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保民 (暨南大学文学院 510632)
由历代书家评论看徐铉的书学传承
徐保民 (暨南大学文学院 510632)
篆书在秦朝经历高峰期之后,便逐渐进入了低谷。这其中主要是因为文字伴随人类的发展,新字体代替旧字体,便捷实用更为时人所接受。然而,作为传统书法 “开创者”的篆书,仍有其不朽的历史意义。于是,世后每个朝代,都有人举起篆书的旗帜,追慕古贤,继承古法。在唐代,有自称“直斯翁后一人”的李阳冰;在宋代,亦有自谓“得师于天人之际”的徐铉。徐铉在唐宋交替之际的书学传承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徐铉;评论;书学;传承
小篆自秦丞相李斯改大篆书以来,经过汉魏的演变发展和唐代李阳冰的复古,到了宋朝,又掀起了一次复古高潮。这个高潮中的主要代表书家有徐铉、徐锴兄弟,及郭忠恕、释梦英、王文秉、句中正等人。而徐铉正是这个时期起到承前启后的一位人物。
铉敏于文,精于字学,尤善篆书、八分,上追秦汉,楷模李斯,篆法精熟奇绝,点画有法。曾奉诏校订《说文解字》,以匡正天下字学。与其弟徐锴均以墨翰名世,世有“二徐”之称。又与韩熙载齐名,江东谓之“韩徐”。可想,徐铉在宋代已声明甚隆,影响可见。
徐铉在传承古学方面主要有两大贡献,一是校对《说文解字》;二是传《峄山碑》摹本流传于今世。这两项活动对后世篆书影响较为深远,可以说是在社会动荡不安、创新尚无方向之际,为继承传统、保存经典的一种努力。
徐铉在开封的学术活动是曾奉宋太宗之命,参加了几项修、编、校重要典籍的工作。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宋太宗命徐铉与汤悦等同修《江表事迹》(后名《江南录》),这是一部南唐史著作。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雍熙三年(986年),宋太宗命徐铉与句中正同校《说文解字》,同年完成。
徐铉以他卓越的古文字学造诣,完成了这项具有历史意义的工作,这是我国古代首次以官方名义对《说文解字》进行校注。新的《说文解字》校注本订正了以前流传中的一些讹误,并进行了注疏,在正文中新补19个小篆,把经典相传和时俗通用的402个小篆附录在《说文》的正文后面,以补充《说文》所收字数的不足。它以官方的名义颁行,为宋代及以后的人们使用和研究《说文解字》打下了基础。该校注本徐铉的出力最大,他为该本写了序言,世称“大徐本”为后世奉为正本;而徐锴在南唐时所著之《说文解字系传》被称为“小徐本”,这是徐铉兄弟对中国古文字学的杰出贡献。
徐铉不但是杰出的古文字学家,还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他的小篆书法是继秦代李斯、唐代李阳冰之后又一座高峰,在中国书法史上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
对徐铉书学传承的探究,必须从其传世作品和历代书家评论来具体分析。
宋朱长文《墨池编》卷九引《续书断》:
自阳冰之后,篆法中绝,而铉于危难之间能存其法,虽骨力稍歉,然亦精纯奇绝。及入朝见《峄山刻石》摹本,自谓得师于天人之际,遂臻绝妙。
由此可见朱长文对于徐铉的评价还是非常到位的,首先是肯定了徐铉在宋代的篆书中的地位,其次说到徐铉篆书骨力稍欠但有法,他得《峄山碑》古摹本,对李斯篆法的继承也有一定有道理。
宋《宣和书谱》卷二有:
识者谓自阳冰之后,续篆法者惟铉而已。
这句话和朱长文意思大致相同,直接肯定了继李阳冰以来惟徐铉能够续存篆法。
《宋史》卷四四一有载:
铉精小学,好李斯小篆,臻其妙;书亦工。”
这句话提到了三点,首先徐铉精小学,这直接说明了其文字学的功底很深;好李斯小篆说明徐铉继承了李斯的篆书;书亦工更能说明徐铉对古法继承后篆书还是比较传统的,和朱长文说徐铉篆书有法的观点一致。
