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的空间、权力和话语理论在后现代艺术中的体现

2017-02-24 00:48史丽晴
关键词:福柯后现代话语

史丽晴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福柯的空间、权力和话语理论在后现代艺术中的体现

史丽晴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福柯是法国著名的后现代思想家,其学说以语言学为基础而影响到世界各地不同的学术领域。福柯对空间、权力和话语的分析在其理论体系建构中独树一帜,并在当代学术界不断引起争议。在美学与文学艺术学界,福柯的空间、权力和话语理论同样占有重要地位。艺术作品及艺术家的空间呈现、艺术家的话语权和身份认可、文学艺术对人类生存实践的影响,在后现代艺术中已经不同以往。本文以福柯的空间、权力和话语理论建构为线索,试图分析后现代艺术的空间特性以及其中话语权力的体现。

福柯理论;后现代艺术;话语权力

福柯的话语理论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以往话语研究的局限。在福柯那里,话语不仅仅是一个语言学问题,作为构成人类社会文化实践的核心内容还产生了“权力”的维度和功能,于营造合理的社会秩序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是理解当代社会文化的一把钥匙。福柯关注话语与权力的关系、社会不同领域的话语建构、话语在当代社会结构与发展变化中的作用等众多领域,他以极为敏锐和独到的视角分析了话语、知识与权力之间的内在关系,从而开创了话语分析的社会和实践向度,并成为社会科学一种影响深远的分析模式,对美学、艺术研究也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也就是说,作为福柯思想核心的权力与话语理论对开展艺术及美学研究也有良多的启示。如果对福柯的话语理论进行梳理,可以明显看出,话语问题是福柯终其一生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换言之,话语问题是福柯整个学术思想的一根红线,贯穿了福柯的整个学术体系和思想体系,而不仅仅是其“考古学时期”的一时性话题。

一、空间、权力和话语分析与后现代艺术话语的重置

福柯思想的核心是用“权力”来分析“话语”,或透过“权力”来分析“话语”,并把话语的语言学和符号学思考转移到历史的权力话语研究上,进而指出西方社会话语受制于权力的运作规则。他指出,“任何时代的任何话语,都不是个人的创造和想象的成果,也不是自然而然延续的结果,而是权力的产物,权力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和隐蔽的手段,来控制、选择、组织和传播作为话语形式的知识,无论科学、法律、人文科学甚至医学,莫不如此。”[1]385具体来说,福科对权力与话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话语主要是受权力规则所支配的话语;其二,权力主要是置于话语内部的权力。

如果我们可以推而广之的话,艺术话语的背后是否也有某种“权力”?也就是说,后现代艺术的话语是否也可以用福柯所说的“权力”来分析?可能我们的这种理解已经与福柯本人的学术视野无关,只是想借助于其对话语与权力关系的见解来梳理一下后现代艺术体系中的话语权力问题,以便对后现代艺术研究做出一些个体化的理解。后现代艺术的基本特点是:反传统、反和谐、反规则、反常规,拒斥整体性与统一性,漠视和谐与对称,挑战传统的艺术观念与大众舆论,表现形式与内容富有多样性、多元性与不确定性。后现代艺术是对自古以来流行的古典艺术观念的挑战,同时也是艺术世界的一场前所未有的突破。

存在于话语、知识和权力之间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造就了后现代文化中的许多流行话语,这些话语在很多情况下也可能会受制于某些“权力”而广兴其道。我们所说的“权力”,涵盖了社会权力、个体角色权力、文化权力乃至语言霸权等不同层面。福柯关于话语与权力的理论具有极大的前瞻性,在很多方面会启发我们去分析后现代艺术及文化的新特点。下面我们举两个例子加以说明:

