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微
摘要:文章在具体考察现代汉语单音节依据类介词产生过程基础上,归纳总结现代汉语单音节依据类介词产生的机制包括:重新分析、隐喻、语用推理和同步引申。这四种机制经常两两或两三结合诱发介词的产生。
关键词:依据类介词 重新分析 隐喻 语用推理 同步引申
中图分类号:H143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5349(2016)11-0017-02
介词是汉语中一类重要的虚词。介词的产生问题是介词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目前,学者们已经达成的共识是多数介词是由动词经过语法化过程产生的,这一过程即“实词虚化”。关于“实词虚化”的机制,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学者们多有涉及,如:梅祖麟(1981)、解惠全(1987)、刘坚等(1995)、洪波(1998)、沈家煊(1998)、陈昌来(2002)、邢志群(2003)、张旺熹(2004)、吴金花(2005)等。而多数学者在探讨“实词虚化”的机制时,把介词产生的“动因”和“机制”两个概念放在一起探讨,不加区分,没有明确二者的界限,或称“因素”,或称“机制”。对这两个概念的内涵认识不清,使得上述成果中有关动因和机制的指称范围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造成了理解上的混乱和偏差。李宗江(2009)提出对语法化的“动因”和“机制”加以区分的思想,我们深以为然。通俗地说,动因是用于回答什么条件促使语法化发生的问题,而机制是用于回答语法化是怎样或如何发生的问题,两个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本文将主要考察现代汉语单音节依据类介词产生的机制,不涉及介词产生的动因。
一、重新分析
重新分析使得介词所处的句法结构发生了重新认定,句法结构并未改变,但是人们对句法结构的理解却发生了变化,拿现代汉语单音节依据类介词为例,按、照、依、据、凭、论、随、从、以、因等依据类介词产生的句法环境为连动结构,这些介词的源词所处的句法结构即连动结构被重新认定为偏正结构或动补结构,句法结构的重新认定使得处于非核心位置的“V+NP”中的“V”被重新分析为介词。
二、隐喻机制
隐喻是一种重要的认知模式,是新的语言意义产生的根源。隐喻是把一个领域的概念投射另一个领域,是从一个认知域向另一个认知域投射的认知方式。一般而言,是指由具体概念去理解、建构或界定抽象概念的方式。隐喻在日常语言的运用是相当普遍的,它不是特殊的语言表达手段,而是代表了语言的常态,同时隐喻不是个别的、随意的,而是有系统的。
隐喻包括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实体隐喻三种类别。在汉语介词产生的过程中,隐喻的作用不容忽视,隐喻使得产生介词的源词的搭配对象扩大,由具体的搭配对象扩展为表示抽象义的搭配对象,搭配对象的语义反过来对源词的语义产生影响,源词的意义逐渐泛化、虚化,源词语义的虚化进一步反射到句法上,使得源词所在的句法结构的句法功能发生变化,成为修饰或补充成分,介词也就随之产生。我们拿依据类介词“凭”和“从”为例来说明。
“凭”的本义为“倚、靠”,当然,“倚、靠”的都是有形实体对象,如:
(1)莽忧懑不能食,亶饮酒,啖鳆鱼。读军书倦,因凭几寐,不复就枕矣。性好时日小数,及事迫急,亶为厌胜。(《汉书·王莽传》)
(2)天子负黼黻。袭翠被。凭玉几而居其中。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前汉纪》卷15)
以上两例的时间都在东汉,“凭”后搭配的对象是“几”“玉几”等有形物体,“凭”在此表示本义,没有发生词义的改变。到了六朝时期,“凭”后接抽象对象的例子大量出现,“凭”开始虚化,这是隐喻作用的结果。人们在使用“凭”时,不仅想到“倚、靠”有形实体,还想到“倚、靠”抽象事物,抽象事物影响“凭”,使之意义逐渐虚化,变为“依仗、凭借”义,如:
(3)武王资圣智而克伐,观天命以行诛,不驱熊罴之师,不劳三战之旅,一戎衣而定王业,凭神力而协符瑞。(《拾遗记·周》)
(4)又云:若同草木,便当烟尽;精灵在天,将何凭以立?(《弘明集》卷4)
(5)公法令严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闻者归之。(《后汉纪》卷29)
到了唐代,“凭”的搭配对象继续扩大,“凭”的动词性继续减弱,“凭”也继续虚化为表示“依据”义的介词。总之,动词“凭”在使用过程中,通过隐喻的作用,搭配对象由具体扩展为抽象,词义逐渐淡化,动词属性减弱,最终完成了语法化,发展出了介词的用法。
“从”最初也是个动词,表示“跟从、跟随”,其后常接“人”或指示代词“之”作宾语,如:
