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岛《波动》的个人化写作

2017-02-23 09:52李梦
关键词:个人化东平北岛

李梦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论北岛《波动》的个人化写作

李梦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文学作品既是作者情志的表现,也是现实世界的反映;文学活动不只是作者的创作活动,还是读者的阅读鉴赏活动。《波动》是北岛最有名的中篇小说,在接受过程中有一个有趣的现象,许多人在初读作品时都不同程度地认为它是晦涩难读的。这缘于北岛独特的个人体验与情感世界、审视现实世界的独特眼光、内心深处永恒的孤独及面对复杂历史文化语境向内转等合力作用形成的个人化写作形式。这种写作形式主要体现在文本形式、语言、语意等方面。

《波动》;个人化写作;多声部;语言;语意

美国当代文艺学家M.H.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中提出了“文学四要素”的著名观点,他认为文学作为一种活动,是由作品、作家、世界、读者等四个要素组成的。文学活动不只是作者的表现活动,它还是读者进行阅读鉴赏的活动。北岛的《波动》几次易稿:1974年11月下旬某个清晨初稿完成,1976年4月至6月完成二稿,1979年6月至10月三稿完成,并以连载的形式在《今天》第4—6期刊登。关于修改的原因和过程,北岛在《断章》中有所提及。但这3次修改并没有改变读者认为其难读的感受,这主要缘于《波动》的个人化写作。这里的个人化写作不同于20世纪90年代被贴上性别与性标签的“身体写作”“私人化写作”,而是呈现作者个人立场、经验、意志、情感,解构宏大叙事,与集体化、大众化写作存在鲜明差异的一种文学存在。《波动》的个人化写作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复杂的创作环境

在文化荒芜、情感匮乏的“文革”时期,否定情感的价值评定方式,无条件服从上级的指示安排,是否为阶级敌人成为评判善恶、好坏、对错的标准,人的个体独立性全然掩盖在时代本身统一而重大的主题之中,这是“‘人’和‘自我’的失落”的显现。在此期间,个人的言说受到意识形态话语的规范与控制,因此作品的发表也受到严格的限制。在最初几年里,只有个别作家有发表作品的资格,1972年以后可发表作品的作家人数虽有所增加,但所占的比重还是一小部分。北岛在“文革”期间已经开始写作,《波动》是其在秘密创作的过程中完成的。“首先是几十号人睡通铺,等大家入睡才开始读书写作,打开自制的台灯——泡沫砖灯座,草帽灯罩,再蒙上工作服。”[1]37后来,在讨价还价得来的一间冲洗照片的暗室中,北岛完成了《波动》的创作。《波动》遵循在当时被视为激进的思想艺术规范,铺写感情、价值问题,反叛与张扬的姿态在文中清晰可见,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是隔离的、冲突的。但鉴于创作时特殊的文化语境不允许其充分显露地表达,所以《波动》的笔触存在明显的克制痕迹。这种特殊、复杂、紧张的创作环境是其不得不选择与面对的,是意识形态参与下长时间的集体化、大众化表达语境中个人意识的觉醒与张扬、个体话语言说的胜利,同时也是北岛试图摆脱创作所面临的隐性或显性限制束缚、实现个人化自由表达的努力的结果。

二、独特的文本形式

(一)“多声部”的运用

“多声部”是巴赫金借用音乐术语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命名,试图将其定义为一种类型,特点是一切都摆在主体的位置,写作者尊重自己笔下的人物,人物可以自由地发声,而不仅仅是代作者说话。作者与主人公之间、不同的主人公之间、叙述者与作者之间、叙述者与主人公之间,甚至读者与作者、叙述者、主人公之间,都可以展开平等的交流与对话。《波动》文本也采用多声部的结构。文中,杨讯、萧凌、林东平、林媛媛、白华代表五种不同的声音,这五种声音或平行或交错出现,讲述自己和他人的故事。每种声音的出场又是以文中不同人物的对话形式展开的。像林东平与王德发的对话,林东平与林媛媛的对话,林东平与杨讯的对话,林东平与萧凌的对话,等等。在给《波动》修订版作的序里,李陀说道:“凡是阅读《波动》的人一定会对小说中大量的对话有深刻的印象,这个‘大量’很重要,如果以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波动》做粗略的统计,在全书近三千六百多行的文字中,对话竟有两千多行。”[2]北岛说电影剧本《卡萨布兰卡》对《波动》的修改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而该剧的故事情节也是借对话的方式展开的。北岛更是直言“对话”是作品《波动》最难的部分。对话的形式使作者的感情与意志通过人物的对话“曲里拐弯儿”地传达出来,让读者不停地转换五个人物角色,体味他们的言说,而不是直接去读懂作者,间接地增加了读者的阅读量,未免使读者产生晦涩难懂的感觉。

