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长春 黄韶海
(河北大学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文史论苑】
清代千叟宴的历史意义
衣长春 黄韶海
(河北大学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尊老敬贤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和良好风尚,也是中国王朝政治重要的组成部分。清朝作为最后一个专制王朝,总结和发展前代经验,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养老礼制,将尊老敬贤文化推向了传统社会的最高峰。而在其中,最具代表性,号称“盛典”的礼制便是于康乾盛世时期举办的史无前例的千叟宴。这一时期先后举办了四次千人以上的尊老宴会,历史意义重大,文化内涵丰富,政治影响深远,充分展示了盛世的繁荣景象。
清代;千叟宴;历史意义;尊老敬贤;礼制;康乾盛世
中国尊老尚贤文化,源远流长,早在上古时期便有养老之礼,对某些老人按时给以酒食。据《礼记?王制》记载:“凡养老,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殷人以食礼,周人修而兼用之。五十养于乡,六十养于国,七十养于学。”[1]《周礼》中说:“中春罗春鸟,献鸠以养国老。”[2]意为在仲春时节,人们去捕获鸠鸟献给老人,而且是级别最高的老人——国老。周朝时期,王室以“乡饮酒礼”为嘉礼颁行天下,并为后世所遵循。春秋战国时期儒学兴起,孔、孟等思想家大力倡导敬老孝养理念,并把孝亲与忠君联系起来,将家庭伦理推及社会伦理。秦汉以来,历代统治者大多标榜“以孝治天下”,汉武帝以后“独尊儒术”,以儒家思想为正统,敬老尚贤文化更为国家所倡导。经过近两千年的发展,这种文化传统在清代达到高潮,形成了一套以宣扬儒家伦理道德为核心的尊老敬贤制度,尤其是在康乾盛世时期举办的四次千叟宴,其对社会良好道德风尚的形成,即在“移风易俗”“化行俗美”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政治、文化等层面上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目前,学界对清代千叟宴的探讨已取得了一些成果*关于这一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参见刘桂林《千叟宴》(《故宫博物院院刊》1981年第2期)、林京《为太上皇举行的千叟宴》(《紫禁城》1991年第1期)、牛创平《千叟宴-看皇帝如何敬老》(《中国档案报》2002年4月19日)等。,但对这一“盛典”[3]背后深刻的历史意义缺乏足够的关注。鉴于此,本文以“千叟宴”问题为中心,结合清代尊老礼制兴盛的时代背景,多角度分析清代皇室举办千叟宴的重要历史意义和价值。
清朝是由满洲及其先世女真民族在东北边疆地区建国,逐步依靠武力征服,入主中原而成统一王朝的。但其统治者保持清醒的头脑,认识到汉族传统的儒家礼仪文化对维系、巩固统治的重要性。因此,从建国之初,清廷就大力崇儒,尊奉礼教,并采取了许多措施,而其中之一便是尊老礼制的建设完善。
顺治元年(1644),清廷入主中原,定鼎北京,在世祖的即位恩诏中就规定:“军民年七十以上者,许一丁侍养,免其杂派差役;八十以上者给与绢一匹、帛一斤、米一石、肉十斤;九十以上者倍之。有德行著闻,为乡里所敬服者,给冠带荣身。”[4]此为清代尊老礼制建设之始。以后,每逢皇帝登基、亲政、帝后寿诞、恭上皇太后徽号等重大礼节,朝廷都会颁发恩诏,尊老优老为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康、雍、乾三朝,国家步入盛世,尊老礼制走向正规化、多元化,朝廷制定多项政策,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上对老人进行奖励和优待。在下文,笔者将作一番简要梳理。
