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贺
摘要:礼物馈赠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而存在,具有巩固人际关系和物品再分配的功能。通过对王村礼物馈赠现象的田野调查,从人类学视角解读礼物流动在当地人际关系与乡土社会中的符号化意义,剖析王村村民通过礼物馈赠行为构建的社会关系网络,探讨礼物交换对乡村人际关系建构的影响。
关键词:礼物馈赠;豫中地区;人际互动;田野调查
在中国农村很多村民把礼物馈赠看作是人情表达的主要方式,人们通常本着“礼尚往来”的理念,通过礼物的流动来构建他们的关系网络。豫中地区王村的亲属结构呈现为显著的宗族性,展现出了传统中国社会的伦理本位社会,人们之间的关系是由血缘关系强加于他们之上的,关系的远近取决于血缘的远近,表现出浓厚的乡土特色,即重视血缘关系的远近以及宗族的亲疏。然而农村实行经济体制改革后,利益正在成为决定关系亲疏的最大砝码,原本以血缘关系为核心的差序格局正变得多元化、理性化。本文通过对豫中地区王村村民礼物馈赠的调查,运用参与观察、问卷调查、访谈等方法,尝试从人类学与关系社会学视角探讨礼物馈赠与乡村人际互动问题。
一、礼物的内涵及其在王村的类型划分
(一)礼物的内涵
“礼物”一词由两个字组成。“礼”的意思是仪式、礼节以及诸如忠孝等道德理念;“物”的意思是物质的东西。礼物是指为了表示尊敬或庆贺而赠送的物品。从词源上讲,这个汉语词暗示了礼物不只是物质的礼品,它承载着文化的规则(礼节)并牵涉到仪式,无礼之物就只是物品而不是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礼物所创造的联结,就是人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也就是人如何与物以及通过物而与他人彼此相互联系。在王村,礼物作为一种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不仅表达了对长辈的敬爱、对权利的敬畏、对财富的渴望,更是区分了与他人关系的远近、利益的亲疏。
(二)礼物在王村的类型划分
1.表达性礼物
所谓表达性礼物是指通过礼物来表达自己的某种情感。表达性的礼物馈赠通常以交换本身为目的,它所反映的是馈赠者与受礼者之间的长期关系。表达性的礼物馈赠在王村村民间十分常见,笔者尝试对王村村民的表达性礼物作以下归类。
(1)“见面礼”——生育庆典中的表达性礼物。生育庆典在王村叫做喝满月酒或者“待客”,参加满月酒的宾客都需要准备一份礼钱,这份礼钱是给新生婴儿的“见面礼”。今年正月初八,笔者参加了朋友家的生育庆典,在庆典中发现送见面礼的任务通常由各家的女人来完成,各家的女人拿着自己家的那份礼钱走进产妇的房间,先说一番祝福的话,然后把礼钱放进婴儿的被窝里,孩子的母亲这时会告诉孩子这是他/她的某某长辈。家里的男人主要负责招待外面的宾客以及宴会的操办,这样就形成两个独特的社会关系网络,一个是由宴会所建构的男人群体,一个是由礼金、礼物的交换建立的妇女之间的亚群体,两个社群都各自发挥其特殊的礼物馈赠之功能。
(2)“磕头礼”——婚礼庆典中的表达性礼物。结婚在王村村民看来是人生中的一个重要仪式,因此婚礼庆典也非常隆重,婚礼仪式中礼物的流动也很频繁。2015年春节期间。王村有一家农户举办了结婚仪式,在婚礼中,除了给“压轿孩”以及伴娘等人的红包以外,最主要的礼物馈赠便是亲朋好友给新婚夫妇的“磕头礼”。长辈们把礼钱放入供香的聚宝盆中,表达自己对新人的祝福,新婚夫妇通过三鞠躬来表示对长辈们的感谢以及对他们身份的认同。这样,男方长辈通过随“磕头礼”表达了自己对新婚夫妇的祝贺,新婚夫妇尤其是新娘通过行磕头礼以及宴会上的敬酒与男方长辈建立了亲密关系。
