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延续与跨国影响:清末民初社会教育的起源

2017-01-10 15:18:30李凯一
终身教育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通俗教化教育

李凯一

传统延续与跨国影响:清末民初社会教育的起源

李凯一

自18世纪开始,针对社会大众的教育在许多国家兴起,尽管名字不一,但都以面向社会大众、提高社会整体水平为目标。清末中国面临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传统社会教化自觉承担起挽救社会人心的功能。随着清末民初越来越多的教育者和官员出洋考察,在“开民智”思想的驱动下,他们注意到了西方社会众多的社会教育机构,尤其是日本通俗教育模式,成为中国早期通俗教育的主要模板。另一方面,通过教育类杂志和报纸,外国社会教育的理论及活动得以呈现在一般的教育者面前。传统社会教化与通俗教育在形式上有诸多类似之处,因而两者实现较好的融合,既能在教育理念上体现近代普及教育的主张,又在形式和内容上使传统社会教化得以延续。

跨国影响;游历;报刊;社会教育;社会教化

清末中国在西方军事文化冲击下进入“千年未有之变局”,尽管百味陈杂,国人不得不全面、深入地接受西学的洗礼,其结果之一便是以儒学为核心的传统社会教化体系逐渐瓦解,“由清末新政所上演的兴学、学制建立乃至科举废除构成了层层相扣的连环冲击波,共同摧毁了根深蒂固的儒家基层教化体系”。[1]376无论洋务派、维新派,抑或资产阶级革命派,纷纷拿出自己的理论武器,批判甚至否定支撑传统社会教化体系的价值观念与思想内核,文化落后、民智蔽塞的罪名指向传统的教育体系,普及教育的重要性日益彰显,以1902年学堂章程颁布为标识,近代中国社会教育渐露端倪。20世纪初,清政府历经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之役的相交熬煎,其江山社稷已危如累卵,为挽回颓势,清政府被迫进行了一场囊括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社会习俗各个领域在内的全方位改革,近代社会教育由此起步。

相比近代以来普通教育是一个完全模仿西学的过程,且时至民初毁学风波仍时有发生,清末民初兴起的社会教育为传统社会教化的延续与别国对大众教育影响的结合物,具有“温和的突破”之特色。一方面,传统戏曲的教化功能、宣讲《圣谕广训》、乡约等在社会动乱时成为知识分子试图挽救世道人心的方法,而随着开民智思想的普及以及通俗教育的影响,变为戏曲改良、近代的讲演,其最主要特点,则是从以道德劝善为主的道德教化转变为以知识传播为主的近代普通教育的补充。这种内涵的变化实际上是一种教育普及理念的体现。另一方面,随着清末士人游历西方,博物馆、公园、动物园等带有教育性质的公共机构开始出现,通俗教育的广泛实践使得当时的教育杂志在讨论社会教育时,更多从本国需要和实践出发,逐渐构建本国特色。

一、传统社会教化的延续与变革

中国教化思想源远流长,在先秦时期,诸子百家便有着不同的教化主张,所谓教化,“是指在‘下’者经过在‘上’者的价值施予导向,致使其内在的人格精神发生深刻变化。”[1]1这种系统的社会教化体系,伴随着中央集权制度的完善,在清代达到了巅峰,形成了一个以宣讲《圣谕广训》为中心,包括乡约、戏曲小说等娱乐教化、民间信仰等客观上承担社会教化职能的社会教化体系。通过这一社会教化体系,儒家价值得以渗透到民间社会,在客观上维系了社会共同价值和秩序的稳定。

