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怀国,赵瑞军
(潍坊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山东 潍坊 261000)
稷下学研究
论孟子王道思想对管子思想的汲取
任怀国,赵瑞军
(潍坊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山东 潍坊 261000)
作为春秋时期齐国著名政治家,管仲任政相齐四十余年,“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实施革新,国富兵强,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首霸。孟子追随孔子,提倡王道,反对霸道,对管仲常有“轻薄之意,溢于言外”,然深究孟子之王道思想,其民本、人才、税收等内容,却又对管子思想有诸多汲取。
管仲;孟子 ;民本
春秋时期,周室衰微,诸侯群起。管仲辅佐齐桓公,推行改革,实现霸政,开春秋五霸之首。后因朝代更迭,其人生虽反差巨大,后人对其毁誉参半。但不可否认,管仲之霸道思想对后世中国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商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史记·商君列传传》)汉宣帝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汉书·元帝纪》)
司马迁曾曰:“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史记·管晏列传》)由于管仲之霸道与儒家恢复周礼,推动王道这一核心思想大相径庭,孔子虽在功业、大节、仁德等方面赞扬管仲,但对管仲不能“以礼正身修德以致主于王道”(《四书章句集注·八佾》),又有“管仲之器小哉”(《论语·八佾》),“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同上)之微词。梁启超曰:“管子者,中国之最大政治家,而亦学术思想界一巨子也。顾吾国人数千年来崇拜管子者,不少概见,而訾謷之者反倍蓰焉,此误于孟子之言也。”[1]8尽管孟子追随孔子,对管仲多有批驳,但是其王道思想之诸多内容,在思想资源上却又汲取于管仲。
“民本”一词最早出自《尚书·五子之歌》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春秋榖梁传·桓公十四年》则有“民者,君之本也”之记载。战国时期,孟子在对孔子仁爱基础上加以阐发,比较明确的提出了民本思想,并成为其王道思想的重要内容。《孟子·尽心下》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孟子·尽心下》)“民为贵”即民为国家存亡之根本,“君为轻”即民为君民关系之主要力量,民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孟子民本思想之核心内容,也是孟子仁政学说之基石。早在孟子之前,管仲就“民本”进行了大量论述,并成为其思想的重要内容。刘向《管子书录》曰:“凡管子书,务富国安民,道约言要,可以晓合经义。”[2]381《国语·齐语》载,齐桓公问“安国若何”,管仲曰:“修旧法,择其善者而业用之,遂滋民,与无财,而敬百姓,则国安矣。” “遂滋民,与无财,而敬百姓”,就是“顺民、爱民、富民和重民”[3]29。《管子·霸言》道:“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而国固,本乱则国危。”又《管子·霸形》载:“管子对曰:‘君若将欲霸王,举大事乎,则必从其事矣。’桓公变躬迁席,拱手而问曰:‘敢问何谓其本? ’管子对曰:‘齐国百姓,公之本也。’”管仲认为人民是君主之根本,国家之根本,成就霸业的根基。
《孟子·离娄上》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孟子通过总结朝代更迭的历史经验,得出得天下必须得民,得民必须先得民心之论断,认为民心向背乃国家存亡之根本。在孟子之前,管仲亦就民心向背进行过详尽论述,西汉刘向《说苑·建本》载:“齐桓公问管仲曰:‘王者何贵?’曰:‘贵天。’桓公仰而视天。管仲曰:‘所谓天者,非谓苍苍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诗云:‘人而无良,相怨一方。’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管仲要齐桓公像尊重“天”一样,尊重百姓,爱护百姓,否则必然灭亡。《管子·牧民》曰:“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管子·五辅》曰:有土之君“不务得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国亡。故曰:人不可不务也,此天下之极也” 。指出人心向背是关乎国家兴亡之根本。