其一,在空间艺术方面,福柯对传统空间理论的分析值得我们反思。毫无疑问,在福柯之前,人们的空间观念也经历了多重变化,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绝对空间”到亚里士多德的“相对空间”,从康德的“先验直观”空间到贝柯莱的“视觉空间”,从柏格森的二元论空间到梅洛-庞蒂的“身体—空间”等,都从各自的立场说明了空间与人的关系。例如在柏拉图的“绝对空间”理论中,空间是均匀的、同质的容器;在康德的“先验直观”空间观念中,空间是认识主体对杂乱无章的各种各样的认识对象进行加工整合的先天直观形式。无论是哪一种传统空间理论,往往都黏着于空间的对象性存在,福柯对此进行了批评,并提出了自己的“异质空间”理论。福柯的“异质空间”理论与他对以前人们给予理想世界的“乌托邦”理论进行反思是分不开的。正是在反思“乌托邦”理论的基础上,他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就是“异托邦”(heterotopies)。与“乌托邦”世界需要借助于想象来体验不同,“异托邦”是一个真实的空间存在。作为一个“异质”的空间存在,“异托邦”与人们当下的生存状态和生存体验密切关联在一起,这种真实存在的空间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同时映照出真实的与虚幻的两个空间世界。在这种虚实相映的空间中,各种不相容的异质因素得以并置性地一起呈现出来。福柯对空间的反思和批判在西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最终导致建筑设计、城市布局、地理环境及文化研究等学科开始关注人与空间的异质性关系及其解脱途径,人与空间交叉渗透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并且影响到整个西方对文学和艺术作品的重新解读。例如英国文化地理学家迈克·克朗(Mike Crang)在其《文化地理学》一书中就专门设有“文学地理景观”一章,详细论述了现实的地理景观和作家、艺术家虚构的艺术景观之间的关联性。换言之,两种空间的异质共在使得艺术文本中的景观世界具有了不同以往的意义,二者变得彼此相融,密切关联在一起。同时,福柯的理论还启示我们,作为艺术展示的空间存在,与权力的运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譬如,在艺术展示空间中,艺术家与观众、艺术品与展示空间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权力博弈,各自都在为合法的公共展示权力而角逐,或者说大家都在争夺自己的“话语权”。拿后现代艺术来说,艺术家对展示空间早先已经安排好的展示位置往往是不满意的,他们和他们的策展人通常要根据自己的理想来展示自己的主体意识,以使他们的艺术创作和艺术品展示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

其二,在影视艺术方面,福柯对艺术话语的分析也值得我们反思。后现代艺术以自然性、碎片化、甚至是无厘头来反对传统艺术的审美观念,消解了传统艺术与社会生活之间的界限。在此观念下,人人都有可能成为艺术家,艺术的多元性、散漫性和不确定性成了时尚。可以说,艺术家身份的认可对后现代艺术观念的传播具有重要的意义。杜尚提出的“艺术=非艺术,非艺术=新艺术”等理论影响巨大,这一切都对电影艺术的话语重置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以德国后现代影片《罗拉快跑》为例,作者将各种电影手法杂糅并蓄,如色彩的对比转换、节奏的快慢交替、镜头的分割整合,并且将动漫艺术、MTV音乐艺术等,通过一定的蒙太奇手法拼贴结合在一起,整个影片炫目明丽,动感十足。一个极为简单的主题和一条并不复杂的线索,却能使观众在极为亢奋的情绪中保持高度的注意力。影片开头部分有一大段旁白,主要陈述了人类群体的复杂性,并以“一种找不到答案的谜团”来定位人性的神秘色彩。电影旁白还以我们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如何判断自己所作所为是真实可信的等一系列问题进行引题。之后,影片似乎要通过90分钟的“游戏”来对以上问题进行解读。该影片的情节发展经历了三重变化,这三重变化导致了三种结局,却诠释着同一个主题,完全由观众自己在现实与虚幻的碰撞中去选择。其他如法国导演阿伦·雷乃的《广岛之恋》,美国后现代导演昆汀·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马其顿导演米尔齐·曼彻夫斯基的处女作《暴雨将至》,香港导演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的悬疑影片《罗生门》等,都以不同寻常的后现代电影手法来探索人类的终极性问题。例如《暴雨将至》在结构上用三个词语来串起三个段落,即“语言”“面孔”与“照片”,这里的每一个词语都串起一个单独的故事段落,但每一个段落都以“暴雨将至”为契机,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圆圈。再如《低俗小说》,该影片宣示了一种全新的暴力美学,昭示出暴力美学从现代性向后现代性的转换。为数不少的后现代电影都极为注重话语体系的构建,而有意无意地弱化了对社会问题的深度思考,忽略了以前那些主题电影与现实世界意蕴深厚的关联,而变成身体、空间与话语的直接对话。譬如它不再承载国家英雄主义、社会政治设问等宏大叙事,严肃的传统型文化承担和伦理责任也被抽空,只剩下电影作品的影像本身在空间中的游弋[2]。即便是在我国一些新生代电影作品中,也能隐约看到福柯“异质空间”理论的影响。我国新生代导演贾樟柯曾指出:他深受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电影导演德·西卡的影响,正是通过德·西卡的电影,他才认识到,纯粹的影像纪录和充满表现性的内容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或者壁垒。他早期的电影《小武》就是想去努力实现这样一种创作信念[3]。

