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与损
——观“象·素分析”展览

2017-01-19 06:56梁丽霞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亚克力木刻木块

梁丽霞

益与损
——观“象·素分析”展览

梁丽霞

编者按: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人们对于图像的清晰度要求越来越高。现如今,仅是一个握于掌中的手机,就可以达到800万像素,更无须提及专业摄影设备在清晰度方面能为观看者带来的感官愉悦。长久被高度清晰化图像包裹,是否会令人们的眼睛感到疲劳,我们不得而知。但一种以“像素”为基本元素构成的复古型审美,确实在悄然兴起。以像素为基本构成单元的艺术作品,实际上以网络插画的形式多见,其基点则立足于以Minecraft为代表的像素风格游戏作品在世界范围内的风靡。像素元素艺术以电子游戏产业为源头,与造型的艺术的结合则较为少见。那么这种棱角分明的电子模块,会与传统造型塑造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2015年11月,在北京市朝阳区会空间展厅内,杨宏伟使用版画的艺术语言融合像素元素,向观众展现了一个自我世界中视觉演进的认知。

Editor’s note: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eople have higher and higher request for the definition of images.Nowadays, a tiny mobile cell phone in your palm reaches as high as 8 million pixels, needless to mention the sensory pleasure brought about by professional photographic equipment for the viewers in regard to high defnition.We do not know yet whether being surrounded by high definition images permanently would cause eye fatigue.However, a retro-style aesthetic conception based on the basic element of“pixel”is indeed emerging quietly.The art works based on the basic element of pixel in the form of network illustrations are more common.Pixel style game works represented by“Minecraft”have been a craze around the world.While pixel art originated from electronic game industry, its combination with plastic arts is relatively rare.Then, what sparks can result from the collision of the angular electronic modules with traditional plastic art? In November 2015, at Hui Gallery, Mr.Yang Hongwei, with art language of printmaking integrated with pixel elements, demonstrated to the viewers the visual evolution in an ego world.

展览链接:

“象·素分析”杨宏伟个展

艺术家:杨宏伟

学术主持:徐冰

展期:2015年11月7日—2016年1月8日

地点:北京市朝阳区东方东路19号亮马桥官舍南区二层会空间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 老子《道德经》第四十八章

马丁·海德格尔在《世界图像时代》中说道:“从本质上看来……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毋宁说,根本上世界成为图像,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之本质。”①现代社会的物质极大丰富,科技迅猛发展,随之而来的是物包围人的消费文化。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如今的世界确实被“把握”为图像,“观看”成为当下人们了解世界的方式,也成为世界被阐释的方式。人们一睁眼看到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广告和五颜六色的招牌,“当代文化的各个层面越来越倾向于高度的视觉化。可视性和视觉理解及其解释已成为当代文化生产、传播和接受生活的重要维度”②,换句话说,无所不在的广告图像越来越直接和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视觉经验。版画家杨宏伟的个展“象·素分析”,正是产生于有着丰富图像资源的“读图时代”,但他的着眼点并非日常的直观可辨识的电子图像,而是关注电子屏幕上所能显示的最小单位——“像素”(Pixel)。在非学术性媒体中,“像素”亦可通俗作“象素”。如果把数码影像放大到一定的倍数,就可以发现它具有连续性的浓淡阶调,这些连续色调其实是由许多色彩相近的小方点所组成,这些小方点就是构成影像的最小单位“像素”。越高位的像素,其拥有的色板也就越丰富,越能表达颜色的真实感。③

在杨宏伟的作品中,“像素”的意义一方面是指通过木口木刻技法产生的类似于活字印刷的木块,木块上的木刻印痕形似电子图像放大之后看到的像素块;另一方面指作品运用矩阵④数据库的排列组合方式形成画面,如徐冰所言,杨宏伟的“像素”木刻“制作的是一个系统,一个创作方法,一种工具,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基因库’,是根据旧有语言制作了新的语法,将印刷的性质,活用到其作品上”。作品尺寸大小、画面内容全都可变,画面甚至是不完整、不确定的表现,例如《不确定的像素》这幅作品。在这次的展览中,形成图像的活字印刷般的基因库由三种媒材——梨木块、磁铁片、亚克力立方体——组成版画与装置,虽然使用了三种不同的材料,但版画特性和现代性却贯穿其中,并对图像与文字进行了重新阐述。