(3)黄纸、鞭炮——丧礼仪式中的表达性礼物。丧礼是人生仪式中很重要一个环节,在王村,丧礼对村民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丧礼仪式中,每个大家庭都会派出一个人前去参加,黄纸和鞭炮是参加丧礼的必需品。黄纸据说是亡人奔赴阴间的纸币,多烧一些黄纸是为了让逝者在阴间有足够的钱财;鸣放鞭炮是死者归西的象征,也有年长者说是为了驱鬼,以防止亡人的灵魂一直徘徊在活着的人身旁。村民们把黄纸和鞭炮交给主家,并在灵堂前叩拜逝者,以表达自己对逝者的哀悼和敬重。
2.工具性礼物
工具性礼物以利益为驱动,人们通过送礼行为与他人建立起关系,工具性礼物通常所带来的是人们之间的短期关系。王村是一个由传统向现代化转型的典型乡村。村民之间不再仅为人情关系所束缚,那种明显的把工具性作为主要送礼目的的行为在村里也表现的较为明显。
(1)“巴结性”礼物。“巴结”即“讨好”之意,指某人为了某种利益去讨好别人。巴结性的送礼一般表现为下级向上级,普通人向有身份地位的人讨好的送礼行为。在王村,巴结性送礼的现象十分明显。李某是王村的党支部书记,每逢节日,李某都会收到村民们送来的各种礼物,李某家有什么事情村民都会赶来帮忙,如在农忙时节,村民们很乐意来帮助李书记务农。虽然相互的劳动在乡土社会,尤其是在乡村宗族关系社会中是一种很常见的行为,然而,近年来,由于经济体制改革,人们对劳动力资源有了重新的认识,尤其是随着王村人口的增长,人均土地面积的减少,仅靠土地已经难以维持基本的生活所需,所以外出务工成为王村村民贴补家用的很好选择,劳动力自然变成一种有偿的资源,出卖劳动力成为挣钱的一种途径。但是,在王村,村民们这种单向性的无偿劳动,不同于日常生活中互惠性帮助,为了赢得村支书的关照与特殊对待,刻意的互助行为带有明显的功利性,其巴结性特征也大为明显。
(2)“示好”性礼物。在王村,送礼不仅仅表现为村民向村干部的巴结性送礼,也有村干部向有身份、有声望的人示好性送礼。村民向村干部送礼很常见,无非是为了得到村干部的一些庇护。而村干部的送礼行为则带有一些政治色彩,他们多半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提高自己在村民心中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很重要的一部分来自于那些有声望、有财富的村民的支持。王伯的2个儿子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现在都在城里从事很体面的工作,王伯本人也很受村民的尊敬,在村民大会中王伯的意见往往能够代表大多数村民的意见,因此每年春节,李书记都会拜访王伯,平日里,也会经常宴请王伯及他的两个儿子,在村里的日常事务中,即使王伯有做的不合理的,李书记时常有意偏袒王伯一家。这一事例深刻揭示了李书记希望通过与王伯这样有声望的人建立紧密关系来维护自己在王村的稳固地位,体现了“示好”礼物的馈赠行为。
二、礼物馈赠的方式及其原则
(一)王村村民礼物馈赠的方式
1.长辈与晚辈的送礼差别。在王村,送礼物者不同,所表达的含义也不尽相同。通常来说,对于那些关系不亲密,不情愿送,但又不得不送的礼物,一般由晚辈代劳。而对于那些关系重要而又事关重大的随礼,则由长辈亲自完成,这样既显得对对方的重视,又表达了自己对维护双方关系的鲜明愿望。在王村的调查中发现,李某在春节的送礼中,给表亲或者更远一些的长辈送礼物常常打发孩子去,而在给他的伯父李书记送礼时都是自己亲自去,并且总是把给他伯父的送礼顺序排在第一位。李某安排晚辈给表亲甚至更远亲戚送礼,既履行了春节探望长辈的义务,又表达了心中些许的不情愿,而这种不情愿通常因孩子所得的压岁钱得到缓解。当然,这里并不是说收压岁钱的行为是为了逃避这种义务性的礼物馈赠,只是通过收压岁钱的行为在礼物送出的瞬间便得到了回赠,这样至少在心理上得到了一些补偿。而由其亲自履行对伯父的礼物馈赠,这表达了他对伯父的尊重以及对两家保持亲密关系的愿望。
