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骊 汪妍青
(浙江树人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所存两汉文考论
林家骊 汪妍青
(浙江树人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所录两汉文,具有较高的史学与文学价值,有整篇可补入严辑《全汉文》与《全后汉文》之文,亦可补足严辑全两汉文中断章残句之文,并可与严辑互校文字之误、互定脱衍之文,补严辑缺漏之字,校正严辑文字、时间及颠倒之误。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所存录崔骃四巡颂、王粲《七释》等“颂体”文与“七体”文,不仅能校正严辑讹误、顺通文本之意,更能进一步还原文本写作的历史现场,同时在文本的互校与补遗中发现关键性的原创问题,推进“颂体”与“七体”的写作与研究进程,应引起足够的重视并作深入探讨。
《文馆词林》;校订;颂体;七体
《文馆词林》是唐高宗时期中书令许敬宗等奉敕编纂的一部总集,凡一千卷,分类纂录自先秦至唐初各体诗文,显庆三年(658)十月书成奏上。宋王溥《唐会要》卷三十六:“显庆三年十月二日,许敬宗修《文馆词林》一千卷,上之。”①王溥:《唐会要》,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656页。此书亡于北宋,然其于唐时已传至日本,嵯峨天皇于弘仁十四年(823)下旨抄写该书,经一千余年而些许残卷得以幸存并陆续被发现,晚清时陆续传回国内,有清伍崇曜《粤雅堂丛书》(收日林衡《佚存丛书》)本、杨守敬《古逸丛书》本、杨葆初本、董康本和张钧衡《适园丛书》本刊行,然皆多舛误。日本昭和四十四年(1969),日本古典研究会集中日两国所有现存《文馆词林》残卷,比对版本优劣,择善而影印刊行《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②许敬宗辑:《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日本)古典研究会1969年版(后文所引内容,均出自此版本)。(以下简称《词林》)三十卷,为目见收文数量最多且最接近《文馆词林》原貌者。
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以下简称《全文》)总叙:“广搜三分书,与夫收藏家秘籍,金石文字,远而九译,旁及释道鬼神,起上古迄隋,鸿裁巨制,片语单辞,罔弗综录,省并复叠,联类畸零。作者三千四百九十七人,分代编次为十五集,合七百四十六卷。”③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页(后文所引此书,同此版本。其他著述引用,若有重复引用之类,与此体例同)。其书为后学研究唐前文史提供大量文献材料,至关重要。然其于地下出土资料与海外遗书有所欠缺,《词林》即其一。严辑《全文》时仅见《文馆词林》乃《佚存丛书》四卷本,故有进一步以《词林》与《全文》互补互证之必要。
《词林》存两汉文凡二十二篇,其中西汉文九篇、东汉文十二篇,另阙题一篇,可粗略判定为后汉时所作。以文体分,有颂体6、七体1、诏11、敕1、教2。笔者拟将《词林》与严辑《全汉文》与《全后汉文》(以下统称全两汉文)逐一勘对,互为考证,并对其遗文作相关论述。
《词林》整篇可补两汉文者,有刘珍的《东巡颂》与李固的《恤奉高令丧事教》《祀胡母先生教》。
刘珍字秋孙,一名宝。《后汉书·文苑列传》记载,其与校书朗刘騊駼、马融及五经博士校定东观五经、诸子传记和百家艺术,“整齐脱误,是正文字。”“著诔、颂、连珠凡七篇。又撰《释名》三十篇,以辩万物之称号云。”*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617页。《全后汉文》卷五六存其文五篇,皆为应用文,即《上言邓太后宜献朝》《东观汉纪光武叙》《章帝叙》《和帝叙》和《殇帝叙》。《词林》所存《东巡颂》*刘珍:《东巡颂》,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100-102页(后文引用通篇,不再另注)。是刘珍现存唯一的文学类文本,此篇无论是对其文学写作之探讨,还是作为安帝东巡这一历史事件的记录,皆有重要价值。
刘珍的《东巡颂》,依据文中“龙集甲子,岁在延光”,可判定作于延光三年春二月。《后汉书·孝安帝纪》载:“三年春二月丙子,东巡狩。丁丑,告陈留太守,祠南顿君、光武皇帝于济阳……庚寅,遣使者祠唐尧于成阳。”*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38页。刘珍此篇,叙述安帝凭悼古迹,广播圣德,旨在歌颂安帝德化仁政,邦国兴盛。其首述汉世兴起与阴阳天地、福瑞太和的联系,显示汉朝天威,所谓“仰先典于稽古,将省方以时巡。”“集清宫于济阳,舍皇考之灵馆。敬光武之育房,畴天命之攸赞。”“过仲山之樊都,美周宣之德惠。”次说汉朝功业皆备,煌煌盛德,“遂祀祖宗,告虔展义。肆觐东后,同律颁瑞。”“一度齐俗,兼相人伪。海外有截,休气和币。幽荒绝域,泽罔不洽。”再叙皇帝出行车驾之盛大,气势之恢弘,“乘舆发而甘雨震,居山虞而凤皇集。”圣驾经曲阜祭孔子,述往事思来者。以武丁与傅说,商周与伯邑考、比干等古事劝诫君主亲贤臣、远小人,履前贤之遗则,法圣人之遗风,种德于邦域,修己安人。祗百神灵祇,降福祉于汉家天下,正是“启天以贵,掩地以富。寿考无疆,申锡昌志。”值得一提的是,《词林》所存马融《东巡颂》一篇,当与刘珍作于同时,且因同事而作,故《东巡颂》或为其时集体应制颂美之作,兼具文学与史学双重价值。
