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荫
许自昌是晚明的戏曲作家,以传奇《水浒记》知名于世。他亦雅好刻书,经他校雠和刊印的唐宋古籍,传至今日,已成为难得的善本。然而,关于许自昌本人的情况,却不太为大家所知道。清邵懿辰《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在《太平广记》下,注录曰:“宋太平兴国二年李昉等撰,明嘉靖中叶许自昌大字本。”误把许氏当作“明嘉靖中叶”人。后来,日本长泽规矩也和赵景深先生,曾分别从陈继儒的《陈眉公集》和锺惺的《隐秀轩文集》中,查出同名的游记《梅花墅记》,才断定他是明万历时期的人,所居为唐陆龟蒙的甫里。*见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王古鲁译,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262页;赵景深《关于〈水浒记〉的作者》,《明清曲谈》,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第72页。至于他的生平事迹,我们还是不得其详,但为进一步查考提供了线索。近年来,我从明人别集和方志中,获得不少有关许自昌的珍贵材料,今将其生平和《水浒记》考证如下,这对深入研究这位戏曲作家及其作品,或许会有所裨益。
为了论述方便起见,并提供一些原始资料,现将董其昌撰写的《中书舍人许玄祐墓志铭》录出,供参考:
过甫里,不入许玄祐园林,犹入辋川不见王、裴也。玄祐致身清华,如司马相如,吾丘寿王,而恬退好道,萧然有物外之致。乃其殁也,以哭母故,遂成死孝,士何可以一端测哉!玄祐,讳自昌。其先太岳之胤,宋淳熙中,有自江右尉吴江者,十余传而迁甫里,又四传为郡幕怡泉公,以孝友好谊闻于乡邦,即公父也。公配沈孺人,举子不禄。卜簉,得陆太君,实生玄祐。玄祐少有奇表,广上而丰下。少读书,即好渔猎传记,两汉、四唐之业,筑仓而藏之,饮食其中,不屑屑为经生言。既游南雍,登览江山,志意抒发,四方名士皆折辈行与交。顾数奇,屡阨京兆试,玄祐慨然曰:“河清讵可俟哉!”而以为吾二人忧,遂谒选,得文华中书。浮沉金马,日以扬扢风雅为事,辇下豪贤之会,坐无车公不乐也。玄祐居邑邑,顾不自得,亟请假归。侍郡幕公夫妇,细詧声气,宛然孺子慕也。而代郡幕公为德益力,岁凶则减半平籴,屑粥疗饥,所全活甚夥。凡里徭役最剧者,率身任之,不以烦桑梓。先后燔债券无数。末年产益落,然族属故人之以缓急告者,未尝不损岁入应之也。玄祐既负胜情,又以闲居奉亲。治圃葺庐,水竹宜适,杖屦相随,养志甚笃,而丘壑神情,惬隐殊蚤。客有以驷车讽者,辄笑曰:“池头凤何如海上鸥,五侯鲭何如千里蓴哉?”与玄祐交者,吾邑陈征君、景陵锺伯敬、山阴祁夷度及不佞辈,咸乐其旷逸。花时楫候命驾,相期雀舫布帆间。集梅花墅下,开帘张乐,丝肉迭陈,而微窥玄祐意,顾曲选舞,总借为莱彩娱者。迨郡幕公捐馆舍,沈孺人继殇,窥园之日,遂以少也。惟昕夕侍陆太君起居,称药量水,不能刻晷离左右。已太君病脾,度且不起,即有以身殉之之志。预为戒敕诸子,微及后事,家人方讶其不祥。及承讳,神气绵惙,已不可为,犹匍匐成丧,以劳毁卒。卒之前一日,里人闻有旌幢导从喧阗于市者,为往生之验云。玄祐性阔达,虽生长素封,不问奇赢子母事,生平以读异书,交异人为快。所居与陆天随故址近,为剔莽构祠祀之,刻共唱和诗。他如盛唐名家集行世者,多出其校雠。皈命西方,夙期出世,名僧静士,密与往还,而内行薰洁,动循矩度。事寡嫂褚氏,终身如一日,厚嫁侄女,过于所生。属纩之前,犹以嫂节被旌,为搏颡箦上,至却医流涕,以死奉母,玄祐死生皆无憾矣!当玄祐有嫡母丧,乞余文为志,墓中之藏,去此几何,而其孤元溥,复以陈征君状乞铭。玄祐有如欧阳公所叹,方从其游,遽哭其死,以为身世一大悲者。然玄祐多子孙,皆有隽才,平泉树石,可保无恙,而青缃之学昌显于世者,孝子不匮,天意固可俟也。所著有《秋水亭草》、《唾余集》、《樗斋诗草》、《樗斋漫录》。生卒详状中。铭曰: 其仕也为亲,而不祈一命。三釜半纶,不易温凊。其殁也为亲,而不难一殉。相见黄泉,唯诺必应。是其以近臣为隐人,而以才子为孝子者耶!闾史状之,国史铭之,谁曰不信。*引文见董其昌《容台集》文集卷八。
