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中暴力语言的隐喻研究

2017-01-07 05:29马梦琳吴建伟
关键词:桑塔格隐喻暴力

马梦琳, 吴建伟

(华东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237)

网络流行语中暴力语言的隐喻研究

马梦琳, 吴建伟

(华东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237)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 网络成为人们宣泄压力的重要途径之一, 网络暴力语言作为非理性社会舆论的一种体现, 已成为网络语言中的一种常见现象。 基于概念隐喻的基本理论, 结合桑塔格的疾病隐喻概念和Lakoff的概念隐喻理论, 对网络流行语进行研究, 发现由于网络沟通的特殊性质, 网络流行语中有很多暴力性语言, 其中含有大量疾病隐喻的表达, 而疾病隐喻在网络暴力语言中的使用也给疾病本身带来越来越多的道德标签。

网络流行语; 暴力语言; 概念隐喻; 疾病隐喻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 网络交际即人与人之间非面对面的交流, 已成为人们重要的交流方式, 其既具有跨越物理时空限制的特点, 又具有虚拟的特点。 网络身份与个体身份的分离使人们觉得不需要为自己在网络中的言论负责, 这为网络暴力语言的滋生提供了土壤, 使得暴力语言在网络语言中广泛流行。 语言暴力, 就是使用谩骂、 诋毁、 蔑视、 嘲笑等侮辱歧视性的语言, 致使他人在精神和心理上遭到侵犯和损害, 暴力语言反映了人们对于某种社会现象的态度和观念。 本文研究了暴力语言的隐喻表达, 发现网络流行语中有一类暴力语言是与“疾病”有关的, 比如“直男癌” “懒癌” “拖延癌”等, 这类语言在网络以及人们日常生活中被广泛使用。 本文结合Lakoff的概念隐喻和桑塔格的疾病隐喻概念, 对网络语言中的暴力语言进行总结和分析, 探讨了这些暴力语言的隐喻性认知构建。

1 暴力语言

1.1 网络语言

网络语言是“网络交流中使用的一种新兴的媒体语言”[1], 它与传统的语言体系不同, 有着自身鲜明的特点。 首先, 网络语言具有简洁性、 形象性和创新性, 它突破传统语言体系的局限性, 用简单的语言或符号传达出更多更丰富的意义和情感。 其次, 网络语言具有诙谐性。 网民创造性地使用或编造网络语言, 用于戏谑他人或自嘲, 产生诙谐的效果。 此外, 网络语言还有粗俗化的特点, 这一特点在暴力语言中尤为突出。

1.2 网络语言的暴力现象

语言暴力是用语言作为武器, 使用谩骂、 诋毁、 蔑视、 嘲笑等侮辱歧视性的语言, 对他人的心理和精神造成压迫或伤害的言语行为。 网络语言暴力是指在网络上, 采用不正当的言辞对他人进行攻击的行为。 正如刘海燕认为:“网络语言暴力, 具体说来就是属于新兴媒体的网络上, 采用霸权的方式, 用不道德、 不符合常人思考范围、 不符合法律规范的词语, 通过组织没有逻辑顺序的语言, 剥夺了他人的一些话语权力, 导致的结果是对他人造成严重的精神伤害或是身体伤害。”[2]179

在互联网上使用暴力语言对他人进行攻击的现象越来越多, 这种现象的产生有着社会和文化的多方面根源。 其一, 由于互联网的普及以及人们现代生活压力的增大, 在网络上使用暴力语言成为人们发泄现代生活压力的途径之一; 其二, 事实上, 大部分在网络上使用暴力语言攻击他人的网民在现实生活中并不会同样地使用暴力语言, 由于网络交际具有一定的虚拟性, 网络身份和个体身份的分离使得网民认为他们不需要为自己在网络上的言论负责, 使人们更倾向于在网络上使用暴力语言; 其三, 语言的鲜活性和网络语言的创新性使网络新词层出不穷, 网民充分发挥想象力, 在丰富语言的同时也创造出很多暴力性的语言, 这些语言在网络上被广泛使用, 甚至形成一种语言潮流。 例如, “直男癌”“懒癌”“拖延癌”等等, 这些网络新词在网络上形成一种语言风潮, 在现实生活中也频频被大家使用。