宋黄庭坚《跋湘帖群公书》云:
鼎臣笔实而宇画劲,亦似其文章;至于篆则气质高古,与李阳冰并驱争先。
山谷对徐铉的评价似乎更高,说到徐铉笔实和沈括评价徐铉中锋行笔大致一个意思,而山谷说的是徐铉的书法和文章也有相同之处。这表明徐铉文章和书法在宋代地位都是很高的。还提到了徐铉篆书气质高古,这应该是继承了李斯篆书的缘故,所以徐铉的篆书可以和李阳冰并驱争先也不无道理。
留心隶书,尤善篆与八分,识者谓自李阳冰之后续篆法者,惟铉而已。人跋其书,以谓笔实而字画劲,亦似其文章。至于篆籀,气质高古,几与阳冰并驰争先。又谓铉书映日视之,中心有一缕浓墨,至屈折处亦然,乃笔锋直下不倒侧故耳。
元代陶宗仪这段话是把宋人对徐铉的评价做了个总结。说辞虽无新意,但由此可见是对宋人评价徐铉的认可。
至于徐铉所擅长的篆书究竟如何?亦需要进一步详考。
欧阳修认为徐铉的篆书笔法颇少力,且不如与其同时期的王文秉:“文秉在江南,篆书远过徐铉,而铉以文学名重当时,文秉人罕知者。”学者皆云:“铉笔虽未工而有字学,一点一画皆有法也。
小篆自李阳冰后未见工者。文秉,江南人,其字画之精远过徐铉。而中朝之士不知文秉,但称徐常侍者,铉以文章有重名于当时故也。
提出少力与未工为徐铉篆书的缺点,唯一可称赞的就是有法。显然欧阳修对徐铉篆书不是十分欣赏,也不认为他的篆书足以继承李阳冰,能受到时人的称赞只是因为他的文名与风采。欧阳修的这个评价在朱长文《墨池编》被保存下来,但在《宣和书谱》中就产生变化,大家开始将徐铉视为北宋篆书的代表书家。
由于徐铉投降宋朝,做了贰臣,因人及书,常受到后世的批评。如《许真人井铭》册后面钱坫跋云:“‘西’字以汉隶作篆,‘泉’字上非白,下为水,不知所由来。此公以二臣事宋,心迹不恭,宜校定《说文》,谬悠外史。坫并记。”在这里,钱坫无疑使借题发挥。但凭心而论,徐铉篆书和字学在北宋时,堪称一流。
朱长文引《续书断》将他归入“妙品”,并云:
他从统靴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记事本,发了一阵呆,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U盘,和记事本放在一起,用一块破布仔细包好,放回统靴,照旧扔到床下。他拍拍手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屋子,走过去,从抽屉里掏出一把玩具枪,轻轻地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窗台上的一只桔皮下。
尤善篆、八分,精于字学。盖自阳冰之后,篆法中絶,而骑省于危乱之间,能存其法。归遇真主,字学复兴,其为功岂浅哉!初虽患骨力歉阳冰,然其精熟竒絶,点画皆有法。及入朝,见《峄山》摹本,自谓得师于天人之际,搜求旧迹,焚掷畧尽,较其所得,可以及妙。
特别是他尝被诏刊定许慎《说文解字》,更是功莫大焉,其篆书也被后人认为是继承了斯、冰后一人。留心隶书,尝患字画汩以俗学,乃以隶字录《说文》,如蝇头大,累数万言,以训后学。尤善篆与八分,识者谓自阳冰之后,续篆法者惟铉而已。在江左日,书犹未工,及归于我朝,见李斯《峄山》字摹本,自谓冥契,乃搜求旧字,焚掷略尽,悟昨非而今是耳。
篆书之外,徐铉另有行书手札墨迹一通,著录于清宫《石渠宝笈》初编,今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私诚帖》是徐铉行书的唯一代表,其书格有唐风遗韵,开宋人尚意之先河。
张葱玉先生曾评其:
笔势沉着,犹是唐人矩矱。
徐邦达先生亦谓其:
书法厚润浑穆,李建中与之近似,可见一时风气。
由此可见徐铉还是很崇尚唐代书风的,字里行间有唐韵遗风,同时期的李建中格调也类似,这代表了当时的书学风气。全篇结构平稳,但又不掉趣味,书风含蓄天然,开宋人尚意书风的先河。
