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传红
贵州省都匀市套头山区水族铜鼓音乐文化考述*
●谢传红
铜鼓在西南少数民族的社会文化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水族各类特色浓郁的民俗活动中,铜鼓同样具有重要的地位。贵州都匀市套头山区水族在其“开控”仪式和端节仪式中赋予铜鼓神圣的地位。通过对都匀市套头山区水族铜鼓进行田野调查和访谈,从当地水族铜鼓使用时空、铜鼓节奏特征、俗民主体行为等方面对铜鼓音乐文化进行阐释。
都匀;套头山区;水族;铜鼓
铜鼓在西南少数民族的社会文化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西南少数民族铜鼓的研究受到考古学界、历史学界、民族学界和音乐学界的普遍重视。水族铜鼓的研究同样在考古学、民族学、音乐学等学科中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本文所要探讨的都匀套头山区水族的铜鼓目前较少受到学界关注,《贵州水族艺术研究》①一书中对都匀套头山区水族祭祀仪式中的铜鼓音乐曲调和使用时间进行了描述。另外《阳和乡格业寨水族丧葬仪式中的铜鼓乐考察》②、《贵州都匀阳和乡格业寨水族“开控”仪式及仪式音声考述》③二文中也涉及都匀市套头山区水族铜鼓音乐曲调和使用场合的介绍。本文以都匀套头山区水族铜鼓的田野资料为基础,从当地水族铜鼓使用时空、铜鼓节奏特征、民俗主体行为等方面进行研究。
都匀市为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州州府。都匀市境内辖3个水族乡,分别为基场、阳和、奉合水族乡。2014年这3个水族乡合并为归兰水族乡。归兰水族乡从地形上看像一个戴在人头上的套子,又名套头山区,分为内套和外套。原基场水族乡为内套,阳和、奉合水族乡为外套。套头山区水族均以农业生产为主,境内有集市可以作为农作物的交换和日常生活用品的采购场所。
(一)套头山区水族使用铜鼓的时间特性
水族的铜鼓在日常生活中不能随便敲打。水族人视铜鼓为神物,个体和群体以拥有铜鼓而有一种心理上的自豪感和优越感,铜鼓是一个家族的财富和炫耀的资本,并变相成为铜鼓所在村落的财富与象征资本。④都匀市套头山区水族使用铜鼓也遵循着既定的禁忌,铜鼓的使用与特定的时间观念紧密相连。当地水族人对铜鼓的使用有着一致的时间维度,即铜鼓声响意味着村寨里有大事发生或是有老人去世。在套头山区水族这种家族式的传统村落中,铜鼓声就是一种召集村落群体的信号。当地水族还在民族传统节日端节期间敲击铜鼓,端节使用铜鼓有聚众、热闹、祭祀祖先的功能。不过,套头山区水族端节使用铜鼓的习俗有待继续考证。意见分为两种,一是认为套头山区水族端节没有敲击铜鼓的习俗;另一种意见是认为套头山区水族存在端节敲击铜鼓的习俗。从当地水族人使用铜鼓的时间特性来看,铜鼓绝不是一件可以随意使用的物件。铜鼓声音似乎已成为一种象征性的符号,而这个符号又与当地水族人的时间观念和地方性的惯习结合在一起。水族人对于铜鼓使用时间形成一定的传统习俗观念,并由此形成套头山区水族共同时间观或比较一致的惯习。这种惯习使得铜鼓的使用与当地民众约定俗成的时间观念有着内在的关联。
(二)套头山区水族使用铜鼓的空间特性
套头山区水族使用铜鼓也具有空间的特性。套头山区水族使用铜鼓的空间可分为室内和室外。当地水族多数家庭仍然保持传统的木制干栏式建筑风格,这种建筑一般多为三层,楼下喂养牲畜家禽,二层住人,三层用于储藏食物。室内使用铜鼓的空间位于二层堂屋,堂屋是神龛摆放的所在地,具有神圣的意义。堂屋不仅是当地水族对外呈现其社会意识形态的物质载体,也是操演其意识形态的重要场所。堂屋的空间意义也顺理成章的成为铜鼓这个神圣性物件的表演空间。