宣讲《圣谕广训》是官方教化民众最常见的手段。大至都市小至乡村,无不宣讲,意图“化导以警愚顽”,“使乡曲愚民咸知向善”,从而“一切诞妄不经之说无从煽诱,正人心而避邪说”[2]。同时,也“讲钦定律条,刊布晓谕”,将朝廷的基本律条普及至庶民社会。此种宣讲十分频繁,每逢朔、望必须宣讲,宣讲地点则多为学宫与文庙等士子云集的地方,且地方官常常亲力亲为。在各地方,广设讲约所,设正、副约正,延请当地儒生担任,讲解乡约并恭设圣谕牌讲解《圣谕广训》。这样的宣讲活动,与儒家所倡导的社会价值相符,被朝野士大夫广泛认同,“圣谕广训十六条即日用之常经,括圣贤之精蕴,且词意明白,妇孺皆能通晓”,并且考虑到当时社会的实际情况,“若必教以经书,贫民既无此力量,且文义亦骤难领略”[3],很快便得到推广,使得儒家伦理道德深入民间,无论是应试举子还是乡村妇孺对此都不陌生。民间小儒宣讲时,为了能吸引民众,常常以故事性的方式述说,《文昌帝君阴骘文》《太上感应篇》也是宣讲的重要文本。而在乡里小镇,内容更为广泛,只要稍具价值,具有警世作用的粗浅通俗文亦被入选,但是绝不传播佛道经书和宣讲宝卷。[4]宣讲拾遗的存在,弥补了《圣谕广训》内容过于教条、枯燥的缺陷。这种以道德劝导为指向而非注重知识、识字普及的活动,可谓是传统社会教化的典范,带有极强的政治说教性,在实施之初,尚能因新颖或政治强迫而顺利推行,但是久而久之,多视为具文,“诚有不知其为之者,但习为故套。朔望之辰,鸣锣张,盖前诣城隍庙中,公服端坐不出一语,而礼生、绅士请诵圣谕一遍,讲不晰其义,听不得其详,官民杂沓,哄然各散”。[5]

戏曲、小说在传统社会中向来具有娱乐教化的功能。李渔便曾在理论上提出戏曲要自觉承担起儒家三纲五常、忠孝节义、伦理立言的功能。[6]至清代,不论是戏曲还是小说,都自觉实践“教化为先”的作用,忠孝节义、人伦纲常,通过直观的感受而非说教,极具渲染力地将社会价值规范传递给民众。此外,尽管“礼不下庶人”,纷繁的礼仪规范是士大夫所特有的文化,但以《家礼》为根源,庶民社会亦形成了一套简单易行的礼仪规范,对婚丧嫁娶的流程、规格有着一定的规矩;民间社群交往,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礼仪。一些通俗礼式,往往附刊于《通书》《家谱》《百中经》《万宝全书》,甚至直接标明家礼帖式等名目,以图流传于书肆。[7]这些书籍重在应用,并不违背儒家学说,在民间代代传承,规范维系着民间日常生活。

清末随着社会的赤贫化和内忧外患的不断发生,社会教化挽救世道人心、维系社会稳定的指向日益清晰。宣讲《圣谕广训》和乡约的活动受到了官方的再度提倡,试图以此来灌输价值观和信念,维系渐趋崩离的社会秩序。以浙江为例,县志记载了这种教化活动在清代的兴衰:“雍正五年,巡抚李卫以宣讲圣谕当令远近士民无不观听,岂可泥于圆方,草率了事,况省城周围数十里土著之人,东西散处,安能朔望群驱毕集,因酌地远近,分设师门内外一次输讲,嘉庆以后,久停宣讲,光绪二年,绅董议请复设”。[8]针对清末以来遍布全国的“邪教”,同治二年,内阁奉谕:“方今大江南北,渐就肃清,一切抚绥安辑,叠经降旨,责成地方官吏妥为办理,而教养兼施,使百姓革面洗心,不至再为教匪邪说所煽惑,学校之设尤为紧要……并着各省学臣,督饬教官,实力宣讲圣谕,考其勤惰,分别劝惩,庶几经明行修,邪匿不作”[9];甚至海外劳工、留美幼童,都需定期聆听《圣谕广训》,以保证他们的思想不偏离正统。很显然,面对复杂的文化价值冲突和社会环境,统治者所赋予社会教化体系的职能并未改变,本质仍为通过道德教育防止异端所带来的潜在的颠覆中国伦理纲常的可能,而非知识性的教育。宣讲活动的重新提倡,是传统社会教化体系在面对社会变局时的自然延续和反弹;同时,也是正统文化在面对异端时,维系自身地位的一种方式。

