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溪漁唱

□ 汪棣著 唐玲整理

汪棣(1720—1801)，字韡懷，號對琴，一號碧溪。一生歷康、雍、乾、嘉四朝。祖籍歙縣，六世祖爲明後七子之一汪道昆之弟道貫，以讀書世其家。自祖父始寄籍儀徵，世居揚州。初爲廩生，入貲得國子監博士，久之，補刑部員外郎。出入頗多抉摘，總理部務劉統勳深賞其才。在部兩載餘，以父病乞歸，即不復出。工詩詞畫，尤樂與邗上名流、學者士大夫燕集觴詠。年八十二卒。王昶爲作墓誌，稱其“詞以王碧山、張玉田爲法，清虚雅淡，見重於詞家”。錢大昕爲作墓表，亦云“棣詩少宗王、韋，晩慕涪翁，詞在夢窗、白石之間”。①

今《全清詞》所收汪氏《春華閣詞》，係據乾隆三十年刻本整理。而其詞實不止此。近本師劉永翔先生見示《對琴全稿》電子掃描件，中有詞集《松溪漁唱》，録詞作六十一首，僅一首見於已刊《春華閣詞》。原件係抄本，爲其同學儀徵張家璩先生所藏，屬海内孤本，頗具文獻價值。兹謹據以整理，以補《全清詞》之闕。

大聖樂浴佛日作。

水藴鸞音，氣蒸龍步，頓開金界。溯厥初園樹無憂，綵女並攀，胎育曾何妨礙。貫入太微青紅色，井泛溢、山川徵驗大。迷情衆，待緹幔玉桴，全掃塵壒。 須彌斂同一芥，自智慧、圓通原共派。幸法來方悟，經來始誦，先後傳流群戴。八十種生天然相，祇迦葉熙連河可代。蘭湯慣，墮青蓮，詎縈根蔕。

瑶臺聚八仙題照。

巗隙涼飔，穿樹出，蕭騷一片秋容。散襟孤坐，卻得爽氣盈胸。點滓全無天一色，荒埛忽見晚霞紅。更怡顔、淺深萬疊，光射杉峰。 清溪數曲静繞，看芰荷浄盡，水界空濛。鷺立鷗眠各境，逸態還同。呼童偶與採藥，又何論、雲山第幾峰？疏林外、戀半欹石瘦，小憩幽蹤。

壺中天題程筠榭《寓居柘西圖》。

水邨一曲，正迷離曦景，幾重紅樹。中有縹緗書百卷，閒供蟲魚標注。野蝶過墻，寒流環屋，那復縈塵慮。雙扉常啓，不妨巾襪抛去。 釣侣還共園翁，欹斜隴上，散步時相遇。泉壑鄰家紛已往，尤是煙霞多處。堆几茭菱，盈筐蝦蛤，熟似湖堧裕。遠思沮溺，數椽須我同住。溪上喬、陸兩姓，而有十七園。

鳳凰臺上憶吹簫吴暮橋囑題樊榭、半查兩徵士詩册。

溪宿林行，綿延不斷，百年歌詠如新。回憶處、風遺白社，頻共題襟。卻悵西泠一老，乘鶴背、前往蓬瀛。悲東馬，玲瓏館又，草滿閒庭。 懵騰夢呼吟侣，向曲徑通幽，心跡雙清。曾傍近、華嚴閣下，彈指難尋。舊帙偶然拾取，鄉隱士、翫益情深。欣非是，坡老過眼煙雲。

玉漏遲酬唐薌崖觀察邀賞牡丹。

境幽塵不到。叢柯錯互，午陰遮帽。艷冶浮光，驚見蠣墻南墺。種植難稽歲月，後花翁、鬢絲俱髦。歸萬里，繫情無負，繞階閒掃。 四座笑語方停，恰古調關雎，細傳琴操。片壑風輕，散步非同疏傲。休憶點蒼勝地，一卷石、依然夙好。春浩浩。仙葩令人樽倒。

木蘭花慢送吴竹嶼舍人之關中。

怡然重握手，正相款、又歌驪。看草色遥青，霞光隱紫，一片長堤。關山半生自慣，卻炎天撲面暖塵吹。幾輩他鄉舊侣，迢迢訴與襟期。 須知。鬢已如絲。還復戀，曉行時。想太華穹高，先經少室，眺覽多奇。煙雲一鞭互繞，愛題名到處墨淋漓。杯底計程返轡，真成渭北相思。