首先,清廷设牌坊旌表“人瑞”。据孔尚任《人瑞录》所言:“景星庆云之属,瑞之在天者也;器车醴泉之属,瑞之在地者也。天地有之,人亦恒然。”他还在自序中提到:“康衢白叟,衣帛食肉,鼓腹而祝尧年,较之麟游、凤集、露降、芝生者,不尤称祥瑞欤?”[5]古人认为老人因衣食丰足而得以长寿,此乃国家康泰之象,故而将其视之为最大的祥瑞。在清代,人瑞指的是百岁以上的老翁。康熙九年(1670),圣祖诏谕:“命妇孀居寿至百岁者,题明给予‘贞寿之门’匾额,建坊银三十两。”[6]此为清廷旌表百岁老人之始,但主要是表彰年老寡居孀妇的贞节操守,因此不能称为“人瑞坊”。康熙四十二年(1703),朝廷规定:“老民年登百岁者,照例给予建坊银,并给‘生平人瑞’匾额;老妇寿至百岁,建坊悬额与命妇同。”[7]正式建立了旌表百岁“人瑞”的礼制。其后雍、乾两朝将之完善、深化。雍正四年(1726),朝廷制定出超过百岁加倍赏赐之例:“年至一百一十岁加一倍赏赐:至一百二十岁者,加两倍赏赐;更有多得寿算者,按其寿算加增,著为定例。”[8]但国家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又往往不按定例,额外加赐。如乾隆九年(1744),湖北报称境内老民汤云山年已一百四十一岁,高宗认为“此非寻常期颐之寿可比”,除了依例准建人瑞坊,加倍赏赐银两之外,还特“赏给上用缎5匹,银50两,再加恩特赐‘再阅古稀’匾额,以旌人瑞,并书御制诗一章赐之”[9]。此外,乾隆年间还出现了夫妇、兄弟同登百岁的现象,高宗特准二者并建一坊,夫妇赐“期颐偕老”匾额,兄弟给“熙朝双瑞”匾额,并赏有诗作、上用锻、银两等物。
其次,清廷着意表彰世代同堂的大家族。“尊老尚贤”文化的根基在于孝道。“孝道实行于家庭,家庭又是宗族成员,崇孝道,必然重宗族。”[10]历代清帝均十分重视宗族在地方社会中的重要作用。在我国古代宗法社会中,各地宗族,尤其是累世同居的大家族,往往能起到维系地域人际关系、稳定社会秩序、辅助社会公共建设、弥补官府统治不足的作用。此外,世代同堂的大量出现也是国家康泰、百姓富足的一大象征。因此,朝廷极力提倡这种行为,并对其中情节突出、治家有方的老年族长予以表彰。如雍正十年(1732),世宗亲书“世笃仁风”的匾额,赐予湖南沅江县七世同堂的谯衿家族。同年,朝廷还给七世同居的陕西武功县李倬、同州刘运惇赐赏了御书匾额,并建立牌坊。
其三,清廷推行优赏勤朴老农的政策。中国历代王朝以农业立国,在自然经济的条件下,农业耕作方式基本上沿袭数千年的传统而并无大的改进。因此,农民的年龄往往决定了他的耕作经验和生产技能。当时的社会普遍重视老农,而清廷为了农业经济稳定发展,也对老年农民优加尊崇,予以奖励,以为广大农业生产者的楷模。雍正二年(1724),世宗下谕:“州县有司择老农之勤劳俭朴,身无过举者,岁举一人,给以八品顶戴荣身,以示鼓励。”[11]再如雍正四年(1726),清世宗普遍赏赐七十岁以上的老农,领赏的达一百四十二万多名,朝廷为此发出绢布价银八十九万两,米十六万五千石。
其四,清廷推广养济孤老的社会政策。政府兴办善堂,自宋以来时有出现,民间办理亦为朝廷所鼓励。清廷规定于全国各州县设立养济院等设施,收养鳏寡孤独无依靠的老人,其资金由府库拨款和社会捐助,被收养老人由官府定期给予米布等生活物品。对于乐善好施、资助善堂的臣民,朝廷以匾额和官爵等方式予以旌奖。
其五,清廷继承并发展了起源于周代的“乡饮酒礼”制度。自顺治入关以来,朝廷便下令在京畿及各直省的府、州、县举行乡饮酒礼,定于每年春冬两次举行。礼仪由府库拨专款,各地方官在学宫亲自主持。仪式按年齿排序,推举德高年茂者为“宾”“介”等席位。乡饮礼的宗旨在于“序长幼,论贤良”,以倡扬“为臣尽忠,为子尽孝。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内睦宗族,外和乡党”[12]的社会风尚。因此,历代清帝极为重视这项基层礼仪。雍正元年(1723),世宗体察到地方上乡饮酒礼推行日久,渐为具文,“所备筵宴,亦多草率”,特下谕顺天府尹,指出“乡饮酒礼,尊老敬贤之古制”,令其“如谨举行”。[13]乾隆十八年(1753),面对“各省举行乡饮酒礼,事画不一”[14]的情况,在陕西布政使张若震的提议下,朝廷按照《仪礼》的相关规定,重新统一礼制,使之更为完善。
以上所述主要是清廷针对广大军民百姓的一系列尊老养老措施,在社会下层产生了较大影响。然就传统王朝而言,清廷的主要统治基础依然是在朝的官僚和在野的衿绅阶层。因此,历代清帝更注重对老年官员和士人进行优待和赏赐,并将之作为榜样,用来激励全体士大夫对朝廷效以忠心。