时至清末,中国社会在许多知识分子眼中是满目疮痍,为愚昧落后、社会道德败坏之国度,但此国度绝非野蛮之国度,旧有的价值体系虽岌岌可危,但并未戛然而止,面对千年未有之变局,尽管传统社会教化体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仍在不断调整,以维护社会秩序,适应变局,在民间社会自然延续。在清末新政之后,清政府在各地广设劝学所,试图将学龄儿童纳入到新教育体系之中;同时,广设宣讲所,要求遵照从前宣讲《圣谕广训》章程,延聘专员,随时宣讲。为此,学部颁布了宣讲参考书目,除了《圣谕广训》和政令之外,还包括了诸如《劝学篇》《国民必读》《普通商业问答》等新知识。官方主导的宣讲《圣谕广训》正逐渐向现代讲演转变。此外,各地设立阅报社、简易识字学塾、白话报等,都代表了一种以道德劝善为主导的社会教化向以增进知识、开启民智为主导的社会教育的转向。另一方面,自1900年之后,除了小说革命之外,在知识界亦兴起戏曲改良运动,无论是传统的戏剧改良还是新兴的引进西方的文明戏,都强调戏剧的改良社会、启迪民智的作用。以西方价值为标杆,近代知识分子试图在形式和内容上对维系民间的知识和价值体系进行改良,因而传统的社会教化体系自然成为改革的客体和改良社会的途径。

二、游历、见闻与社会教育的实施

甲午战争之后,开民智之说逐渐成为朝野共识。传统社会教化并不能带来大众启蒙的效果,如何提高一般大众的智识成为当时知识分子最为关心的议题之一,他们逐渐将目光投向了海外世界,试图从外国现代教育中汲取“开民智”的方法。

游历与考察见闻是关于别国社会教育印象的直接来源。清末以来,由中央政府或地方教育政府、机构派出的教育考察团不计其数,其组成者多居要职,他们的考察见闻以及感想,直接促进了社会教育形式在中国的出现。清末出使欧洲五大臣之一的戴鸿慈早在1900年便认识到了办报纸是开民智的重要方法。在游历美国时有感于美国报纸之多,认为“人民智识之程度,恒与报馆之销数为比例”,“虽词旨不尽可观,而智识之开明,视内地为何如也?脱有能者,渐从而改良推拓焉,其必有可观者矣”。[10]89他在清末新政中对白话报多加提倡,认为可“启迪新机,策励社会,俨握文明进步之枢纽也”,尽管革命党人利用白话报为革命造势,但立宪派认为对以教育为主旨的报纸应采取宽免的政策,“其专载学术艺事章程图表及物价报告等项之汇报,免缴保押费,其宣讲及白话等报纸,确系开通民智,由官鉴定认为无庸豫者亦同”。[11]此外,在德国观赏一出关于印度亡国的戏剧后,戴鸿慈转而对中国戏曲进行批判,“盖由彼人知戏曲为教育普及之根源,而业此者又不惜投大资本、竭心思耳目以图之故。我国所卑贱之优伶,彼则名博士也,大教育家也;媟词俚曲,彼则不刊之著述也,学堂之课本也”。[10]122早期出洋考察人员更关注于“舞台的豪华布置,以及追求写实的演剧效果”[12],戴鸿慈为代表的一批士人在其所处的时代则开始主动意识到戏曲的教育功能,将其视为推广教育至一般社会的工具。同时,他对于西方的博物馆、动物园等具有普及知识于大众的机构,亦多加赞赏。1906年,戴鸿慈便上奏请开办图书馆、博物馆、万牲园和公园,认为这是各国的“导民善法”。附设于农工商部的动物园可谓是出使欧洲的直接结果,1908年对公众开放的农事试验场,不仅包括了动物园亦有植物园等,成为近代意义上社会教育的重要机构。不容否认,时至清末,在民间社会已广泛出现了现代意义上的社会教育机构,但戴鸿慈和端方等游历各国,亲身体验欧美社会利用诸如图书馆、博物馆等公共空间作为新知识、新物件的承载体,无疑是一种现代文明的直观冲击和震撼,因而在新政改革的建议中他们得以提出具体的举措,以中央政府之力推动社会教育设施的建立。