徵招送吴杉亭入都，由中翰候補郡丞。

小庭金粟緐新蕊，颿開莫留鷗侣。何地數杯寬，又新秋沉雨。河橋人乍遠，遠望煙波，漫天愁緒。聚散偏多，歲時旋改，共嗟遲暮。 紅藥映綸扉，迴翔地、舊有飜階麗句。甚夢繞江州，愛琵琶昵語。樂天心本曠，思謝朓、總同吟趣。休忘卻，六一堂邊，松陰晚步。

暗香題陳素邨《閉户著書圖》。

數椽高屋。悄無言坐擁，獺魚書簏。客問新吟，一卷擎看積琛玉。階下玲瓏瘦石，紛屏障、闌干低曲。清晝永、欸乃紙傳，心自滌塵俗。 幽獨。勝空谷，遍細草喬柯，光潤如沐。胸藏似燭。寧復閒窗攪蕉鹿。機事全空境静，參何限、雄飛雌伏。意淡遠、都付與，畫圖片幅。

踏莎行琴史小影。

岫出雲涼，林含葉絢。迢迢眼浄秋郊獻。披襟小步意誰投，金風墟外先盈面。 野菊輕拈，焦琴淺露。②無言寫盡人幽靚。③楓香橘老夕陽時，何當石上同芳讌。

蘇幕遮題松山家姪舜漁照。

夕煙横，斜日暮。鴉噪翾翾，遥擇郊埛樹。爽氣盈襟塵滓去。墜葉深紅，便是秋高處。 眼全空，心莫迕。欲結同群，低首難輕訴。逝水年華經幾度？曲磴平莎，兀自抛巾屨。

長亭怨鉛山蔣心餘太史恩擢侍御，未補病歸，歌以餞别。

快重覩、鑾坡人至。久續龍門，豸冠將試。一棹飄然，滕王高閣惹鄉思。軟塵終日，寧得比、江程水？俄頃又揚帆，且暢飲、蕪城衿契。 猶記。望齋頭絳帳，立雪多傳經義。歌筵曩共，琵琶面、遥情空寄。算閒雲、出壑因風，碧天晚、仍歸林邃。料巗秀鵝湖，奚少養疴吟地。康山草堂曾演《四絃秋》一折，極賓主風雅之盛。

醜奴兒題羅兩峰畫《鬼趣圖》。

中天日朗，何處潛藏精魅。卻偏寫雲陰姿態，滿紙離奇。類聚盈車，自分新故見參差。東南朝暮，吞餐不盡，仍復留遺。 伯有厲乎，若敖猶餒，千古妍詞。術殊廣、呵嗔驅使，又似靈知。摶兔埋鵝，豈嫌楓子事堪疑。聊同賓説，儂非阮氏，僻論空持。

瑣寒窗題唐竹溪照。

短力閒抛，欹斜水石，斂襟無語。深黄嫩蕊，未遠籬東小墅。兩依依、听然笑生，晚香有意還憐汝。正賸蜂冷蝶，天高風爽，離人窗户。 横渚。紛魴鱮。卻不遽綸竿，漫登鱠俎。池蓮岸葦，極目蕭疏愁緒。那能同、佳色可參，落英一朵心自許。歎垂楊、縷縷秋絲，也綰鍾情侣。

梅子黄時雨送李星渠侍御舟巡南漕復命。

丰采初瞻，卻揚子渡頭，旄鉞重至。愧已晚相逢，愈驚分袂。銜尾糧儲排巨艦，河橋整素貔貅隊。還依次。豸服使君，帆滿齊綴。 窗霽。遥天無翳。看淮東幾曲，倉粟風遞。又報績江城，青驄靡替。稠疊鶯花兼入覽，獨今杯斝遲高會。斜陽麗。賦情俱縈煙水。

憶舊遊夢中見廢園復，興感而成詠。

記園林繞徑，幾度春風，重見穠花。石罅傳空響，幸泉源不斷，點滴清嘉。畫樓乍起珠箔，塵霧浄無遮。看院外闌干，琴棋位置，罔判贏賒。 檐牙。散成綺，自絢爛層層，鋪滿雲霞。伴侣晨星少，笑還逢高會，霜鬢争誇。舊巢似有雙燕，談往溯年華。縱幻境循環，依然眼底成故家。