首先,清廷实行优赏年老大臣“朝马肩舆之赐”。依清初制度,亲王、郡王可骑马入禁门,诸大臣不得骑马,只能步行入朝。康熙以后,为了照顾年老官员或笼络亲重大臣,朝廷始赐紫禁城骑马的恩典。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二月,新君世宗体恤先朝老臣,特许六十五岁以上官员暨亲王、郡王在禁城骑马入朝。乾隆五十五年(1790),高宗为表优待耆旧之至意,下谕曰:“内外文武大臣,特恩赏在紫禁城骑马,用资代步。但年老足疾之人,上马亦觉艰难……嗣后已经赏马之大臣因有足疾难于步履者,著加恩准令乘坐小椅,旁缚短杆,用两人舁行入直。”[15]而对于年在八十以上者,朝廷许其乘坐更为舒适的暖轿入宫。有清一代,朝马肩舆之赐被视为“养老尊贤之旷典”[16]而为官员所钦羡。
其次,每逢京内外文武大员六旬以上整寿,皇帝往往会给予赏赐,称为“赐寿”,一般为文绮、珍玩、御书福寿字、匾额、对联等物。清世宗就曾为时任大学士的高其位赐寿,“赉榜联及白金千”[17]。再如嘉庆元年(1796),直隶总督梁肯堂八十寿辰,仁宗赐以御制匾文“耆寿宣勤”、堂联“封圻著绩征嘉瑞;节钺升猷引大年。”体现了新君对于这位直隶老臣的关切和期望。光绪十九年(1893),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七十寿辰,德宗和慈禧太后均赐其匾文和对联。德宗匾额为“钧衡笃祜”,联文为:“圭卣恩荣方召望鼎钟勋勚富文年。”太后赐写的匾额为“调鼎凝厘”,联文为:“栋梁华夏资良辅带砺河山锡大年。”从中体现了清廷对这位中兴老臣李鸿章的重视和关切。
其三,清廷对年老休致大臣实行优礼制度。按惯例,官员七十岁致仕。朝廷规定:“凡官年老告休者,则令致仕,大臣予告者,或加衔,或食俸,皆出自特恩,示优异焉。”[18]如雍正十一年(1733)七月,大学士陈元龙休致,世宗特加其太子太傅衔,以示优待。但对于部分重臣,朝廷也有不准致仕之例,使得部分臣工老死于朝。
其四,清廷实行赏年老士子功名职衔的制度。乾隆三十一年(1766),朝廷特恩赏给各省历年乡试未中的老迈士子职衔,共六十余名:年八十以上者赏给六品京衔,七十以上者赏给七品京衔,六十以上及未六十以上但“验实属衰颓者”赏给八品京衔。[19]再如乾隆六十年(1795)乙卯科会试,“各省举子年老应试者,多至一百二十余人”。高宗大悦,按照年龄标准分别赏给国子监司业、翰林院检讨等职衔。此外,诏谕还规定:“其凡九十以上者,再各加赏缎三匹;八十以上者,各加赏缎二匹;七十以上者,各加赏缎一匹。”[20]朝廷通过这些措施善待老年士子,以达到“慰其寒窗攻苦之志”[21],“嘉惠耆年”[22]的目的。
由上可知,在历代清帝的不断努力下,清朝建立起了一套完善的养老尊老制度,对全社会形成尊老孝亲的良好风尚和儒家伦理道德的贯彻落实都起到了重要作用。而在这其中,最为引人注目,号称“盛典”的礼制便是在康乾盛世时期举办的千叟盛宴。康乾盛世是我国传统社会的全面繁荣阶段,是一个经济发展、人口激增;政治稳定、国家一统;文化“炳蔚”、学术昌盛的时代。在鼎盛期乾隆年间,“古代中国的经济、政治、文化发展到了最高峰,其繁荣盛况大大超过了包括汉、唐在内的所有王朝”。[23]按照儒家的政治理想,衡量一个盛世最重要的标准在于百姓能安居乐业,社会具有良好的道德风尚,使人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24]“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25]为实现大同社会的目标,康、雍、乾诸帝大力倡导尊老敬贤传统美德。在这一时代背景下,清圣祖与高宗先后举办了几次千叟宴,既宣扬了尊老尚贤的治国理念,也展现了海宇乂安,人民乐利的盛世景象。
康熙、乾隆年间,清圣祖、清高宗祖孙二人举行规模盛大的千叟宴,传为历史佳话。据史料记载,千叟盛宴先后共举行了四次。
(一)康熙五十二年千叟宴
康熙五十二年(1713),正值清圣祖六旬万寿,其时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各省的文武官员、士绅、老人等经官府组织于二月下旬分批抵京,为皇帝祝寿,尤其是许多耆老,跋山涉水,“数千里匍匐而来”。圣祖有感于天下臣民的爱戴,并出于对自己52年统治成绩的自豪,决定在六旬万寿庆典后举行大宴,招待前来祝寿的诸位耆老,以答谢士庶。