“夫争天下者,必先争人”“人众而不亲,非其人也”(《管子·霸言》)。“得众而不得民心者,则与独行者同实。”(《管子·参患》)民心向背是国家兴亡之根本,而如何取得民心则为实现这一根本之关键。在孟子看来,百姓之道德观念是与其物质生活紧密相连的,丰富百姓物质生活质量,就会提高其道德观念,就会争取到民心。《孟子·滕文公上》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孟子·尽心上》曰:“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孟子主张制民之产,使百姓有固定的产业收入,当百姓的粮食像水与火一样充足,就会有道德信念,反之则无,引申言之,假如百姓吃不饱饭,道德操守不高,又怎会尊重其国君,保卫其国家。管仲对通过丰富百姓物质生活,来提高百姓道德信念,从而争取民心,建立霸业,亦深有洞察,早有论述。《管子·牧民》道:“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不务天时,则财不生,不务地利,则仓廪不盈。野芜旷则民乃荒,上无量则民乃妄。……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孟子认为君主要争取到民心,除了丰富百姓物质生活外,还要与民同忧同乐,共享社会发展成果。《孟子·梁惠王上》曰:“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孟子·梁惠王下》曰:“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认为,君主只有与百姓共忧乐,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才能争取到民心,使百姓尊爱自己,归服自己,才能称王于天下。对与民同忧同乐,以顺民心,管仲亦早有论述。《管子·牧民》道:“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逸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能逸乐之,则民为之忧劳;能富贵之,则民为之贫贱;能存安之,则民为之危坠;能生育之,则民为之灭绝。”
综上可见,孟子在民本之重要性、民心向背、争取民心等论述上,都与管仲关于民本之论述有诸多相同或相近之处。
对人才,管仲与孟子亦皆有论述,虽论述之角度有霸道、王道之别,但其内容却有诸多相同或相近之处。孟子继承发展了孔子之人才思想,对人才之价值、标准、选拔等皆有论述,形成了较系统的人才观体系,并成为其王道思想之重要内容。
孟子极其看中人才之作用,他把人才放到了国家兴废存亡之位置,认为人才对实现王道具有重要意义。《孟子·公孙丑上》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又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管仲对人才之作用亦有论述,亦置于国家兴废之高度。《管子·霸言》道:“夫争天下者,必先争人。明大数者得人,审小计者失人。得天下之众者王,得其半者霸。是故圣王卑礼以下天下之贤而王之,均分以钓天下之众而臣之。”
除直接论述人才之作用外,孟子还通过列举古代圣王尊贤之事来说明人才之重要。《孟子·万章下》曰:“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孟子·尽心上》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管仲亦借古论今,指出人才之重要。《管子·五辅》道:“古之圣王,所以取明名广誉、厚功大业、显于天下、不忘于后世,非得人者,未之尝闻。暴主之所以失国家、危社稷、覆宗庙、灭于天下,非失人者,未之尝闻也。……大者欲王天下,小者欲霸诸侯,而不务得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国亡。故曰:人不可不务也,此天下之极也。”
人才对国家如此之重要,对人才的选择必须遵循严格标准。对于人才,孟子提出了“仁且智” 之标准。《孟子·公孙丑上》曰:“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对“仁”之解释,《孟子·尽心上》曰:“亲亲,仁也。”《孟子·离娄下》曰:“仁者,爱人。”《孟子·公孙丑上》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故该“仁”应为道德之意。对“智”之解释,《孟子·公孙丑上》曰:“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张岱年先生曾说,所谓“是非”主要是道德上的意义[4]216,其实,此处之“智”亦有“才能”之意。如《孟子·万章下》曰:“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此处“智”即有推行道德之能力与技巧之意。综合可见,孟子之人才标准是德才兼备,并以“德”为主。孟子认为,人才除“仁且智”外,还须有一定威望,获得大众之认可。《孟子·梁惠王下》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于孟子之前,管仲亦强调人才当德才兼备,并有一定威望。《管子·立政》道:“君之所审者三:一曰德不当其位,二曰功不当其禄,三曰能不当其官。此三本者。治乱之原也。故国有德义未明于朝者,则不可加以尊位;功力未见于国者,则不可授以重禄;临事不信于民者,则不可使任大官。”列出了德、功、能(才)之人才标准,人才如果没有威望,功绩不被认可,不能取信于民则不能委以重任,处于尊位。与孟子相比,管仲在人才标准还加上了“功”等,其论述比孟子更加系统些。
