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颖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醉醒石》中科举制度左右下的士人心态
张梦颖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明清时期科举制度在统治者的积极倡导下愈演愈烈,文人对科考做官趋之若鹜,在文学史上频繁出现专门的科举小说。其中,《醉醒石》颇具生活气息,旨在揭世道倡伦理,作者将科举制度和士人的真实状态及自身看法都反映在小说里,笔下的文人秀才也更加贴近生活。他们大多生活窘迫,却对科考和情义十分重视,展现着儒家士子科举制度下最真实的心态。
科举制度;情义;因果;《醉醒石》
《醉醒石》是明末清初白话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作者署名东鲁古狂生。书名典出《唐馀录》宰相李德裕平泉墅内有石能使醉人清醒。在内容上小说也一再搬出明太祖遗训,鼓吹天命有定,告诫人们安分守己。小说寄寓文人情怀,揭示黑暗现实,讲述明末清初的真实状态[1]。明清时期统治者十分重视宣扬科举,放宽参与者资格,提供优厚待遇;文人们形成了科举是唯一出路的价值观;世人对科举也十分看重,常以科举为谈资。在这样的背景下,士人被科举考试左右,渴望考取功名,跻身上层社会,而思想却被八股科考禁锢,变得愚昧狭隘,缺乏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以往关于《醉醒石》的研究多集中在训喻、消极因素、积极因素等方面[2],本文将对《醉醒石》中科举制度左右下的士人心态进行分析研究。
在盛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思想的封建社会里,封建统治者为科举制度提供助力,对科考及第者宴请恩赏,提供丰厚待遇,这大大激发了文人参与科考的热情,科举亦成为文人心目中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参加科考的队伍日益壮大。同时,中举变得愈加艰难,人过中年依然是秀才的数不胜数,其中不乏由士转商放弃科举之人,但大多数文人仍选择继续备考。科考中举是文人们奋斗一生的目标,他们不问世事,不问柴米油盐,一心研读八股,潜心圣贤之道,执着于考取功名走向仕途。长年累月地研究八股使他们变得木讷呆滞,为人处世以自我为中心顽固不化。科考是文人跻身上层社会的敲门砖,是改庭换面的最好机会,对本身就生活窘迫的文人秀才来说更是一线生机。穷秀才们孤注一掷地投入科举之中,贫困潦倒的生存现状并没有动摇他们科考的决心,始终以文人秀才身份标榜自己,给身边亲人带来困扰却借口圣贤之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无心改变困窘的生活状况,迂腐固执,沉迷于科举无法自拔。
如小说第十四回《等不得重新羞墓 穷不了连掇巍科》里面的苏秀才,祖业雄厚,父亲也是秀才但因不会经营致家道中落,只剩得几本书教会苏秀才中了试,被莫家相中招为赘婿,莫家下聘时多予苏家几亩田,表现了苏秀才的家庭处境。苏秀才只有满腹圣贤之道,莫翁去世后财产被他人抢占瓜分,岳母让苏家出状告理,而苏家老小深受科举制度荼毒,哪怕家中拮据,讨回该属于自己的财产合情合理,也认为只有闭门读书将来角逐科场才是正经事,其他都无关紧要,“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争他做甚?”表示回绝和不屑,仍然去研习功课。父亲岳母的去世使家里愈发窘迫,苏秀才只得给人做伴读。被人嫌弃辞退还被克扣工钱,又正是急用钱的时候,苏秀才本可寻回工钱勉强度过难关,然而却不去讨要钱财,只是读书要紧,怕耽误时间荒了学问。可见,在文人秀才眼里,读书学习比维持生计重要得多。妻子只得靠典卖与节衣缩食维持生计,而苏秀才也不怜惜妻子,只道“粝饭菜羹,儒者之常”,以读书人标榜自身,对妻子为自己科考辛劳操持不以为意,没有丝毫愧疚之心。苏秀才运途蹭蹬,连连科考不中,让妻子难以忍受,决心分开。苏秀才不思量自身执着科考入不敷出带给莫氏的生活和精神压力,不好言相劝安慰妻子,反而以秀才身份压制妻子,导致不欢而散,自身无家可归苟且过活也不曾放弃科考。后来知府知道他的情况,着实可怜他,给他拔在前列中了科考成了进士。科考中举对文人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文人秀才张口闭口圣贤之道却满心功名荣誉,圣贤八股的研读将他们禁锢在固定的范式里,束缚了他们的思想,也让他们忘却现实,不顾生计,以读书人自居,一心闭门读书不理世事,以中举为己任和一生追求,只看得到中举后的荣耀富贵和扬名天下,对于潦倒贫困的生活现状他们视而不见,留得身边人打理一切,罔顾给他人增添的烦恼与压力,只盼望可以早日中举。