(二)叙述为主,穿插大量的描写

多种表达方式在作品中的穿插运用一方面有助于文本的多样化,另一方面也调动了读者的多种感官,读者若想深入了解文本就必须紧跟作者的笔触进行阅读。《波动》以叙述为主,穿插了大量的描写。以第一节为例:前三段(“东站到了,缓冲器吱吱嘎嘎响。……夜,沿微风的方向静静流动。”[3]45)交代了故事开始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揭示了时代特征,说明了故事发生的空间,渲染了气氛,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从第四段开始叙事,“检票的老头依在栅栏门上打瞌睡……‘那年正赶上我娶媳妇儿,去扯点花布什么的’”[3]45-46。第七段又开始描写,“车站小广场飘一股甜腻腻的霉烂味……挂在门前的一串红辣椒,在灯光下十分显眼”,等等[3]46。类似的表达方式的变换运用在其他各章节中普遍存在,这就需要读者集中注意力,不时地转换阅读模式与关注点,才能读懂作品。

(三)意识流手法的运用

意识流不是被割裂又被重新连接的代名词,它是文本中在场人物流动的思想、意识的呈现,打破了作家过多的叙事介入,直接把笔触深入到在场人物隐秘的内心世界。《波动》中大量运用了意识流的表现手法。以第二节为例,林东平这一部分有三个场景:第一个是林东平与杨讯、林媛媛见面的场景;第二个是林东平开会路上的所见所思;第三个是到达会议地点后、会议开始前几个人交谈的场景。第二个场景的内容则完全是林东平的内心独白与自由联想,它展现给读者的是林东平朦胧的、不合乎逻辑的意识。意识流手法的大量运用使作者以在场人物的心理变化来建构文本,也使读者的阅读思维随着在场人物的意识前进、后退或者跳跃到之前、现在、未来的任何一个时间点,增加了读者阅读过程的复杂性。

三、别致的语言

(一)极具年代感的词汇

作家独特的个人体验与情感世界影响他们审视现实世界的眼光。每个作家眼里都有不同的现实,所以创作出了不同的作品,这些作品也都不同程度、或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当时的现实。语言作为一种符号是能鲜明地记录现实的,也能借媒介的传播向读者生动地传达当时的现实。因此,每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都不得不打上那个时代的印记,其最直接的印记表现在作品的语言上。《波动》中“插队”“政治可靠”“理想主义战士”“出身”“高知”“抄家”“红卫兵”“样板戏”“劳改”“造总近卫团”,等等,这些词汇是在特殊的历史语境中产生的,直接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政治意识形态、社会文化语境、人们的道德理念和价值观念。现实终究要成为历史。随着时代的演变,人们的思想价值观念不断发生变化,新词不断产生,旧词不断消亡,或者原有词汇的内涵和外延也发生变化,那些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特殊语境下出现的词汇与现在的读者也产生了一定的距离。