人才对国家极其重要,且有一定标准,那么对国君来说,如何选拔出人才,则为发挥人才作用之关键。孟子对人才选拔只有宏观上论述,并无详细措施。《孟子·梁惠王下》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孟子认为君主选拔人才要非常慎重,要在听取广泛意见基础上,然后细致考察,不能偏听他人之言。管仲关于人才选拔的论述,在宏观上,与孟子一样,强调要慎重且细致考察,但措施上更具体。《管子·君臣上》曰:“论材、量能、谋德而举之,上之道也……是故,有道之君,正其德以莅民,而不言智能聪明。智能聪明者,下之职也;所以用智能聪明者,上之道也。”《管子·君臣下》曰:“其选贤遂材也,举德以就列,不类无德。举能以就官,不类无能。”提出 “论材”“量能”“谋德”的人才考察程序,“论材”“量能”属于“才”之考察,要求“举能以就官”;“谋德”属于“德”之考察,要求“举德以就列”,无德无才之人,则不予考察。管仲还以此为指导思想,创立了“三选法”,对人才选拔措施,做出了明确详细的规定,建立了一套比较完备的人才选拔制度。
可见,孟子对人才之作用、人才之标准、人才之选拔等论述,与管仲关于人才的论述,亦有诸多相同或相近之处。
《淮南子·修务》曰:“轻赋薄敛以宽民氓,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吊死问疾以养孤孀,百姓亲附,政令流行。”《新唐书·来济传》曰:“省徭役,驭下之宜也。”“轻徭薄赋”是中国古代先贤治国理政智慧的重要体现,其对发展民生,维护社会稳定,具有重要意义。对此,孟子亦有深刻认识,对“轻徭薄赋”亦多有论述,并构成其“王道”思想之重要部分。孟子认为“轻徭薄赋”事关国计民生,甚至是国家之兴亡。《孟子·尽心上》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孟子·梁惠王上》曰:“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赋税徭役过重,会“陷溺其民”,为此,孟子提出“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指出轻徭薄赋既能富民,又有利于发展生产,可使国家天下无敌。对“轻徭薄赋”,管仲亦认为其关系国之安危。《管子·权修》道:“地之生财有时,民之用力有倦,而人君之欲无穷。以有时与有倦,养无穷之君,而度量不生于其间,则上下相疾也。是以臣有杀其君、子有杀其父者矣。故取于民有度,用之有止,国虽小必安;取于民无度,用之不止,国虽大必危。”《孟子·梁惠王下》载:“邹与鲁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孟子认为邹国之败,败在重赋残民。对此,管仲亦有相似论述。《管子·权修》道:“地辟而国贫者,舟舆饰,台榭广也。赏罚信而兵弱者,轻用众,使民劳也。舟车饰,台榭广,则赋敛厚矣;轻用众,使民劳,则民力竭矣。赋敛厚,则下怨上矣;民力竭,则令不行矣。下怨上,令不行,而求敌之勿谋己,不可得也。”
“轻徭薄赋”对国之兴亡极其重要,而实施“轻徭薄赋”之策,则为必要之举。对 “轻徭薄赋”之具体措施,孟子亦有阐述。《孟子·尽心下》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认为布帛税、粮食税及徭役,征收一种即可。在税负比重上,《孟子·滕文公上》曰:“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又《孟子·告子下》载:“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觳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孟子强根据实际情况征税,主张什一、廿一不等税率。管仲对“轻徭薄赋”之举措亦有类似阐述。《管子·大匡》道:“案田而税,二岁而税一,上年什取三,中年什取二,下年什取一,岁饥不税,岁饥弛而税。”亦强调根据实际情况征税。在关贸税上,孟子与管仲亦有相似论述。《孟子·公孙丑上》曰:“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提出在市场上,出租房屋不征税,在关卡上,仅查问而不征税。《管子·霸形》道:“使税者百一钟。孤幼不刑,泽梁时纵.关讥而不征,市书而不赋。”《管子·戒》载:“于是管仲与桓公盟誓为令曰:‘老弱勿刑,参宥而后弊。关几而不正,市正而不布。山林梁泽,以时禁发而不正也。’”提出关卡只盘查而不征税,市场只管理而不收钱。《管子·大匡》载:“桓公践位十九年,弛关市之征,五十而取一。”
综上可见,孟子在轻徭薄赋之重要性、薄赋之举措及商贸税征收等论述上,都与管仲有关赋税的论述有诸多相同或相近之处。
徐复观认为“引用”存在“便宜性引论”和“原则性引论”的区别[5]188-189,“‘便宜性引论’和‘原则性引论’,是极不相同的,前者表明引论者可能只是因为熟悉某种典籍而援引之,后者则意味着被援引的典籍在引论者的心目中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6]293。纵观孟子有关王道思想之论述与管子思想有诸多相似甚至是相同之处,对此,绝不能用巧合二字概之,亦不能用“原则性引论”概之,“便宜性引论”则具有一定逻辑性、合理性。
1.管仲在孟子心中无重要地位,但受孟子重视
从《孟子》文本看,孟子对管仲之论述总共有三处:
《孟子·公孙丑上》载:“公孙丑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公孙丑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孟子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孟子·公孙丑下》曰:“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孟子·告子下》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前两处论述孟子充满对管仲的鄙夷之情,第三处论述则又承认管仲为“天将降大任”之人,承认管仲辅助齐桓公称霸之功。综合三处说明,管仲在孟子心中地位并不高,但孟子对其是比较熟悉的,故孟子在阐述其思想时,从管仲处汲取资料资源,进行便宜性引论,便在合理之中。
