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缨
(浙江树人大学,浙江杭州310015)
茶文化
作为现代性艺术呈现的茶艺属性研究
朱红缨
(浙江树人大学,浙江杭州310015)
茶艺作为现代性艺术,是在注重主体价值参与以及多样包容的社会背景下被提出的。茶艺的艺术属性延伸了东方思维的历史文化而客观存在,茶艺以仪式化功能特征强化艺术实践活动,茶艺作品形式由实用艺术、造型艺术和表情艺术三者融合而升华至精神化的审美,茶艺的审美价值在“充实—无味”“仪式—即兴”及“兼济—克己”之间平衡呈现了东方文化的根基。茶艺在日常生活中同时存在审美及非审美的复杂现象,多样包容的创新呈现是茶艺文化的发展方向。
茶文化;现代性艺术;茶艺;属性
茶文化在叙述中国思想、弘扬民俗风尚和创造产业空间等方面均有较为卓越的表现,而形式的提炼与呈现,可以使文化得以更深远的传播,于是,中国茶文化在艺术领域发生了多类型的探索。茶艺作为茶文化的传播形式之一,在当下蔚然成风。然而,对于茶艺是否作为“艺术”存在,认识不一,主要是对茶艺的审美价值、艺术活动和作品呈现等基本属性方面存疑。在现代性思潮主导多样性和包容性的社会环境中,茶艺以一种文化现象的独特性,表现出理论创新的乏力与社会实践的狂热之间的巨大反差。基于此,更突出了茶艺就“艺术”范畴来研究的必要性:一方面,茶艺艺术性存在于社会现实的客观性,给予了理论发展必要的空间;另一方面,原始膨胀的茶艺艺术亟须借助理论智慧,在实现审美自由的同时呈现文化自信。
在现实中国,当下公认的艺术仍是作为一种膜拜而存在,理论家们关注艺术以“赋魅、祛魅、复魅”走向审美论的回归①彭锋:《从“艺术”到“艺术界”——艺术的赋魅与祛魅》,《文艺研究》2016年第5期,第5-13页。,尽管所指向的形态表现不那么典型,但艺术与神圣元素的关系一直是密切的。国人看待艺术,不仅是对神圣的膜拜,这种神圣还直接来源于日常生活,“担水砍柴、无非妙道”,从“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升华为诗歌艺术;更有如同中国画的留白“并非真空,乃灵气往来生命流动之处”②白宗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3页。这般非概念的理解。直接将日常生活与艺术共处一室又泾渭分明,这种抽象、感性的东方思维,给根植于东方土壤的茶艺走向艺术性学科造成了不少障碍。茶艺需要发挥由主体参与的艺术实践的丰富经验来获得其之所以为艺术的规律,这样的思路与现代性艺术的呈现方式不谋而合:艺术不仅是一个概念,更是一种评价,一种强调主体参与的体验。本文以茶艺实践活动、作品呈现和审美价值为框架,叙述在现代社会中茶艺主体从个体的参与、接受、复制到形成群体组织等仪式化表征以及作品趣味存在着审美及非审美的复杂现象等,试图揭示茶艺以其独特属性纳入了现代性艺术发展的轨道。
从本质上说,茶艺是主体作用于客体的呈现。茶艺主体是在茶艺实践中具有一定技术与审美能力的人,也即茶艺师;茶艺客体是在茶艺实践中主体实现创作能力的对象,即由茶、水、器、火、境等基本质素及其组合的形式。茶艺呈现,即如何表达一杯完美的茶汤,其中,“表达”是沏茶过程和茶汤享用呈现的所有行为过程;“完美”是物质滋味和精神意义指向美好的总体感受,是呈现的目的。基于茶艺的本质内容,茶艺师依据自身的技术、文化及审美能力,展开作用于茶艺客体的多种形式的追求,在“表达”的具体行为与“完美”的价值需求之间,产生与敬畏和心灵滋养有关的、基于信仰的动机。
茶艺是从“仪式化”起步的①朱红缨:《中国式日常生活:茶艺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6-20页。,即敬畏感主导下的日常饮茶生活行为的程式化、特殊化,基于文化环境契机,在不断被复制、强化的过程中,赋予精确、神圣等意味,以满足精神上的慰藉和享受。茶艺的“仪式化”特征表现在:一方面,它以日常饮茶生活为载体和舞台,具有空间上的融合性;另一方面,它又刻意造就某种形式,在某一时刻让人们离开日常生活,感受艺术的生活和生活的艺术。虽然自古就有饮茶的艺术描述,但将茶艺作为艺术性的概念,是由现代社会环境催化、在社会群体慰藉需求等层面上获得呼应,从而创造出具有普遍性的文化现象。出于现代性的种种动机和需求,茶艺仪式化从个体日常行为孵化为有共通感的艺术形式,既满足了作为文化感知缔结社会关系与情感归属的功能要求,同时也存在现代性多元思潮影响下的张力与平衡。