封建社会等级制度森严,平民分四等,士列首位,是平民中的最高等。中举入仕带来的至高地位可以让人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名利双收,所以文人秀才对科考做官趋之若鹜。而士人只是学习圣贤,研究八股,几乎足不出户,平日交往多是同类与邻里和睦之人,生活环境平淡单一。长期闭门读书令他们缺乏社会经验,遇到苦难麻烦就手足无措,没有抗争反击意识,形象文弱,但他们却深明情义。
儒家讲仁爱,讲究“推己及人”,彼此互爱,致力于构建和谐温情的道义社会。“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备考科举、饱读儒家圣贤之道的文人秀才则是支持道义的中坚人物。他们作为传统知识阶层,坚守古代社会基本价值准则,儒家思想深深影响着他们,烙印在他们心中。他们信奉伦理纲常,注重情义,科考入仕是他们执着追求的理想目标,情义是他们内心坚守的另一座高峰,他们对冤苦不公之事伸以道义援手,对帮助过自己的人感恩戴德,铭记于心。如第四回《秉松筠烈女流芳 图丽质痴儿受祸》中的女子恪守与张秀才的嫁娶之盟,在强权逼迫下坚贞不屈,以死相殉,张秀才为其义气所感亦不再娶妻。第十回《济穷途侠士捐金 重报施贤绅取义》中对于救助过自己的侠士,三位秀才中举做官后就开始为侠士张罗报恩,帮其寻偶娶妻纳监做县丞,等等,足见文人秀才在科举制度影响下长期读书,在研读圣贤八股中参透了道义,成为道义的拥护者。
入仕成名后的士人没有仰仗功名,变得骄傲狂放,放弃自己的道义理想,他们不为富贵出卖人格,不为成功泯灭良知,坚持滴水恩涌泉报,追求侠义的人格精神。坚守道义是士人对自身品格的要求,士人们虽文雅温和,做事不大胆强硬,缺乏斗争性,没有闯劲,但他们有维护社会秩序的责任感、使命感。士人们知恩图报,对救助过自己的人们都铭记于心,竭尽所能去回报恩情,对于满心入仕、渴望富贵腾达的他们而言,帮恩人谋求官位就是自己最好、亦是最隆重的回馈。第十回中的三位秀才考取功名入仕后,帮救助过自己的侠士解决身边困难及配偶问题,还帮其纳监做官,虽侠士无心当官入仕,但三位秀才仍坚持送侠士做官,献上自己心中最高的报答。士人严格坚守道义,维护伦理准则,恪守儒家礼义,是对大千世界的教化,对见利忘义、见财弃情之人更是一种训诫。
文人对因果报应十分重视,民间小说《闹阴司司马貌断狱》中的故事对文人有一定的影响。此书用因果报应轮回转世来解释魏蜀吴三足鼎立半日阎罗之事[3],也在历代文人中流传不息,他们在内心已经将因果报应与道德准则相勾连,更加注重区分善恶,坚信善因善果、恶因恶果。同时,受科举制度影响,他们饱读圣贤之书,讲求道德准则。如《国语·周语》中提到的“天道赏善而罚淫”等,告诫文人道德自律,唤起文人对因果报应的重视,文人自觉避恶趋善以求现世安稳福泽后代[4]。文人因科举习得一切皆因果之理,深信为人谦逊有礼自是种善因的一种方式,恃才傲物自尊自大者自得恶果。小说第六回《高才生傲世失原形 义气友念孤分半俸》讲唐代皇族之子李微少年博学却恃才过甚对人不敬变成了怪兽,只得躲在深山老林独自忏悔之前所作所为。作者藐千古轻来世,指出不注重积善积德遭到报应将变为异类,告诫文人行事应注意因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余殃,这对后世文人秀才也是一个警醒。
士人们在重视因果讲求积德行善的同时也迷信鬼神,认为鬼神托梦可以感知天命,得知自己命运归宿并做好准备。如小说第一回在《救穷途名显当官 申冤狱庆流奕世》中,姚一祥早年纸醉金迷也不曾忘行善积德,济助一位被劫濒死的秀才不求回报,到后来做官廉洁公正,年老时在梦中受人牵引与阎王相见,被告知自己有阴德被请为太山刑曹,祖孙后世显贵得福报都是早年科考生涯中,学习儒家理论,形成的因果报应思想而注重行善积德的结果。姚一祥梦见阎罗知道自己将死,连忙处理后事等鬼神来迎,亦是对鬼神有敬畏之心,对鬼神托梦深信不疑。后世子孙中举做官是种善因得善果,亦是鬼神灵验能预测未来,从而更令文人迷信鬼神。对于鬼神观念,孔子作为殷周祭祀文化的继承者因袭一些鬼神观念,对其抱有积极开通的入世态度。虽儒家多以“近人事,远鬼神”教化文人,但对鬼神并没有完全否定,而是求事于心听凭自身,对鬼神的存而不论彰显“近人事”的文人关怀。后来出现过用鬼神解释天道天命的鬼神天命论,有过谶纬迷信迷失阶段,虽由魏晋玄学家的努力纠正了儒家迷信化的偏颇,但儒家关于鬼神的争论没有停止,随着儒家思想的发展,鬼神观念逐渐淡化成为一种精神气象用来解释不合常理之事[5]。对科举制度下的文人而言,长年备考不中让文人深感无力,失去信心,而科考中举是他们一生的唯一追求,只得寄希望于鬼神,等待鬼神托梦感知未来,望鬼神助力中举入仕,其迷信鬼神更多是一种心灵寄托与心理慰藉。《醉醒石》中的士人迷信鬼神不似《聊斋志异》里鬼神可以幻化人形,在身边指导帮忙或是留下痕迹指导士人文章写作,亦不似《三言》《二拍》中敬拜鬼神早晚焚香祷告托得鬼神显灵助力考试成功,而是在因果报应的基础上单纯信仰鬼神,认为鬼神在监督自己的所做所为,会在自己功德圆满之时给自己托梦提示,只当鬼神是对自己未来科考的宣判者而非助力者。《醉醒石》中的士人更注重积善行德,专心读书备考。