(二)诗人气质的流露

首先是诗歌的运用。北岛是一位诗人,他和舒婷、江河、顾城等都在“文革”时期开始诗歌创作,有些作品也得到了较广泛的传播。诗歌创作与他的生活有着紧密的联系,甚至构成了他生存方式的一部分。浓郁的诗人气质、诗歌特色也显露在其小说中。在《波动》的三个章节中,直接出现了诗歌。例如:第一节,“地球有了引力/我们有了力量/我们可以放心走路/我们不怕碰上房梁”[3]51;第二节,“绿呵,我多么爱你这绿色/绿的风,绿的枝条/船在海上/马在山中……”[3]73;第五节,“天空是美好的/海水是宁静的/而我只看到/黑暗和血泊”[3]127。诗歌的插入符合北岛的诗人气质,也符合当时诗歌创作的大环境。诗歌是属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当时诗歌的作者人数、创作量、读者人数是庞大的,阅读积极性是高涨的,读者与诗是亲近的。整个20世纪90年代,有人说是诗歌走向死亡的年代。随着市场经济浪潮的涌入,不少诗歌创作者转向其他领域,诗歌的文学市场占有率也一直在下降。现在说“诗歌已死”未免有些夸张,但诗歌边缘化的确成为事实。阅读诗歌的浓厚氛围的缺乏,诗歌本身的象征、隐喻,诗人情志的个人化表达,使今天的读者读诗歌确实不如读其他白话作品那么容易。文学作品中诗歌的直接运用的确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困难。

其次是《波动》中音乐化、诗化的语言。第五节:“我和雪花签订过合同,就是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飘落。”“在哪儿签订的?”“玻璃窗上,用呵气和手指。”[3]125第七节:“我就把你当做一棵狗尾草,夹在一本书里。”“要是夹在书里,我只能看到其中一页。”“不,我看每一页,给你换个地方。”[3]153像这样极具个人化的语言在文本中还有很多,它们的出现是读者意想不到的,其中有意象、声音、节奏、色彩、味道、光影,营造出音乐的、诗的氛围,是北岛诗人气质在小说中的流露,给故事的凄婉与苦涩增加了一种美,文本也因其个人性、跳跃性、特别性给予读者一种陌生化的感觉。在这里,文字被工具化得更明显,作者的感情不是依靠字面的简单传达,需要读者结合历史文化语境、个人的经验及上下文去深入思考才能真正理解。

四、晦涩的语意

“文革”时期的文学和“十七年”时期的文学相似,基本上都是阶级的文学、政治的文学。北岛张扬个性,反叛传统,文学写作向自身和被叙述者的个人情感和体验转移,较之“文革”时期整体的文学创作而言,呈现出一种由外向内转的姿态。北岛用他独特的姿态给中国当代文学史提供了一部有个性、有意义的小说。《波动》的主线是一个相当简单的爱情故事,杨讯与萧凌相遇、相爱又很快分手。但作者又不仅仅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北岛更是借个人化表达的独特的形式,以及堆砌成这种形式的难懂的、诗化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独特的感悟,这体现在他文本主题中的“伤痕”指向。读者在初读的过程中往往体悟不到爱情叙述表象之下的深层含义。这种非开门见山、非一针见血的表达不是逃避,而是一种对复杂环境的委婉直面。从文本中撤出来反观,《波动》就像是作者的独语,它与大众小说、平民小说是不同的,是一种带有小资情调的、内审式的个人化写作。“‘个人化’写作是一种面向自我的写作”[4],“小资”不是带有阶级性的名词,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存在状态。北岛以自己的方式在向我们讲述故事,每一处描写都“别有用心”,每一句话都暗含深意。继形式的难懂之后,或者说与形式难懂的同时,北岛又给了我们一种语意的难懂。这种难懂是复杂的背景、独特的形式、别致的语言等合力作用的结果。

[1] 北岛,李陀.七十年代[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2] 李陀.《波动》修订版序言[J].现代中文学刊,2012(4):12-21,77.

[3] 北岛.波动[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4] 高荣欢.论韩东小说“个人化”写作[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4.

OnthePersonalizedWritingoftheBeidao’sWaves

LI M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Literary works not only express the author’s feeling but also reflect the world; literary activity is not just the author’s creative activity but also the reader’s reading activity.Wavesis the most famous novel by Beidao. There is an interesting phenomenon in the process of its reception. A lot of people inordinately consider it’s obscure when they meet it for the first time. This should be due to the form of personalized writing, which formed by BEI Dao’s unique individual visual experience and emotional world, eye to scan the real world, eternal loneliness in the cockles of the heart and the complex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context. The personalized writing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text, language and semantic.

Waves; personalized writing; polyphonic; language; semantic

2017-08-21

李梦(1991—),女,河南许昌人,河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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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44(2017)06—0144—03

王菊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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