(一)仪式化的功能:情感归属的社会关系重组
每个人都是处于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和生活等关系之中的存在,以不同的归属感形成互相依存、互相影响的关系。现代性更重视的一个维度是,一群人生活在一起首先要觉得亲切,愿意相互交流,而不是依靠一套板着脸的冷冰冰的制度和规范来安排自己的生活②刘珩:《情感的公共与私密:一个人类学研究的新视角》,《社会学评论》2015年第5期,第3-14页。,所以,重视属于情感维度的文化亲密性,把握社会结构的衍生模式,茶艺在这样的文化环境里崭露头角。仪式化使日常饮茶活动变成一种可感知的文化实践,发现人们之间存有的温情、怜悯心和同一性,进而获得归属感。
茶艺是一种个体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经验、感知和呈现的艺术,每天沏一杯茶,原本它只为解渴,逐渐地演变成为一种仪式,每一个程式在规定的要求下变得认真、谨慎,怜爱自然造物的茶叶、茶具、茶汤……敬畏自然也敬畏人伦,饮者之间礼数周全、温良宽厚,时空里弥漫着同呼吸的情感。这是一种让人们全神贯注投入的仪式,全神贯注就渐渐地与日常琐事拉开了距离,以不为任何功利的审美态度兴趣盎然地品赏。柯林斯说:“仪式是一种相互关注的情感和关注机制,它形成了一种瞬间的关注现实,因而会形成群体团结和群体成员性的符号。”③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王鹏、宋丽君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469页。茶艺仪式发生之时,试图借助神圣的力量来消除世俗生活原有的分界,比如阶层、身份及生存状态等不同与差别。历朝历代,从皇帝到普通百姓,“斗茶面前人人平等”,现代社会同样致力于消除世俗社会的等级之分,比如社会普及程度最高、已举办十五届的“无我茶会”,首要精神即“无尊卑之分”,实现团体内的平等。茶艺精神化的审美与现实社会形成比对或关注,营造“在不完美的现世中体会刹那间的永恒”的审美趣味,有着共同体验和感受的人群,缔结某种新的群体认同。茶艺的仪式化重组了社会关系,最终趋向于小群体的新认同,增强社会的凝聚力。
(二)仪式化的张力:日常性与超越性的平衡
仪式化的功能最终形成主体的文化习性。正如布迪厄习性理论所揭示的,习性形成于一种特殊的历史,使行为选择上具有特殊的内在逻辑,以持续生成能力的实践活动建构与被建构着社会环境④皮埃尔·布迪厄:《实践感》,蒋梓骅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80页。。茶艺的实践活动,同样受到被建构的现代社会环境影响,仪式化的饮茶活动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也被习性不同的社会在不同时代鲜活地创造着,造就了具有现代茶艺特征的产物。
茶艺是仪式化的个体劳动,以日常或非日常的饮茶生活为劳动场所,为了在生活之中即能理解仪式化的艺术价值,茶人们试图在日常生活中也努力保持在茶室时所表现出的风雅姿态,并力图使本身也成为一种仪式或艺术,这是与一般艺术家所不同的。茶艺塑造的文化习性试图抵御自在而散漫的日常生活,以科技、艺术和伦理等综合的价值信条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统一提高到类本质的表现水平上①阿格妮丝·赫勒:《日常生活》,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286页。,从赫勒的日常生活人道化的理论设想看,这样的生活是进步的。随着现代国民教育的普及、社会经济发展程度的提高以及广泛的文化分享需求的产生,茶艺文化的消费选择和文化体验的互动成为时尚,茶艺界群体几乎在不经意间扩大了,茶艺的社会实践也趋规模化。
