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战争初期的几点史实考辩

2017-01-27 12:48唐百成
孙子研究 2017年5期
关键词:总兵明史万历

唐百成

壬辰战争初期的几点史实考辩

唐百成

壬辰战争是一次牵涉中日朝三国的重要国际战争。但有关壬辰战争初期的某些细节性史实,后人记述不一,或模糊不清。具体而言,日军抵达朝鲜的时间;朝鲜政府正式发出求援的时间;明朝先锋援军入朝时间与数量;第一次平壤之战明军损失情况等,相关记述都出现了分歧。理清这些基本的史实,有助于我们在事实的基础上更加客观公正地评析这场战争。

壬辰战争 时间 数量 损失

壬辰战争,即万历朝鲜战争(1592-1598年),又称万历援朝战争、万历朝鲜之役,被称“万历三大征”之一。万历二十年(1592年),结束了日本割据状态的丰臣秀吉将战火烧向朝鲜,意图“假道入明”。明朝则决定“抗倭援朝”,出兵朝鲜。但有关壬辰战争初期的某些细节性史实,后人记述不一,或是模糊不清。具体言之,日军抵达朝鲜的时间;朝鲜政府正式发出求援的时间;明朝先锋援军入朝时间与数量;第一次平壤之战明军损失情况等,相关记述都出现了分歧。本文拟对此做些订正或考辩,以澄清历史事实,在此基础上有助于我们更加客观公正地评析这次战争。

一、日军何时抵达朝鲜

关于日军抵达朝鲜的时间,主要有“五月说”与“四月说”。据《明史纪事本末》云:“神宗万历二十五年五月,倭酋平秀吉寇朝鲜。”①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963页。以此当为1592年5月。《明史》与之一致:“五月倭犯朝鲜。”②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75页。今人亦有从此说者,如傅衣凌主编《明史新编》讲:“万历二十年(1592年)五月,丰臣秀吉发动水陆军凡二十万人……进入朝鲜。”③傅衣凌主编,杨国桢等著:《明史新编》,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45页。可见,上述说法关于日军登陆朝鲜的具体日期不详,但都认为是五月某日。

据《明神宗实录》,明政府得到日军侵朝消息的日期是五月十日。其“万历二十年五月己巳(十日)条”载:“朝鲜国王咨称倭船数百,直犯釜山。”④《明神宗实录》卷248,万历二十年五月己巳,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印,1962年,第4616页。据此,朝鲜公文需在十日内送达北京,这显然不太可能。据事实推断,从朝鲜到北京所需时间约为二十五到三十日。如万历二十年(1952年)八月壬辰(五日),“赐行人薛藩品服奉敕宣谕朝鲜。”⑤《明神宗实录》卷251,万历二十年八月壬辰,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印,1962年,第4674页。九月己未(二日),薛藩到达并宣读敕谕。①“敕使行人司行人薛藩渡江,上率百官迎敕。”《宣祖实录》卷30,宣祖二十五年九月己未,《朝鲜王朝实录》第27册第376页。可知薛藩从北京到朝鲜花费时间为二十八日。又如《柏古集》载:朝鲜使臣郑昆寿八月二十四日离开义州前往北京,“晨夜星驰……自辽东半月得达矣。”“九月十八日抵京。”②(朝)郑昆寿:《柏谷集》,《韩国文集丛刊》第48册第429页。转引自武晓燕:《明万历援朝抗倭初期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可知郑昆寿从朝鲜义州到北京花费时间为二十五日。《剑桥中国明代史》也有估算:“(朝鲜使者)一条走陆路,他们从汉城出发……到北京,全程约需30天。”③(英)崔瑞德,(美)牟复礼:《剑桥中国明代史》(下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255页。如此,若传递军事情报,所用时间应该更少,当在二十五日以内。因此我们可推测,日军到达朝鲜的时间可能为四月中旬。此推测恰与朝鲜方面史料相吻合。《李朝宣祖实录》称:“四月十三日壬寅,倭寇至。”④《宣祖实录》卷26,宣祖二十五年四月壬寅,《朝鲜王朝实录》第27册第319页。明朝方面,《万历邸钞》也载:“本年四月十三日,有倭船四百余只……直犯朝鲜。”⑤《万历邸钞》,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年第673页。由此可见,日军抵达朝鲜的时间为四月十三日无疑。后人记述日军五月才抵达朝鲜,可能是将明政府得到消息的时间当成了入侵时间。