2 疾病隐喻和概念隐喻

疾病隐喻是把疾病隐喻化的一种表达。 桑塔格在对疾病隐喻的研究中发现, 身体上的疾病首先转化为道德上的疾病, 然后转化为道德批判, 并进而转化成一种政治压迫。 Lakoff和Johnson对概念隐喻理论的提出要晚于疾病隐喻, Lakoff认为隐喻是一种认知方式, 是不同概念域之间的映射关系。 两者同中有异, 相同点在于, 疾病隐喻其实也是一种概念隐喻, 由于疾病在人们的认知中产生了负面情感效应, 人们渐渐得用疾病来表达贬义、 排斥和敌视的语义, 疾病隐喻成为人们的一种认知方式; 不同点在于, 桑塔格对疾病隐喻的研究主要关注其社会影响, 而Lakoff的概念隐喻关注的是隐喻的映射关系以及人类的思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概念映射。 本文结合桑塔格疾病隐喻的概念以及Lakoff概念隐喻的框架, 研究网络暴力语言的认知构建及社会影响。

2.1 桑塔格与疾病隐喻

在当代西方文学批评界中, 桑塔格是疾病隐喻方面的一位颇具影响的研究者。 桑塔格试图把附加在疾病上的众多“意义”去除, 她认为:“没有比赋予疾病以某种意义更具惩罚性的了——被赋予的意义无一例外是道德方面的。 任何一种病因不明、 医治无效的重疾, 都充斥着意义。 首先, 内心深处所恐惧的各种东西(腐败、 腐化、 污染、 反常、 虚弱)全部与疾病划上了等号。 疾病本身变成了隐喻。 其次, 藉疾病之名, 这种恐惧被移置到其他事物上。”[3]27-53

通过对疾病隐喻现象的研究, 桑塔格发现:“任何一种被称为神秘之物加以对待并确实令人大感恐怖的疾病, 即使事实上不具备传染性, 也会被感到在道德上具有感染性。”[3]90-91艾滋病和癌症就是这样的疾病, 由于大家对癌症和癌细胞的厌恶和恐惧, 使大量的军事用语, 如“入侵” “防卫”“抗击”被用来描述癌症。 同时, 癌症也是被赋予隐喻色彩最多的疾病, 对癌症的隐喻沉重地压在病人身上, 使癌症患者在忍受病痛的同时, 还要遭受社会外界荒谬的厌恶, 并由此产生自我厌恶。

疾病的隐喻是一种意义阐释, 即大众对疾病的态度以及由此导致的疾病的道德化, “阐释者并没有真的涂掉或重写文本, 而是在改动它”[4]6-7。 患者本人是疾病的受害者, 更是疾病隐喻的受害者。 桑塔格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深刻地思考, 认为应该还原疾病本身, 不应该给疾病赋予道德含义。

2.2 隐喻的认知研究——概念隐喻

隐喻研究诞生于古典修辞学, 对于隐喻的研究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在其著作《诗学》中指出“隐喻就是把一个事物的名称用于另外一个事物”[5]47。

Lakoff和Johnson提出“概念隐喻”理论, 认为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的一种修辞手段, 还是人类认知的普遍方式: “隐喻普遍存在于人类的日常生活, 不仅体现在语言中, 还体现在思想和行为中。 它不是语言的表面现象, 而是一种深层的认知机制。”[6]4他们认为隐喻是概念性的, 是产生概念映射的认知机制, 并提出了“源域”和“目标域”等概念, 主张隐喻的本质是一种跨越不同经验域的映射关系, 这种映射关系使我们能够运用源域中的知识结构, 去彰显目标域中的知识结构, 因而隐喻具有使人们用某一类所熟知的事物来了解另一类不熟知事物的功能。 所以, 隐喻不仅是语言上的表达手段, 而且是以一事物描写或代替另一关联事物的思维和认知方式, 因此隐喻是人类认识发展的产物, 是认识事物的需要。[7]100-115

3 疾病隐喻视角下网络语言中暴力语言的隐喻表达

隐喻是人们的一种认知方式, 在网络语言中亦有所表现。 如“病毒”最初是医学上的语言, 指体积很小、 多用电子显微镜才能看得到的可以引发多种疾病的病原体, 而在网络语言中, 它指的是一种具有破坏性的计算机程序。 由于这种计算机程序对电脑系统的破坏性以及以计算机软件为载体不断进行自我复制的传染性与医学上的“病毒”的特点很相似, 在网络上便出现了“计算机病毒”这种隐喻性的表达。[8]互联网的世界是一个自由发言的虚拟世界, 网民可以在网络上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申明自己的观点, 很多暴力性语言由此滋生。 正如桑塔格对疾病隐喻进行的研究, 人们对疾病总带有一种反感或抵触的情绪, 无论是医学落后的从前, 还是医疗水平越来越发达的现在, 人们似乎习惯于用疾病来隐喻性地表达一些负面的事物或描述某些具有不受大众喜欢的特点的人, 互联网的时代更是如此。 本文通过对网络暴力语言中隐喻现象的研究, 发现网络暴力语言中多疾病隐喻的表达, 并总结了当下盛行的网络暴力语言中疾病隐喻的三种主要类型: 谐音再造、 老词新用和新造词语。