在现实中,茶艺实践也受各种力量的蒙蔽,主要问题表现为仪式过度。一是茶气过盛,冈仓天心曾界定这样的人是无视人间悲苦、听凭感情冲动恣意放浪的唯美主义者②冈仓天心:《说茶》,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5页。,茶艺以耽于虚妄的个人主义脱离了现实生活土壤,顾影自怜,不知所谓。二是夸张无度,消费主义盛行下,市场逻辑成为指导人际关系的原则,茶艺成为资本作用、控制和操纵的对象,茶艺的仪式因敬畏资本、市场而愈发夸张无度,价值观移位,茶艺不存。茶艺如何既保持日常性与普罗大众息息相关又不流俗,即茶艺如何在仪式化中保持日常性与超越性的平衡,这是茶艺亟待解决的难题。将茶艺之风雅、审美和精神品性融入民众日常生活之中,是茶艺在现代发扬光大的关键所在,这也就是茶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原则。如此,茶艺既须保留其千百年来所积淀的文化意蕴,又须努力融入当地生活形态,避免仪式化与日常性的分裂。
茶艺从仪式化起步,目的是走向审美自由所获得的心灵慰藉与情感满足。茶艺的形式是人们日常自然的饮茶形态,以自古以来特别是以唐代陆羽的《茶经》为标志,茶人们不断进行艺术实践积累而成。因此,当茶艺作为一个作品呈现时,其艺术形式必然是有自然形态的、可感知的规范样本,进而将可感知的规范形态进一步概念化,实现可推广、可教育而使其具有普遍性。因此,它又超越于一般的日常饮茶,是可以归类的艺术形式。在艺术实践中,茶艺浓缩了饮茶生活中的形象美,形成相对稳定的形式特征,以艺术形态的物质存在方式与审美意识的物态化为依据,实现实用艺术、造型艺术和表演艺术的有机结合。
(一)“为沏好一杯茶而存在”的实用艺术
茶艺作品呈现首先维系在其实用目的上,具体表现在:依据科学原理,“色、香、味、形”俱佳的茶汤;功能合理、赏心悦目的茶具;符合人体工学、符合泡茶逻辑的合理结构;由仪式化反映的日常生活示范等。这些具体而细致的过程的呈现,是评判一台茶艺作品的基本要求。
茶艺作品首先要符合茶的科学性,达到物尽其用。茶叶的基础类别有六大类,不同类别的茶各自有千变万化的茶形、茶性和茶名,有不同的特征,选择与之适配的器、水、火、境,在不同的组合下便呈现出千姿百态的表现手法。围绕茶叶基本特性的要求,选择合适的沏泡技艺来体现茶汤的特征,完成饮茶的活动,真实可信的科学与物尽其用的文化在此达到完美的结合。茶艺作品的表达形式是可及、可分享的,茶艺源于日常生活,并始终是日常生活的艺术,是可以模拟的生活。所以,在反映饮茶生活艺术化的过程中,尽可能做到这些形式和流程呈现其特定的技术、规则和规范,可以存在于生活之中,可以为普罗大众分享。当然,不同的群体对茶艺的偏好迥异,因此,不同风格的茶艺作品在其适合的群体生活中实实在在地存在,并潜移默化地建构着文化习性。
茶艺创作的实在性,是茶艺师在日常生活的基础上,按照其审美理想和生活逻辑,对体现饮茶方式的材料加以艺术概括、提炼和加工的结果。它不仅充分显示饮茶生活的外在状态,而且揭示出生活的深层本质,体现着人类永恒的审美追求,使经过艺术创造的茶艺作品能够让欣赏者觉得与现实生活更加贴近。
(二)“呈现组合与空间结构”的造型艺术
在仪式化过程中,茶艺展示的动作、位置、顺序、姿势和路线等行为要素,由行为与空间的结构关系呈现审美的需求。对于静态空间,造型艺术以可视的物质材料来表现形象,依赖视觉感受,以静止的形式表现动态过程。茶艺的造型艺术主要指茶席的设计艺术。茶席,即茶艺结构存在的空间,同时茶席作为“茶道(或茶艺)表现的场所,它具有一定程度的严肃性,茶席是为表现茶道之美或茶道精神而规划的一个场所”①蔡荣章:《茶席·茶会》,安徽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5页。。茶席设计的核心层面是指茶、水、器、火、境五大元素,依循茶艺规范,构成具有审美的、静态的空间组合与造型。扩大的层面还包括茶艺师的静态介入以及品饮者的席位布置,与茶艺元素的造型组合相映生辉,达到审美效果。作为造型艺术,茶席具有造型性、空间性和直观性的审美特征,创作者将其审美旨趣与饮茶态度表现在茶席设计中,在遵循茶艺规范与传统审美的基础上,运用线条、形状、色彩及光影等元素进行艺术造型,通过直观的视觉空间,力求高强度的创新,从茶艺器具、空间的形构、铺垫及各种充满日常生活情感的器物的利用,带给欣赏者具体、鲜明和生动的美感享受,从静态的物质基础层面显示茶艺的艺术魅力。