李固字子坚,据《后汉书·李杜列传》记载,其究览坟籍,结交英贤,“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风而来学”*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073页。,曾直言上书陈外戚、宦官专权之弊,又因与外戚梁冀有隙,外徙为泰山太守。质帝时,“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宰辅,固所匡正,每辄从用,其黄门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专,每相忌疾。”*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083页。后临终曰:“固受国后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挟持王室,比隆文、宣……固身已矣,于义得失,夫复何言!”*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087页。亦可见其实为忠贞耿介之士。史载其所著章、表、奏、议、教令、对策、记、铭凡十一篇。
《祀胡母先生教一首》*《祀胡母先生教一首》,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450-451页。《恤奉高令丧事教一首》*《奉高令丧事教一首》,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438-439页。,皆为其被梁冀徙为太山太守时所作。李固为太山太守时,“太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贼皆弭散。”*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080页。《祀胡母先生教一首》对其清正廉行推崇备至。胡母子于“宣尼没,七十子亡,经义乖散,秦复火之”之时,依旧能秉醇和之心,“深演圣人之旨,始为《春秋》制造章句”,使“严颜有所祖述征微,后生得以光启”。其极力褒赞胡母虽“贱为布衣,贫为匹夫”,却依旧“乐义好礼,正行至死”之行,以至“天下尊其身,而俗慕其声”,其学《春秋》,读胡母章句,千载之下,思睹其人。《恤奉高令丧事教一首》则盛赞已故奉高县令“修勑闺门,教禁施从,盗贼衰息,狱讼寡少,兴崇经典,威武兼并,考功效实,为郡中最”之行状,痛惜其因小疾而至颠陨,正是“可痛可惜,断绝肝心!太守举门,为之流涕。”其感于母老子弱、门户单微,而对其家有所存恤,并以奉高令之事为典范,以整肃太山之地吏治,正其风俗,以惠民生,以此亦可见其尊经崇儒之思想。李固任太山太守时所作辞章,仅存此两篇,以此切入,不仅是对李固生平行状及思想体系的补正,亦可考察彼时太山之地民生风俗及学术思潮,具有珍贵的史学价值。
《词林》中所收录可补足严氏所辑全两汉文中断章残句者,有崔骃文四篇、马融文一篇及王粲文一篇。
崔骃字亭伯,《后汉书·崔骃列传》载,崔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708页。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合二十一篇。又“元和中,肃宗始修古礼,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颂》以称汉德,辞甚典美……帝雅好文章,自见骃颂后,嗟叹之。”*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718页。《四巡颂》即分别为东、西、南、北四颂。严辑全文依《太平御览》《初学记》等类书抄录而仅存断章残句。《词林》中则保留了完篇,既可对崔骃文学及其思想作更深层次的探讨,又可推进唐前“颂”体研究的进程。
《四巡颂》以《东巡颂》*崔骃:《东巡颂》,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84-88页。为首。东巡,即东巡岱岳之谓。其开篇便称颂有汉之盛德,盛赞汉皇乃天命之所归:“伊汉中兴三叶,于皇惟烈,允由厥伦,缵三命,胤洪勋。”同时,以“岳礼久而不修”而“海内之所怀思”,描写东巡之美盛场面:“勑勾芒使靖方兮,诏重黎以奉春。乃命太仆,训六驺,路闲马,载师徒,于是乘舆,登天灵之威路,驾太一之象车。升九龙之华旗,立河鼓之灵兆。”其颂东巡之意有三。其一,劝课农桑,履前圣踪迹,行仁德于黎庶。颂谓“躬东作之上务兮,始八政于南行。衍黄夷以烛幽兮,摅大观以省方。裒胡耉之元老兮,赏孝行之畯农。”其二,祭祀山岳,主祭岱岳,祈神灵降幅,保家国安泰:“周觐岱滨,抱礼受制。遂案唐仪,恢旧踪,宣重光,章二祖。柴皇穹于望秋兮,揖百灵于天宗。休明德之馥芬兮,神黤蔼而来。降假太庙而宗祀兮,依显祖之从容。厌帝心而媚神兮,歆庶绩之穆雍。”同时,赞章帝之明德。所谓“上谦谦而祗耸兮,谧玄静以自存。兹业业而弗康兮,惧事事之孔艰。”“况圣主之鸿德兮,绥万邦而屡丰年。宪象豫以崇惠兮,应茂化以恢仁。解天牢以错辟兮,洗宇宙而自新。”以至在其治下的大汉,“风云之所驰骋,日月之所容光。噏和气之所滋熙,嘉土宇之昄章。乔山嵩岳,允怀和柔。遐方表外,慕德而嬉。”其三,对儒学之推崇,对孔子之尊重。所谓“行低佪以经略兮,瞰沧海而旋车。登少皞之曲阜兮,穆相徉以延伫。咏邹鲁之遗风兮,思盛礼于尼父。”其历数前贤之盛德:“勤殷宗之久劳兮,念周人之辛螫。顾成汤之匪徨兮,思周文之不暇。”圣代之乐舞“德音溢于雅颂兮,风声杨于九韶。降漫漫之永猷兮,杨大咸之冥冥。翔虞氏于南风兮,抗云门之淑清。”却并不以此为满足,崔骃笔下,王之所愿,乃是“反天元于太素兮,复赫胥之敦颙。朴人情于无为兮,渐蒸庶于醇醲。”带有些许无为而治的遗迹。同时,其欲将此德推之于万民,使天下来同,正是“祥既臻兮宁百福,要帝命兮丰天德。绥庶邦兮延万亿,纡末途兮贯野王。”末以周游乎天,睥睨天下而盼北归收尾:“登天柱兮涉太行,临高都兮眺长子。瞰八荒兮目万里,回六龙兮横大河。曜文鹢兮厉素波,杨景祉兮被蒸黎,緫休瑞兮怀北归。”气势恢弘,豪迈霸气,自见汉德之深广、汉家之雄风。