2.孟子具有熟悉管子思想的客观条件
考证《孟子》文本,孟子曾两次游齐,驻齐时间较长。钱穆考证“孟子当威王世,留齐至少亦得十八年”[7]316;孙开泰认为孟子驻齐至少二十一年之久[8];应劭《风俗通义·穷理篇》曰孟子“尝仕于齐,位至卿”[9]258;桓宽《盐铁论·论儒篇》曰“齐宣王褒尊儒家,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徐干《中论·亡国》曰“昔齐桓公立稷下之宫,设大夫之号,招致贤人而尊宠之,自孟子之徒皆游于齐”;《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曰“于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史记·田完世家》曰:“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等,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根据《孟子》文本,在稷下学宫,孟子亦与淳于髡等人进行过辩论。综上述文献可见,在千有余人之稷下学宫,孟子位列前七十六,有一定地位,且在稷下学宫,孟子接触了诸多他派学者,在文化碰撞交流下,孟子便宜性引用管子思想亦有其逻辑性。
3.时代背景促使孟子汲取管子思想
孟子批驳管仲的主要原因在于,管仲之霸道与儒家追求王道的最高理想不同。《道德经》三十八章曰:“失道而后有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宋代吕祖谦“论孔子尊王而孟子不言尊王”时曰:“孔子之时,周虽衰,天命未改,先王德泽尚在,诸侯尚有尊王室之心,孔子出来,多说尊王,至作春秋,以尊王为本。到孟子时,分周为东西,天命已改,孟子出来,劝诸侯以王者,盖缘时节大不同了。”(《左氏传说·昭公·晋顷公卒八月葬郑游吉吊且送葬》)如果说孔子论王道时,尚存一丝春秋大义,但到孟子所处之战国时期,时代已发生巨大变化,整个社会“上下交征利”“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孟子·梁惠王上》),各诸侯国纷纷推行改革,欲图称霸天下,兼并他诸侯国。故在战国时期,想恢复周礼,实现“礼乐征伐自天子”的儒家王道理想,已不太现实。
刘向《新序·杂事第二》说“齐有稷下先生,喜议政事”;在《孟子》中,孟子与齐王论政之记载甚多。齐威王、齐宣王皆雄心勃勃,意欲称霸,如齐宣王问孟子“齐桓晋文之事”,而孟子却大谈其“仁政”主张,力图劝说齐王推行其学说,进行改革。而孟子之仁政学说,如要得到各诸侯王认可,就不能完全“迂远而阔于事情”,须切实可行,且能有成效。纵观孟子的民本、人才、税收等诸多论述,许多都是切实可行。《史记·管晏列传》载:“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孟子所处之战国时期,齐国国力依然较强,这与管仲的遗政密不可分。因此,孟子从管子思想中汲取材料资源,以提高自己思想的理论水平及实践效果就在合理之中了。
综上所述,尽管孟子的王道思想与管子的霸道思想在最高理想上有本质的不同,但在孟子关于王道思想的论述中仍可窥见诸多管子思想影响的痕迹。纵观中国儒学史,儒学的每一次发展,无不是对其他诸家思想进行汲取、融合。因此,孟子对管子思想的汲取,不仅是儒学自身发展的需要,更是战国时期齐、鲁两大区域文化融合发展的体现。
[1]梁启超.梁启超传记菁华[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5.
[2]严可均.全汉文[M]. 任雪芳审订.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王敏德,刘斌.管子十日谈[M].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
[4]张岱年.中国古典哲学概念范畴要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5]徐复观.两汉思想史[M].台北:学生书局,1979.
[6]刘小枫,陈少明.荷尔德林的新神话[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7]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考辩[M].北京:中华书局,1985.
[8]孙开泰.孟子与稷下学宫的关系考证[J].齐鲁学刊,1983,(3).
[9]吴树平.风俗通义校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责任编辑:方子玉)
2017-01-12
任怀国(1965—),山东高密人,潍坊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先秦史;赵瑞军(1980—),山东海阳人,潍坊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讲师,中国古代史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孟学史。
B222.5;B226.1
A
1002-3828(2017)02-0035-05
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
10.19321/j.cnki.gzxk.issn1002-3828.2017.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