杨宏伟 不确定的像素 不锈钢 磁铁 102×105cm

一、不识“图画”真面目,只缘身在“像素”中

电子屏幕和印刷图像被放大的时候会呈现像素网点,而杨宏伟正是借用了这种放大图像得到的几何元素作为作品的基本形式语言,画面中抽离出的像素点成为具有无限可能的木刻语言的“原始基因”。

第一类“像素”基因是木刻立方块,作者制作了一系列木块,上面有着深浅不一、疏密各异的刻痕,不同的木块可以排列出不同的图案,类似于活字印刷的原理。杨宏伟刻刀下的“像素”木块,不是直接呈现一种结果,而是制作了一种生产系统、繁殖工具,作者将创作观念、思想注入一个个木块中,方格状的“像素”块本身带有点、线、面的造型因素,作者通过控制木头刻痕的深浅、数量和密度,来表现不同的灰度,不同灰度本身是整个作品基本的形式语言,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灰度即是一种造型语言。杨宏伟通过木口木刻⑤技术将人们耳熟能详的具象经典作品抽离,图像本质即为“像素”,像素本身又是手工技艺千刀万刻制作而成,既有当代艺术复制的一面,又有着手工唯一性,是将机械复制时代艺术作品失去的灵韵复归于作品。正如展览学术主持徐冰的评价:“《象·素分析》这个项目的想法触碰到了复数性艺术领域,过去没有人触碰过的核心部分,推进了版画艺术语言延伸的可能……艺术的当代性不取决于样式的古典与当代,也不取决于风格流派间的差别,而是取决于艺术作品与时代现场之间关系的能力。”⑥

在展览现场,以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为图式转化而来的作品《像素分析5号》是极易辨识的,它由11张画作构成,该作品一方面可以看作西方美术史流变的缩影,画面由偏“写实”的灰度丰富变化的图像到印象派-点彩派-立体主义倾向的画面;另一方面也是由具象到抽象逐渐抽离的变化,最开始的图像是清晰具象的,越到后来越是抽离减少,直到只留下最基本的灰度色块,有种把显示器上的图像不断放大,直至看到印刷物本质——像素的意思。《道德经》所谓“为道日损”,拿掉一些东西反倒是可以看到本质,画家用最简单的方式制作了前所未有之物,古典的手工制作呈现出现代的复制性,而此处的复制性作品却是具有灵韵的。类似的作品还有以宋朝画家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为图式形成的十五组像素山水组画《像素分析18号》。

“象·素分析”展览中的作品具有一种视觉心理学上的暗示意味,艺术家通过它们呈现出一种带有集体无意识的、能够唤醒观者视觉记忆的图式,观者通过自身视觉系统中已有的知识和图像记忆,辨识出模糊“像素”组成的作品。“像素分析”作品的画面得以被辨识,是一个观者观看分析和作者创作分析互动的过程和结果。这里的观看是一个动态的观看,观看距离的不同也造成了画面成像的不同,一定的观看距离才能产生审美的可能性。这件作品对于审美距离恰恰有着绝妙的阐释:近距离观看画面失真,看到的不是具体的图像而是一个个独立的像素块;适当距离远观,通过“图式与修正”才真正看到了由像素作为基本造型语言构成的画面,而这一距离稍近一点或者稍远一点都会破坏画面的清晰度,然而妙处正在于,近看时候,看不清图像,但看得到图像的本质——像素,离远的时候画面清晰可见,看见的却是“表象”而非本质。