二、他者的规训与自我的理性启蒙

福柯认为,人们出于自身的怠惰或者意愿,用他者的权威取代了自身的理智,也就是说很多人习惯性地放弃了思考。但理性的自我解放依然是可能的,关键在于每个人都要学会自我启蒙。福柯在他的多次讨论当中都强调,当代知识分子并不在人们的自我解放中占据关键性的位置,这不仅在功能上是异化的,而且在原则上是不恰当的。康德在何为启蒙的文本中就强调了启蒙的首要原则是运用自己的理智,摆脱不经别人引导对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的状态。莫伟民在《福柯与理性批判哲学》中指出,康德在这里的表述是把人的不成熟与人的不自由联系起来,把理性与成熟并列提出,认为理性有助于人从监护的状态当中解放出来。这强调了人之所以无法实现启蒙,在于他始终处于他者的监护状态。启蒙必然要走向对于他者限制的反对[4]。

在此状态下,当代艺术与美学研究必须关注从他者规训到自我启蒙的转变。例如,福柯一方面批判了知识将人塑造为“真理主体”,权力技术将人进行改造,生产出符合要求的驯顺化身体;另一方面,福柯的理论视野中并没有遗落人类个体的现实境遇,而将人类个体的生存策略及其艺术熏陶作为其理论探索的最终归宿。在《自我技术》一书中,福柯认为,自我技术其实就是人类个体关注自我、改变自我、升华自我的自身支配手段。福柯认为,社会个体完全可以通过自身的力量,同时借助于他人的帮助,对自身的身体、灵魂、意识、行为等进行自我操控,并达到自我转变,以求获得某种纯洁、幸福、智慧、完美的状态[5]。这就是说,作为审美主体的个人生存技术中的艺术熏陶是一种典范性的生存策略,人生的艺术书写与自我技术是并行不悖的,或者说自我技术可以通过一种艺术或美学风格来塑造自己。

三、身体、艺术与生存

福柯的话语哲学还密切关注“人是什么”这一问题,对这一终极性问题的回答,被学界认为是其“启蒙精神”的一种体现。在此问题上,福柯一方面关注“人如何成为其所是”,另一方面又关注“人是否可能成为其所不是”。通观福柯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可以明显看出其话语理论在解答重大思想问题时所起的基础性甚至是关键性作用。

美国电影《肥佬教授》是一部对存在于“异质空间”中的现代人的身体意识进行深刻诠释的后现代影片,讲述了一个知识分子在异质空间中争夺身体话语权的幽默故事。威尔斯大学生物学教授金斯是一个十足的大胖子。过于肥胖的身体使他的生活充满了浓郁的喜剧色彩,也因此成了校园里被揶揄的人物,笨拙的行为经常在课堂上把学生们逗得哄堂大笑。一次,一位贤淑漂亮的女研究生闯入了他的视线,并迅速催发了他对自己身体的格外关注。他第一次和女研究生在喊叫俱乐部约会时,被一位脱口秀演员拿他肥胖的身体开足了玩笑。羞怯之中,他誓意要发明一种减肥药,并迫不及待地在自己身上展开实验:当他的实验获得初步成功后,他摇身一变,身材健美火辣,几乎成了女人们竞相追逐的对象。然而,这种减肥试剂含有过量的男性荷尔蒙,它会促使教授无法维持自己以往那种斯文的风度。终于有一天,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做出了令周围的人们无法理解的举动:和三个风尘女子在一起鬼混了一夜。并且,这种药物的药力还十分有限,常常会在不经意间,使其重归肥胖之躯。在影片中,人的希望与无奈、美好的乌托邦式想象与残酷的异托邦现实经常交织在一起,体现出生存的不易和精神的溃败。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中指出,痛苦是身体的自然本性受到损害或自然欲求受到阻抑。他还认为,自己的身体是自身幸福的基础,自身的幸福则是自己身体偶然在世的个体生命所值得享有的。也就是说,人的幸福总是个人身体的幸福,没有个人的身体,就不会有个人的幸福这回事。即便是满怀事业心的金斯教授有知识报国的理想,但如果在生活中时时处于被揶揄的境地,在一个自由主义高度发达的社会里,难保他的理想不会烟消云散。当金斯教授瘦身成功后对曾经羞辱过自己的脱口秀演员反戈一击时,他多多少少找回了生存的信心。当然,心灵本身的状况和境界,对人的肉身感觉亦会造成深刻的影响。金斯教授对苗条身体的渴望,同样与他周围的人们对他的影响密不可分,他通过瘦身计划重塑自己的身体形象,进而改变周围人们对自己的看法,其实质是缓解因身体肥胖所带来的羞辱感和与之伴随的心理压力。