(6)公曰:“何故?”对曰:“小人忌而不思,愿从其君而与报秦,是故云。其君子则否。”(《国语·晋语三》)
(7)曰:“微我,晋不战矣!楚有五败,晋不知乘,我则强之。背宋之盟,一也;德薄而以地赂诸侯,二也;弃壮之良而用幼弱,三也;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四也;夷、郑从之,三陈而不整,五也。”(《国语·周语中》)
后来,“从”后的宾语不仅可以是有形的“人”,还可以是无形的“言”等,如:
(8)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彼利太子之战攻,而欲满其意者众,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战国策·宋卫》
虽然宾语的抽象性增强,但是此时的“从”仍是个动词,动词属性并未发生改变。但这一时期,出现了一种新的现象,即表示处所的名词可以在“从”后作宾语,如:
(9)因食索六城于赵而讲。赵计未定。楼缓新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与秦城何如?不与何如?”《战国策·赵策》
宾语中方位名词的出现使得“从”的动词属性减弱,“从”的“跟从”义无法在方位名词上得到实现,反而“从”所在的连动结构的另一个动词的动词属性得到加强,“从”的语义虚化,由动词“跟从”发展为引进方位的介词。到了六朝时期,“从”的搭配对象继续扩大,受方位隐喻的作用,由介引空间方位发展为介引事物的标准或根据,最终出现了依据义的用法。
三、语用推理
一般而言,一个词都包含多种意义,有些意义是外显的,有些意义是隐含的。语用推理是把语词的隐含意义外显出来的机制。言语交际的过程是“编码—解码”的过程,在“解码”过程中,人们从有限的话语中总能推导出言外之意,而言外之意的推导过程就是语用推理的过程。这些蕴含在话语或语词之外的意义经过人们的广泛、大量的使用,逐渐发展成为常用义,并固化到语词之上。所以,语用推理是词义演变的重要机制,也是语法化的重要机制。毫无疑问,汉语介词的产生受到了语用推理的影响,也就是所,语用推理对汉语介词的产生起到了推动作用。“论”是汉语中表示“依据”的常用介词,介词“论”在产生过程中,其隐含的意义“按照一定的标准”进行“评价”在语法环境中逐渐外显出来,成为“论”的常见义,而“论”表示“评价”的动词义在语法环境中反而受到了抑制。
语用推理过程是在人们的日常交际中发生的,交际使用是语用推理得以发生的前提,而交际中的大量使用又使语用推理进程加快,语词的新义或新用法在此过程中得到巩固,被人们接受。
四、同步引申
同步引申是语词意义演变的又一推动机制,其指在同一语义场中,一个词的意义发生变化后会相应影响或带动与它有相近意义的词也发生意义的变化,而变化的方向又与已经发生变化的词是类似的。我们拿介词“随”和“从”的出现来说明之。
动词“随”和动词“从”的意义相近,都表示“跟从、跟随”。如:
(10)昔者魏王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其强而拔邯郸,西围定阳,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战国策·齐策》
(11)使者辞反。范蠡不报于王,击鼓兴师以随使者,至于姑苏之宫,不伤越民,遂灭吴。(《国语·越语下》)
后来,二词都发展出“遵从”义,如例(8)及下例:
(12)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用万物之能而获利其上,故曰:“不为而成。”(《韩非子·喻老》)
从以上各例可见,“从”和“随”的意义演变是一致的。“从”在西汉时期出现了介词用法,而“随”也相应在东汉时期出现介词用法,“随”的介词用法的产生很大程度上受到“从”的影响。
五、结语
现代汉语单音节依据类介词的产生是重新分析、隐喻、语用推理和同步引申多种机制共同作用的结果。重新分析是句法功能变化的机制,隐喻和语用推理是发生语义演变促使语法意义产生的机制,此三者中,隐喻和语用推理的运行原理是扩大介词的来源词语的受事范围。源词(一般为动词)受事对象扩大后,源词的语义会逐渐虚化,此时在重新分析的作用下,源词的句法功能被重新定性,由做谓语或谓语中心演变为做修饰谓语的状语或补语。同步引申则强调原来词义相近的两个词,一个词对与另一个词的意义和功能的影响。
因同步引申发挥作用受一定条件限制,相对于其它三种机制来说,它只是引发实词虚化的可能机制。三种主要机制的运行原理如下图:
[[V次+NP1]+[V主(+NP2)]] ∕[[V主(+NP1)]+ [V次+NP2]隐喻/语用推理→ V次之后NP1∕NP2范围扩大重新分析→V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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