三月二十五日,圣祖万寿庆典后的第七天,皇帝在西郊畅春园正门前宴请全国各省进京祝寿的六十五岁以上的老者,其身份包括现任、致仕文武汉大臣和庶民,总计四千二百余人。宴会期间,圣祖令皇子、皇孙和宗亲“执爵授饮,分颁食品”给在座的诸位耆老,并表示举行宴会的目的在于体现“帝王之治天下,发政施仁,未尝不以养老尊贤为首务”,命诸耆老在接受敬酒和食品时不要起立。圣祖认为当下人心不古,希望与会的老人们“比回乡井当各晓谕邻里,须先孝弟,倘天下皆知孝弟,此诚移风易俗之本也”,即在全社会弘扬孝悌之道。宴饮期间,圣祖还命人扶掖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至御前,“亲视饮食”,来表达他对老人们的敬意。宴会结束后,圣祖向赴宴的汉大学士等官员赐赏袍帽等物,按年龄大小向各直省老人赐赏银两,并给“年老致仕闲居大臣诰封及宫保衔,以示优崇耆旧至意”[26]。
二十七日,圣祖于畅春园正门前又宴请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六十五岁以上耆老,包括现任、致仕、给还原品文武大臣、护军、兵丁、闲散人员等,总计二千六百余人。皇帝同样命诸皇子、皇孙及宗室颁发食品,执爵授酒,并命人扶掖八十岁以上老人至御前亲视饮食。宴会结束后,同样向赴宴的八旗、满蒙大学士等官员赐赏袍帽等物,按不同年龄向老人赐赏银两。
圣祖在六旬万寿庆典后先后举行了两场大规模的宴请耆老活动,参加老者总计近七千人,规模空前,彰显出了盛世的气象。这次宴会,已有千叟宴之实,但尚无千叟宴之名。
(二)康熙六十一年千叟宴
圣祖的第二次千叟宴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举行。近十年以来,在“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政策的刺激下,全国丁口快速增长。同时,随着社会的发展,国家日益富庶。时值圣祖御极六十载,年满六十九岁,值得庆贺,朝廷便规划圣祖七十古稀万寿贺典,并决定再次举行尊老宴会。程序如同康熙五十二年故事,仍分旗、汉两批,分日举行。正月初二,圣祖召集年满六十五岁以上的八旗满洲、蒙古、汉军文武大臣、官员及致仕及退斥人员680人,在乾清宫前设宴;正月初五,再次设宴,参与的汉臣340人,两场宴会参与者共计1 020人。皇帝依然命诸王、贝子、贝勒、公及闲散宗室等授爵劝饮,分颁食品。在宴会上,圣祖作御制诗七律一首,表达了尊老敬贤的心愿和以年迈之躯仍继续勤政的决心:
百里山川积素妍,
古稀白发会琼筵。
还须尚齿勿尊爵,
且向长眉拜瑞年。
莫迓君臣同健壮,
愿将亿兆共昌延。
万机惟我无休息,
日暮七旬未歇肩。[27]
圣祖将此诗命为《千叟宴诗》,“千叟宴”之称由此得名。赋诗后,圣祖又命满汉大臣即兴唱和。在座的年老臣工们有感于圣恩,纷纷依韵和诗,赞美盛世气象,恭祝皇上万寿无疆。后来朝廷将这些诗文整理刊印,即《御定千叟宴诗》四卷,收诗千余首。在宴会中,圣祖命皇子、皇孙们侍立观看,并给老人们斟酒。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弘历作为皇孙参与了这次千叟盛宴,宴会宏大的规模和“皓首感悦,鸿慈共升熙皞”[28]的画面给年少弘历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也为后来高宗亲自主持的两次千叟大宴埋下了伏笔。
(三)乾隆五十年千叟宴
对弘历而言,圣祖是他最为推崇的人物。继位后,他处处效法祖父,立志做一个旷世明君,他通过十全武功实现了中国历史上边疆民族空前的大一统,并将康乾盛世推向顶峰。这一时期,清王朝府库充裕,国力昌盛,高宗遂于乾隆五十年(1785)和嘉庆元年(1796),仿效祖父,先后举办了两次规模巨大的千叟宴。
乾隆四十九年(1784),卷帙浩繁、规模宏富的《四库全书》编纂告竣,已过七旬的高宗又添五世元孙,加之次年就要迎来皇帝御极五十周年,可谓是三喜临门。高宗遂发布上谕,定于乾隆五十年(1785)正月举行千叟宴,“用昭我国家景运昌期,重熙累洽,嘉与中外臣民耆老,介祉延禧之至意”。[29]
为体现对千叟宴的重视,高宗指定大学士、军机大臣阿桂统一组织筹办,并成立了专门的“内务府办理千叟宴事务处”。关于赴宴人员的标准,高宗在谕旨中曾有几次变动和调整,其主旨在于提高下层官民入宴的比例,从而达到与民同乐的目的。最终定下四条准则:1.凡年满六十岁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或年满六十五岁以上四品以下官员及兵民百姓均在赐宴之列,后又命在京年满六十的四品京官也可参与赐宴;2.对于哲里木等六盟中的蒙古王、贝勒、贝子、公、札萨克台吉中已经出痘且年满六十的均予以赐宴;3.对于朝鲜等“恪守成规,固属恭顺之道”[30]的藩国,允许派一二名六十以上的官员来京参宴;4.各省总兵官凡年满六十且有军功的,均可参宴。