二、朝鲜政府正式向明政府发出救援是什么时间

战争初期,朝鲜节节败退,领土几乎丧失殆尽,急忙向明朝请援。但朝鲜政府向明政府发出请援的时间,后人表述大多有误。《明史纪事本末》载:“朝鲜王仓促弃王京,令次子珲摄国事,奔平壤。已,復走义州,愿内属。倭遂渡大同江,绕出平壤界。是时,倭已入王京,毁坟墓……八道几尽没,旦暮且渡鸭绿。请援之使,络绎於路。”⑥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963页。这里只记载了一个模糊的信息,即朝鲜国王走义州后存在“请援之使,络绎於路”的事实,未明确表明朝鲜政府做出求援决策的时间。《明史新编》沿用这种表述:“李昖放弃京城北奔义州,‘是时倭已入王京(汉城),毁坟墓,劫王子、陪臣,剽府库,八道几尽没,且旦暮渡鸭绿江。’朝鲜国王连连派遣使臣到明朝请求援助。”⑦傅衣凌主编,杨国桢等著:《明史新编》,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45页。《明史》称:“倭犯朝鲜,陷王京,朝鲜王李昖奔义州求救。”⑧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75页。即认为朝鲜国王向明政府求救是其到达义州之后。今人有沿用《明史》之说法的,如南炳文、汤纲著《明史》说:“昏聩的朝鲜国王狼狈逃到义州,急忙遣使向明朝告急。”⑨南炳文,汤纲:《明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54页。《剑桥中国明代史》的表述更为明确:“在义州,国王的阁员们仍在争论是否要向明朝提出援救的请求。1592年7月的某一天,宣祖打算自己越过鸭绿江到辽东避难,但是代替这一想法的是,他作出派遣使者到明朝京城请求军事援助的决定。”⑩(英)崔瑞德,(美)牟复礼:《剑桥中国明代史》(下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269页。以上说法大体都认为,朝鲜国王逃至义州后急忙向明朝求救。据《李朝宣祖实录》,朝鲜国王逃到义州的时间是六月丁巳(二十九日)①《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丁巳,《李朝实录》第27册第345页。,若此后决定向明朝请兵,即请兵时间大概在七月初,则明政府收到消息约在七月下旬。

但《明神宗实录》中最早见到朝鲜请兵消息是在六月己酉(二十一日),“今巡抚郝杰咨称,朝鲜请兵甚急”②《明神宗实录》卷249,万历二十年六月乙酉,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印,1962年,第4642页。。据此推断,朝鲜发出请兵消息的时间大概是五月底六月初。据朝鲜方面史料,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朝鲜政府仍在为是否应该向明朝请援而争吵,未下决断,“时或欲请兵天朝……两议争论,日久不决”③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47页。。辽东巡抚郝杰的奏报至少存疑。据《李朝宣祖实录》,李昖首次同意向明朝请兵是在前往宁边府之时,时左议政尹斗寿请对曰:“宁边古称铁瓮城,姑避于此,以观贼势。脱有危急,渐向龙湾,得近天朝,兼请救兵。”“上从之。”④《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己亥,《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4页。随后柳成龙也上书称:“更观事势,驰进中道,告急於天将,使之及期驰援为计。”⑤《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己亥,《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5页。两者时间都在六月十一日。这说明争论的结果已经产生,决定请兵。甲辰(十六日),李昖到达定州,海平府院君尹根寿驰咨曰:“昨日沈喜寿以请兵事驰往汤站(明代辽东驿站),今日巳时还来。”⑥《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甲辰,《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7页。这表明请援行动已开始实施。至乙卯(二十七日),国王收到请援使李德馨驰启曰:“本月二十一日,臣到辽东:‘今小邦君臣性命,都系天兵,乞即矜闵,以保完小邦。’即呈咨文。”⑦《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乙卯,《李朝实录》第27册第341页。辽东都司当即转报,此时已是六月二十一日。