東風第一枝秋雨庵竹溪老僧七十。

徑竹微鬆，階梅欲動，龕香又值初度。髮新健骨堪支，衲舊積年可數。團蒲掛壁，遍楚晉、關山塵土。卻載得、偈贊盈編，派衍大乘禪趣。 拓鹿苑、龐公早去。闢鷲岳、曹溪難遇。幾家寂静鐘魚，總付苦辛旦暮。烹茶鐺畔，那復記、交游簪屨。且共把、甲子重旬，證向梵王開悟。

高陽臺梅查言、江橙里賦《寒煙》詞甚工，余亦勉填一闋。

落日初高，冷雲尚結，誰家氣罩寒空。斜繞平穿，喬柯脱葉玲瓏。荒園榾柮忙僮僕，到晨炊、爨底添紅。卻蓊然、裊影霜檐，草上溟濛。 幾回一線天將暝，更燒痕麥壠，漁子蘆叢。散入層霄，消融不覺隨風。遥憐雪後哀笳迥，凍牙旗、土堠方烘。掩重門，硯冱吹燈，獨臥衰慵。

玉蝴蝶春初赴棕亭博士湖舫大會，即送歸全椒，

團欒老屋，同人並以得孫再祝之。

暢好一春歡讌，卻令二月，並坐雲陰。髮白朋儔，孤棹復繫寒潯。發叢英、總依老樹，藏倦翮、重毓雛禽。屢招尋。濁醪難别，苔異同岑。 煙沉。歲時游跡，播名湖海，何限題襟。國子先生，瘦羊風調早抽簪。水無波、剡川人逸，巒多翠、盤谷山深。羨從今。舊楹書史，獨卷閒心。

風入松吴舊浦學博《觀海圖》。

紫瀾萬疊過巗陰。天遠最開襟。逃名何至荒寒境，離塵侣，空闊中尋。雲日常先到眼，鼉龍慣與酬吟。 晨星復聚仗投簪。偏又去林岑。勸君莫動乘桴興，好風花，且共論心。枯槁似余無覩，寰瀛直認蹄涔。

聲聲慢秧針。

攢青脱穎，勁碧生鋩，層高鋪遍千畦。潤雨如膏，春氣融冶都齊。野塘早能繡出，散鴛鴦、並露端倪。梗正茁，那容停社日，水滿塍低。 始謂茆檐村婦，遜窗紗、刀尺閒理襦袿。犁月鋤煙，何減良夜深閨。森森稻芽挺立，即女紅、織絍堪稽。氊有刺，草蟲多、欲憩俱迷。張文昌詩“今朝社日停針線”，范石湖詩“寧容安穩坐氊針”。

瑞龍吟十二月，蘇長公誕日，臨汾王秋山囑羅兩峰寫舊圖像懸寓廬，同人群拜於下。馮雁門、梁午樓、王蘋浦、林鐵簫皆分體賦詩。徐瑾塘彈琴，江藥船製曲，程蕺園與余分長短詞調。頃刻十年，詞則杳不能記憶矣。復譜以述一時仰止之懷。

坡仙去。何事數百年遥，起人思慕。昌黎磨蝎身宫，已多侘傺，重教命遇。 溯歐語。須避此人頭地，鑒裁非遽。他時取道雷藤，端明舊值，臞仙復聚。 堪歎平生蹤跡，總歸春夢，機關村嫗。忘卻婦女焚書，驚佈全吐。才名政績，不負金蓮炬。空留得、湖邊風月，樓陰巾屨。慣率高陽侣。泛舟赤壁，盈襟逸趣。白浪迎香醑。還弄笛，南飛鶴歌初度。一庭俎豆，儼承遺緒。