许自昌,字玄祐,号霖寰。见《乾隆吴郡甫里志》卷六许自昌略传和卷十二《国学生》,而不载于他书。《甫里志》为当地的乡土志,对其本乡本土人物的记载定有根据,殆不至于有误。许氏郡望高阳,他在《水浒记》第一出《标目》的下场诗中,自称“高阳生”。因构筑有梅花墅,他又以之为别号,所著《橘浦记》传奇,则自署“勾吴梅花墅编”;清初方来馆主人编选的戏曲选集《万锦清音》,选有《水浒记·活捉张三》曲文,亦题作“梅花墅编”。
关于许自昌的籍贯,根据现有材料,大致有五种说法。一是长洲说。《康熙苏州府志》卷七十六《人物》:“许自昌,字玄祐,长洲之甫里人。”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卷九许自昌小传亦作“长洲人”。二是元和说。仅见于《乾隆吴郡甫里志》,卷六《人物》云:“许自昌,字玄祐,号霖寰,元和人。”卷十二《国学生》同此。三是吴县说。主此说者最多,计有清无名氏《传奇汇考标目》、王国维《曲录》、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卢前《明清戏曲史》、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谭正璧《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张庚和郭汉城主编的《中国戏曲通史》以及《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等。四是苏州说。修订本《辞海》和《中国戏曲曲艺辞典》,都认为许自昌是苏州人。五是新安说。仅见《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著录《皮日休文薮》之注。
以上几种说法,应以长洲说是。因为明万历间刊刻的《集千家注杜工部诗集》,题“明长洲许自昌玄祐甫校”。《捧腹编》则在“许自昌玄祐父辑”之前,冠以“茂苑”二字。茂苑为长洲的别称,由于左思《吴都赋》有“佩长洲之茂苑”句,故唐置县时取长洲苑为名。本人题署自己的籍里,应当是可靠的。当然,我们还可以找到其他有力的佐证,如《乾隆苏州府志》虽未替许自昌立传,但在该书卷四十六《人物》六,有其长子许元溥和孙许虬的传,都作“长洲人”。
在许自昌的籍贯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分歧的看法,主要是由于建置沿革所造成的。“雍正二年,两江总督查弼纳以苏、松、常三府赋重事繁,奏请升州增县以分其任”,于是“复析长洲地置元和县”。*《乾隆苏州府治》卷一《建置沿革》。故《乾隆吴郡甫里志》卷一《凡例》说:“甫里旧属长洲县,旧志成于未立元和县之前,志内所载孝义、贞节、科名、人物,俱称长洲某某,今悉改为元和。”所谓元和之说,就是这样来的。1912年,区划又有所变动,长洲、元和两县都并入吴县。王国维的《曲录》尽管成书于1908年,但刊刻较晚,在并县以后,可能又经过删订;况长洲未划入吴县之前,治所与吴县同城,故王氏采用《传奇汇考标目》的材料时,未加深考,把二者混为一谈。吴县说既肇始于《传奇汇考标目》,《曲录》继之,后来者辗转沿袭,所以主此说者甚夥。长洲在明清两代都隶属于苏州府管辖,而今天的苏州市又包括长洲在内,因此,就统称许自昌为苏州人了。至于新安说,显系错误,郑振铎在其所藏许自昌刊本《皮日休文薮》之跋语,指出许氏非新安人。
据《明史·地理志》,长洲和吴县在明代分属两县,而甫里则为长洲之辖境,许自昌为长洲人,这是无可置疑的,我们不能因为后来地域区划的变化,就随意更改他的籍贯。
关于许自昌的生卒年,《中书舍人许玄祐墓志铭》中未载,只说“详状中”,而许氏的行状为陈继儒所撰。今存明崇祯间刊本《陈眉公先生全集》,以及通行本《陈眉公集》、《白石樵真稿》、《晚香堂小品》,仅是陈继儒遗稿的一部分,可惜都未收入这篇行状,因而就不能直接引用。但根据现存的材料,许自昌的生卒年尚不难稽考。