高宗举办千叟宴,其宴请人员范围比康熙六十一年的旧例要大许多。首先是年龄上的要求,由康熙朝的六十五岁以上下调至部分人员满六十岁即可入宴;其次是与宴人员由康熙朝的以满汉臣工为主,转变为更多地吸纳地方百姓;其三是乾隆千叟宴邀请了部分少数民族首领及外国使节。
在千叟宴的筹备过程中,高宗所发布的谕旨充满了人文关怀和体恤耆老之意。诸如“所有年逾七十以上各兵丁,在入宴人数之外者,著加恩按年岁赏给银牌一面”[31],虽未入宴也得以共沐荣光,以表皇帝加惠老人之至意;高宗还特准“官员兵民年在九十以上者俱准其子孙一人扶掖入宴,其文武大臣年逾七十者,令其自行揣度,如步履稍艰,亦准其子孙一人扶掖入宴”,用以表示皇帝的“优待耆年,有加无已之至意”[32]。
乾隆五十年(1785)初,高宗相继颁布了诸多有关尊老尚贤、爱民养民的谕旨,并决定各直省“军流人犯亦概予减等,其监禁缓决人犯,年在七十以上者,著加恩分别减免释放”[33],从而给千叟宴的举办营造了一个祥和欢乐的社会氛围。高宗还谕令翰林院准备对联、诗词、歌赋,以便在宴饮期间吟唱助兴,并于正月初二在重华宫为大学士及内廷翰林等官举行茶宴,以“千叟宴”为题,作诗联句。正月初六,千叟盛宴在紫禁城乾清宫如期举行。宗室王、贝勒以下现任、致仕文武大臣、官员、绅士、兵丁、耆农工商、外藩王公和朝鲜等属国使臣三千余人参与盛宴,共计八百筵席,场面甚是壮观。宴会主要按官爵排座次,王公及一品大员坐于乾清宫内,年满九十岁的老人特恩落座于乾清宫内,其余人坐于宫外,其中六品以下和年老拜唐阿、护军、领催、披甲以及百姓等,只能于甬路两旁相对列座。千叟宴分为一等桌张与二等桌张。殿内和廊下两旁摆放一等桌张,王公和一二品大臣、年龄九十以上老人以及外国使者在一等桌张入席;在丹墀甬路和丹墀以下摆放次等桌张,三品至九品官员及蒙古台吉、顶戴、领催、兵民等在次等桌张入席。除设摆宴桌外,为展现皇家君临天下的威仪,增加千叟盛宴的气氛,还在殿门檐下陈设中和韶乐和丹陛大乐,设摆反坫,陈设八大玉器。此外,各种赏赐物件等一应什物,也预先设置齐备。
在庄严肃穆的中和韶乐声中,典礼仪式正式开始。经过“就位进茶”“奉觞上寿”等礼节,各种皇家音乐不断变换,诸耆老屡屡下跪叩头给皇上祝寿,礼毕相继入座,宴会正式开始。皇帝召一品大臣、王公及年岁九十以
上者至宝座前,亲赐卮酒。这些耆老尤其是九十岁以上的百姓,能接受皇帝钦赐的御酒,内心十分激动,恭敬地跪下给皇上叩头谢恩,同时也对这位盛世君王产生了由衷的敬仰。高宗还命皇子、皇孙、皇曾孙向殿内的老者敬酒。侍卫手执红木盘,为檐下、丹墀耆旧进酒,并分颁食品。饮毕,酒钟俱赏。丹墀下群臣众叟则不予赏酒。赐赏酒食之后,群臣耆老各于座次再行一叩礼,答谢天子赏赐之恩。接着,内务府护军人等执盒上膳,分赐各席肉丝烫饭,众耆老开始进馔,整个宴会在融洽祥和的氛围中展开。升平署进内奏乐,聊以娱情。在音乐声中,君臣赋诗应和,并用“柏梁体”联句。高宗兴致很高,他遥想起康熙六十一年时参与祖父举办千叟宴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于是按照圣祖《千叟宴》诗原韵赋诗:
抽秘无须更骋妍,
惟将实事纪耆筵。
追思侍陛髫垂日,
讶至当轩手赐年。
君酢臣酬九重会,
天恩国庆万春延。
祖孙两举千叟宴,
史策饶他莫并肩。[34]
后来,朝廷采录君臣唱和诗,编成《钦定千叟宴诗》,凡三十六卷,收诗三千余首,号称“极千古咏歌之盛”[35]。
宴会进入尾声,皇帝于中和韶乐声中起座,乘舆回宫。管宴大臣分颁赏赐的诗刻、如意、鸠杖、朝珠、缯绮、貂皮、文玩及银牌等物,三千余名臣民在诸王公大臣的率领下叩拜跪领,及退至乾清门外后,再行三跪九叩之礼。至此,乾隆五十年(1785)的千叟盛宴正式宣告结束。*本文所叙乾隆五十年千叟宴的程序,参见清代阿桂纂修《八旬万寿庆典》(卷三十)[M].影印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在宴会的诸多尊老赐物中,鸠杖尤为值得一提,其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东汉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儒学发展、尊老养老文化兴盛的朝代,当时国家敬老的重要举措是“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餔之糜粥,八十、九十礼有加赐”。按照规定,“王杖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36]取鸠鸟不噎的寓意,希望老人身体健康,安泰长寿,所以说这“王杖”亦称“鸠杖”。千叟宴上赏赐鸠杖的举动,正是与汉代礼制相呼应,体现了中国尊老尚贤文化的一脉相承。