福柯的理论兴趣多有变化,但他对身体、艺术与生存等问题的关切是持久的。特别是在晚年,他关切自身的“自我技术”蕴含有浓郁的审美超越之路。福柯不仅解构不同类型主体的塑造过程,同时又探寻如何重构新型的伦理化审美主体。在《声名狼藉者的生活》《通往无限的语言》《僭越序言》与《外界思想》等文献中,福柯探讨了权力技术对人的日常微观生活的渗透,个体边缘者的生存是如何被纳入到书写与话语体系之中的。在描述人的权力、生存和文本三者关系的过程中,福柯开拓性地审视了权力对文学的影响和渗透。《声名狼藉者的生活》虽然只是为其一本文集写的序言,但却显示出福柯独到的文学题材意识及文学如何介入现实的艺术功用观。福柯颠覆了西方悠久的文学传统,没有将着力点放在高贵的英雄和圣者身上。相反,他搜集了大量囚禁者的档案,并将其看成是“声名狼藉者”。因为他们没有巨大的历史功绩和显赫的社会地位,相反,他们是低贱和卑微的代名词,但却被恶意、厄运刺激出巨大的生命能量,显示出在喧哗格局和痛苦体验中权力运作对于人类生存的影响。很明显,福柯将文学创作投置于权力话语、生活实践与知识真理的整体格局中,将文学本身作为一种话语,因为文学只有依托于社会话语的潜在规定,才能得以生存[5]。

单从表面上看,福柯似乎将文学作为话语体系的衍生物、附属品,实际上并非如此,他经常将文学活动看作是人类自我生存实践的重要一环,认为书写行为其实就是人类关切自身命运的一种生存方式,文学勿需也不能摆脱外在的社会权力关系,同时勿需也不能脱离社会话语。

总之,福柯关于身体、艺术与生存等方面的思考,是我们当前研究美学、艺术、文学不可回避的思想坐标,应当加以关注和研究。

[1] 周宪.20世纪西方美学[M].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 司慧慧. 暴力影响的诗意狂欢[D]. 郑州:郑州大学,2006.

[3] 史鸿文.霍建起、贾樟柯电影的比较研究:“第六代导演”个案研究[J].美与时代,2005(11):22-26.

[4] 莫伟民.福柯与理性批判哲学[J].中国社会科学,1994(4):107-117.

[5] 俞耕耘.福柯的美学遗产:从“规训技术”到“自我技术”[N].中华读书报,2016-03-09(10).

(责任编辑:李翔)

An Analysis of Foucault’s Theory of Space, Power and Discourse in Postmodern Art

SHI Liq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Foucault is a famous postmodern thinker in France, whose theory is based on linguistics, which affects different academic research fields all over the world. Foucault’s analysis of space, power and discourse is particularly uniqu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his theoretical system, and has been controversial in the contemporary academic circles. In the field of aesthetics and literature and art, Foucault’s space, power and discourse theory also play an important role. The works of art and artists, the right to speak and the recognition of the artist, and the influence of literature and art on the practice of human existence are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the post-modern art. Based on Foucault’s theory of space, power and discours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spatial characteristics of post modern art and the embodiment of discourse power.

Foucault’s theory; postmodern art; discourse power

2016-12-23

史丽晴(1992—),女,河南洛宁人,郑州大学文学院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美学理论和水文化。

B089

A

1008—4444(2017)02—006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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