经对比,三种说法应以《李朝宣祖实录》最为可信。国王到达义州后(六月二十九日)再请援的说法属于明显错误,因为在此之前,朝鲜君臣已有明确的请援决策与行动。郝杰的奏报早于朝鲜政府做出决定的时间,推测应是郝杰个人主张,或朝鲜非中央非正式的请援声音。《李朝宣祖实录》所载最接近真实,朝鲜政府正式决定向明朝发出请援是在六月中旬,请援使者报告辽东都司的时间为六月二十一日,北京收到求援消息估计已是七月初。而此时朝鲜国王李昖恰在义州,中国史籍中李昖“奔义州求救”的说法可能与此有关。

三、明军先锋的入朝时间与数量问题

万历二十年(1592年),明朝为保护藩属朝鲜,在未收到朝鲜官方正式求援的情况下,先行派出数千兵马由辽东入朝,我们称其为“先锋部队”。有关明军先锋抵达朝鲜的时间,后人记述显得笼统。《明史纪事本末》说:“七月,游击史儒等师至平壤。”⑧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964页。《明史》称:“(七月)甲戌(十七日),副总兵祖承训帅师援朝鲜,与倭战于平壤,败绩。”⑨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75页。1987年版《中国史稿》称:“万历二十年六、七月间,先后派辽东游击史儒和副总兵祖承训率兵五千入朝应援。”⑩《中国史稿》编写组:《中国史稿》(第六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74页。

《明史纪事本末》只说明军到达平壤的时间是七月。《明史》所言“甲戌”(七月十七日)的表述则显得模糊笼统,未区分“出师”“抵达”与“战平壤”的时间差别。不过,七月十七日确为明军到达平壤的时间。《李朝宣祖实录》载:“先是副总兵祖承训、游击将军史儒……以十七日黎明进迫平壤。”①《宣祖实录》,卷28,宣祖二十五年七月丁丑,《李朝实录》第27册第354页。《万历邸钞》收录了辽东巡抚郝杰的塘报:“副总兵祖承训兵马,于七月十七日入平壤城。”②《万历邸钞》,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年,第694~695页。

据《李朝宣祖实录》,六月壬寅(十四日),“刘魁言天兵明日日夕到江上,明明当渡”③《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壬寅,《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6页。。甲辰(十六日),海平府院君尹根寿称:“闻戴朝弁、史儒二将领军马,十五日过江。”④《宣朝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甲辰,《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7页。戴朝弁和史儒所率军马是最早到达朝鲜的援军,他们抵达的时间是六月十五日。至二十日,朝鲜国王收到尹斗寿启曰:“广宁游击王守官、原任参将郭梦征等领兵……本月(六月)十七日越江。副总兵祖承训领军……昨日继到。”⑤《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戊申,《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9页。王守官、郭梦征率军入朝鲜时间为六月十七日,祖承训则于六月十九日抵达。此三支军队是明军入朝的先锋部队,抵达朝鲜的时间分别是六月十五日、十七日、十九日。前文提到,明朝收到朝鲜官方请援已时至七月初,即此三支军队是在未收到正式求援的情况下,先行派出入朝的。