《南巡颂》*崔骃:《南巡颂》,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88-91页。则是崔骃随汉章帝南巡楚地所作的颂美之辞,所谓“于斯嘉时,举先王之大礼,假于章陵。遂南巡楚,略江川以望衡山,顾九疑,叹虞舜之风。”据《南巡颂》序中所述,此篇当与《东巡颂》作于同一时期,其旨在追录古人,以嘉褒贬,颂古人之遗风,赞天子之盛明。在为政治国的具体方式上,其主张“建皇极以制中兮,协乾元之大和。体陶唐之晏晏兮,革历载而承嘉。思保人于赤子兮,悼狱犴之有逋。屡宽刑以宥戾兮,振囹圄而愠辜。陶万国以至孝兮,躬有虞之蒸蒸。”此篇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大篇幅追溯楚国历史,叙述楚民族从初生、称霸、变革再至衰微的过程。溯楚民族之源流,“昔周人踰岐,而漆沮作颂,汉济江沔,胥度此邦,同基王迹,爰即大中。”指出楚皇考之勋绩,可与周人先祖等同。叙楚民族之壮大称霸:“瞰鄢郢之旧居兮,察黎苗之所处。盖鬻子之师周兮,肇于是乎开寓。善熊绎之修度兮,美蚡冒之蓝缕。”“依江汉之势阻兮,据方城而跋扈。废王室之贡纳兮,作檀威而伐克。灭文武之旧封兮,翦汉阳之列国。”同时亦叹其式微乃至亡国:“悲政失而国从兮,郢路芜而为丘。”其褒扬中正耿介之士,申斥奸邪谗佞之徒。所谓“贤庄公之匡救兮,于衰运乎少康。嘉叔时于申息兮,懿孙敖于期思。”“表诸梁于宛叶兮,显伍举于章台。恶启疆之作乱兮,是尹革之斩之。好子囊之忠国兮,顾社稷而垂辞。闵屈平之赴罗兮,痛灵修之被欺。”其行文贞介之气流动,篇末大篇幅的美颂之辞,足见其对楚文化的重视,对楚国先贤的敬仰,对楚国历史功绩的肯定。正是“观云梦之弘薮兮,□三江之所经。巫山崪其寻天兮,曁有姚之湘灵。浮凶虐于彭蠡兮,放有苗于洞庭。远南巢之邪慝兮,疾殷武之攸征。湮驩兜于崇山兮,轼箕公于阳城。蠲饕餮于四裔兮,中夏康而谧清。采大禹之俭德兮,察忠孝之遗人。”此篇驭奇执正,秉颂体美颂之道,允执厥中。“邈商周之篾如兮,夫何足与神区而并道。陟羲农之遐路兮,逾五帝之峣峣。”其对商周之道秉斟酌之态,却对羲农推崇有加。同时,却不离典谟经国、俊乂为辅之理念,勉励今之天子尊先贤之矩镬,“运八极于诸掌兮,谁道重而不可举”,保汉祚之延绵长远。
《西巡颂》*崔骃:《西巡颂》,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91-94页。与《北巡颂》*崔骃:《北巡颂》,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94-97页。的主旨与前两篇相类,巡幸西方与北方,感于两地风貌,历数其故事,以勖勉圣上,广德化而沐黎元,保汉家兴隆。其中,《西巡颂》述章帝平秩西成,巡畿西郊以凝德绥俗,彰其重视农业之旨,所谓“昔既春游,今乃秋豫。终始二端,顺时劝助。”“选元日以命旅兮,召司历以甄时。金声响于华庭兮,奏肆夏以乘车。”此篇强调王道之圣教,引经据典,褒扬尧舜周文等圣明之德行,“瞰黄帝于桥山兮,临颛顼于昆吾。咨二文于汵唐兮,统历下之孤畴。贬采薇之耿节兮,闵子推于介丘。”因之以天文诸神之事,既述巡行之盛况,又以此勉励章帝依前贤之矩镬遗则,承汉祚之福泽:“昧结辔于三代兮,惊仁义以追五。”“俟太极之无原兮,吸沆瀣之遗光。贯九垓而斯高兮,扃八冲以为房。”《北巡颂》述汉章帝东巡狩猎后,出河内,经青兖之郊,回舆冀州,北祭恒山之事。此篇说北地之故事,述前圣之恩德。其“寻轩辕之永胤兮,率天常之长基。畴三条而并存兮,琴四海以为期。”对农事极为重视,“乃班膏衍而振饷兮,彻藉敛以佐农。”“岁温润而含惠兮,宜丰年之禳禳。”其以百神备降之灵瑞,颂汉祚之绵长,宣章帝“敦文教,薄威狱。放虚华,收实确”之旨,以期至“行无留连,田弗游盘”“仁并春天,德与夏并。区烝六合,宇内华荣。蹈八代而上格,抚皇氏之高庭。奋帝猷以临下,绥仲夏之平平”之世。不同于前三篇,此篇末尾存以骚体与三言并行的“载歌”,述明主之盛德,布恩泽于百姓。以神灵之佑,陈汉家天下民生安泰之愿。
马融字季长,《后汉书·马融列传》记载其美辞貌,有俊才,认为“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954页。上《广成颂》而忤郑太后,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后安帝亲政,复出召还郞署。“时车驾东巡岱宗,融上《东巡颂》,帝奇其文,召拜郎中。”*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971页。刘勰评“马融鸿儒,思洽识高,吐纳经范,华实相扶。”*刘勰撰、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699页。