3.1 谐音再造

由“病菌”为源域映射的网络暴力性流行语“菌男”和“霉女”这两个网络新词是由“俊男”与“美女”的谐音构成, 意思与传统意义上“俊男”与“美女”刚好相反, 指外貌不英俊或不美丽的年轻人, 用来讽刺一些年轻男女的长相。 由于“菌” “霉”这两种疾病隐喻的源域给人不好的感觉, 使人联想到过期、 变质的事物或者病变的细胞, 在网络语言中将其映射到目标域“年轻男女的欠佳容貌”中, 具有很强的反讽效果。 概念隐喻“人是病菌”的映射如表 1 所示。

表 1 概念隐喻“人是病菌”的映射

3.2 老词新用

老词新用, 即直接以一种疾病的全称构成网络暴力语言对他人进行语言攻击, 比如“智障”“白痴”“脑瘫”“神经病”“精神病”等。 这些词本是医学术语, 指神经系统发生的器质性疾病或严重的心理障碍, 患者的认识、 情感、 意志、 动作行为等常出现持久的明显异常, 而网民戏谑地把这些词汇使用在网络交际中, 讽刺和蔑称那些行为或思想不同于大众群体的人。 与之相像的词语还有“神经衰弱” “疯子”等, 因为这些疾病在人们心中有引起反感的意象图式, 目前都广泛的在网络中用作对别人的言语攻击。 还有一种对别人言语攻击的说法是“你有病” “为何放弃治疗” “该吃药了” “药不能停”等等, 这些网络化的疾病表达, 直接用疾病的隐喻强加在对方身上, 对对方造成心理攻击。 此类概念隐喻的映射如表 2 所示。

表 2 概念隐喻“人的某些行为或思想是疾病”的映射

此外, 还有一种对某种特定的疾病戏虐化的表达, 比如“拖延症” “强迫症” “抑郁症” “焦虑症”等, 这些病症在广泛地应用到网络之前, 都是严肃的医学词汇, 然而被用作网络语言之后, 就变成了对他人或自己进行戏虐的网络流行语, 并不是表达或强调自己或他人有这样一种病, 而是诙谐地批评他人或自己的某些与这些疾病的病症相似的生活状态。 表 3 是此类概念隐喻的映射。

表 3 概念隐喻“人的某种生活状态是疾病”的映射

3.3 新造词语

新造词语, 即通过附加词缀, 把本来不是病症的状态, 演化成一种疾病的隐喻表达方式, 比如网上盛行词语“中二病”。 “中二病”又称“中二症”, 是从日本动漫中引用来的网络新词。 对于“中二病”的释义有很多种, 起初在日本特指青春期的少年过于自以为是的言语和行为, 目前在使用的过程中意义发生了扩大化, 指自我意识强或生活态度积极乐观的人。

这类词语有两种具体的词缀形式, 一种是以“癌”作为后缀, 比如“直男癌”“直女癌”“懒癌”等, 更有表示强度的“晚期”或“患者”附加在这些词语后面, 增强语言表达的反感与厌恶度, 对对方的伤害力度也是增大的。 这些词语或多或少地对某一特定的社会群体造成舆论压力或者精神负担。 如“直男癌”一词在网络上的释义是: “网民对活在自己的世界观、 价值观、 审美观里, 时时向别人流露出对对方不顺眼及不满, 略带大男子主义的人的一种调侃, 主体特征是审美为负, 衣着品味恶劣而不自知, 晚期常常伴有幻觉, 自以为审美主流甚至衣着品味高级……”全篇的释义中无不透露着对此类男性的反感, 甚至更有“直男癌这种病, 得了就要命”的极端讽刺的表达。

在桑塔格对疾病隐喻的研究中, 癌症是被赋予隐喻色彩最多的疾病, 尤其是政治隐喻。 在网络语言中, 以癌症为源域的概念隐喻也是最多的, 人们把对癌症的反感和恐惧转化为对有特定行为特点的人的贬损和排斥。 这类概念隐喻的映射如表 4 所示。