玉樓春

庭陰寂寂堆黄葉，曾見緐紅濃蕊結。一絲窈窕小迴腸，能綰閻浮千百劫。 簾櫳記得燈明滅。珍重無眠晨起别。縱嫌鶯語太丁寧，那忘蛩吟同哽咽。

鞓紅

覆墻緐緑。旁開綺户。石檻轉、花陰乍午。錦鞋半脱，砌叢凝露。猛不計、鞦韆架阻。 網小低篷，潛移鷖鷺。鬢影薄、妝同玉素。早拚遠信，霎時難遇。也懶問、紅鱗嶼浦。

憶舊遊丙午，文德橋頭遇雉皋江八兄藥船，追敍辛巳冬日王秋山京寓同祀坡公二三事。朋舊匪歸地下，即滯遠方者久矣。

記飆騰白草，雪壓紅爐，酣飲天涯。躑躅空身世，賸飄蕭兩鬢，送盡年華。尚逢舊侣閒語，欄曲立殘霞。算各抱琴書，幾叢簪珮，半付蟲沙。 休嗟。思前哲，縱玉局仙姿，石鼓徒誇。瀑翫棲賢峽，卻迴翔殿閣，瘴海爲家。舊讌獨上歌拍，筵几助茶瓜。共弔古秦淮，還須一曲延琵去聲。琶。

河傳

檐静。孤影。語聲微。纖指輕彈燭輝。錦函乍封時已違。開扉。冷鴻剛夜飛。 枕上夢魂應早至。前小試。何事還留滯。漏籖遥。香篆消。淚饒。蚌窗紅日高。

繞佛閣杭堇浦先生爲人作詩序，有曰：“維揚聲名文物，甲於江北諸郡。程太史香溪樹芳範於蓧園；馬員外嶰谷結清響於行庵。張員外漁川以沉鬱淡雅之才，收遺老而噓枯；汪博士對琴挾清懿淵懋之姿，合群英而談藝。江藩伯構浄香之園，闢梓花之宅；食客儷於原嘗，酒人方之河朔。洵藝圃之總持，而騷壇之盛軌也。”又曰：“陳對漚歸廣陵，馬氏與賢兄竹町闌入韓江雅集。程翰林午橋、張主事漁川、汪員外對琴、江藩伯鶴亭開設壇坫，争以得對漚兄弟爲勝。大江南北，工於斯事者，咸相依附，文章聲氣，何其盛也！”噫，朋儕文讌，奚足深譽。即同時之仿玉山堂者亦尚多，然回憶酒邊花下，皆有暇日閒情，荏苒於兹，余尤久歷，則豈獨吟客之聚散存亡爲可慨歎耶！

謾吟趣久。琴畫缺落，何事如舊。皤鬢孤叟。笑看歲歲、煙波負花柳。半生取友。空憶几閣，寥寂無耦。酬唱寧朽，紀群頓逸，關河悔奔走。 讌遇每成句，雲夢咸吞能八九。研史説經，牙籖儲二酉。似謝朓，驚人攀摘星斗。飲食豪前後。遍圃墅留賓，稽考齏臼。念蕪城、儁才淵藪。

臨江仙

獨作一生湖海客，徒抛簾閣芳年。世間相守是良緣。鴛鴦常水際，蝴蝶總花前。 細檢當時囊篋損，分明錦字瑶箋。枯荷那得舊澄鮮。空塘全失藕，别浦卻尋蓮。

品令

曉開簾檻。打鶯起、枝頭聲黯。絲亂那忌春蠶憾。玉釵暗卜，蛛罥郎歸欠。 人面尚從桃並艷。筭春風常占。不過閒夢相逢暫。夢期重減。圓鏡終成懺。

彩雲歸青桂山房即高詠樓之北墅。歲乙酉，偶邀沈勵齋、杭堇圃、張嘯齋、杜補堂、閔玉井、沈沃田、沙白岸、陳對漚、張漁川、易松滋、張荔門、程筠榭諸吟客，觴詠於此。齒皆六十、七十以上，次亦不減四十。合爲一册，系以歲年，亦一時佳話也。

星垣聚耀映高賢。契雲霞、百世堪傳。從識韓御李如山斗，開廣讌、潞創温前。累詞賦、建安風骨，繼應劉誼聯。禊事美、畫圖彌勝，頑德耆年。 翩躚。燈盈白髮，復良宵、少長憑肩。麂籬徑迥，巗澗柯葉，暗赴瑶篇。那更辭、稽山洛水，暇考芳蹟遥天。傷情甚、孤向煙籠淡月鷗邊。