《东巡颂》*马融:《东巡颂》,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97-100页。与前所论刘珍之篇类同,皆为于汉安帝延光三年巡狩泰山时所作的颂美之辞。其叙东巡之盛况,祀圣哲之英灵,祈百神之降福,颂王化之泽流:“肆类乎上帝,实柴乎三辰。禋祀乎六宗,祗燎乎群神。”述往事,思来者,以往者为鉴,依前圣之踵武:“迈种德于九圻兮,览原隰之茫茫。历太祖之所叹兮,顾成皋与荣阳。超济洛径河颍兮,善史伯之有方。求失礼于宋鲁兮,想孔尼乎邹乡。增修德之事事兮,袭令善之福祥。”说今世人杰地灵,倡文明之教化,所谓“选夫稷契龙夔,伊尹仲虺,祖已方回,闳夭散宜。相与升乎朝阳之堂,坐乎清明之庙,讽乎高光之廊,议乎路寝之朝。考羲黄之坟典,案代鼎之征效。验瓌异之玮宝,穷祥应之物数。追踪二皇,踵迹五帝,蹈腾三王,婆娑乎八素之域。”希冀今之主上,履前代帝王贤臣之踪迹,保汉家天下福祚之绵长,正是“享祚亿载考灵宝兮,千封万禅谈皇道兮”。
《词林》中所存的这五篇颂,不仅可与严辑《全后汉文》校勘,并于史料上有所补充,更有甚者,通过与严辑《全后汉文》的异文比对,可用于文学本位的颂体研究。就严辑所存这五篇文章的断章残句论,其所录颂体片段皆无“兮”字,而《词林》中对应之句皆有“兮”字。如《词林》中崔骃《东巡颂》中“躬东作之上务兮,始八政于南行”“裒胡耉之元老兮,赏孝行之畯农”;崔骃《南巡颂》中“惟林蒸之鸿德兮,允天覆而无遗。班云行之博惠兮,淑雨施于庶黎”;马融《东巡颂》中“清夷道而后行兮,曜四国而杨光。展圣义于巡狩兮,喜圻略而咏八荒。指宗狱以为期兮,固岱神之所望。”造成这种文献传抄过程中出现差异的原因值得深究,而文献传抄的差异或正说明,两汉时期此类颂体文与骚体或并无严格的界限,两者由现存文本观之,可作任意切换。因此,这种差异为颂体的深入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文献参考佐证。
王粲字仲宣,汉末建安七子之一,其《七释》*王粲:《七释》,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115-122页。虽为应命于曹植之作,却是其后期重要的作品之一。曹植《七启》序曰:“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崔骃作《七依》,张衡作《七辩》,辞各美丽,余有慕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等并作焉。”*许敬宗辑:《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日本)古典研究会1969年版,第122页。可见此次写作实为应时政而生发的集体创作。严辑《七释》源于《北堂书钞》《初学记》和《艺文类聚》等类书,仅存断章残句,而《词林》所存《七释》,则是完整全篇,对于还原文本写作现场、推进“七体”文写作及研究进程,有着重要的价值。《七释》共八段,以潜虚丈人与文籍大夫间的对话展开,潜虚丈人违时遁俗,深藏其身,高栖其志,外无所营,内无所事。文籍大夫对其所行不满,认为君子当“不以志易道,不以身后时”,遂以五味之极、宫室之美、音乐之至、游猎之娱、美色之选、文德之化及大人圣德七事启沃于潜虚丈人。丈人不为前五事所动,而至文德之条,变容而有所悟,再至闻大人圣德,丈人踧然动颜,领悟于圣人之道,遂愿及先圣后踪。值得注意的是,王粲《七释》与曹植《七启》,开启扭转“七体”文写作主旨之势,并于逻辑与结构上推进“七体”文写作进程。刘勰《文心雕龙·杂文》评价“七体”有言:“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56页。所谓“讽一劝百”,主要针对枚乘《七发》以降至东汉张衡《七辩》之作。这些七体文写作,以劝导者的铺采摛文为重点,被劝导者的开悟多在文末一笔带过。如《七发》文末“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萧统编、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642页。如此行文,不免生硬与突兀。曹植《七启》则在结构与逻辑上推进了“七体”文的写作,加强了劝导者与被劝导者间的互动,注重被劝导者心境与心性的转变过程。王粲《七释》应曹植这一转变而来。由劝百讽一转向招隐。在逻辑与结构上,其于书写第六事时,文籍大夫说之以文德之化,潜虚丈人变容降色,所谓“道若存云,请获容思”*许敬宗辑:《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日本)古典研究会1969年版,第120页。,遂转变态度。由此推至第七事,文籍大夫说大人圣德,“形中情于俎豆,宣德教于四邦。布休风以偃物,驰纯化而玄通。”四海之内,“仁泽洽于心,义气荡其匈”*许敬宗辑:《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日本)古典研究会1969年版,第121页。,其声暨于海外,和充天宇,四方来同。于是隐逸之士皆载贽而兴起。潜虚丈人遂踧然动颜,称颂赞叹:“圣人之至化,大道之上功。嘉言闻耳,廓若发蒙。老夫虽蔽,庶能斯通。敬抱衣冠,以及后踪。”*许敬宗辑:《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日本)古典研究会1969年版,第121-122页。这一写作逻辑的层级递进,使得劝导合情合理、自然流畅。
以上六篇文章,于严氏所辑《全后汉文》中已存断章残句,与《词林》相较出入甚多,其所校勘之字句,纳入此论文第三部分一并论述。