套头山区水族铜鼓的室外空间因两个不同性质的活动而分为两个地点。一是端节的开幕式。2011年至2014年的端节期间,当地乡政府为对外宣传水族文化,在水族文艺展演的开幕式中均安排有铜鼓合奏。将多面铜鼓按一字型或半圆形排列置于开阔的广场地带,一个木鼓放置于铜鼓队列中央,召集村寨所有会敲击铜鼓的长者一同演奏。二是水族的“开控”仪式。“开控”仪式中室外使用的铜鼓位于仪式中“砍替”的空间。“砍替”是“开控”仪式中比较隆重的环节,这个环节的仪式功能在于为祖先奉献牺牲,属于与祖先灵魂沟通的空间。这个空间是一种语境假定物,而空间性是以社会为基础的,由社会组织和生产出来的空间组织。①Edward W.Soja:《后现代地理学》(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120-121页。“砍替”的空间是水族人民祖先崇拜和鬼魂崇拜的产物,水族人通过这个空间与祖先魂灵进行交流。“砍替”环节的仪式音声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铜鼓的演奏,铜鼓本身具有的神圣属性以及铜鼓节奏曲调的文化隐喻使得铜鼓声音成为人与祖先灵魂沟通的媒介。
都匀套头山区水族铜鼓节奏由铜鼓和木鼓的节奏音响组合而成,演奏形式为公铜鼓、母铜鼓、木鼓各一面。在实际演奏中,关于演奏原则比较一致的说法是,公铜鼓的节奏要跟随母铜鼓的节奏,母铜鼓和木鼓需要视时段互相配合,有时母铜鼓跟随木鼓的节奏,有时木鼓跟随母铜鼓的节奏(也有人认为木鼓主导着铜鼓的演奏)。
都匀套头山区水族端节仪式和“开控”仪式中的铜鼓节奏高度一致,两者之间区别在于,“开控”仪式中的铜鼓节奏比端节仪式中的铜鼓节奏多一个重复多次的二八节奏型,这个节奏型象征着祖先迁徙途中经过的十二个地方。总的来说,套头山区水族铜鼓音乐节奏的流传应该有一个较为长期的过程。当地水族铜鼓的操持者多数不清楚铜鼓音乐节奏的渊源与文化内涵,原阳和水族乡中学校长、水书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韦佩君为笔者提供了当地水族铜鼓音乐节奏的“地方性知识”。以下为韦佩君的口述文本:
我们这里的水族铜鼓可以称为战斗进行曲。曲调开始敲击铜鼓鼓面发出“嘟……”的声音,紧接着节奏音调“嘟夺记嘟夺记嘟”象征祖先行走在迁徙途中,迁徙途中会遇到大小部落的阻扰而产生冲突,随后的节奏音调“嘟夺记记夺记嘟、嘟夺记嘟夺记嘟、夺记嘟夺记嘟”象征祖先和其他部落的战争,节奏音调“记夺记记夺记嘟”象征战争结束后继续迁徙,然后又接“嘟夺记记夺记嘟、嘟夺记嘟夺记嘟、夺记嘟夺记嘟”的节奏音调象征又一次战争。为了避免节奏的单调感,木鼓重击三次,预示节奏曲调的变换,连续重复5至6次“记记夺”后接3次“记记嘟”,最后接“记记夺记记夺、夺记嘟夺记嘟、夺嘟、夺记嘟夺记嘟、夺嘟”结束,象征迁徙后定居此地安居乐业。
上述韦佩君的口述铜鼓节奏口诀可以分声部记述成如下节奏型:
可以看出,套头山区水族铜鼓音乐为二拍子的节奏律动,这种节拍的强弱规律能够体现进行曲的律动特点,与口述资料中的曲调特点相吻合。
水族人珍爱铜鼓,这种对待铜鼓的特殊情怀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有着长久的历史。如《隋书·地理志》:有鼓者号为都老,群情推服。曹学铨《蜀中广记》引《上南志》:铜鼓,有剥蚀,声响者为上,易牛千头,次者七八百头,递有差等。夷人藏至二三百面者,即得雄视一方。《明史·刘显传》:得鼓二三,便可僭号称王。可见,铜鼓是一种权力的标志,也是拥有统治力的象征。铜鼓具有的价值与意义延续到水族人的日常生活中,体现为拥有铜鼓的个体或村寨成为议论的对象,从而使得个体或村寨拥有一种话语权。进而言之,水族人在日常生活中仍然热衷于买卖铜鼓,而且是买进多卖出少。买进铜鼓的家庭或家族常常自豪的介绍买铜鼓的花费,以及拥有铜鼓后心理和生活上的满足。卖出铜鼓的家庭或家族总是强调生活上的窘迫和失望的心情。水族人日常生活中的行为,不断加强着铜鼓的价值与功能。