这次宴会参与者年龄最大的是福建人郭钟岳,当时年满一百零五岁,在宴会上成为众人瞩目的老星宿。高宗对郭钟岳并不陌生,乾隆四十四年(1779),九十九岁的郭钟岳老人到省城福州参加当年的乡试,地方官员上奏朝廷,高宗觉其精神可嘉,赏郭钟岳举人功名,令其明年赴京参加会试。乾隆四十五年(1780),郭钟岳至京参加当年的庚子科会试,时年已满百岁,三场完竣。高宗十分高兴,特赏其为进士。乾隆四十九年(1784),高宗最后一次南巡,郭钟岳从福建赶赴浙江迎銮,皇帝赏其“国子监司业”衔,并赐诗曰:
登帜寿百四,
来朝程二千。
诚云天下老,
疑是地行仙。
忱悃足嘉矣,
精神尚跃然。
恩荣司业秩,
酬尔《矻芸编》。[37]
乾隆五十年(1785),一百零五岁高龄的郭钟岳老人在子孙的扶腋下从福建千里迢迢奔赴北京,参与千叟盛宴。高宗对郭钟岳尊崇备至,令其坐于御座之旁,并亲赐卮酒。高宗见其身体依然强健,十分高兴,给予赏赐甚丰。郭钟岳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康乾盛世中天下太平,人民安康,福寿绵长的历史风貌。
另有一个老人名俞金鼇,直隶天津人,乾隆七年(1742)武进士,曾任提督、总兵等官,颇有战功,后在乾清门行走,赐紫禁城骑马。在千叟宴上,高宗命其赋诗,金鼇称自己武人出身,不能诗。皇上笑称:“汝为香树(钱陈群,著名诗人,高宗的诗友)妻弟,又从受业,岂不能诗者?”[38]君臣对答也成一时佳话。
在宴饮中,以治水有功的汉大学士嵇璜为领班。嵇璜与高宗同龄,生辰在六月,而高宗生辰在八月十三日。报个人年庚时,嵇璜奏称臣不敢先君,愿意改生日在皇帝之后。高宗接受了这位老臣的忠心,将其生日改为八月十五日。
出席千叟宴的还有外国人士。乾隆四十九年(1784)十一月,高宗就将清廷明年举办盛宴一事通知朝鲜,并希望“朝鲜国王酌派年在六十以上陪臣二三人,充正副使来京预千叟宴”。国王奉旨,“即行遴选耆年派充贡使”,并令其“即日登程入京”。第二年,正使安春君李烿、副使吏曹判书李致中到了京师,进贡并参加了宴会。为了体现天朝“嘉惠远方,优礼耆年之至意”[39],高宗赏赐给他们内务府仿宋版的《五经全书》等书籍以及文房四宝等,令其带回朝鲜。这一举动体现了高宗对藩属国的重视,加强了中朝两国的友好情谊。
总之,乾隆五十年的千叟宴在许多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康熙朝千叟宴的水平,其规模更为宏大,礼仪更为规范,宴会更为热闹,影响力也更为显著。尤值得一提的是,康熙朝的千叟宴,满汉分批、分日举行,而乾隆朝的千叟宴却实现了满汉同席、同日举行。这个变化能从侧面反映出经过康乾盛世百余年的发展,满汉矛盾已经消融,统治者倡导的“满汉一体”政策得到了进一步贯彻。
(四)嘉庆元年千叟宴
乾隆六十年(1795),全国五谷丰登,各地收成平均达到九成。十月,天降瑞雪,年逾八旬的高宗,执政已满一个甲子。他曾在执政初承诺,在位年数不超过其祖父,于是决定明年正月初一举行“传位大典”,退为太上皇帝,以成就旷古罕有的盛典。为此,高宗颁布谕旨,决定“传位大典”后,“再启耆筵,以纪重光之盛”[40],即再度举行千叟盛宴。
这次千叟宴依然是经过精心安排,做好了充足准备。关于参宴人员,八十五岁的高宗原来准备把年龄条件由六十岁提高到七十岁,理由是“若仍照前次六十以上,即准入宴,年齿皆如儿辈,长幼悬殊,转为未协”[41]。后不久,高宗又改变主意,命仍照上次千叟宴旧例,将最低年限下调到六十岁,令其“预宴”,以便扩大人数,使更多的老人能沐浴圣恩。