值得一提的是,《词林》卷三四七颂一七武部上另存阙题一篇*《阙题》,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107-109页。,此篇内容虽阙前半部分,但从所存后半部分内容观之,当为征伐所作之颂。其写王师之威势:“蒸气生云霓,尘埃冒千里。”写将军之恤民:“班宝赂,散珎餔,流甘膳,同纤服。恤劬劳,愍疚疾。”写战士之无畏:“故能夫得其死,人忘其劳,懦者生刚,散士争骁。”征伐的最终目的在于结束战乱,还天下以和乐太平。所谓“劳不过一时,而垂祚数百岁,斯非上智玄鉴,独见之绝迹欤。”这正是此篇难能可贵之处。此篇中有“人事协兮皇恩得,金精杨兮水灵伏。顺天机兮把刑德,戈所指兮罔不克”一句,严辑《全后汉文》将此句录于崔骃《北征颂》下。学者对此有所考证*熊清元:《〈文馆词林〉卷347佚名阙题残篇考》,《黄冈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5期,第40-41页。,其根据《后汉书》之《和帝纪》《窦宪传》,班固的《燕然山铭·序》、崔骃的《仲山父鼎铭》等存留文献,可基本判定此篇即是崔骃所作《北征颂》,以颂证史,价值珍贵。
《词林》中所录两汉文,多数已收于严辑《全汉文》与《全后汉文》中,然其多有异文可供校勘订正。参考诸史书及众文献材料,现将校勘订正者整理分类,举例论之如次。
(一)《词林》可与严辑全两汉文互校文字之误
因《词林》编纂于初唐,多避讳,故避讳之字应依严辑全两汉文为准。较为普遍之字如“代”“时”本作“世”,“人”本作“名”,“泉”本作“渊”,“乂”“化”“太”“理”本作“治”,又古音多通假,如“取”与“趣”,“并”与“併”,“景”与“影”,“祇”与“祗”,“虖”与“乎”,“无”与“亡”。又异体字如“总”与“縂”,“修”与“脩”,“舡”与“船”,“珎”与“珍”,“慙”与“惭”,“欎”与“郁”,“叅”与“参”等,下文如遇所举之字,不再赘述。其余不常见避讳与通假,逐一说明。
《全汉文》卷三《答淮南王安谏伐越诏》有“称三代至盛,际天接地。”*《答淮南王安谏伐越诏》,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141-142页。《词林》作“称三伐至盛,统天接地。”*《汉武帝答淮南王安谏伐越诏》,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232页。按:据文意,“代”当从严辑,“伐”为形误;又无“际天”用法,当从《词林》作“统天”。
《全汉文》卷六《凤皇集甘露降诏》有“朕未能章先帝休烈”*《凤皇集甘露降诏》,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156页。,“章”,《词林》作“彰”*《汉宣帝凤皇集泰山赦诏》,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308页。。按:两者通,皆可用。
《全汉文》卷七《赦诏》有“群司又未肯极言朕过”*《赦诏》,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163页。,“群司”,《词林》作“有司”*《汉元帝火灾赦诏》,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314页。。按:“群司”为官位统称,包括司寇、司空、司马、司徒、司稷。《汉书·韦贤传》有“穆穆天子,临尔下土。明明群司,执宪靡顾。”*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104页。“有司”指官吏,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诸葛亮《出师表》有“宜付有司论其刑赏。”*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919页。以用法观之,当从严辑为善。
《全汉文》卷七《大赦诏》有“殷周法行而奸轨服”*《大赦诏》,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163页。,《词林》对应作“殷周行法而奸宄服”*《汉元帝大赦诏》,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372页。。按:“法行”与“行法”意通,“宄”与“轨”通假,故两者皆可用。
《全后汉文》卷五《改元章和诏》有“启迪鸿化,缉熙康乂”“凤皇仍集,麒麟并臻”“皆减死勿笞”*《改元章和诏》,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498页。;《词林》“迪”作“通”,“乂”作“人”,“麒麟”作“麟龙”,“死”作“罪”*《后汉章帝麟凤等瑞改元赦诏》,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308-309页。。按:依文意,“迪”“乂”从严辑,“罪”从《词林》,文中有一“并”字,故当有两种神兽,而非仅麒麟一种。又《后汉书·张曹郑列传》有“乃者鸾凤仍集,麟龙并臻”*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203页。,故从《词林》作“麟龙”。
《全后汉文》卷七《大赦诏》有“寇盜肆暴”“疢如疾首”*《大赦诏》,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508页。;《词林》作“寇盜放肆”“疚如疾首”*《后汉顺帝灾旱大赦诏》,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314-315页。。按:“肆暴”与“放肆”于文意皆可,故两存;“疢如疾首”为固定成语,形容忧伤成疾,故从严辑。