启功先生《论书绝句》中所咏“行押徐铉体绝工,江南书格继唐风”二句之下,更以注文详论之:
大徐简札墨迹,数百年所传,惟《贵藩》一帖。其帖曾入《石渠宝笈》,而《三希堂》、《墨妙轩》俱未摹勒,不知其故。今屡见复印件,笔致犹是唐人格调,札尾具名处作一花押。不见此札,不知大徐墨迹之真面目,亦不知唐代书风,与时递嬗;至宋而变,其变如何也。
徐铉以善小篆著名,行书仅见此一件。然其肥厚风貌,可观五代宋初的时代书风。笔致仍然继承了唐人格调,可见徐铉在行书方面继承也是崇古的。宋初书学整体水平不高,徐铉虽不以擅行草书著名,但是因为其文字学和文学方面的名声,使得他的书法在当时成为士大夫宝藏的对象。
元陆友仁《研北杂志》卷上:
张洎素与徐铉厚善,因议事不协,遂絶,然手写铉文章,访求其笔札,藏箧笥,甚于珍玩。
张洎素与徐铉绝交后,仍然访求其笔札,由此可以看出徐铉的书法在当时是非常受欢迎的。当然这也与宋初皇帝对他的重视有关。
其行书作品传世亦极少,从其《私诚帖》上看,其书有晋、唐之风,笔力劲健,既厚重又潇洒,所反映的基本是继承晚唐以来趋于肥厚的面貌。
此帖所表现的丰厚书风,与稍晚的李建中接近,应该都与颜真卿一脉相承,同属当时的时代书风。南唐李煜曾表示过自己的笔法源自颜真卿,且也收藏颜真卿亲书的拨镫法墨迹,故与李煜关系亲近的徐铉必然免不了受到影响。除颜真卿外,用笔上也可稍见《集王圣教序》的遗韵,这与晚唐以来盛行的院体书风有关,北宋黄伯思《东观余论》提到:
唐文皇制《圣教序》时,都城诸释诿弘福寺怀仁集右军行书勒石。累年方就,逸少真迹咸萃其中。今观碑中字与右军遗帖所有者,纤微克肖,《书苑》之说信然。近世翰林侍书辈多学此碑,学弗能至,了无高韵,因自目其书为院体由唐吴通微昆弟已有斯目,故今士大夫玩此者少,然学者弗至自俗耳,碑中字未尝俗也。
指出从《集王圣教序》衍生出的院体书风,一直从晚唐延续到北宋。徐铉书法中这两个部分可以说是受到时代风尚所影响,与文献所载的状况相当一致。
此札在书法质量上虽非第一流,但在书史上的位置相当重要,保存了五代到北宋这段时期的文人书写面貌。《太宗实录》中载:
尝夜召书学葛湍,问:“徐铉草书如何”?湍曰:“铉留心籀篆不闻草圣”。上曰:“铉尝见朕书否”?湍曰:“臣僚非诏赐,无由得观”。上喜,于轴中出御草书二纸,曰:“壹以赐汝,壹以赐铉”。
可知徐铉以篆书为主,并未致力于行草的书写,故此作或许可用来衡量当时一般文人的书写水平。
然而,就徐铉所处的时代而言,他的行草尺牍似乎也相当具有收藏价值,还纷纷为当时的士大夫所珍藏。这间接暗示出当时整体的书学水平并不髙,这种不济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欧阳修时代,他提出:
唐末干戈之乱,儒学文章扫地而尽。宋兴百年之间,雄文硕儒比肩而出,独字学久而不振,未能比踪唐之人,余每以为恨。
强调入宋后,所有的文化都欣欣向荣,唯独书学依然不振,因而感叹“书之盛莫盛于唐,书之废莫废于今”。
徐铉在书法艺术的表现上虽非独领风骚,但作为该时期的代表书迹也弥足珍贵,可以忠实反映当时的书学状况与时代风尚。其在传统基础上的继承,也更加说明了其崇古的书学思想。另外,其传摹《峄山碑》和校对《说文解字》对后世书学传承也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1]曹宝麟.《中国书法史,宋辽金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13-15.
[2]徐邦达.《私诚帖》.《古书画过眼要录》.湖南美术出版社,1987:105.
[3]何炎泉.徐铉及其私诚帖,选自《大观---台北故宫书画特展》.
[4]金传道.《徐铉家世考》.载《贵州教育学院学报》第23卷第5期,200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