茶席的艺术形象是一种静态的、三维的视觉艺术,相比茶艺活动,茶席在反映客观对象以及传播方面具有更大的优越性,茶席设计的风格更能指向生活方式的选择偏好,并在物质生产上提出除茶叶产业外更广泛的茶具及其衍生物的文化产品需求。因此,自21世纪以来,茶席以造型艺术的范式大胆创作和展示,交流活动蓬勃开展,并越来越受到艺术家和产业界的重视。
(三)“塑造形象、传达情感”的表情艺术
1.表情艺术是茶艺作品最动容的形式归属。它承载了仪式文化的温良感知,糅合了实用性与造型性的艺术形式,以艺术手法呈现日常生活之中生动、美好、畅想的情感追求和表达,茶艺师和饮者(观众)在顷刻间获得圆满。
2.表达情感是茶艺表演的核心。茶艺师以其娴熟的技法和艺术修养为基础,将神圣感与生活情感恰到好处地融入沏茶、饮茶过程中,逐一实现、逐一感知,不需借助任何外力,传达以饮茶为契机的人情感。这样的人情感施予自然,怜惜而精进地呈现一碗茶汤;这样的人情感施予人间,发轫于日常生活的饮茶礼法进一步得以渲染,回到家乡、回归心灵的慰藉成为表演的全部。
3.形象塑造是茶艺表演的重点。作为艺术表演,茶艺需要有一定的形式和一定的艺术夸张手法,才能将用心塑造出的艺术形象充分传达并感染鉴赏者(饮者)。茶艺师是茶艺作品形象的担纲者和创作者,需要有足够的能力来控制作品呈现的色彩、形构、表情、动作、节奏和韵律等艺术符号,并将其和谐地统一到沏茶、饮茶的规定时空中。同样一件作品,茶艺师的表演不同,就会呈现不同的艺术效果,因此,茶艺也是茶艺师二度创作的艺术。
4.茶艺表演是由茶艺师与欣赏者共同创造的。茶艺师开始沏茶,欣赏者(饮者)便目不转睛地跟随茶艺师呈现茶汤的每个步骤,不由自主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直至茶汤到饮者手中,作品才得以圆满。饮者既是艺术欣赏者,又是艺术创造者,两者浑然一体。这样的情景与巴赫金分析狂欢化仪式使人们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而获得再生的情形有异曲同工之妙②巴赫金:《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的民间文化》,佟景韩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00页。,也与日常生活审美化原则一致,优秀的茶艺作品能够搭建起大众共同参与的文艺舞台。
总之,茶艺“为沏好一杯茶而存在”,最先接触并引起审美愉悦的艺术形式是茶席、空间和景致等静态的造型艺术。随着茶艺活动的展开,茶艺师的表演魅力以及仪式感,唤起观众的生活记忆和日常审美经验,现场凝神屏气,直至观众捧起茶碗的片刻,释放了现场的压力感而获得一种不可名状的自由欢畅,同时“无味之味”的又一层审美感迎面而来:喝茶既实在又不实在,因为品赏到的已不仅是茶汤原本的味道,而是人们内心被照亮的一个感性世界,一个被渴望着的气象万千之美。因此,一个有着完美形式的优秀茶艺作品,能带来美味、美境、美情及美象的审美体验。
“谈到趣味无争辩”,现代性艺术理论既回溯启蒙美学的无功利性和普遍性,又认同审美趣味的意识形态化、多样性的平衡,这是理解茶艺审美价值的必要维度。茶艺的审美内容寓于审美形式,正如朱光潜所说,美有其特殊的宇宙观和人生情绪为最深基础①朱光潜:《无言之美》,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页。,其审美趣味也是充满东方哲学意味的,在“执两用中”的中庸路线里理解茶艺的审美范畴,大致在“充实—无味”“仪式—即兴”及“兼济—克己”之间错落有致地显现,使人们体会到自由、畅快的美感。
(一)“充实—无味”之间的恰好显现