《乾隆吴郡甫里志》卷六说,许自昌“弱冠游雍,有隽声。万历丁未,考中中书舍人,时年三十”。据此记载,万历丁未即万历三十五年(1607),许氏整三十岁,顺此上推,他应当生于万历六年戊寅(1578)。那么卒于何年呢,李流芳《许母陆孺人行状》云:“中书君许玄祐之葬其母陆孺人也,病不胜丧,且惧一旦溘然,不克身襄大事,力疾营窀穸。四方之会葬者麇至,中书君哭泣拜稽,一勉于礼,病遂不起。呜呼,中书君其无愧于古之死孝者矣!”*李流芳《檀园集》卷九。《中书舍人许玄祐墓志铭》亦说许自昌因生母丧,“劳毁而卒”。陆孺人死于天启三年(1623)四月十三日,享年六十有六。许自昌亦应卒于此年,按其生年万历六年(1578)下推,他活了四十六岁。《康熙苏州府志》卷七十六《许自昌传》说:“既见母病渐剧,预为诫敕诸子,微及身后事,家人方讶其不祥。及承讳,神气绵惙,已不可为,犹匍匐成丧,以劳毁卒,年四十有六。”与推考正相吻合。因此,许自昌的生卒年应为1578—1623。
关于许自昌的生平。
据董其昌撰写的墓志,可知甫里许氏既非世家望族,也没有出现过达官显宦。从董氏为玄祐嫡母所作的《龙安府照磨怡泉公元配沈孺人墓志铭》,我们还可以进一步了解,当许自昌祖父母尚健在时曾遭到一场家难。这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家难,由于何种原因引起,墓志未作交待,其他有关材料也未涉及。从此家境每况愈下,萧然贫困。许自昌的父亲许朝相(字国用,号恬泉)只得停止做国学生,而弃文经商。在其妻沈氏帮助下,很快就使家业振兴,成为甫里的富家巨室。*见《容台集》文集卷八《龙安府照磨怡泉公元配沈孺人墓志铭》。
许朝相原配沈氏有一子,名自学,“既壮不禄”,为了继嗣又续娶陆氏,生自昌。这位富埒封君的巨商,曾捐资数千金修建学宫,他说:“吾积善以贻子孙,但得子孙世世游此地,吾愿足矣。”*见《乾隆吴郡甫里志》卷七《耆硕》许朝相传。显然,许朝相如此慷慨捐资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的后人能通过入学而跻身仕途,改换门庭。自昌生母陆氏嫁到许家,年才及笄,而丈夫已经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她身为贰室,实同婢女,既要侍奉丈夫和沈氏,又要操劳家务,“身亲拮据,早作夜息,出纳启闭,代沈孺人之成而不敢专”*李流芳《檀园集》卷九。。为了改变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只有寄希望于其子。因此,他们很重视对许自昌的教育和培养,当他稍长,就被送往外傅家,“延名经师训督之”。
可是,许自昌“少读书,即好渔猎传记,两汉、四唐之业,筑仓而藏之,饮食其中,不屑屑为经生言”。他广泛涉猎,然而不愿受儒家经典的束缚。这种思想在他后来所写的《从军行》诗中也反映出来:“少年意气轻山岳,摘句寻章何足学。横梢指顾风云生,走马射雕自超卓。……”*许自昌《卧云稿》(不分卷)。说明他从青少年时代起就鄙薄寻章摘句之学,对走马射雕的豪侠生活充满了向往之情。但家庭和社会给他安排的却是一条由科举入仕的道路,他二十岁时到南京,进南国子监当太学生。
金陵是衣冠人物荟萃之地,许自昌在这里非常得意,他“登览江山,志意抒发,四方名士皆折辈行与交”。今存《卧云稿》,刊刻于万历三十年(1602),为许氏早年诗作的结集。其中多系酬赠之作,与之交游者如屠隆、王百谷、阮坚之(阮大铖的从祖父)、陈继儒、董其昌、张元长等,都是比他年长的名公巨卿。陈继儒序其诗集时,对他的为人盛加称赞:“君不识许玄祐耶?盖其人岸伟,负侠节,恢疏辨爽,有才子跌荡之致。车骑冠剑,游于江东,宗工秀人,委心下之。”这时他风华正茂,卓荦奇特,很想有一番作为。友人冯时可在《赠许玄祐》诗中,亦深信他“丰翮会当舒,宁独期纶组”*见《冯元成选集》卷四。,可是许自昌“顾数奇,屡厄京兆试”。他从二十岁游南雍,至三十岁为中书舍人,十年之内,按明清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他至少参加过三次,因此,慨然叹曰:“河清讵可俟哉!”