《全后汉文》卷十八马融《东巡颂》“卜筮称吉,蓍龟袭从”“南征有时,冯相告祥”“喜圻畤而咏八荒”“越异良辰”“青烟习云”“欎鬯宗彝”“六八匝变”*马融:《东巡颂》,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571页。;《词林》对应作“昌言称吉,蓍龟袭从”“南正底日,冯相告祥”“喜圻略而咏八荒”“越翌良辰”“青烟冒云”“欎鬯鸟彝”“六八递变”。按:(1)“卜筮”对“蓍龟”,结构与词意相和,故从严辑;(2)依句意,当从严辑作“南征有时”;(3)“畤”为田之意,是古代祭祀天地五帝固定处所,当从;(4)“翌”为“明”之意,故从《词林》作“越翌”;(5)无“习云”之用,梅鼎祚《东汉文纪》存马融此篇亦作“冒云”,故从《词林》;(6)据文意,当从严作“宗”;(7)“递变”为固定用法,无“匝变”之用,故从《词林》。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东巡颂》有“允迪厥伦”“彻汉勋”“开太微敞紫庭”“逌尔”“世增其德”“此神人之所庆幸”“海内之所想思”“戒师徒”“建翠霓之旌旄”*崔骃:《东巡颂》,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713页。;《词林》对应作“允由厥伦”“胤洪勋”“开太微之禁庭”“俨尔”“累增其德”“此神人之所庶幸”“海内之所怀思”“载师徒”“饵飞霓之旌旄”。按:(1)“允迪绝伦”当从严辑,《尚书·皐陶谟》有“允迪厥德,谟明弼谐”*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之《尚书正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38页。;(2)“胤洪勋”,据文意,当从《词林》,意为承继洪大功勋;(3)当从《词林》作“开太微之禁庭”,从句法结构与词性上皆与下句“延儒林以咨询”相对应;(4)“逌尔”与“俨尔”皆有所用,“逌尔”为悠然自得之意,如班固《答宾戏》“主人逌尔而笑”*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4227页。,“俨尔”则有端庄之意,据文意,当以“俨尔”为佳;(5)当从严辑作“世增其德”,《词林》本为避李世民之讳而作“累”;(6)“庆幸”,《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倖者,吉而免凶,可庆幸也,故福喜之事皆称为幸。”*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53页。“庶幸”,《尔雅·释言》释意为庶几侥幸。《后汉书·第五钟离宋寒列传》有“此二臣以可死而不死者,非爱身于须臾,贪命于苟活,隐其智力,顾其权略,庶幸逢时有所为耳。”*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405页。以此关照此篇,当从《词林》;(7)据篇意,“海内之所怀思”“载师徒”皆当从《词林》;(8)“翠霓”为专有名词,曹植《九愁赋》有“扬翠霓之华旌”*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125页。,此用法与严辑相类,故从严辑为善。
《全后汉文》卷四四《南巡颂》有“犹期加时”“临江川以望衡山”“肚云行之博惠”*崔骃:《南巡颂》,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713页。;《词林》对应作“于斯嘉时”“略江川以望衡山”“班云行之博惠”。按:(1)据文意,“于斯嘉时”当从《词林》;(2)“临江川”当从严辑;(3)“班云行”当从《词林》,“肚”,亦即“杜”,为阻塞、杜绝之意,与此句语义不合,且无此用法,“班”可释意为排列,且宋人邓肃撰《栟榈集》、明杨士奇编《历代名臣奏议》,具录文云“崔骃南巡之颂常云:班云行之博惠”,故当从《词林》为是。
《全后汉文》卷四四《西巡颂》有“秋稼既登”“因斯万物”*崔骃:《西巡颂》,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713页。;《词林》对应作“秋縠”“方物”。按:“秋稼”与“秋縠”皆可用,但以使用频率论,“秋稼”更普遍,姑两可;“万物”与“方物”皆有所用,然联系上下句“平秩西成,巡畿甸于西郊,因斯方物,凝德绥俗”,《汉书·五行志》有“仲尼曰:‘……昔武王克商,通道百蛮,使各以方物来贡。’”*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463页。与《词林》用法相类,故从《词林》。
《全后汉文》卷四四《北巡颂》序有“纳青兖之郊”“嘉瑞并集”*崔骃:《北巡颂》,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713页。;“纳”《词林》作“经”,“嘉”《词林》作“众”。又正文中,严辑《全后汉文》有“登中山天”“帝观神农”;“山”《词林》作“于”,“观”《词林》作“劝”。按:(1)据文意,当从《词林》作“经青兖之郊”为是;(2)据文意观之,“众瑞”与“嘉瑞”皆可,然当其与“并集”之属连用时,以“嘉瑞”为佳,《汉书·宣帝纪》:“乃者凤皇甘露降集京师,嘉瑞并见。”*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63页。故或从严辑为尚;(3)当从严辑作“中山”,《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记载其北巡狩,“戊辰,进幸中山,遣使者祠北岳。”*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55页。故严辑为是;(4)据文意,当从严辑作“观”。