嘉庆元年(1796)正月初一,紫禁城太和殿先是举行了隆重的“传位授受大典”,高宗退位,称太上皇帝,皇十五子颙琰即皇帝位,改元嘉庆,即清仁宗。高宗虽已退位,但其在嘉庆四年逝世之前仍掌实权,因而高宗的太上皇时期仍可被看作其统治的延续。正月初四,千叟宴在高宗为自己退位归闲所建的宁寿宫中举行。仁宗奉太上皇帝御宁寿宫皇极殿,主持宴会。参与此次宴会并入席的有年六十以上的亲王、贝子、蒙古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何大臣官员;年七十以上兵民,以及回部、朝鲜、安南、暹罗及廓尔喀贡使等三千余人。那些年六十以上的兵民受邀预宴而未能入席,但在宴前发给食物,宴后同样领取了千叟宴的赏赐,诸如诗章、如意、鸠杖、文绮和银牌等物,这些人有5 000余人之众。因此,嘉庆元年的千叟宴“寿世期颐益众,人数多至八千有余”[42],场面空前。在千叟盛宴上,仁宗率群臣及众耆老祝太上皇帝身体安泰,万寿无疆。整场宴席在安定祥和、热闹隆重的氛围中举行。此次参与宴会的有百岁以上的老者十余人,太上皇向他们亲赐卮酒,称他们为“百岁寿民”“升平人瑞”。太上皇还赐熊国沛、邱成龙等百岁老人六品顶戴,赐九十岁以上的老人邓永、梁廷裕等七品顶戴,以示太上皇养老敬老之意。宴会上众人联句赋诗,歌咏盛世。高宗按乾隆五十年(1785)御制诗原韵,作诗一首(《初御皇极殿开千叟宴用乙巳年恭依皇祖元韵》):
归禅人应词罢妍,
新正肇庆合开筵。
便因皇极初临日,
重举乾清旧宴年。
教孝教忠惟一笃,
曰今曰昨又旬延。
敬天勤政仍勖子,
敢谓从兹即歇肩。[43]
此次宴会众人作诗共得三千余首,列入《钦定重举千叟宴诗》中。
嘉庆元年(1796),千叟宴的规模远超乾隆五十年,成为有清一代宫廷宴会之最。后人称此“恩隆礼洽,为万古未有之举”。尽管大清君臣沉浸在“国家重熙累洽,景运昌明”[44]的景象中,但在盛世外衣之下隐藏的社会矛盾却也在不断积累着。康乾时代的繁荣在经过百余年的运行之后不可避免地落下了帷幕。在这次千叟宴后不久,川陕楚白莲教大起义爆发,康乾盛世也随之终结。此后,清代国力日衰,朝廷无力再举办大规模的宴会。嘉庆元年千叟宴终成皇朝历史的绝唱。
清代四次千叟宴的举行在当时产生了深远影响,其文化意义和政治意义均十分显著。
首先,皇帝及王公大臣带头,在国家层面上举行宴会,有利于弘扬儒家传统道德,自上而下地在全社会形成“尊老敬贤”的社会风尚。有学者认为,“清代其实是历代最崇儒的王朝”[45],尤其朝廷提倡孝道,采取了诸多措施。如顺治、康熙两朝撰述《孝经衍义》,并长期以《孝经》的内容命制会试第二场的论题,以昭郑重。康熙九年(1670),圣祖颁布《圣谕十六条》,作为约束民人思想行为的准则,其中将“敦孝悌以重人伦”列为第一条。康乾时期举办千叟宴,并完善了一系列尊老养老礼制,体现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46],是对孝道的一种推广和深化。清廷通过这一系列政策,力图强化人们心中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社会道德观念,用以引导全体社会成员树立良好的行为模式,从而巩固统治、维护社会安定。
其次,举办千叟宴有利于提高清朝统治者在广大臣民中的威信。参加宴会的有一些乡野村老,皇帝礼遇他们,他们必然在家乡宣扬朝廷的恩泽,从而在社会下层对国家产生向心力。而参与千叟宴的主体是一些在任或致仕官员及地方士绅,对他们进行礼遇,即是宣扬儒家的伦理道德,将尊老的孝道与忠君的臣道结合起来,以培植王朝的忠良之士。在传统社会,家国同构,皇帝为君父,是天下的道德象征。而在儒家文化中,“忠”与“孝”这两种品行也是相互对应,正如《孝经》所言:“君子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47]皇帝敬老,臣民仿之而孝父、忠君,则社会得以实现秩序和稳定。
第三,举办千叟宴有助于缓和满汉民族矛盾。清朝在建国初期,对汉民族的经济和文化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且受传统儒家“华夷之辨”观念的影响,造成满汉民族矛盾尖锐。意识到这一问题后,统治者及时调整政策,提出“满汉一体”思想,并作出诸多努力,力图弥合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清太宗形象地将满洲、蒙古、汉族三个民族的关系作了一个比喻:“譬诸五味,止用酪则过酸,止用盐则过咸,不堪食矣。唯调和得宜,斯为美耳。”[48]他强调民族的多样性,“调和”各民族利益,调动各民族尤其是汉族的积极性,从而促进正处于上升时期的清朝的发展。清世祖定鼎中原,君临天下,他自豪地宣称:“历代帝王大率专治汉人,朕兼治满、汉。”[49]为了实现“兼治”,世祖在统治集团内部不断强调:“满汉人民,皆朕赤子。”[50]在践行这一理论的过程中,清廷作出了不懈努力,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便是遵循文化治国的方针,大力倡导儒家文化,将之作为所有民族共同的伦理价值及行为准则。千叟宴的举行,既弘扬了“尊老”的社会风尚,同时也加深了满、汉民族间的文化认同,从而弱化了清初尖锐的满汉民族矛盾,使清朝在中原的统治能长治久安,不致重蹈元朝覆辙。事实证明,清统治者的政策取得了显著效果。康熙时的千叟宴是满汉分批、分期举行,而到了乾隆朝,满汉臣民则是共同参宴。