《卧云稿》中虽然没有直接抒写他落第的诗,但有些作品反映了他的苦闷和愤懑的感情,很明显与此事有关。如《田园杂兴八首》,其三:“十载繁华梦,今朝何处寻?不知名利误,翻自惜分阴。岁月忙中过,风霜鬓上侵。巢由终解事,白眼向冠簪。”其五:“自非尘俗客,任彼弄炎凉。若会清闲趣,应憎富贵忙。同调怜笼鸟,狂愚笑怒螂。郊原三月草,日日伴斜阳。”又如《马大参德征以诗见投赋谢》:“瑶华不惜远相投,天际轻阴正麦秋。五两熏风开绛帐,一丝梅雨入高楼。人情谁作嵇康懒,时事徒添贾谊忧。卧对白云能傲世,杖藜遮莫问田畴。”许自昌把十年的矻矻追求,看作一场繁华梦境,开始从追名逐利中苏醒,对“冠簪”和“富贵”产生了憎恶。从“卧对白云能傲世”句,可知《卧云稿》,为诗集的命名,寓有深刻的含意。这些诗有助于我们对他这个时期的思想了解。
尽管许自昌对科举考试失去了信心,但他以克尽孝道著称,不愿违背双亲的意愿,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仍谒选为文华殿中书舍人。故董其昌在墓志的铭文中说:“其仕也为亲。”他这次究竟通过什么方式入选的呢,李流芳《许母陆孺人行状》和《乾隆甫里志》的记载截然不相同,前者说“以资为郎”,后者认为“考中中书含人”。据《明史》卷七十四《职官》三:“文华殿舍人,职掌奉旨书写书籍。”由两条途径选拔:“由进士部选者,得迁科道部属;其直两殿、两房舍人,不必由部选,自甲科、监生、生儒、布衣能书者,俱可为之”。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九《两殿两房中书》又说:“自近年来鬻爵事兴,文华、武英两殿中书舍人,俱许入资直拜,不复考校艺能。”许自昌恰生活在“鬻爵事兴”的万历年代,他家资雄于里中,自己又是国学生,且颇有隽声,显然是通过后一条途径“以资为郎”,地方志的记载有时不确,或为乡贤有意回护。
明初中书舍人入直者,称天子近臣,从事翰墨,以翰林修撰或编修供事文华殿。自正德以后,科目正途,没有一个人肯屑就,这个官职就益以日轻。至万历时,由于允许入资直拜,不再考校艺能,人们竟以异流目之,其地位就更加低下,只不过是七品闲职。许自昌本来就对“以资为郎,雅非意所屑”*李流芳《檀园集》卷九。,况“浮沉金马,日以扬扢风雅为事,辇下豪贤之会,坐无车公不乐也”,他感到无聊,邑邑不得意,于是“亟请假归”。
所谓“亟请假归”,同陈继儒在《寿许母诸孺人五十序》中所说的“既官内史,即挂冠东还”*见《陈眉公先生全集》卷十八。,都说明许自昌任中书舍人之职的时间不长。那么,他何时辞官归里的?墓志和志书中均未记载。邓云霄《燃桂稿》中有《许玄祐载酒过小斋》和《送许玄祐秘书归省兼讯景阳君》两首七律,可以有助于搞清这个问题。
邓云霄字玄度,号虚舟,广东东莞县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十一月任长洲县知县。三十四年春,进京考选,三十六年秋,升南京户科给事中。*见邓云霄《漱玉斋文集》卷首邓逢京《虚舟公传》。所著《燃桂稿》有自序,云:“此集自丙午暮春入长安,需次考选,洎戊申季秋始补南垣,凡三易岁。旅邸凄清,门无剥啄,可以肆力于词赋。”*《燃桂稿》,附于邓云霄《百花洲集》。收在集中的诗作,当写于在北京考选这段时间里。《许玄祐载酒过小斋》云:“吏散高斋学灌园,暑深褦襶少过门。无人不厌嵇康懒,有客偏移竹下尊。十载交情怜往事,千秋孤调可同论。清谈静对炉烟袅,飒飒微凉起北轩。”邓云霄初任长洲时,开始同许自昌订交。从万历二十六年算起,至许氏万历三十五年谒选中书舍人时,前后将近有十年的友谊了,所以诗中说“十载交情”。溽暑两人很少来往,清秋则可尊酒闲谈,说明此诗当作于万历三十五年秋,而许自昌进京做官应在这年盛夏之前。
邓云霄除了工诗,亦能词曲,曾作有杂剧《竹林小记》,与许自昌既有过长期的交往,又都处于闲散的地位,“千秋孤调可同论”,可见彼此思想相通,关系相当密切。当许氏归里时,特赠诗送行。《送许玄祐秘书归省兼讯景阳君》:“归去斑衣昼景(锦)看*昼锦,意为富贵还乡,典出《汉书·项籍传》。原书“景”字误。,新携赤管下翔鸾。离亭折柳南枝尽,驿路驱车朔雪寒。春到莺花连海峤,梦回阊阖在云端。东山烟月烦相问,何事栖迟老谢安。”“景阳君”是许自昌妻子诸氏的伯父,曾任礼部主事,以直谏刚介辞官,课徒自给。传见《明史》卷三百三十一。此诗前六句送玄祐,后两句是托他问候诸景阳。所写送别的季节,正是朔雪飞舞的隆冬。邓云霄万历三十四年春入都,在京“凡三易岁”,度过两个冬天。这首诗显然不是写于万历三十四年之冬,因为许自昌尚来赴京供职;也不可能作于万历三十六年的冬季,因为邓氏已补南垣,早在这年季秋就离京赴南都莅任去了。看来此诗只能是万历三十五年冬天的作品。