蘇幕遮漲盈水榭，兩岸移居。戊申秋，

見蕩滌秦淮景色，邂逅無心，卻非長橋風月。

檻屏連，臺榭映。一片笙歌，波廣空芳徑。巫峽秋風盟各證。絲漾垂楊，静向鍾山暝。 更誰消，孤客詠。别有溪橋，眼底驚相迎。綽約丰姿閒語稱。正少同行，定惱無回應。

淡黄柳

籬根浄葉。霜氣連朝烈。遠想疏林煙靄接。那處同眠共歇。歸晚蠻鴉屋頭貼。 壯游疊。迴腸百千結。馱鈴曉、認樓堞。少吴孃、艣唱摇寒月。每到關山，慢聲燈外，偏又歡情泣别。

浣溪沙

小艷疏香各一班。都羞老樹減容顔。惹他蠭蝶不能閒。 回想侍臣誇夢遇，千秋神女在人間。施朱著粉果宜删。

琵琶仙世父默人公由安陸司馬運餉西川，紀程吟卷，命以駢語爲跋。憩鶴巢日，側閣梅紅，杯深述往，余暨小函姪各賦七言斷句，公又付小伶按譜歌之。追憶其時，皆不減古人風致云。

飆壓重簾，一燈耀、冷艷盆横庭角。閒共清興翛然，奚辭甕春濁。看解組、逍遥杖屨，儘消受、小蠻家樂。舊日齊安，名高第五，游屐原數。 況曾歷、鞭馬天梯，捫參井、蠶叢認山郭。頭白未除豪氣，可談餘横矟。思劍外、圖沿八陣，謁古祠、賦詠如昨。此日重譜新聲，老懷彌躍。公幼時先客池陽。

紅羅襖憶山程見村落鞦韆。

屋角雙杆立，花外彩繩垂。卻素束衣裾，飄迎風起，朴除脂粉，遥貼雲回。 足稍駐、閒意旁窺。驅車亦自停催。節候敞園扉。湧士女、景象未全違。

壽樓春

思風喧南簷。墮殘花片片，階下輕拈。猛覺春光將去，唤開重簾。偏讓與、妝臺黏。見物情、依依無嫌。甚語仗書函，歡從夢寐，多别似孤鶼。 重回憶，愁懷添。賸塵昏寶鏡，蛛網雕奩。最怕幽窗高霤，曲欄圓蟾。頭大白、鬅鬙兼。只自忙、琴絲經籖。溯林下遺徽，何嘗故人虚織縑。

三姝媚

墻陰聞蟋蟀。乍涼飔來徐，訝爲山塢。勺水呼燈，向蘚盤低砌，側釵争覷。夜静酣眠，添絡緯、絲聲同數。迥隔年時，風景清閨，盡成離緒。 何限妝臺閒語。散幾架塵編，冷穿飢鼠。穎士疏狂，想舊依羸僕，慣隨煙浦。鄭婢能吟，④都不使、泥中逢怒。一自飄零衰獨，奚全爾汝。

高陽臺詠松坪太史齋中鐵竹挂屏，次嘉定葉生白兄韻，同家瑶圃。

貼壁冰綃，攢空墨竹，何難春菊冬蓮。雅翫高齋，忽從鍛煉形全。幾回剪燭低窗下，訝筠心、裊裊餘煙。卻玲瓏、莫謂無聲，敲也鏗然。 數枝偶與規圓□。⑤看功增瘦勁，自覺幽娟。貞色高標，尤須鐵筆方傳。休嫌幅短無緐葉，出罏中、片片光堅。儼能令、蕭悦嵇康，妙技同懸。昌黎《詠竹》詩：“高標凌秋嚴，貞色奪春媚。”蕭悦，唐人，善畫竹者，香山有詩稱之。

宴清都家訒庵職方贈《漢銅印叢》一部。

禹蹟窮山水。龜龍獻、印當穿鑿曾誌。延開篆隸，因成璽節，物咸從始。縱横地與官分，課信守、森嚴百世。等次列、錫號增榮，銀青遂遜金紫。 人間私記多閒，駝螭非古，晶玉徒備。亞夫整肅，長卿跌宕，盡標劉氏。銅華滿紙璀璨，更勝得、會稽内史。羨仙郎、覆斗徵封，鋤園並試。