“像素分析”系列作品被艺术家戏称为一个“变形金刚”,“只要你给它任何数据指令,它就可以变来变去,不断衍生出新的东西来”。艺术家花费三年时间,制作了一个巨大的素材基因库,展览现场重现了画家工作室的面貌,一个大木柜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刻好的木块,它们像印章也像活字印刷的胶泥字块。每个木块上艺术家都刻下了不同的点线,并按照灰度标上不同的编号,根据编号将不同灰度的像素木块在类似活字印刷的字盘中进行拼版,并用布条试色,刻好后把木块拼成的“版”拓下来,这样印制的时候就可以呈现不同配比的灰度。因为每一个木块不仅灰度不同,还具有木材特有的裂痕和纹路,从而造就了每一个“像素”的独特性,灵活迅速地拼接,又使得作品具有重复性。

杨宏伟 像素分析五号 油墨 宣纸 100×70cm 2015年

杨宏伟 像素分析五号 油墨 宣纸 100×70cm

杨宏伟所做的不是要呈现一种结果,也不是要创作一件或几十件直观的作品,而是要实验一种方法,或者说是制作一件工具。这样的方法或工具完成之后,艺术家只要注入数据下达指令,它就能再生新的东西。三年的时间,艺术家刻制了两万余块木刻立方体,这是“为学日益”的过程,而落实到具体作品又有着逐渐抽离的倾向,比如说《像素分析5号》作品,从色阶变化丰富的具象“蒙娜丽莎”到最后抽象的两种灰度的极简画面,这是艺术家“为道日损”的表现。在像素系列作品中,艺术家不仅抽离减少着画面的灰度,甚至抛掉了木口木刻版画的原有材料,使用金属和亚克力来制作像素作品,这就将“版画语言”从材料物质层面转换向艺术理念和哲理层面,版画特有的“复数”与“繁殖”艺术语言变成了一个方法论,指导作品的形成。

二、横看成像侧成“光”,远近高低各不同

本次展览的第二种材料是不锈钢和磁铁材质的“像素”。一块块等大的不锈钢金属镜面作为“像素”,金属镜面背后有磁铁固定在背景铁板上,磁铁底座是球体,可调节与背景金属板的吸合角度及位置,不同角度的镜面,在光的照射下,产生了丰富的反射光,镜面反射光的明暗深浅又构成了图像变化。镜面反射光映射在地面的时候会产生波光粼粼的效果,映在地面的光影与镜面上的光辉相呼应。事实上镜面上并没有图像,是光的照射和不同角度的镜面反射构成了图像,因此是“无”承载了“有”,“无”孕育了“有”,构筑了“无”与“有”之间的佛理。

所谓木口木刻的手工性和“像素”具有的当代复制性,并不是具象的所指而是一种宽泛的概念,不论是传统意义上的木刻材料如木头、刻刀,水墨、宣纸,抑或现代材料金属、亚克力,它们实际上都是画家完成工作的工具和媒介,正如舞女之于德加,苹果杯盘之于塞尚。展览前言中,杨宏伟在与徐冰的对话中询问是否作品中有“木刻语言”,这种所谓的“木刻语言”在杨的作品中,逐渐从木版画材料层面的具体木刻语言转向了艺术观念、哲学层面。版画这一画种所独有的复制性与繁殖性,也恰好展现了图像的当代性特征。

展览中,除了木刻和金属镜面,还有一类以亚克力为材料的“像素”作品。《水晶肖像》利用亚克力材料重复堆砌而成,放眼远观是欧洲古典肖像作品;近距离欣赏,亚克力材质的几何立方体堆砌穿插,构成了高低错落的装置,随着观看角度变化形成的图像“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高低起伏、凹凸不平的亚克力立方体像是山峦连绵,灯光照射到堆叠的亚克力上,使得画面呈现出灰度的变化,进而形成了可辨识的图像。肖像头部及五官因重复叠加突显出来,看似错落无序的叠加组合实则有着精心的设计,这里的亚克力相当于梨木块,不同的是梨木块上不同灰度的刻痕拓印下来,成为构成作品的基本形式语言“像素”,而《水晶肖像》中的像素则是亚克力立方体本身,不同的穿插堆叠构成不同的画面效果,作品有着形式自由的趣味性和当代性。

