东溪集》、《应斋笔录续》、《成都记》凡百余卷藏家。”[27](P405)以宋儒家族人物的文集刊刻为族学教育文本的事例十分多。同时,宋儒还广泛收集各类文集作为家族藏书,用以族学教育之用。这样的家族具有藏书的爱好,藏书兼顾家族教育。比如石兴宗“公幼颖异,入家塾,日诵千言,过目不再。寺正筑堂,名博古,藏书二万卷,每抚公叹曰:‘吾是书以遗尔,无恨矣。’”[7](P1391)再如黄庭坚给叔父写的行状说“公曾大父及光禄府君,皆深沉有策谋,而隐约田间不求闻达。光禄聚书万卷,山中开两书堂,以教子孙。”[28](P479)即是说这些家族藏书并非好虚名,而是注重文教,以大量藏书提高家族文化教育,为后世子孙崛起奠定基础。宋代不少官僚家族向学术家族转向,通过学术立身,这也是其兴盛族学,搜集文集,重视文教的重要原因。不论家族文人著作,还是家族藏书,都体现出族学教材的家族化特征。
宋代族学作为私学,在延请教师层面必然凸显出其私学的特征,集中体现为聘请教师的家族化。同时,因为宋代科举的发达,宋儒群体的扩大以及家族对教育的重视,对教师要求的名士化也是鲜明的时代特点。唐代的民间教育具有官学的特点,政府为强化乡村教化而设置乡学,其教师即是官方择派,“其天下州县毎乡之内,各增置一学,仍择师资令其教授。”[29](P635)显然这里的教师既不能保证是名士,也不能由家族自己决定。然而,随着官学的衰微,民间教育呈现出私学的特征,所以族学教师的延请都由家族自身决定:其一是从外面延请名师;其二是从家族中遴选有学之士。两者都凸显出族学教师的家族化特点。而出于对科举的重视,宋儒族学教育自然也注重教师的水平,强调族学教师的名士化。需要指出的是,宋代族学教师的家族化与名士化相互交织,共同体现宋代族学教师的时代特征。
宋儒十分重视族学教师,叶适就说“臣闻朝廷开学校,建儒官,公教育于上,士子辟家塾,隆师友,私淑艾于下,自古而然矣。”[16](P17-18)其强调隆师友,重视族学教育中教师的地位。
宋代族学教师的家族化、名士化首先体现在家族重视对外引进族学教师上,即区别于官学,家族具有选择教师的权利,并强调教师的水平。《玉山刘氏义学记》说“间尝割田立屋,聘知名之士,以教族子弟,而乡人之愿学者,亦许造焉。”[4](P3791)其强调族学是延请外部的名士教育家族子弟。再如丁居中“于教子尤力,建家塾聚书万卷,馆名士与子孙游。自罢官海盐,乃淡然无仕进意,或勉之,则有甚难之色。”[30](P129)即为重视族学教育,建立家塾藏书万卷,并邀请家族外名士教育子孙。而其本人也是名士,甚至入仕都无意为之。这样的案例还很多,比如“王氏系出太原,五季避地至婺,居义乌之凤林,后徙金华,遂占名数。八世为儒,至鲁公守道自晦,始辟家塾,延名士以训子孙。”[11](P592)再如“初姜氏之富甲于京师,而喜延名儒以立家塾,宣奉记览多闻,教子弟尤力。”[11](P53)这主要是家族延请外部名士为族学教师,充分体现家族对教师的决定权,以及宋儒对族学教师水平的重视。
还有部分家族则在家族内部聘请有学之士作为族学教师,这更凸显宋代族学的家族化特征,以及族学教师的名士化倾向。比如:“某官才能优长,学问博洽。芝兰庭内,尤多宗族之贤;枌榆社中,尝出栋梁之具。宜膺召节,入讲胄筵;某兹喜高轩,已临家塾。吾其与点风乎,可及于舞雩;子必从周,文哉无忘于监代。”[31](P291)其强调宗族中多贤士、栋梁可以作为族学教育的教师资源,体现族学教师的家族化与名士化。事实上古人就强调家族教育以父兄为教师,凸显族学教师家族化的传统,“古有家塾党庠,以待父兄之教。”[32](P612)不少知名儒者都就学或者执教于族学,如“神宗熙宁元年戊申,公十六岁,与兄质夫从族父执中于家塾。”[33](P138)游酢十六岁从族父就学于家塾。理学家陆九渊也曾执教于家族兴办的学校,以弥补家庭经济的不足,“公授徒家塾,以束脩之馈补其不足。”[34](P332)延请外来名师为教可能是内部没有适合的教师,突出宋儒对族学教师的重视;而家族内部族人作为教员可以减少经济开支,也说明内部存在合适的有一定地位的儒者,凸显族学的家族化特点。多数族学都是内部解决教师问题,充分表明了族学的私学本质与家族特色。
作为以庶族为主体的宋代儒者,其建构的宋代儒学具有平民化的倾向,即宋儒不断推动旧有的儒家贵族礼仪文化逐步民间化。宋代族学祭祀圣贤也充分体现这一宋学特征,表现为宋儒推动私学对官学祭祀功能的吸纳,甚至祭祀圣贤功能的家族化,体现官学功能的私学化,以及私学的家族化特点。同时,宋儒建构族学祭祀又受到佛老影响,将佛老的塑像祭祀运用到族学对圣贤的祭祀,体现出宋代儒学吸取佛老的思想特征,以及三教融合的时代特征。
宋代族学祭祀圣贤是宋儒推动儒家文化民间化的重要表现。汉唐对圣贤的推崇主要体现为官方对圣贤的祭祀与褒奖,然而伴随儒家文化的下移,及官学的衰落,祭祀圣贤逐步走进以家族为核心的民间社会,体现为族学对官学祭祀圣贤的吸纳。朱熹指出“家塾祀夫子,于古未闻,若以义起,当约释菜礼为之乃佳。”[4](P1550)朱熹认为在家塾祭祀孔子是古代没有的礼,然而从儒家义理来讲也是可行的,强调“释菜礼为之”,表明官学祭祀圣贤已经为家族所吸取。这时期不少人在家塾祭祀孔子等先贤,逐步形成新的社会风气。如史浩说“繄吾先圣是赖,臣起身布韦,致位将相,岂不知所自耶。是用严恭庙像,奠于家塾。屈致贤师,奉宣微言。将使子子孙孙,孝悌忠信。”[23](P282)即通过族学祭祀圣贤来教化子孙,典范世人,强调孝悌忠信的儒家理念。史浩又说“谨即家塾,恭迎圣像,爰及群贤,敬荐觞豆,神其妥之。”[23](P282)甚至宋代崇宪靖王也十分重视家塾祭祀圣贤,“祭先圣于家塾,率子孙拜之,四十年未尝废”[11](P590)可见族学祭祀孔子等已经是较普遍的习俗。除孔子之外,其他贤人也被供奉于家族私塾之中,如剡溪周某“尝命工制先圣十哲坐像,及列画七十二子,为一堂,即家塾而钦奉之”[10](P431)以及史浩家族“恭迎圣像,爰及群贤”[23](P282)孔子等圣贤祭祀走进家族,促进了以族学为主的家族教育,凸显了宋儒推动儒学祭祀民间化、家族化以及圣贤形象信仰化、偶像化特点。