有关先锋部队的数量问题亦有分歧。《明史》说:“日本陷朝鲜,达遣裨将祖承训以三千人往。”⑥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823页。言总数为三千。南炳文、汤纲著与《明史》表述一致:“只派了游击史儒和副总兵祖承训统兵三千余去朝鲜”。⑦南炳文,汤纲:《明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54页。然《明史纪事本末》称:“七月,游击史儒等师至平壤,不谙地利,且霖雨,马奔逸不止,儒战死。副总兵祖承训统兵三千余,渡鸭绿江援之,仅以身免。”⑧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964页。按此说法,先锋部队又分史儒与祖承训前后两批人马,祖承训为后继的援兵,仅其数目即达三千以上,那么先锋部队的总人数绝不只超出三千一些,不过具体数目不详。傅衣凌主编的《明史新编》则称总数有五千,“先派游击史儒、副总兵祖承训率兵五千入朝应援”⑨傅衣凌主编,杨国桢等著:《明史新编》,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45页。。朴真奭等著《朝鲜简史》与之一致:“1592年7月,明朝派五千士兵赴朝参战。”⑩朴真奭等著:《朝鲜简史》,延边,延边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69页。

以上说法人数从三千到五千不等。从《李朝宣祖实录》中所提到的数目来看,史儒、戴朝弁率“军一千二十九名,马一千九十三匹”>[11]《宣祖实录》卷26,宣祖二十五年六月乙巳,《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8页。,“广宁游击王守官、原任参将郭梦征等领兵五百六名、马七百七十匹……副总兵祖承训领军一千三百十九名,马一千五百二十九匹”[12]《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六月戊申,《李朝实录》第27册第339页。。三批人马合计,士兵总数接近三千,马匹总数为三千三百九十二,马匹数目略多于士兵,符合常识。七月,辽东总兵杨绍勋入朝,此时朝鲜工曹判书韩应寅上启曰:“杨总兵麾下千总所率家丁远子五百名, 合三千五百名。”①《宣祖实录》卷27,宣祖二十五年七月丙寅,《李朝实录》第27册第352页。此可与先前所载数据相印证,因此这个数据是比较可信的。

有关以上诸信息,即朝鲜政府发出请援时间、明军先锋抵达朝鲜时间、先锋部队总数,白新良主编的《中朝关系史:明清时期》中的表述基本遵从《李朝宣祖实录》,接近史实,“六月十五日,‘朝鲜请兵甚急’,辽东总兵祖承训、游击史儒率兵三千渡过鸭绿江”②白新良主编,王薇等著:《中朝关系史:明清时期》,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第153页。。但需指出,六月中旬朝鲜的请援行动与六月十五日明军渡江不存在因果关系。

四、第一次平壤之战明军的损失情况

万历二十年(1592年)七月,明军与日军展开第一次平壤之战,明军败退。有关此役明军的损失,绝大多数认为是损失惨重或全军覆没。但笔者发现这并非事实。

有关第一次平壤之战,《明史纪事本末》载:“七月,游击史儒等师至平壤,不谙地利,且霖雨,马奔逸不止,儒战死。副总兵祖承训统兵三千余,渡鸭绿江援之,仅以身免。”③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964页。言祖承训为史儒增援部队,史儒战死后,祖承训才率兵三千渡江援之,却“仅以身免”,几近覆没。《明史》也称:“日本陷朝鲜,达遣裨将祖承训以三千人往,皆没。”④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823页。樊树志《晚明史》大体沿用《明史纪事本末》的表述:“(明朝)对敌情估计过低,指派游击史儒率少量兵马前往平壤。由于不熟悉地理,又遭连日淫雨,史儒兵败阵亡。副总兵祖承训随后统兵三千渡鸭绿江增援,又遭挫败,仅祖承训只身逃回。”⑤樊树志:《晚明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449页。《剑桥中国明代史》载:“这支部队在8月下旬与日军在平壤的第一次交战中遭到沉重打击。”⑥(英)崔瑞德,(美)牟复礼:《剑桥中国明代史》(下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269页。言其损失较大,且时间“8月下旬”有误。白新良主编《中朝关系史:明清时期》表述为:“七月十五,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在援兵无继的情况下,擅自冒险攻打平壤,并一度冲入城内,此战中日兵力悬殊,战斗对明军极为不利,明将史儒、张国忠、马世龙等俱阵亡,‘官兵多损’。”⑦白新良主编,王薇等著:《中朝关系史:明清时期》,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第154页。南炳文、汤纲所著《明史》也说:“结果史儒战死,祖承训只身逃回。”⑧南炳文,汤纲:《明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54页。