擷芳詞梅溪體。

風花起。高樓倚。睡情攪亂流鶯始。梅先雪。簷方接。欲取斜簪，手擡紅頰。怯。怯。 湘簾底。簫聲美。昨宵密約花陰指。窗排鐍。青鸞絶。阿母嚴閑，早令燈滅。洩。洩。

一萼紅秋帆畢公以庚辰修撰總制兩湖，科分、封疆較溧陽史相國後先適合。屬家容浦明經泐銘於黄鶴樓陰。余見銘辭，遂譜此闋。

大江流。忽檐牙漢水，天際敞飛樓。雄匝千峰，臨遥萬户，贔屭年月曾留。⑥兩輝映、層層憲府，駐節鉞、增焕日光浮。讌廣賓僚，文矜沉博，同表新猷。 堪歎關山豪俊，繼題襟幾輩，句遍雕鎪。樹障晴川，洲鋪芳草，何讓崔顥當頭。□今復、⑦鴻章紀盛，馭長風、仙蹟又重求。鶴去疑歸雲影，領會悠悠。

金蕉葉竹山體。

檐陰徑仄，意沉沉、那時乍識。閒拈紅豆擲與，嫣然轉未測。 歘忽風光細憶。最驚心、砌英減色。兩情已自耐久，應同廢寢食。

渡江雲正月廿一日感作。癸亥除日，隨先子泊舟富陽之長山瀧。辛巳，由北地抵家。時届上元，即趨迎先子於焦山。歸舫而燭燄深閨，筵開隔屋，猶見團欒歡慶之象。

晴窗殊快意，雨階雪徑，掃盡滌邱樊。歲華方改律，乍拂和風，春興起瑶尊。枯顔瘦骨，又歷遍、寒酷重温。從暗識、萬千紅紫，醖釀在深根。 聲吞。晨趨冷堠，夜艤荒江，悵無能椒酒，猶得仗、孤篷骨肉，匹馬家園。依然坐值辛盤會，悲白髮、獨撫兒孫。燈夕艷、徒堪自掩重門。

錦纏道

嫩碧苔階，膏雨幾番酥透。膽瓶紅、暗香争漏。紙鳶城上連朝有。妝鏡心閒，約伴新挑繡。 聽園林曉鶯，早啼春晝。整鞦韆、徑寬亭後。問眼前、何事非依舊，艷情回憶，盡遣人消受。

憶舊遊喜遇鄭楓人觀察。

記窗閒細語，几寂孱吟，頻聚天街。省掖司綸誥，遂關河出守，甌越颿開。魁梧忽驚重晤，同訴故鄉懷。復地倚治緐，聲揚運漕，疊振鴻才。 佳哉。數襟抱，算三十年餘，絶異同儕。騁游尋賦句，向吹笙臺檻，放鶴亭階。壁鐫仄巗題蹟，寒冰玉屏排。卻把臂筵前，幾絲雪色堆舊腮。

换巢鸞鳳題紀堂二兄《憶梅圖》，即用史梅溪韻。

鴻爽鶯嬌。閲窗寮歲月，屢聽河橋。露蘭馨掩麝，風篠響疑簫。青燈黄卷珮垂腰。此中趣令千樽可銷。梅花下，一返憶、晚霞猶照。叶。 樓悄。叶。心渺渺。叶。機事夙除，畦甕何妨抱。叶。舊澤堪存，雅懷難釋，箋詠池塘春草。叶。休謂孤山獨林妻，轉教官閣思根老。叶。門庭清，愧羊求、罕共昏曉。

湘月美人風筝。

片雲穩託，問驂鸞玉貌，風送奚往。彩翮音清協律吕，一晌迴翔高曠。降認瓊霄，騰憑綺甸，手底兒童放。穹虚煙珮，散花偶墮塵網。 寒掩二月深閨，懷春士女，減郊埛游賞。際會風雲，卻剪取、婑媠妝臺情狀。紫繡裳飄，黄金盒去，魏博無聲響。纓裙恩重，似絲裊繫千丈。

祝英臺近桐花鳳。

羽穠鮮，軀巧小，何意占釵側。號應桐蕤，全屏濁情食。世間縱有靈禽，聽呼就掌，那能與，温柔鄉暱。 共眠夕。訝看顛倒身垂，雕籠獨酣適。芳氣零藏，殷勤散輝翮。料因秉質虧香，重難偷贈，緊依傍、瓊閨妝飾。