从上述两首诗所反映的情况考察,许自昌很可能是万历三十五年春晋京,年底省亲归里,就再也没出仕了,他任文华殿中书舍人的时间不满一年。这与陈继儒所说的“既官内史,即挂官东还”相符合。
许自昌居住的甫里,是晚唐文学家陆龟蒙隐居的地方。陆龟蒙虽然生活贫困,但不废读书和吟咏,有书癖和诗酒园林癖的美称。许氏对这位乡贤的为人非常敬佩,并把他作为自己效法的楷模。他摆脱官场的羁绊,不久便穿池垒石,树艺花木,营建梅花墅。这座遐迩闻名的别墅,占地百亩,绿柳婆娑,廊榭窈窕,飞泉喷石,映带烟霞,极江南园林之胜。他闲居其间,除奉养双亲,周贫济危外,即招徕四方骚人墨客,饮酒赋诗,征歌度曲。后人比之元末的顾阿瑛(名瑛,号金粟道人,昆山人。曾授会稽教谕,不就。性风流倜谠,擅长诗词书画,精于音律。其别业玉山草堂,为骚人墨客雅集之所),说他“有金粟道人风”*见《乾隆吴郡甫里志》卷六《人物》许自昌传。。
侯峒曾《题玄祐先生梅花墅追和眉公先生韵》云:“闭门山水卧游余,博古才同第四车。浮白奏来天上曲,先生有家乐,善度新声。杀青搜尽世间书。先生雅好刻书,行世甚多。回廊浸月疑江树,别渚藏春却放鱼。闻说黄杨重荫远,先生家有黄杨一株,高可数丈,为万历初难兄源泉公手植。爱花有种习难除。”*见《乾隆吴郡甫里志》卷二十三《历朝诗选》。徐汧亦有《和陈眉公题梅花墅诗》:“唐突烟霞三径余,笙歌鼎沸酒盈车。券支风月修花史,图列云泉校草书。檀板放声惊宿鸟,柳枝横影啖游鱼。藏来竺典添香诵,出世因多乐未除。”*见《乾隆苏州府志》卷二十八《第宅园林》二。这两首诗概括地描绘出许自昌隐居于梅花墅中的生活情况。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已经把精力和兴趣从对科举和仕宦的追求转向征歌度曲及校刻书籍。
苏州一带是明代昆山腔最盛行的地方,据范濂《云间据目抄》历载,万历年间,“苏人鬻身学戏者甚众”。缙绅豪富之家多崇尚词曲,蓄养家班,用以娱宾讌客,寄情声色。这在当时几乎成为一种风气。许自昌精通词曲,又很有才艺,当然也受其影响。他肆力于戏曲创作,并教习家乐,每“制为歌曲传奇,令小队习之,竹肉之音,时与山水映发”。*李流芳《檀园集》卷九。锺惺在《梅花墅记》中也说:“得闲堂在墅中最丽,槛外石台可坐百人,留歌娱客之地也。”*《锺敬伯合集》文集。《水浒记》和《橘浦记》等传奇,都应当在这里演唱过。“檀板放声惊宿鸟”,写出了通宵演习的盛况。同许多封建土大夫一样,许氏亦广纳姬妾。在他死后不久,其妻诸氏即“泣告诸妾,厚装善遣之,而留其有出者,抚如女兄弟”*见《陈眉公先生全集》卷十八《寿许母诸孺人五十寿序》。,这些姬妾很可能是他家班中的女艺人。陆萼庭先生在《昆剧演出史稿》中论述家乐时说:“如果说,万历年间的重视戏剧艺术是对反动道学的批判,还有一些进步意义的话,那么,到了明末清初时期,演剧活动如此之普遍,就只能是士大夫糜烂生活的一种典型表现。”这段话也可以看作对许自昌从事戏曲活动的评价。
许自昌还喜好奇文异书。他聚书成屋,亲为校雠和刊印。在他未出仕以前,就校刻过唐代名家的诗文集行世。闲居以后,愈加勤奋,董其昌过甫里时,看到他这位老友不辞辛苦、夜以继日的校书,曾写诗加以称赞:“隐几时生白,雠书几杀青。”*《容台集》诗集卷一。祁承邺是明代著名的藏书家,万历三十五年(1607)二月任长洲县令,在任三年中,与许自昌交往甚为密切,对其校刻书也极为推崇,并在万历四十六年五月二十日,为《合刻陆鲁望皮袭美二先生集》撰写了序言。*见祁承邺《淡生堂集》卷十三戊午历日记。序存该集卷七。经他校勘或刊印的书籍,流传至今的,尚有《分类补注李太白诗》、《集千家注杜工部诗集》、《十二家唐诗》、《皮日休文薮》、《唐荆川先生集》、《甫里先生集》、《琼台先生诗话》以及《太平广记》等。这些校印精致的古籍,自清代以来就为藏书家和版本目录学家所重视。许自昌在古代文化的整理和传播方面所作的贡献,也是值得我们称赞的。
