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幸福笑带泪

邹平

滑稽戏《幸福的红萝卜》是常州市滑稽剧团新创作的一台好戏，它以扑面而来的当代生活气息，特色鲜明的滑稽表演风格，表面上看讲的是负债累累的公司用“富豪相亲会”骗钱的闹剧，骨子里却是一个父子两代人在传承手艺与如何创业上的喜剧故事，告诉人们什么是幸福以及寻找幸福的艰辛。

故事并不复杂，甚至有点荒诞。有一手腌制萝卜干好手艺的唐荣华来到上海，找已经“发财”的儿子金宝借钱，没想到金宝是“假富贵真骗钱”，于是闹出了种种笑话。最后真相大白，金宝跟随爹爹唐荣华、初恋情人马蹄莲一起回乡，走上了靠传承祖先手艺腌制萝卜干致富的幸福之路。

滑稽戏历来在塑造正面喜剧人物上存在着艺术短板，要么是正面人物写得像正剧一样正襟危坐，缺少喜剧性，要么是过于追求喜剧性，失去人物形象的正面性。从这一点来说，《幸福的红萝卜》在艺术创作上的真正难点不在唐金宝身上——尽管要塑造好这个充满喜剧色彩的人物也并非是件易事，而是在唐荣华这个正面喜剧人物身上，因为这个戏的主旨就体现在他一辈子做好一件事的手艺人精神。

应该说，编剧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这个主题、并且充分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和创作手段而创作出的这个四场滑稽戏剧本，较好地体现了滑稽戏的闹剧和喜剧交织的艺术本体，写活了唐荣华父子、马蹄莲等一群喜剧人物，尤其是塑造出了唐荣华这个正面喜剧人物。

《幸福的红萝卜》是以 “富豪相亲会”这个荒诞不经的闹剧开始的，但随着剧情向人物性格冲突发展，喜剧便开始粉墨登场了，在第二场“四面楚歌”中，唐荣华由农村来到城市，又置身于儿子的现代化办公楼里，却仍然用以往的经验来判断，造成了角色的自信与环境不相容的喜剧性。等到金宝为了在女友刘飞飞面前掩饰马蹄莲是自己的农村初恋女友，竟然说她是爹爹要娶的后妈，唐荣华忍不住打了儿子一巴掌，则将人物性格中的正面性有力地揭示出来。

到了第三场“父子交心”，他就一改被动而去劝说儿子走正确的创业之路，父子俩对创业和守业的不同看法，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喜剧冲突，有层次、多侧面地揭示了唐荣华这个人物性格的喜剧性和正面性。金宝耿耿于怀爹爹打他一巴掌，说“他应该上来就是一刀，直接砍死我算了”。唐榮华为了拉近父子感情，主动地一再让步，却招来金宝的不理不睬，激得他火爆脾气一再发作，又一忍再忍，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能发火”，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喜剧冲突。接着，两人由该不该租豪华办公楼引起了争执，金宝吐苦水创业如何不易，唐荣华表示理解儿子几年不回来过年，由此进入了第二阶段的喜剧冲突。这是以煽情为主要手段的戏，通过互吐思念之情来拉近父子两人的关系，又从这么多年的艰苦日子想到死去的金宝娘，最后两人嚎啕大哭，唐荣华突然说“好了，人也死了，还哭她做什么”，以悲喜交错的手法进入到第三阶段的喜剧冲突。金宝抱怨爹爹为什么要带把刀来上海，唐荣华就从这把菜刀即将被收入“非遗”博物馆说起，给儿子讲了唐家腌制萝卜干的历史。那句“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可说是全剧最精彩的台词，不仅因为出噱自然精彩而笑声爆棚，而且切中了唐家五代人腌萝卜干，直接揭示了本剧做人做事都要脚踏实地的主题，但金宝却说“到了我这个爹爹就不做了”，父子的矛盾由此从情感层面进入到思想层面。

此时，唐荣华的那段扬剧曲调演唱的“承继了祖宗的技艺”，巧妙地再次将这个人物的正面性以滑稽戏常用的“九腔十八调”手法表现了出来。这段唱词，既有正面阐述如何为人做事的哲理性格言，“萝卜干凝聚了人生道理，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不能空心必须脚踏实地”；又有委婉发噱地以腌制萝卜干的工艺流程来比喻人生的起伏锤炼，“洗净泥垢切成片，铺上竹篾撒上盐，七七四十九天，日夜翻翻转转，九九八十一遍，调出咸中带甜”；更有突出唐荣华这个农村人粗犷性格的口头禅“勒块妈妈我的娘”，可说是以滑稽戏的艺术手法成功塑造了唐荣华这个正面喜剧形象。从戏剧结构上来说，第三场也是全剧的腰板，如果不硬，不能挺直，或者僵硬而不灵活，那么整个戏就会塌下来，最后的高潮戏写得再好也难以使戏上去。《幸福的红萝卜》的剧本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然如果没有演员的创造性表演，剧本也只是墙上画的龙缺少了点睛这一笔，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腾空而飞的。扮演唐荣华的张怡，对滑稽戏的各种演技掌握得十分纯熟，在本剧中演来得心应手并且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发挥，他既能深入人物内心的体验性表演，又能随时跳出人物角色作叙述者表演。例如，把这个人物设计成一口苏北话，既是从人物出发，一个埋头在家乡做了一辈子的腌制萝卜干的手艺人，自然家乡口音纯正，又具有典型的滑稽戏喜剧效果，他和考上大学、又在城市打拼多年的儿子金宝的普通话、上海话和家乡话杂糅的口音，形成了令人发噱的对比，形象地反映了这父子两代人的性格反差和观念冲突所构成的代沟。又如，剧中唐荣华那句“要克制，不能发火”的反复运用，是基于滑稽戏的“三番四抖”的创造笑料的手法。唐荣华一方面承认昨天打儿子耳光有点过了，省悟到儿子大了要注意教育的方式方法，另一方面又说以后下手要打得轻一点，又屡屡拿出那把菜刀来吓唬人，说不这样子镇不住，这里所产生的爆笑效果就是从人物性格出发挖掘笑料的喜剧手法。再如，唐荣华在劝说儿子放弃那种幻想一夜暴富的所谓创业时，既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来以理服人，又常常因为自己的暴脾气去压服儿子，他的表演收放自如。这两种不同的表演方法，张怡演来可说是左右逢源，尤其是后一种走人物内心的喜剧表演方法，是唐荣华这个人物的正面性得以生动展现而不生硬的最主要原因。

与张怡搭档演对手戏的唐寅所扮演的唐金宝也是本剧中的一个亮点。从他的表演可以看出他滑稽戏的基本功扎实。由于金宝这个人物的角色设定，他的表演是以“硬噱”为主，但也不乏精彩的“肉里噱”，例如第三场和张怡的对手戏，唐荣华诉说唐家腌制萝卜干历史的那段戏，他接着父亲说的话，故意说“爹爹的爹爹的爹爹”，张怡接一句“少了一个”，他才说“爹爹，乖乖五个爹爹”，就是十分自然的“肉里噱”。接着又说父亲是最后腌萝卜干的爹爹，“因为到了我这个爹爹就不做了”，可说是把“肉里噱”发挥到了最好的地步。

常州市滑稽剧团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剧团，改革开放以来曾创作出《“土裁缝”与“洋小姐”》《多情的“小和尚”》《我要做好孩子》等全国有影响的好剧目，《幸福的红萝卜》是该团在新形势下的又一部搭准时代脉搏的佳作，相信在剧团不断的艺术打磨下，一定能把这个在急速变化的时代里“坚守”的故事讲得更好更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