(二)《词林》可与严辑全两汉文互定脱衍之文
《全后汉文》卷十八马融《东巡颂》有“敷六典,经八成”,《词林》作“经纬八成”。按:以句法结构对应观之,当从严辑。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东巡颂》“岱岳之事”“典司耆耉”,《词林》对应作“征岱岳之故事”“司典耉”。按:(1)据文意,当从《词林》作“征岱岳之故事”;(2)“耆耉”为专有名词,指六十岁以上之人,王褒《四子讲德论》有“眉耆耉之老”*《六臣注文选》,第958-959页。,故当从严辑。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南巡颂》有“遂南巡楚路”,《词林》无“路”。按:据文意,当从严辑。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西巡颂》有“巡畿于西郊”,《词林》作“巡畿甸于西郊”。按:当从《词林》,“畿甸”为专有名词,指代京师外围地区。《三国志·蜀书第四》有“惟彼梁土,畿甸之邦。”*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908页。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北巡颂》序有“元和二年正月,上既毕郊祀之事,乃东巡”“出于河内”“回冀州,礼北岳”;《词林》作“乃东巡狩”“出河内”“回舆冀州,遂礼北岳”。按:(1)当从《词林》作“东巡狩”,《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有“(元和元年八月)丁酉,南巡狩”*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47页。,“(元和二年二月)丙辰,东巡狩。”*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49页。又“(元和三年春正月)丙申,北巡狩。”*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54页。又“朕惟巡狩之制”*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54页。,可知“巡狩”一词为固定用法;(2)“出河内”与“出于河内”皆可表达“从河内出”之意,然观其用法,以“出河内”为多,故或从《词林》;(3)当从《词林》作“回舆冀州,遂礼北岳”,“回舆”为帝王回车的固定用法,《后汉书》亦有此用法,如《铫期王霸祭遵列传》“帝为之回舆而还”*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733页。,《邓张徐张胡列传》“临汉回舆而旋”*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498页。,“遂”则表示时间先后顺序,章帝巡狩,先南,再东,后北,故皆当从《词林》。
(三)《词林》可补严辑全两汉文缺漏之字
《全后汉文》卷九十一王粲《七释》“于是□□大夫闻而叹曰”*《七释》,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963页。,《词林》“□□”作“文籍”;“五黄捣珍,□肠□□”,《词林》作“五黄捣珎,肠胹肺烂”。
(四)《词林》与严辑全两汉文互校颠倒之文
《全汉文》卷二汉文帝《与匈奴和亲诏》有“而不能达远也”*《与匈奴和亲诏》,录于《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136页。,“达远”《词林》作“远达”*《汉文帝与匈奴和亲诏》,录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馆词林〉》,第254-255页。。按:两用皆可。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东巡颂》有“典司”“乔山”“闲路马”,《词林》对应作“司典”“山乔”“路闲马”。 按:(1)“典司”为专有词,《礼记》有“建天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典司六典”*《礼记正义》,见《十三经注疏》,第1261页。,虽亦有“司典”之用法,然具体于一句之中,则“司”属上,“典”启下,分而用之,如《后汉书·班彪列传》“世有史官,以司典籍”*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325页。,故当从严辑;(2)原句为“颂有山乔之征”,《诗经》有“于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毛诗正义》,见《十三经注疏》,第605页。之句,故当从《词林》;(3)“路马”为专有名词,颜师古注《汉书》有言“路马,天子路车之马”*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194页。,故当从严辑。