中国早期社会教育的发展深受日本影响。1900年后,到日本的教育视察进入鼎盛阶段,“据统计,1900年到1903年之间,前往日本视察教育者便多达214人,自1898年到1907年之间,赴日视察人员中有九成为教育相关。[13]尽管社会教育并非赴日考察学者、官员的直接任务,但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日本的通俗教育,其中以伍达为最。1910年伍达赴日本考察学务,在此期间,他特别留意日本社会教育的发展,历时4月,“回国后写有日本小学教育、社会教育视察记,对于社会教育设施之方法与功用,条分缕析,阐述至为详细”。[14]在其关于社会教育的论著中,他认为“凡社会上以歌词、口辩、技术、音乐、学理、教义等,博多数人之娱乐,动多数人之观听者,皆具有社会教育之性质;凡社会上之建筑物、陈列品、印刷品,能资多数人之展览,集合机关、辅助社会之进步者,皆具有社会教育之性质”,并列举社会教育机构可以包括“报馆、图书馆、补习学校/简易学校、剧场、说书场、活动影戏馆影灯、美术馆、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博览会、共进会、纪念馆、公园运动场、体育会和其他游戏场”。[15]很显然,伍博纯对社会教育机构近乎穷举的罗列并非是头脑风暴的结果,一方面是对国内当时存在的社会教育机构进行总结,另一方面也受到了在日本见闻的影响,将一切具有教育意味的公共机构和社会活动都囊括其中。

尽管包括博物馆、动物园、图书馆等在内的社会教育途径早已通过清末民初游历国外的人士介绍入中国,但由于成本过高等原因,尚未在民间普遍实施。中国早期社会教育以通俗教育为主要形式,与日本有诸多类似之处,其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亦与伍达等人早期的努力相关。

作为早期通俗教育的倡导者和主持者,伍达与蒋维乔过从甚密,经蒋维乔举荐,曾在教育部创设前夕与蔡元培密切交谈,并受聘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三科通俗教育科科长。蔡元培辞职后,伍博纯并未至社会教育司赴任,以为社会教育“原以行政机关,既注重社会教育,而一般人民,尚未能深悉其效用,故一方面又必须有社会结合机关为之鼓吹,庶几相应教育部主张”[16],在民间发起中华通俗教育研究会,并创办杂志《通俗教育研究录》作为讨论社会教育方法、介绍各地通俗教育情况的平台。伍达主导的中华通俗教育研究会一方面向社会征集关于社会教育的意见,翻译日本文部省通俗教育相关条例办法,研究举办社会教育的途径,进行学理上的研究,并选择介绍相关通俗教育书籍,向社会推广,进行舆论宣传;另一方面,他们筹办通俗教育讲演练习所、组织讲演、办理幻灯活动制作厂等,实际上办理通俗教育。在临时教育会议上,中华通俗教育研究会赴北京代表黄炎培、伍达、沈庆鸿等,邀集临时教育会议议员,讨论社会教育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17]伍达作为近代通俗教育的开创者之一,其对通俗教育的认识多来源于日本,其主导的中华通俗教育研究会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对日本通俗教育机构多加模仿,而以中华通俗教育研究会为模板,许多地方都成立了通俗教育研究会,通俗教育在各地传播开来。

民国政府成立之后,设置社会教育司,赴日考察教育的官员对社会教育格外注意, 1914年江苏省派教育代表团赴日本考察教育,通俗教育成为考察的重点之一,邹楫和张树勋在连载于《江苏教育行政日报》的《日本教育考察报告书》系列中,对社会教育机构多加描述,例如东京教育博物馆、通俗教育馆,详细介绍了其中的展品,指出这样的博物馆“不惟灌输一般的常识,并于学术上一起研究兴味,裨益教育,良非浅鲜”。[18]对东京市立简易图书馆亦多加赞扬,认为这种图书馆“以供公众阅读为目的,不惟使学者得所研究,即一般人民,亦得藉以增长其知识”,“谈社会教育者,诚不可不注意及之”。[19]当黄炎培随事业团赴美国考察时,这位中华通俗教育研究会的创始人之一亦专受江苏省教育厅委托考察美国的社会教育,主要以博物馆与图书馆为主。