摸魚兒次楓人八兄采石磯登太白樓韻。

障林巒、數椽空閣。直吞雲破圓月。何年杯斝遺蹤在，鴻爪一痕餘雪。高詠發。踞片石、峨嵋罔隔仙庭列。潮平風歇。想放逐清狂，呼來寵異，譽總還天闊。 宜春後，流落江南數闋。樂工還憩羸骨。聲華千古明賢迥，纖徑僅存毫末。舟復葉。盼牛渚、翠螺峰外來瓊闕。波光曠絶。更得見楓帆，宫袍醉臥，歌到曉星没。

掃花游楓人旅懷有作，同味燈次韻代柬。

牖烘短晷，繞竹赤梅黄，影窗疑繡。鬱悰莫剖。恰閒吟勝侣，慣驚叉手。猛想霜風，懔到西湖晚柳。髮蒼首。被妝鏡艷情，重遣人瘦。 經唄頻上口。豈夢破愁銷，不眠虚酒。鷲山悟後。獨能完曩昔，灑然巾袖。玉映清心，肯任東山出否。勿藏驟。正深秋、舊林凋候。

又味燈以同集詩牌見嘲，並酬其意。

壓金線矣，歡組織年年，尚勤殘繡。玉須璞剖。斵非傳大匠，運斤傷手。滅跡餘生，類入枯松瘁柳。垢蓬首。那復記舊朋，盛肥丁瘦。⑧閒事偏挂口。演暢敍遺蹤，讀難勝酒。每交揖後。輒分槃據几，聲輕移袖。幾度東陽，少讓前驅路否。卻忘驟。有催租、雨風深候。

又曲沃裴安人即味燈先生之女，與其兄楓墀皆能詩，

又譜柬味燈，並羨其歸寧時有過庭之樂。

詠成尺篋，羨白髮鹽官，静於閨繡。豆分瓜剖。儘雕蟲小技，每輸先手。果辨楂梨，更賦因風起柳。曩雷首。聽共識隱侯，全異清瘦。 棠蔭虞坂口。定釀秫愚氓，盼轅儲酒。紫薇句後。久龍池譽播，雲煙餘袖。此日林泉，可減禪吟趣否。北風驟。又承歡、絮初雪候。安邑酒家以善釀見知於使君，後亦叩送道旁。

又自嘲。

舊逢掖士，縱珮緩紳舒，夜行衣繡。向聞橘剖。共藏身對弈，實爲高手。户有杯棬，罕用旁尋杞柳。兩端首。算夷惠並非，但同詩瘦。 猶記吴苑口。認阮籍疏狂，放情眠酒。灌畦歸後。卻愁縈笠屐，轉殊塵袖。僕怨朋籌，尚許蓬山到否。笑聲驟。鏡分明、貌顔衰候。

又宿邵伯埭懷味燈。

悵逢日暮，未倚市門觀，刺空文繡。客襟姑剖。避聯吟勝侣，彈抛丸手。水嶼荒寒，幾度低垣櫸柳。黯回首。看荻葦岸斜，鷖鷺同瘦。 燈亂叢埭口。卻霧壓青帘，甕排邨酒。薊門别後。復逼雪風饕，冰凝衫袖。往昔豪情，肯爲關河盡否。柝聲驟。想垂簾、讌方濃候。

石州慢板橋鄭大令工蘭竹，並題句跋言皆灑脱可觀。猶憶晉陵劉圃三學士邀同袁簡齋、閔玉井、徐題客、程蕺園、筠榭諸吟侣，暨板橋與余讌於竹西河畔，而同舟者，今惟袁簡齋尚存。板橋之幼而困，壯而亨，除夕受知於邑宰家蓉洲先生者，人皆不知矣。辛亥冬，詢其故里，感填一解。

僻壤才多，隨手可遺，機製零錦。蓬門四顧茫茫，歲晚始逢題品。聯翩雁塔，平生不負詩書，琴堂觀化咸高枕。層疊寄家音，自箴規堪鋟。 豪稟。酒檐茶壁，鳳泊鸞飄，墨華常瀋。潦倒年時，卻怪顛狂殊甚。笑談纔共，賸有一老秦淮，悋鬖白髮衣縈袵。悵獨過漥鄉，雪盈盈孤寢。