族学祭祀也受到佛老的影响,体现为家族祭祀对佛老祭祀的吸取。宋儒指出祭祀圣贤而非佛老,不然不足以训示子孙,认为在资善堂设立圣贤像而早晚瞻仰膜拜可以达到劝学的目的。宋儒说:“若老佛二氏之说,则毁父子,无君臣,……今置其像,设于资善堂,而不以先圣先师为矜式,非所以训示国公也。……且当崇饰先圣先师之像于资善堂中,使晨朝瞻仰,以生恭敬之心,是亦劝学之一助也。今士大夫家训诲童蒙未有不然者”[22](P293)即是说提倡儒家学说是针对佛老丧绝人伦的危害,宋儒强调资善堂应祭祀圣贤而非佛老,正好说明资善堂原是祭祀佛老场所。而士大夫之家的童蒙教育莫不如此,说明族学祭祀圣贤正是受此影响。宋代许多圣像都由佛老改塑而来,南宋初一些地方对圣像进行纠正,强调为佛像改塑的应该纠正,正凸显这一历史印记。如宋儒指出“所有正殿圣像,如元系佛像改塑,即行改正。”[35](P1661)而宋代书院等祭祀圣贤之所的塑像也类似佛老,如“今象则左手下凭,右手高举,而尽舒其十指,其作凭几宣说之状,则如道流之奉其师;其盘屈两足置覆于前,则似释氏之所谓趺坐。”[36](P402)这正说明宋代学校祭祀圣贤是受到佛老影响,甚至是直接由佛老像改造而来。宋儒族学祭祀的对象与书院一样,都是圣人以及七十二贤人。族学祭祀“制先圣十哲坐象,及列画七十二子”,而“书院集议择日改塑先圣像,及改塑七十子像。其元像塑绘先圣像太巨,七十子像太小,殊不相称,皆类释老所为。”[36](P403)书院等机构与族学所祭祀的都是圣人与七十贤人像,但类似佛老,间接说明族学祭祀受到佛老影响,凸显宋儒吸取佛老塑像祭祀并使之家族化以及儒道释交融的时代特点。
在唐宋变革历史背景下,官学衰微而私学兴盛,庶族兴起强化了家族教育的需要,进而促进了私学与家族的结合,推动了家族化私学即族学的繁荣。宋代的族学教育充分体现了官学衰微后私学家族化的历史特征,反映了宋代庶族强化科举兴盛家族的时代诉求。不论是族学教育的目的,还是其规模形式以及运作方式,无不集中体现宋代族学教育的家族特色、私学本质以及宋代儒学的时代特征。同时,宋代族学还凸显了儒家社会家国同构的治理逻辑,重塑了以治家来治国的儒家社会治理范式,对传统社会的长治久安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1] 刘禹锡.刘禹锡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
[2] 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 王定保.唐摭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 朱熹.朱子全书(24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5] 陈植.宁极斋稿·慎独叟遗稿[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6] 汪应辰.文定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9.
[7] 陆游.陆游全集[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9.
[8] 包恢.敝帚稿略[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9] 家铉翁.则堂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0] 王十朋.梅溪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1] 楼钥.攻媿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2] 谢旻.江西通志[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3] 范仲淹.范文正集[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14] 赵善璙.自警编[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5] 方逢辰.蛟峰文集[M]//全宋文.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16] 叶适.叶适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7] 刘爚.云庄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8] 林之奇.拙斋文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9] 迈柱.湖广通志[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0] 袁甫.蒙斋集[M]//全宋文.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21]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