不难发现,西方的大型社会教育机构,例如博物馆、图书馆等作为近代文明发展和民智提高的主要标杆,往往会成为教育考察者的关注重点,但这些机构的设立在中国十分有限,因为这些设施的建立,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和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才能不遭破坏,在当时中国显然难以实现,而通俗教育中的戏曲、小说、讲演等,其本身便与传统社会教化体系有着天然的联系,因而更容易在社会中得到推广,成为主要的社会教育形式。

三、翻译、介绍与杂志中的社会教育知识

除了游历见闻之外,对外国社会教育、通俗教育的翻译与介绍是早期社会教育知识进入中国的另一条途径。在1912年以前,关于社会教育的消息零星出现在教育类杂志当中,其中以《教育世界》为最。除曾长篇连载《讷德普氏之社会教育学》《培格曼氏之社会教育学》外, 还有对国外博物馆的介绍。此外,《蒙学报》等也零星介绍了德、英等国社会教育。而1912年之后,随着中华通俗教育研究会成立,其出版的《通俗教育研究录》成为传播国外社会教育相关消息的主要来源,以通俗教育、社会教育为内容的文章在教育类杂志中日益增多;除了大量的关于国内通俗教育开展情况以及重要性的提倡外,该杂志还翻译了日本通俗教育相关法规并介绍了一些日本、德国通俗教育的情况。

这些为数不多的关于外国社会教育的消息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其一为理论性的文章。如翻译自日本的《社会教育法》《论学校对家庭与社会之关系》等,通过对日本社会教育相关理论与概念的介绍,确立了“社会教育以学校教育、家庭教育以外的教育视野而定位”。[20]翻译自德国的《讷德普氏之社会教育学》则从社会人的角度来解释社会教育的必要性,《培格曼氏之社会教育学》亦从社会本位分析推行社会教育的必要性。培格曼的社会教育主张是基于国家、社会开化的需要,而对全体人群提出要求,十分强调在社会教育中培养民族意识、国家意识、爱国心;认为应该从社会出发来实行社会教育,从而“养成自由之人格,自主之品性,且勃兴其意志之自然势力,以使儿童将来自营生活”。[21]尽管很难评估这些哲学性极强的文章究竟对社会教育在中国的传播起了多大的影响,但作为西方教育理论的一部分,进入并开阔了知识分子的视野。

其二是关于通俗教育的实施与管理方式的制度化规定。这些经验主要来自于日本,包括《日本文部省关于通俗教育之调查及设施方法》《日本文部省通俗教育调查委员会会议规则》《日本东京通俗教育馆组织法陈列品之概略》《日本文部省通俗教育委员会分部规程》《日本文部省关于通俗教育之调查及实施方法》等。如若对比《通俗教育研究会进行宗旨决议案》与《日本文部省通俗教育委员会部分规程》,不难发现两者相近之处,如都将通俗图书、幻灯活动影片以及通俗讲演作为通俗教育的主要工作。[22-23]1915年教育部成立通俗教育研究会,所分三股为小说、戏曲和讲演三股,将幻灯影片归为戏曲股下,而将讲演材料、编辑白话报、俚俗图书等归于讲演股,与日本不尽相同,但都利用政府权威来推动通俗教育的发展,强调对通俗教育材料的监管和审查。

其三是对国外社会教育情况的介绍。为数不多,其中德国占据了重要的篇幅。在总体介绍德国通俗教育的机构和主要活动之外,提及最多的便是德国的演剧。《蒙学报》1905年的一篇报道认为, “德国之社会教育,比诸英国,用意同而用法异,其法时演史剧,盖以戏剧之感人,最易而最深,故时演历史于眼前,以唤起国民的精神为目的,其价极廉,为计贫民子弟之便利云。译者按我国演剧,未尝不多,乃猥亵野鄙,无不足以诲淫诲盗者,非惟不能为社会之助,而流弊所极,较诸他国,适成反比例,呜呼,民度之低,尚何怪哉,尚何怪哉?”[24]德国通过演剧给民众讲述本国历史、唤醒民族意识,与国内戏剧中充满了“情爱”和“奇幻”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中国知识分子对娱乐事业中的教化功能十分推崇。1915年,当一战正如火如荼之时,中国的知识分子亦特别推崇德国的社会教育对团结凝聚民众的特殊效果:“只言社会教育之趣旨,德京柏林有名之剧场,演一新剧,其内幕即演欧洲战争之状况,以激发人民之爱国心。”[25]德国强调社会教育作为普通教育的补充,将那些社会上无法接受学校教育或知识程度不足的人纳入教育的范围,提高了国民的水平,其在凝聚社会人心、激发民族主义方面的成功效果,受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青睐。