明统治者发布“学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进之”的文教政策,大力推广科举制度选拔官员,又有得意、失意诗传诵民间,影响了人们的文化心理,使人们的价值观念发生变化。读书的本来目的在于穷理,而科举制度下的读书过于正统和模式化,禁锢了人们的思想,士人缺乏自我个性,没有社会忧患意识和责任感,一心赴考科举,心系功名富贵,渴慕中举入仕夺取功名,借机改庭换面施展抱负。《醉醒石》中的士人都是生活窘迫毅然奔赴科考寻求出路、一心读书不问旁事的典型,不似《儒林外史》中媚人下人者,中举入仕的文人秀才虽文弱但重情义,不似《儒林外史》中倚仗功名骄人傲人者,同样也没有《儒林外史》中肯辞去功名富贵的真儒士[6],是科举制度下大多数士人的真实写照。
[1] 何权衡.《醉醒石》琐谈[J].河南财经学院学报,2008(1):85-89.
[2] 李淑兰.《醉醒石》研究综述[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6):73-76.
[3] 胡以存.“因果报应”模式下的民间叙事与文人叙事[J].文学评论,2013(6):51-56.
[4] 刘勇强.论古代小说因果报应观念的艺术化过程与形态[J].文学遗产,2007(1):118-130.
[5] 鹿林.论鬼神观念在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地位[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1):97-103.
[6] 陈文新.《儒林外史》与科举时代的士人心态[J].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1):91-98.
ScholarMentalityAffectedbytheImperialExaminationinDrunkAwakeStone
ZHANG Mengying
(College of Arts,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116081, China)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s actively advocated by the rulers. And the scholars are eager to be officials by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so special imperial examination novels appears frequently in literary history. Among them,DrunkAwakeStoneis full of the breath of life, and aims to reveal the world ethics.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and the real state of the scholars and their own views are reflected in the novel. The scholar in this novel are more close to life, most of them living distress and elegant but for the expedition and friendship very seriously, showing the true mentality of Confucian scholars under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ties of comradeship; cause and effect;DrunkAwakeStone
2017-05-07
张梦颖(1993—),女,山东陵县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I206.2
A
1008—4444(2017)05—0146—03
(责任编辑:王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