套头山区水族铜鼓在“开控”仪式或端节仪式过程中,由演奏人员或旁观者不时的口含米酒喷洒于铜鼓鼓面和鼓腹之中,甚至在演奏铜鼓的过程中也可见到旁观者口含米酒向铜鼓喷洒(此时的演奏人员对于旁观者的行为持赞许的态度)。水族人认为铜鼓也需要喝酒,喷洒米酒后的铜鼓声音更加洪亮。喷洒米酒于铜鼓鼓面和鼓腹的行为在贵州三都水族自治县水族端节、卯节演奏铜鼓的过程中也频繁可见。铜鼓演奏中喷洒米酒的行为与水族人心中对于铜鼓这件器物的情感有内在的联系。水族地区广泛流传有关铜鼓的民间传说与故事,这些传说和故事从不同侧面显示铜鼓是具有灵性的吉祥之物。铜鼓就如同人一样有性别的区分。铜鼓所具备的这些属性使得其被赋予一种神圣性而受到崇拜,从而产生了向铜鼓喷洒米酒的行为。
水族“开控”仪式中的铜鼓由专职人员演奏,很少有其他仪式参与人员和当地小孩敲击铜鼓的事情发生。偶尔有小孩试图拿鼓棒和鼓鞭敲击铜鼓,演奏人员会及时予以制止。相对于“开控”仪式中铜鼓不轻易让旁人接触的行为,三都水族端节、卯节等仪式中的铜鼓却可以让所有愿意敲铜鼓的人任意敲击。可以说,水族人强调铜鼓在“开控”仪式中的神圣性,肯定铜鼓在端节、卯节等仪式中的娱乐性。水族的铜鼓不轻易示人,拥有铜鼓的家庭用棉布包裹铜鼓小心收藏,待到使用铜鼓的时候,需要备酒和肉等物品请出铜鼓。铜鼓外借需由专人用布包裹铜鼓搬运,不得将铜鼓暴露在外。“开控”仪式中,仪式人员在铜鼓上摆放米酒和肉类祭鼓的类似行为也可以在三都水族端节仪式中见到。水族重大社会生活事件几乎都与铜鼓存在一种联系,铜鼓似乎处于一种与水族祖先同等重要的地位,这些因素的存在是水族人在仪式或是节日中使用铜鼓的主要原因。
贵州都匀市套头山区水族铜鼓在“开控”仪式和端节仪式中使用,铜鼓使用的空间分为室内和室外两种。铜鼓节奏的二拍子节奏律动与民间关于铜鼓节奏的文化内涵具有形象上的一致性。铜鼓演奏中的民俗主体行为与铜鼓具备的神圣属性密切相关。套头山区水族铜鼓音乐的演奏时空以及铜鼓节奏形态富含丰富的民族文化基因,铜鼓音乐文化中的民俗主体行为也是对当地水族铜鼓及铜鼓音乐进行深入理解的窗口。
[1]三都水族自治县志编纂委员会.三都水族自治县志[Z].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
[2]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文教处.贵州少数民族音乐[Z].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
[3]刘世彬.水族的铜鼓文化[J].贵州民族研究.1989,(3).
[4]陈国安,石国义.水族的铜鼓及社会功能浅论[J].贵州民族研究1999(1).
[5]何积全主编.水族民俗探幽[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
谢传红,女,黔南民族师范学院音乐舞蹈学院副教授。
本文系2015年贵州省高等学校教学内容和课程体系改革项目“地方院校音乐学专业应用型人才培养研究”、2015年黔南州高等院校研究基础教育科研课题“引进社会音乐资源促进黔南校园文化建设研究”(项目编号:2015G034)、黔南民族师范学院2014年校级项目“水族铜鼓音乐文化研究”(项目编号:qnsy201406)阶段性研究成果。
①杨俊等著:《贵州水族艺术研究》,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
②颜云、赵凌:《阳和乡格业寨水族丧葬仪式中的铜鼓乐考察》,载《歌海》2013年第6期。
③赵凌、谢传红、石维武:《贵州都匀阳和乡格业寨水族“开控”仪式及仪式音声考述》,载《歌海》2015年第3期。
④赵凌:《贵州三都水族端节铜鼓音乐文化考察与分析》,《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13年第2期,第1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