[22] 胡寅.斐然集[M].长沙:岳麓书社,2009.
[23] 史浩.鄮峰真隐漫录[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4] 曾丰.缘督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5] 杜海军.吕祖谦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6] 黄公度.知稼翁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7] 孙觌.鸿庆居士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8] 黄庭坚.山谷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9] 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
[30] 刘一止.苕溪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1] 晁公溯.嵩山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2] 王之道.相山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3] 游酢.游廌山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4] 陆九渊.陆九渊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0.
[35] 李纲.李纲全集[M].长沙:岳麓书社,2004.
[36] 欧阳守道.巽斋文集[M]//文津阁四库全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Analysis on the Clan Study of Confucian the Song Dynasty
Hu Chang-hai,ZHU Han-min
(Yuelu Academy,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Since the middle of the Tang Dynasty,private schools have outrun government-run schools family education is increasingly important because of the development of families of commoners.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clan culture of the Song Dynasty,the study of clan is family-based education.With a focus on the family,the study takes the forms of tuition-free schools,academies,and family schools.The teaching objective is to prepare students for Keju(the imperial examination),and to make students concern themselves with state affairs.Famous scholars are hired to teach students by using the classics of Confucianism.Students have to earn their rights to worship sages.The form,objective,curriculum,faculty,and the ways of worshiping sages reflect distinctive features of different clans,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family-based private education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family society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study of clan; Keju(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textbook; teachers; worship ceremony
2017-05-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四书学与中国思想传统的重建和整合研究”(15AZD032)
胡长海(1986—),男,四川广安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明儒学。
K203
A
1008—1763(2017)04—00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