当近代社会教育兴起之时,普及教育以提高国民性、开启民智的思想已经成为朝野共识,一方面传统知识分子在一次次落败之后对儒学为中心的传统教化体系产生怀疑,试图将西方价值体系灌输至民间社会;另一方面,传统社会教化也自觉承担起挽救社会人心的功能,并可在其中发现西方社会教育的影子。因而相比于近代学校教育存在着废科举、办新式学堂的“断裂式”发展,近代社会教育的兴起受到的来自民间社会和传统知识界的阻力都更小,在起源上既是传统社会教化的延续和变革,又是西方影响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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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虞晓骏

Traditional Continuation and Transnational Influence: The Origin of Social Education during the Period of Late Qing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LIKai-yi/

GeorgEckertInstituteforInternationalTextbookResearch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18th century, public education had been rising in many countries. It took the aim of serving the public and improving the overall quality of the society, though it was named respectively.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faced with a transformation unprecedented in the past thousands of years, the traditional social cultivation of China began to rescue the minds of people and the society. On one hand, with the ever increasing number of officials and educators investigating overseas, as well as driven by the idea of "enlightening on national wisdom", intellectuals in China began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varied outside school education institutions in western society, especially the popular education of Japanese pattern, which had become the main model of popular education in early China. On the other hand, common educators were able to get access to foreign education theories and activities via education magazines and journals. The former investigation had more direct influence while the latter introduction provided more general knowledge. Traditional social cultivation shared many common characteristics with general education in form, hence the two could blend together harmoniously, which not only reflected the modern proposition of universal education, but also enabled the continuation of traditional cultivation in both form and content.

transnational influence; study tour; journals; social education; social cultivation

2016-11-18

10.13425/j.cnki.jjou.2017.02.010

李凯一,德国GEI国际教科书研究中心博士候选人,主要从事跨国教育史及近代社会教育研究(li@gei.de)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4JYC880119);北京市哲社基金一般项目(16JYB006)

特约主持人:胡金平(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持人语:

重视社会教化是中国社会的传统,但较传统“社会教化”在目标、内涵、方法、途径等更为丰富的现代意义上的“社会教育”概念、理论与实施等的“流行”,在我国则是始于清末。《跨国影响与传统延续:清末民初社会教育的起源》认为我国近代社会教育的起源有二:传统社会教化的延续与变革;域外社会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引入。恰是由于有着内外两个源头,故相比于近代学校教育的“断裂式”发展,“近代社会教育的兴起受到的来自民间社会和传统知识界的阻力都更小。”民国是社会教育发展的兴盛时期,而教育电影则是当时社会教育的重要实施方式。《民国时期教育电影的社会推广及其影响》认为教育电影“作为社会教育的一大利器”,虽最早起于社会个体精英的提倡,但不久便被国民政府“接棒”,他们通过剧本选择、人才培养和政策推进等,在凸显国家意识主导的同时,也使教育电影“走上正轨”,并“实现了教育电影对于民众的民族意识的唤醒及下层社会的文化启蒙”。民众教育馆曾是国民政府极力推行设置、面向社会基层实施社会教育的中心机关,但对其衰落缘由却是莫衷一是。《权力渗透与抵制——从“馆长被控”看1940年代国家权力与地方社会关系》一文,以1947年江苏省立南通民众教育馆“馆长被控”为考察中心,探讨民众教育馆“馆长被控”背后所反映的“国家权力与地方政府、国家权力与地方士绅关系”的样态,揭示背后国家权力与地方社会势力的冲突。并进一步认为,地方社会对于国家权力的入侵式下潜的抵制,在一定意义上,“是士绅负有‘造福乡梓’的社会教化传统对国家入侵当地教化权力的本能反应”,但这种“抵制”亦成为民众教育馆衰落的缘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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