以上表述传递了三点信息。其一,祖承训为史儒增援部队,史儒战死后,祖承训才率兵渡江援之。以《明史纪事本末》《晚明史》为代表。其二,明军此次平壤之败,损失相当惨重,甚至全军覆没。其三,平壤之败,其原因是轻敌、冒进,外加不熟地理,连日淫雨。

据前文,第一点信息明显有误。史儒所率军马抵达朝鲜是在六月十五日,祖承训于六月十九日即已抵达,不至于晚至七月十五日史儒战死平壤。且史儒、王守官与祖承训所领入朝士兵数目总计约三千,而非祖承训单独统兵即达三千余。当然,祖承训身为辽东副总兵,在各批军马陆续渡江后,会统一率领各部,即三千余数目是包括史儒部在内的。

有关此役,《李朝宣祖实录》表述如下:

“先是副总兵祖承训、游击将军史儒、王守官等进至平壤,以十七日黎明进迫平壤,砲城斩关,分道以入,奋跃督战。史儒身先士卒,与千总马、张二官,手斩贼累十级,儒及马、张二人中丸而死。诸军退溃。承训一日之内疾驰到大定江,将全军回去。”①《宣祖实录》卷28,宣祖二十五年七月丁丑,《李朝实录》第27册第354页。

据《李朝宣祖实录》,祖承训与史儒共同进攻平壤,而非祖承训为史儒增援部队,也未言明军伤亡惨重,甚至几近覆没。史儒战死后,祖承训立即撤军,“将全军回去”。

祖承训引兵夜半至安州,呼城中译官,“吾今日多杀贼矣,不幸史游击伤死,天时不利,大雨泥泞,不能歼贼,当添兵更进耳”②(朝)申灵:《再造藩邦志》卷1,《大东野乘》卷36,朝鲜古书刊行会,1910年。。若祖承训“仅以身免”的话,面对安州朝鲜军恐怕难以自圆其说。当然,这里不排除祖承训急于进城而对朝鲜军说谎的可能性。

战后,朝鲜左议政尹斗寿派洪秀彦对话辽东总兵杨绍勋,洪秀彦问:“祖总兵领军还来云,未知是否?”杨绍勋曰:“将士已死,见存军卒,亦多裹疮者。”③《宣祖实录》卷28,宣祖二十五年七月丁丑,《李朝实录》第27册第355页。以杨绍勋之意,祖承训所部并未全军覆没。七月二十二日,朝鲜司谏李幼澄上启曰:“小臣承命问安于徐一贯(明朝使者)。问平壤接战之事……答云:‘史游击军马奔回之时,祖总兵结阵在西门,望见李薲(朝鲜将领)军马,与贼有若对话者然,贼亦稍稍退去。总兵以为渠既与贼同心,事无可为,遂退兵……总兵之言如是云。’”④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70页。以明朝使者徐一贯所言,祖承训自称望见李薲与日军似有勾结,便退兵了。祖承训的言论可能为退兵的托辞,但他未曾提及因损失较大才退兵。七月二十六日,当朝鲜国王问到:“未知天兵之登城而战死者几许耶?”尹根寿答曰:“登城者皆精兵,而点阅则三百失亡云。”⑤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73页。尹根寿在此直接提及了明军损失的数量。自明军六月入朝以来,朝鲜大臣尹根寿与其一直有接洽,他的话具有一定可信度,且朝鲜方面需负责明军的粮草供应,对明军数量的掌握应是用心的。三十日,朝鲜户曹判书李诚中向国王报告了他与杨绍勋的对话,李诚中问:“前日祖总兵回来江上,将官军马尽数回来,不审其由。” 杨绍勋答:“非取回也,乃换兵也。一千兵留驻义州防护国王,五百留驻九连城。又于马头山、江沿台各留五百军,南兵砲手五百,亦已来到,合三千五百,为你国留驻。”⑥《宣祖实录》卷28,宣祖二十五年七月丁亥,《李朝实录》第27册第359页。李诚中直言祖承训“将官军马尽数回来”,辽东总兵杨绍勋实际上也默认了这一说法,并详细解释了一番。可见,祖承训所部并未遭受重大损失,更谈不上全军覆没,仅以身免。时至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一月,明将李如松取得平壤大捷。朝鲜司宪府启曰:“箕城捷奇来到,皇恩罔极……天兵之死伤者,至于此多……如有将官遇害者,依例敛殡。”上(朝鲜国王)曰:“从当依此施行。但天兵之死伤,时未知其数,而乃轻以千数书之,何所据也?前者祖总兵败军,死伤不至于甚多,而中朝有三千渡江,一不得还之言,今此启辞,极为未稳。”⑦《宣祖实录》卷34,宣祖二十六年正月乙丑,《李朝实录》第27册第439页。此处可再印证祖承训所部的损失情况。