许自昌晚年崇奉佛道,多与名僧静士往还,所谓“藏来竺典添香诵,出世因多乐未除”,真实反映了他后期“皈命西方,夙期出世”的思想。其实这种消极遁世的人生观,在他早年所写的诗作就有所流露,如《卧病拟杜律四首》的第一首说:“渐知人世幻,转共世情疏。”《夜梦王子元王以度二首》的第二首亦说“浮生浑是幻,到底竟谁真”。他非常仰慕的戏曲家屠隆,就是一位笃信佛道的人。当屠隆六十岁时,许自昌作文为他祝寿,愿追随他“餐霞吸露”,升天入道。*见《卧云稿》卷首屠隆序。由此可见,屠隆对他的影响也不小。《橘浦记》中有关轮回报应的描写,无疑是与他的这种思想有关。
许自昌除从事戏曲创作外,还撰写了大量的诗文,今可考知者,有《秋水亭诗草》、《唾余草》、《卧云稿》以及《樗斋漫录》、《捧腹编》等。有人认为《樗斋漫录》非出自许氏手,为他人所代笔。*见钱希言《戏瑕》卷三《赝籍》:“(叶)昼落魄不羁人也。家故贫,素嗜酒,时从人贷饮。醒即著书,辄为人持金鬻去,不责其值,即所著《樗斋漫录》者也。”(《借月山房汇》抄本)。只有《卧云稿》一卷、《捧腹编》一〇卷尚存,其他几种恐早就散佚。
许自昌的戏曲作品,据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和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著录,有《橘浦记》、《水浒记》、《节侠记》、《种玉记》、《灵犀佩》、《弄珠楼》、《报主记》、《临潼会》、《瑶池宴》九种。其中《橘浦记》、《水浒记》最早见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著录,且有存本传世,可确认为许氏所作。《节侠记》、《种玉记》系许氏改订他人之作,也无可争议。《灵犀佩》、《弄珠楼》、《报主记》三种,因有同时代作家的同名传奇,尚难断定是否许作;至于《临潼会》、《瑶池宴》,仅见于钞本《传奇汇考标目》别本著录,不见明清其他戏曲书目记载,故这五种传奇学者们都持存疑的态度。
《水浒记》为许氏的代表作,在戏曲史上影响较大。郑振铎先生曾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给予这个戏很高的评价,他认为:“《水浒记》叙宋江事,皆本《水浒》,惟《借茶》、《活捉》为添出者。只写到江州劫法场、小聚会为止,没有一般‘水浒戏’之非写到招安不可。词曲甚婉丽,结构极完密。象《刘唐》、《醉酒》等幕,尤精悍有生气。”明清戏曲选集,如明冲和居士辑《怡春锦曲》,槐鼎、吴之俊合选《乐府遏云编》,锄兰忍人选辑《玄雪谱》,清方来馆主人编选《万锦清音》,江湖知音汇选《昆弋雅调》及菰芦钓叟编《醉怡情》等,都收录了《水浒记》单折或零支曲文。清代乾隆年间,钱德苍增辑的《缀白裘》竟然选录了《刘唐》、《借茶》、《拾巾》、《前诱》、《后诱》、《卢杀惜》和《活捉》等七出之多,可见它过去一直盛行于舞台上。京剧、地方戏中根据它改编的剧目也上演不衰。
《水浒记》今存明末汲古阁《六十种曲》刻本,以及清康熙四十五年(1715)永睦堂龚氏钞本,前者的原刻初印本,被影印收入《古本戏曲丛刊》初集。
此剧为许自昌的作品已无可争辩,但尚存一些问题,在研究者中仍有不同说法,还需要进一步辨明。《远山堂曲品》“能品”分别著录许自昌和王元功的同名传奇《水浒记》,在王氏《水浒记》的评语中,有这样一句话:“此梅花主人改订者。”黄裳《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则作为依据,在校语中明确指出:“此书许玄祐改订者,非自昌作也。”后来,叶德均《祁氏曲品剧品补校》一文,对黄裳的《校录》虽多有非议,但对《水浒记》的看法,不仅同意黄说,而且加以发挥。他说:“祁氏《曲品》另有王元(无)功《水浒记》一本,谓:‘此梅花主人改订者;曲白十改八九,稚弱亦十去八九矣。’(七〇页)盖无功为原作,自昌改作,故《曲品》及《传奇汇考》二书于王、许名下各著一本也。王本今未见,流传之本多为许改本。”他甚至认为“许氏传奇六种殆全为改订他人之作而由梅花墅刊行者”。*《戏曲小说丛考》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第227页。
许氏传奇是否全为改订他人之作,前面已经涉及,这里姑且不论,仅就《水浒记》的问题略抒己见。
先看《远山堂曲品》对许、王两家《水浒记》所下的全部评语:
水浒 许自昌 记宋江事,畅所欲言,且得裁剪之法。曲虽多稚弱句,而宾白却甚当行,其场上之善曲乎?