茶艺的充实之美来自其艺术形式的实用性。中国古典哲学不排斥实在的美,孟子说“充实之谓美”,大凡美的东西一定要有充实的内涵。茶艺审美的充实感主要来源于茶艺特殊的审美对象:茶汤。由茶汤而造就的味觉、视觉、嗅觉、听觉和触觉等多样感官的愉悦,在一定的场景中满足了一个人的自然欲求,同时也是人内心的体验活动,实质上呈现了一种生命的充实感。清代诗人陆次云在《湖懦杂记》中称赞龙井茶“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②转引自张鹏飞:《中华传统“茶文化”情结的生命意趣》,《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第75页。。饮茶虽起于对茶汤的品鉴,最终却脱离了茶之实相,通过无味之味的升华,到达太和之气直抵“道”的境界。只有通过“味”(品味、体味)的步骤和过程,才能达到对“无味”(至味)的把握。或者也可以说,“味”的极致,便是“味”的本身,而非任何外加的东西。“味无味”,就是全神贯注地去体味和观照美的最高境界,通过茶艺饮茶去体悟自然的奥妙,反过来又以自然来感化人们的生活,这便是“道”的本质特征和深刻意蕴,让人体悟到“在世界与大地的对抗中的澄明与遮蔽之间的争执而现身”的真理,从而获得恰到好处的美感享受。
把握“充实—无味”命题,是对茶艺活动中审美观照与审美体验的观察和总结,非审美的现象是“失中”的:一是过于追求实在,重器物利用、强辨于草木细微之间,而无力于心灵的凝聚流为平庸;二是过于追求无味,脱离了茶汤观照的实相,也就脱离了茶艺的审美范畴。
(二)“仪式—即兴”之间的恰好显现
茶艺通过仪式化的动作设计,将饮茶活动过程中所能体验到的嗅觉、味觉、视觉、触觉和听觉,“徐徐咀嚼而体贴之”,培养感官的亲密性;通过设计饮茶活动存在的空间和身体动作,达成一致性和普遍性。仪式化过程培养来源于一致心性的敏感、谨慎,彼此的暗相契合,练就“不显露的默契”的茶人气质。不显露的默契逐渐培养起幽默的智慧,欣赏尤在于内心静默的理会。因此仪式化的审美情感是静默内化、温柔和谐的,它不咄咄逼人、也不慷慨激昂,像月光下静静流淌的小溪,像晨曦中悠然唱歌的小鸟,像“莫扎特的灵魂仿佛根本不知道莫扎特的痛苦”,在难以成就的人生中企求一种温良、宁静、清凉的照亮,如获新生。仪式化的发生源于某种神圣的愿望,它具有严肃性和庄重感,仪式化刻意阻止琐碎、凌乱的情感表达,但在现代性场域中产生的艺术形式,茶艺依旧与日常生活紧密相连,仪式化包容了个体情感的交流,成为不同文化习性的主体的即兴表演。仪式化培养感官的敏感,而感官经验是即时性的,即兴的不可多得在茶艺实践中已然成为经典:窑变的建盏、点茶间须臾形成和消失“水丹青”“茶百戏”等,都有不可复制性,这样的艺术创作,在茶艺中被兴趣盎然地关注。“礼法岂由生趣出,生趣自入礼法中”③小田部胤久著,梁艳平、王海译:《“东方美学”的可能性——柳宗悦的“民艺”理论》,《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第60-63页。,茶艺“即兴创作”与“仪式化”的审美统一,满足了人们在平常中发现不平常的惊喜与渴望。
为追求自由而守候秩序,为寻求一致而包容多元,能体会到“仪式—即兴”恰到好处的审美愉悦试图表达的人间情怀。“失中”导致的现象,一是牵强、刻板、做作,失去了优美的审美范畴;二是过于随性,直接把“我”的生活搬上舞台,艺术需要提炼,需要有多样符号的统一,即便茶艺依旧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它与日常生活的面貌是有所不同的。
(三)“兼济—克己”之间的恰好显现
饮茶与有德之人同行,在中国茶文化典籍中俯拾皆是。由于茶艺文化从文人意识或者说诗人意识中起源,一方面它是清高脱俗、风流儒雅的生活方式的象征,另一方面必然与儒家“兼济天下”的社会责任感紧密联系在一起,唐代陆羽就在其创作的茶艺风炉上刻下了“伊公羹陆氏茶”,以示其报国志向。现代茶艺同样带有强烈的现实感和社会责任意识,传统文化的价值观成为茶艺审美价值判断的重要方面,茶艺作品以表现高雅的情操、美丽的家乡和动人的爱情等主题居多。这样宏大的主题,如何在温婉、细腻的茶艺形式中恰到好处地呈现,需要茶艺师有足够的知识积累和艺术修养,比如处理好历史文化、文学素材及艺术符号等之间的关系,将内容与形式统一起来,在茶艺的规定属性中实现内心的默契、联想和移情的审美效果。茶艺重视个体的审美体验,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唯有经过慎独、自我约束和自我认同的克己历练,才得以承认彼此而认识社会。“自然物向能够静观自己的人呈现出一幅亲切的面容,从这个面容中人可以认出自己”①杜夫海纳:《审美经验现象学》,韩树站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版,第588页。,茶艺面向茶汤静观自己的面容,在绵延不息的宇宙生命里感受人与人之间的关怀,这样的美感是神圣的。