实际上,言祖承训损失惨重或全军覆没,多出自明朝言官或士人之口。祖承训兵败半个多月后,即受到兵科给事中许弘纲弹劾:“祖承训征倭兵马攻入平壤城……官兵多损……宜亟正失机之罪。”①《明神宗实录》卷251,万历二十年八月壬辰,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印,1962年,第4674页。这里还未言及“全军覆没”。至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五月,工部郎中岳元声弹劾石星时,提到了“三辱四耻”,“初遣祖承训,全军覆没,一辱也;再遣李如松,碧蹄横溃,二辱也……”②《明神宗实录》卷297,万历二十四年五月甲戌,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印,1962年,第5550页。。岳元声以“三辱四耻”弹劾兵部尚书石星,其背景是石星支持与日本进行“封贡”遭到朝中不少官员反对。岳元声为弹劾掉石星也连带提及祖承训,言其“全军覆没”,夸大其词。次年,朝鲜战事再起,“封贡”彻底失败。石星的失策使得朝野一片哗然,各路弹劾如滔天巨浪扑来。由于岳元声等“反对派”占有舆论制高点,他们的言论在当时产生了较大影响,稍晚于此的士人已开始接受这种说法,如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黄汝亨曾言:“某官祖承训奉命往援朝鲜,全军俱覆,仅以身免。”③黄汝亨:《寓林集》卷17,明天启四年刻本。此后,这种说法便逐渐成为主流。

结语

《明史记事本末》与《明史》出于清人之手,对后世影响广泛。有关壬辰战争初期的这些细节性史实,由于资料受限等原因,清人难免误记,继而导致了当前史学著作的出错。通过史实考辩,可知日军抵达朝鲜的时间为四月十三日,而非五月;朝鲜政府正式发出求援的时间是六月中旬,而非国王到达义州后(六月二十九);明朝先锋援军于六月十五日至十九日期间,相继分三批入朝,而非七月后;其总数约三千,非五千。第一次平壤之战明军并未全军覆没。言其全军覆没,多出自明朝言官或士人之口,这在当时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与原因。

Study and Comparison of Some Historical Facts in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Koran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in 1592

Tang Baicheng

The Korean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in 1592 was an important international war involving China,Japan and Korea. However, as far as some detailed historical facts in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war, the records made by the later people were either different or inexplicit. Concretely speaking, the time when the Japanese army arrived in Korea; the time when the Korean government asked for help; the time when the vanguard relief troop of the Ming Dynasty arrived in Korean and the amount of the troop; and the loss of the troop of the Ming Dynast in the first Pyongyang war. The related records differ from each other. Sorting out these basic historical facts contribute to us to review this war objectively on the foundation of facts.

Korean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in 1592; Time; Amount; Loss

B22

A

2095-9176(2017)05-0070-07

2017-06-08

唐百成,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仝晰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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