水浒 王元功 此梅花主人改订者,曲白十改八九,稚弱亦十去八九矣。前本用犯调,有不便于歌者,今取调极稳;前本宋江有妻似赘,今并去之;惟下韵仍杂,不能为全瑜耳。*引文见《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上海出版公司,1955年,第70页。
我们只要稍作比较,就不难发现这两则评语前后互相矛盾: 既然许氏为改作,为什么在评语中不置一词,反而把“此梅花主人改订者”加于王作的评语之前?既然许氏改作已经将王作中的“曲白十改八九,稚弱亦去八九”,为什么还要批评许作的曲文“多稚弱句”呢,如果从王作评语本身来推敲,显然是就许作而发,处处对比言之,故口口声声称许作为“前本”,况且首句与整段话从逻辑和情理上也格格不入,枘凿不合。祁彪佳精通戏曲,是一位造诣很高的戏曲理论家,不至于会出现这样一些不能自圆其说的疏漏。今存祁氏《曲品》为作者的手稿本,可能有脱误。我怀疑“此”下脱去一“据”字,如添上这个字,“此(据)梅花主人改订者”句,与通篇才顺理成章。这个问题解决后,何为原作,何为改本也就泾渭分明了。
王本《水浒记》今已不存,无法进行比较,但用传本许氏《水浒记》与祁氏评语对照一下,黄、叶两家所下的断语自然就站不住脚了。康熙四十五年(1706)龚氏抄本《水浒记》系梨园演出本,经过艺人的删改,不足为据,但《六十种曲》本《水浒记》应为许氏所作,现在就从以下三方面进行考察: 第一,此本曲文喜用骈绮语,宾白亦多用四六句,如第九出《慕义》,梁山军叙梁山泊形胜,锦心绣口,宛如一篇长赋。所谓“多稚弱句”,大概是指这类与梁山好汉性格不相称的语言,王氏改作时才“十去八九”。第二,南曲所说的“犯调”是指“集曲”,即从同一宫调或属于同一笛色的不同宫调内,选取不同曲牌的各一节,重新组织成一首新的曲调,并赋以新名,如集[一封书]和[皂罗袍]而成者,就叫做[一封罗]。集同宫调曲称为犯本宫,异宫调相集则为犯别宫。《六十种曲》本《水浒记》共用二百二十—支曲子(包括[引子]和[尾声]在内),其中“集曲”四十八支。[引子]和[尾声]都用单支曲牌,如果除去这两部分,“集曲”所占的比重就更大了。如: 第三出《邂逅》、第九出《慕义》、第十二出《目成》、第二十九出《计迓》,除[引子]外,通出都采用“集曲”。“集曲”有很严格的技术要求,运用得好能够增加戏曲音乐表现力,否则会影响演员演唱技巧的发挥。所谓“前本用犯调,有不便于歌者”即指此。第三,此本宋江有妻,在第二出《论心》中,宋江在上场白中就作了交待:“小生吏隐公门,家中止有荆妻孟氏,不愧乐羊之妇,洵是梁鸿之妻。”孟氏先后在本出、第十三出《效款》,第二十二出《闺晤》、第二十五出《分飞》、第二十九出《计迓》及第三十二出《聚义》中出场。宋江浔阳题反诗被捕,晁盖怕加害于孟氏,设法将她接上梁山,后来与宋江团圆。由于这个人物在剧中戏不多,而且游离于剧情之外,显得冗赘,所以王本在改作时,才干脆将她删去。另外,此本首出《标目》的下场诗明确说:“水浒传做记的高阳生。”高阳乃许氏的郡望,故自称“高阳生”,他作《水浒记》是直接取材于《水浒传》小说,而不是改编他人的剧作。
其次,关于《水浒记》的传本问题。
《明代传奇全目》在许自昌名下,还著录有万历十八年(1590)金陵唐氏世德堂刻本《水浒记》一本,想藉以说明这个剧本至迟写于这一年。万历十八年许自昌年仅十三岁,不可能创作出比较成熟,且能奏之场上的戏曲作品。因为此本今藏于日本成篑堂文库,未能目验原书,不知其内容。我推测不是别本,就是傅惜华先生著录有误。