第四,举办千叟宴有利于实现清代边疆大一统,增强民族凝聚力。众所周知,清代是中国历史上践行“大一统”的关键时期,王朝前期,诸帝将秦始皇以来的中国统一事业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在观念层面,世祖奉行“满汉一体”治国方略;圣祖废长城,与蒙古亲善,以“喀尔喀蒙古防备朔方”,破除了两千多年来游牧区与农耕区的界限;世宗撰《大义觉迷录》,力图破除历代“华夷之辨”的落后思想。在实践层面,清代诸帝通过制度建设、武力经营、怀柔边疆等多种方式巩固和完善国家统一,深化民族融合,扩大清朝的疆域。而在诸多民族政策中,清代的“怀柔边疆”政策尤其引人注目,与众不同。“怀柔”,即国家笼络各少数民族,增强民族凝聚力,使其归附于中央政权,从而维护国家统一局面,该政策突出反映了清帝的“中外一家”理念。清廷安排部分年老的蒙古王公、回部伯克等少数民族首领参加千叟宴,并加以赏赐,有助于贯彻清廷“理藩”“柔远”之道,增强诸少数民族对清朝统治的认同感,从而巩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大一统”格局。
第五,举办千叟宴有利于扩大清朝在东亚的影响。在古代,中国的综合实力一直在东亚保持着压倒性的优势。古语云“天子守在四夷”,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中国的王朝以一种“天朝上国”的姿态,与周边国家广泛建立起了朝贡宗藩关系。清朝前期,国力强盛,万邦来朝,朝廷与东亚诸多国家建立了宗藩关系。在高宗主持的两次千叟宴会上,朝廷邀请了如朝鲜、暹罗等藩属国的年老使臣入宴,并优加赏赐。这一举措有助于增强清朝作为宗主国的权威,并进一步促进各国之间的友好往来和文化交流。
第六,举办千叟宴有助于彰显康乾时期的盛世景象,巩固清王朝的统治。康乾盛世时期,国家财力雄厚,国库储备充盈,这为千叟宴的举办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而安定的社会环境也使得老人能健康长寿。可以说,千叟宴的举行是清代盛世的一个缩影,是其社会繁荣昌盛的集中展示。正如清代宗室昭梿所言:“百余年间,圣祖神孙三举盛典,使黄发鲐背者欢饮殿庭,视古虞庠东序养老之典,有过之无不及者,实熙朝之盛事也。”[51]康、乾二帝便是通过千叟宴这一平台,展现自己的统治成就,提高朝廷在人民心目中的认同感,彰显清政权执政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从而进一步巩固统治。在康、雍、乾时期,长寿已经不是梦想,百岁以上的“人瑞”屡屡出现。乾隆五十五年(1790),高宗八十大寿,各省奏请加恩耆老,百岁者竟达百人之多,真有种“举世咸登仁寿”[52]的意味。
清代的尊老敬老制度总结和发展前代经验,成为历代之集大成者,尤其是四次千叟宴的举办,可谓是史无前例的旷世盛典。有学者认为,“老人不仅代表着生命力的旺盛,也象征着国家的长盛不衰,更蕴含着子女的孝敬、家庭的和睦”。[53]而在家国同构的中国,笔者认为,尊老孝亲与社会的和谐发展更是密不可分。因此,清代以千叟盛宴为代表的尊老礼制,无疑对当今社会主义和谐发展仍具有积极的借鉴作用。虽然历史上各个时期的尊老形式在不断发展变化,但其精神却是亘古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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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长春(1974-),男,黑龙江庆安人,副教授,主要从事清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