(五)《词林》与严辑全两汉文互校时间之误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北巡颂》序有“元和二年正月,上既毕郊祀之事,乃东巡”;“元和二年”《词林》作“元和三年”。按:当从《全后汉文》作“元和三年”为是。《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有“(元和二年二月)丙辰,东巡狩”;又“(元和三年春正月)丙申,北巡狩”可知,东巡狩在前,次年北巡狩。故序言所述“东巡”之年,当从全后汉文。
《全后汉文》卷四四崔骃《西巡颂》序有“惟永平三年八月己丑,行幸河东”;“永平三年八月己丑”《词林》作“元和三年八月己丑”。按:当从《词林》作“元和三年”为是。《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有“(元和三年)秋八月乙丑,幸安邑,观盐池。九月,至自安邑。”许慎注:“‘河东盐池,袤五十一里,广七里,周百一十六里。’今蒲州虞乡县西。”*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56页。故章帝西巡时间当为“元和三年”;又据陈垣《二十史朔闰表》,“元和三年”“丙戌”“壬寅”*陈垣:《二十史朔闰表》,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第30页。条可知此月无“己丑”日,当作“乙丑”为是。故《全后汉文》与《词林》作“己丑”皆误。
《词林》中所存录的两汉文,具有较高的史学与文学价值,其存有整篇可补入严辑《全汉文》与《全后汉文》之文,亦可补足严氏所辑全两汉文中的断章残句之文,并可与严辑在不同层次上相互校订,两者裨补阙漏,有所广益。《词林》中所存录的崔骃四巡颂、王粲《七启》,不仅校正严辑讹误、顺通文本之意,更能进一步还原文本写作的历史现场,同时在文本的互校与补遗中发现关键性的原创问题,推进“颂体”与“七体”的写作与研究进程,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并作深入探讨。
Exploration on the Text of Xi Han and Dong Han inWenguanCilinPrinted in Japanese Hongren
LIN Jiali & WANG Yanqing
(HumanitiesandForeignLanguagesSchoolofZhejiangShuren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0015,China)
The texts of Xi Han and Dong Han inWenguanCilinprinted in Japanese Hongren contain both history and literature values, which not only complete the texts missing inQuanHanWenandQuanHouhanWen compiled by Yan Kejun but also correct the errors in the side of words, lost articles, time and sequence etc. The texts of SiXun Son by Cuiyin and theQiShiby Wang Can inWenguanCilinnot only correct the errors made by Yan Kejun and untangle the meaning of the text but also restore the history site that the texts were written. At the same time, the correction between the two different texts provides the opportunity to find the important original questions that can advance the research process in Song Ti and Qi Ti, which should b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WenguanCilin; correction; Song Ti; Qi Ti
(责任编辑 金菊爱)
2017-04-2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16AZW005)
林家骊,男,浙江温岭人,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浙江树人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院长兼地域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为周秦汉魏晋南北朝文学、中国古典文献学、浙江地域文学及文化。
10.3969/j.issn.1671-2714.2017.04.009
语 言 与 文 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