杨宏伟 水晶肖像 亚克力 50×60cm 2015年

杨宏伟 像素分析一号 布罗格莉公主 宣纸油墨80×100cm 2015年

“像·素分析”系列作品融合了当代语言的复数性与手工制作的唯一性,思考传统木刻版画与当下时代的关系。在展现了古老成熟的画种、技艺的同时,也蕴藏着当代性。欣赏作品远近距离变换带给观者不同的感受,刀法样式相似而呈现出不同灰度组合,给人以思考的空间,与观者进行互动。杨宏伟将《蒙娜丽莎》的图像虚化成“像素”点组成的画面,在每一个“像素”点上标记不同的灰度。再从存储“像素”木块的大木柜子里找出相应配比的灰度木块,拼在一个类似活字印刷的“字盘”里,随后拓印在纸上,呈现一幅像素木版画。在创作的过程中,画面失真继而找寻到了本真,实际上,就是一个“损”与“益”的过程。拿掉多余的东西退到远距离审视,才能看清楚事物的本真。《水晶肖像》和《佛陀》造型上的随机性和自由性也揭示了同样的道理,视角的变化也随之带来成像结果的变化。“我本身从视觉心理学的角度,希望通过几个色块的组合还原一个清晰的图像,或者说能够通过它们还原我们记忆当中的一个图像……因为这个作品它的可能性很多,因为它回到了一个语言的原点上。就是它是一个原基础的点。所以可能延伸出来很多很多东西。”⑦

正如艺术家本人在接受一次采访时所言,“时间本身是有力量的,艺术家的当代性身份在于回应自己”。作品实际上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为创作而付出的时间是生命中的时间,艺术家完成作品的同时也是一种自我的升华,一种对自我思考的回应,艺术家要做的就是“损”与“益”间的妥协与调整。

注释:

①海德格尔:《世界图像时代》,孙周兴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899页。

②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5页。

③http://baike.haosou.com/doc/1723833-1822450.html#1723833-1822450-11;和http://baike.haosou.com/doc/789361-835113.html.

④矩阵(Matrix)本意是子宫、控制中心的母体、孕育生命的地方。在数学上,矩阵是指纵横排列的二维数据表格,最早来自于方程组的系数及常数所构成的方阵。这一概念由19世纪英国数学家凯利首先提出。

⑤“木口木刻”是西方传统的版画形式,也称“雕刀木刻”。起源于18世纪的英国,距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从开始木口木刻在欧洲就作为铜版印刷的改良品,作为书籍插画和复制油画作品的重要手段。后来随着石版印刷、摄影技术、网版印刷的发明,以及现代数码技术的不断发展,这种传统的复制印刷方式逐渐被代替。木口木刻和传统的黑白木刻版画最大的区别在于木口木刻的版材是木料的横截面,通常采用木质木纹特别细腻的硬木,如梨木、黄杨木、枫木或樱花木。而其他版材使用的是三合板或竖截面。横截面意味着树不是锯成木板,而是切成节段,以便在横断面雕刻。横截面上会有年轮,年轮越密木质越细。木口木刻的雕刻刀可以在横截面上任意方向移动,而传统的黑白木刻,无论采用三合板还是其他竖截面版材,必须随着木纹,沿着一个方向,这是两者在材料上的最大区别之一。引自周韦华:《木口木刻论——木口木刻的技法、历史与当代的文化意义》,西安美术学院2012年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

⑥引自蒲迪:《杨宏伟对话徐冰“象·素分析”:当木刻遇见他》,http://www.hiart.cn/news/detail/7c7gozq.html。

⑦《加方得圆:听版画家答问》,2015年11月16日微信公众号“ 大方广圆”。

梁丽霞:天津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Gain and Loss: The Exhibition of“Analysis of Pixel”

Liang Li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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