茶艺在“兼济—克己”的平衡中获得审美趣味,是现实中最难把握的,容易走极端,比如简单地将主题内容的不同形式强行拼接的不伦不类的茶艺剧;或者,模拟古希腊少年“纳蕤斯”临水而鉴的形象,自恋主义昭然。
艺术不仅是一个概念,更是一种评价,现代理论先驱者提出,艺术除了艺术家,更是由在其中扮演各种角色的众多成员,即“艺术界”来共同完成②彭锋:《从“艺术”到“艺术界”——艺术的赋魅与祛魅》,《文艺研究》2016年第5期,第5-13页。。显然,茶艺依旧与主体的日常生活经验紧密相关,是大众真实而生动的审美存在与审美实践。无论是创作者、评价者还是观众或趋从者,参与这样的艺术生活的基本条件是:自我追问的价值维度认可、温情关怀的实践维度倾向以及不排斥茶滋味的形式维度接受。这样一种无高门槛的趣味,客观上造成人人皆是茶艺“艺术界”成员的可能性。艺术具有强大的传递功能,不仅传递作品本身,更是呈现文化价值,展示主体参与的生活样式。具有现代性艺术特征的茶艺,将在创新道路上继续展示其独特的文化空间,以主体积极面向日常生活的审视让艺术现出原形。
Research on the Property of Tea Art as Modernity Art
ZHU Hongying
(Zhejiang Shuren 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15,China)
Tea art as modernity art was proposed in the context of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main value of participation and social diversity.The objective existence of artistic property of tea art extends the history and culture of oriental thinking.This paper analyzes tea ceremony which uses ritualized features to strengthen the artistic practice.Tea art form is composed of applied art,plastic art and expressive art,and its aesthetics will obtain the sublimation.Aesthetic value of tea art reflects the groundwork of oriental culture,achieving a balance among“fullness—tastelessness”,“ceremony—ad-lib”,and“ambition—self-control”.In our daily life,tea art has complex phenomena of aesthetic and non-aesthetic,so multiplex and tolerant innovation are th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tea culture.
tea culture;modernity art;tea art;property
10.3969/j.issn.1671-2714.2017.01.014
(责任编辑:金菊爱)
2016-10-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13YJA760073)
朱红缨,女,浙江杭州人,教授,研究方向为茶艺文化、茶叶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