明人演宋江故事的同名传奇,除汲古阁《六十种曲》本和金陵世德堂本《水浒记》以外,就我所知还有三本: 一是,黄文华选辑,万历新岁蔡正河爱日堂刊本《八能奏锦》,卷三上栏选有《水浒记》“夫妻拆散”一折,如: (旦上)唱“[前腔]恃强势似虎威,进退咨嗟无计施。夫,我与你今日分离,无可为记,我将枣木梳一个,与你各收一半,带在身旁,若见此物如见你妻一般了。情爱难存济,船到江心迟。”*见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藏据原刊本胶卷之过录本。写夫妻被迫离别,分赠枣木梳为表记,可见此本当为《木梳记》之异名。二是《水浒青楼记》,从议取生辰纲写起,至宋江招安止。因青楼杀惜,故名。《曲海总目提要》卷四十二著录,云:“叙宋江逃窜战斗之事甚多,词意粗鄙,不逮梅花墅所编远矣。”吴梅原藏有明万历间金陵富春堂刻本,惜毁于“一·二八”战火中,今存吴氏跋文云:“吴门许自昌作《水浒记》,刊入《六十种曲》,与此书绝异,不知谁氏笔也。文字颇古拙,当是明中叶人作。”*见《瞿安读曲记》,《吴梅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年,第435页。无名氏《传奇汇考标目》,将许氏《水浒记》与《青楼记》(即《水浒青楼记》)混为一本,显然是错误的。三是,胡文焕《群音类选》“诸腔”卷四,收录《水浒记》“浔阳会饮”一折。写宋江因犯人命案,遇赦减罪,流放浔阳,与戴宗、李逵、张顺会饮事,与许氏《水浒记》迥异。
最后,关于许本《水浒记》的创作年代。
传本许氏《水浒记》刊刻较晚,亦无叙跋,其创作年代不为人所知。《明代传奇全目》将明万历世德堂刊本《水浒记》列于许氏名下,依傅惜华看来,此剧为作者早年的作品。前文已指出其推论的错误。《六十种曲》本《水浒记》第三十一出《冥感》,[锦上花]曲文,有“因什么画图魂返牡丹亭,隐现毕方形”句,说明许氏创作过程中曾受到汤显祖《牡丹亭》的影响,便信手拈来。《牡丹亭》写成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秋,它一问世就轰动剧坛,《水浒记》剧本的创作当在此之后,那么究竟写于何时呢?据吕天成《曲品》自序,《曲品》成书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即今所通行之本;万历四十一年(1613)又加以增补,补入不少作家和作品,有清初耕读山房和乾隆杨志鸿抄本行世,它囊括了明初至万历间的全部重要的传奇剧目,但是没有著录许氏的剧作。万历四十四年(1616)刊刻的戏曲选集《吴歈萃雅》,为茂苑梯月主人所编选,也没有收录许氏作品的散出或零支曲文。如果《水浒记》已经问世并流传,梯月主人绝不会将自己乡里的作品弃置不录。直到崇祯年间出现的曲选,像《玄雪谱》、《怡春锦》等,才开始入选该剧的单出。由此可知,《水浒记》可能是许自昌后期的作品。无论是思想内容、关目结构,还是曲文宾白,都胜过《橘浦记》。《橘浦记》有万历四十四年(1616)刻本。《远山堂曲品》著录同一作者的几种作品时,比较注意创作先后的排列,《水浒记》被置于《橘浦记》之后,说明稍晚于它,应是作者晚年在梅花墅教习家乐时所作。
作者附记: 此文为1985年在郑州举行的全国戏曲会议所写的参会论文,当时题为《许自昌考》,后来发表时根据编辑部的意见,为了突出许自昌和他的戏曲创作,将原文中刻书一大节删掉,标题遂改为《许自昌和〈水浒记〉》。甫里许氏藏书,20世纪50年代,由其后人散出,被黄裳先生所购藏,计有《咏情草》一卷、《卧云稿》一卷、《秋水亭诗草》二卷、《唾余草》一卷、《樗斋诗草》二卷、《白花杂咏》、《霏玉轩草》,以及《樗斋漫录》一二卷、《捧腹编》一〇卷等。还有《甫里许氏家乘》十卷二册,其中收录的传状诗文,大都出自同时名家之手,提供了进一步认识许自昌及其家族的珍贵资料(见黄裳《前尘梦影录》和《小楼春雨》之《梅花墅》)。拙文中所说许氏的诗文集大都散佚,只能说明我的孤陋寡闻,特向读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