表 4 以“癌”为后缀的概念隐喻的映射

另外一种词缀形式是以“症”作为后缀, 比如“美女强迫症” “洁癖强迫症” “尴尬症”等, 这类词语也都不是真的表达一种病症, 而是一种隐喻性的表达。 “美女强迫症”是指为了成为美女或保持美女状态而产生的强迫症状, 是对符合这一类行为的现代女性的讽刺和戏称。 而“尴尬症”及“尴尬恐惧症”是指遇到一些会让人尴尬的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逃避并特别害怕看到尴尬的画面, 即使这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且与自己无关, 具有这些“症状”的人被称为是“尴尬症患者”或“尴尬恐惧症患者”。 表 5 是此类概念隐喻的映射。

表 5 以“症”为后缀的概念隐喻的映射

这些与“疾病”有关的网络流行语, 无非是利用疾病的各种映射, 创造出各种对现代人类的标签, 讽刺的也好, 戏虐的也罢, 都给符合这些标签的人造成或多或少的舆论压力和心理伤害。 而作为源域的各种“疾病”也慢慢得网络化, 随着这些网络语言的广泛使用, 与之相关的这些疾病也被强加了各种各样的社会文化标签, 比如人们看待癌症时会带着一种非理性的厌恶感, 而因此癌症患者也会把患癌这项本身与自己的人格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看作是对自我的贬损, 从而引发羞耻感, 这无疑对社会文化的发展和疾病患者的处境是不利的。 综上, “网络热词既是一种语言现象, 也是一种社会现象”[9], 一个时代的特点会或多或少地印刻在一个时代的语言上, 语言的流行也会影响社会的风貌。 在互联网时代, 网络语言的创造性可以丰富传统语言体系, 展现语言鲜活性特点, 同时, 暴力、 粗鄙的网络语言也会对社会产生消极的作用。 本文通过分析得出当下隐喻性暴力语言的社会语用功能主要是对他人的语言攻击和伤害, 以及对他人或自己的嘲讽或戏虐。 “语言不脱离文化而存在, 就是说, 不脱离社会流传下来的、 决定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和信仰的总体”[10]186, 这类语言现象也揭示了此类网络语言广泛流行的弊端, 它必然会对受害网民以及真正的疾病患者造成过多的道德伤害, 同时也会对文化风气以及青少年文化教育产生一定的影响。 对疾病的各种隐喻性使用, 也会给疾病本身带来越来越多的不正当的标签, 使患者在忍受病痛的同时, 还要承受各种各样的道德审判。 因此, 正如桑塔格所呼吁的那样, 我们要对疾病本身进行还原, 改变对疾病的态度, 关注疾病本身以及患者的治疗过程, 而不是利用社会文化的无知, 强加在患者身上更多的负担和不必要的羞耻感。

[1]秦秀白. 网语和网话[J]. 外语电化教学, 2003(6): 1-6.

[2]刘海燕. 网络语言[M]. 北京: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2002.

[3][美]苏珊·桑塔格. 疾病的隐喻[M]. 程巍,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3.

[4][美]苏珊·桑塔格. 反对阐释[M]. 程巍,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3.

[5][古希腊]亚里士多德. 诗学[M]. 罗念生, 译. 北京: 中国戏剧出版社, 1986.

[6]Lakoff G, Johnson M. Metaphors We Live By [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7]赵艳芳. 认知语言学概论[M]. 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1.

[8]刘兵. 认知·文化机制视角下的网络词汇研究[D]. 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 2014.

[9]姚志秀. 网络“热”词“冷”分析[J]. 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 28(3): 111-113.

[10][美]萨丕尔. 语言论[M]. 高一虹,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7.

Study on Metaphoric Meaning of Violent Network Buzzwords

MA Menglin, WU Jianw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 China)

Nowadays, Internet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our daily life; it has become a vital way for people to release their pressure. As a result, violent language has become a familiar phenomenon on the internet. Many of those words reflect the using of metaphor in creating new words. Based on Lakoff’s theory of conceptual metaphor and Susan Sontag’s ideas of metaphor and illness, this paper aims to research the metaphorical meaning in those violent words that are widely used on the internet and in daily life.

network buzzword; violent language; conceptual metaphor; illness as metaphor

1673-1646(2017)01-0081-04

2016-09-25

马梦琳(1991-), 女, 硕士生, 从事专业: 英汉语对比与翻译、 认知语言学。

H136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7.0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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