瑣寒窗春草。張珊江大兄律句甚工，詞以加之。

遠眺郊原，離離碧色，直黏雲影。留餘野燒，又被東風吹醒。際芳辰、裙腰乍齊，雕輪淺跡青袍引。悵亂紅晚點，襯茵狼藉，雨昏煙暝。 暗省。豪情屏。自徑繞關山，馬蹄漫騁。油痕蔥翠，儘是天涯佳境。卻衰年、園柳饒禽，池塘夢杳吟魂静。羨春來、鬭勝兒童，踏青鞵復整。

惜餘春慢《太函書屋圖》。先高伯祖伯玉先生著述廬也，裔孫肯堂久失復得，余已詩紀其事。《箕山園》卷子則仲淹公一脈所憩，阮亭先生所謂“前賢讀書處，五世尚名園。風雅持門户，弓裘到子孫”者。向藏世父箕臺公家，德水糧儲，久終於任。此卷直不知竄失之地，思之能勿感動耶？歌此俾燨、烜不忘。

嶂衍松聲，橋通溪影，一壑鄉園非遠。隆名往代，峻望當時，别室更排墳典。曾構幾點遺蹤，卜有林巒，遞開庭院。幸殘編尚在，孫曾分守，壁函蟫卷。 何年藉、片幅山齋，長縑野閣，曠逸胥成鸜硯。無從擿玉，又罕歸牛，胠篋料因堅羨。誰喻衰宗，半看緐累堆絲，墜疑懸線。覓鋤犁舊里，須認煙雲澮畎。《莊子》：“擿玉毁珠，小盜不起。”

折桂令

賣花聲、不斷長街。晨櫛奩收，晚浴窗開。簷葡香清，玫瑰色艷，茉莉光皚。 憑時换，都歸鬢堆。助娉婷，獨步庭階。閒語同儕。端正從看，舊日情懷。

臨江仙⑨題楓南師《邗江送别圖》。⑩

野岸一篙歸計遂，聲聲清吹風秋。杖藜巗壑好淹留。閒心觀稻秫，老淚灑松楸。 須刻林皋争送别，蓼紅蘋白增愁。遠天如沐碧雲流。雁翔煙外渚，人上酒家樓。

惜黄花久不雨，重九獨陰。

欄停渴鷺。架穿乾蠹。免芭蕉，到秋宵、慣喧涼雨。雲黯自城頭，節應偏多趣。微點滴、不眠如素。 前賢堪慕。後賢又聚。此名場，百千年、遞成今古。濁酒共黄花，何限籬東步。賸我輩、更題詞賦。

惜黄花和沈公邀老友剥蟹。

涼飆窗牖。清宵星斗。鍵雙扉，卻難忘、支筇籬友。不斷擘箋吟，那袖持螯手。溯往歲、愧留羸朽。 賓筵洵偶。摛辭未苟。物纖纖，譜晴川、蟹經細剖。獨笑擇尖團，轉似分妍醜。直到彼、醉鄉同口。

揚州慢

晚渡煙寒，簰停響寂，遥天一抹霞晴。驀漁歌乍起，妙不盡分明。早幾度、床欹小閣，吟微調爽，唱答聲聲。悔髫年、漫誤當前，奔走空程。 依山松檜，況蘿門、久鍵窮經。自地以辭傳，句緣蹟舊，似磬同笙。又得名賢清詠，圖重值、望鎮蕪城。羨風雲他日，已偕前哲心盟。前《箕山園》卷，國初諸老題序幾遍。

① 王昶： 《刑部員外郎汪君墓誌銘》，《春融堂集》卷五六，清嘉慶十二年塾南書舍刻本；嘉慶《揚州府志》卷五一本傳，清嘉慶十五年刻本。

② “淺露”，於詞律不合，似當作“露淺”。

③ “靚”，似“倩”字之訛。

④ “鄭婢”，原作“婢鄭”，不詞，今乙。

⑤ 此句脱字，按詞律缺末字。

⑥ “贔屭”，原作“屭贔”，於律不協，今乙。

⑦ 此句脱字，按詞律缺首字。

⑧ “盛肥”，原作“肥盛”，於律不協，於句不順，今乙。

⑨ 此首見已刊《春華閣詞》。

⑩ “題楓南師《邗江送别圖》”，《春華閣詞》作“題楓南師《巗溪歸棹圖》寄姪小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