2.昼夜替换礼物赠予中的差异。在王村,发生在白天和晚上的送礼行为含义也不尽相同。在调查中发现,王某在给他的亲戚、朋友送礼时,通常会选择在白天,而对那些亲戚、朋友圈子之外的人的送礼行为通常发生在夜间。王某认为:亲戚朋友间的往来比较随便,这种正式的关系不必忌讳别人对自己送礼行为的猜忌,自己也不用担心对方说三道四,更不会因接受礼物方不方便而尴尬。但如果是给那些身份、地位、名望比较高,且不是自己亲友的人送礼,则需要注意自己的方式和时间,这种送礼行为一般发生在晚上。因为吃过晚饭到睡觉之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且这个时间不会发生诸如白天主人正在吃饭或者忙家务的尴尬,这个时间段的空档足以完成礼物的赠予。更重要的是晚上送礼物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样就很好的避免了他人对自己送礼行为的猜疑,做到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与亲友间的送礼行为不同,夜间的送礼行为,使双方的关系仍然处于一种隐蔽状态,这种礼物流动所建立的非正式关系正在逐渐成为改变王村利益分配原则的重要机制。
3.显性与隐性的馈赠策略。在调查中发现这样一种有趣现象,即有些时候受礼者通常会收到一些小的恩惠,这些恩惠通常会在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王村的李书记通常会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老板通常会以一个比他人低的价格把东西卖给他,去菜市场买菜也是如此。虽然这些行为严格上说算不上是送礼,但是这些日常的小恩惠会使李书记对他们产生一种欠债的感觉,如果某一天这些人有什么需要,他一定会对他们给予帮助。这种隐蔽性的“送礼”行为虽然不像显性行为那么正式,并且他们所送出的礼物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久而久之,他们持续性的恩惠让受礼者感到一种不得不还的“压力”,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收礼者愿意为施礼者提供帮助。
(二)王村礼物馈赠的原则
1.礼物数量的送双不送单。无论是结婚定日子还是送礼物,王村人都比较重视单和双的差别。每年的十月初十,十二月二十等这样的双日子历来被视为举行婚礼的黄道吉日,而送礼物也有同样的讲究。春节期间我曾在镇上的超市做了一个月的兼职,从自己经历的售货情况来看,王村人前来购物总是习惯准备双份,尤其是准女婿去女方家拜访更是把各式礼物都准备两份。我曾接待过一位准女婿,他手里拿了1份礼单,分别是2件红牛、2件德荣牛肉、2件加多宝凉茶、2件盼盼梅尼耶、2件猴菇饼干、2件柴鸡蛋、2条芙蓉王香烟、2件水果、2件伊利纯牛奶、2件盛华糕点共计20件礼物。他说:“去女方家拜访之所以带双份礼物,是因为通常女方家每件礼物只要1份,剩下的会返回来,这样双方都有面子。在日常礼物往来中,赠礼的数量也常常是双份,如在春节看望亲友中,通常也是备2份礼物,即使在丧礼仪式中,村民们也会带上黄纸和鞭炮2份礼物前去悼念。
2.“特殊礼物”禁忌长辈直接馈赠晚辈。前文已论述,王村是一个宗族制度相对较完善的村落,因而在礼物馈赠中,有一套严格的长辈与晚辈之间礼物流动的禁忌,即有一部分特殊礼物长辈不能直接送给晚辈。在村民看来,扫把、刷子等一类物品长辈不能送给晚辈,至少是不能直接送给晚辈。扫把有扫地出门的意思,长辈送给晚辈扫把意味着要把晚辈赶出家门,这是不吉利的信号。用高梁杆等做的刷子也不能直接交到晚辈手中,而是把刷子扔到地上,再由晚辈捡起来。小时候外祖母送我家刷子时总是把刷子仍在门口的地上,然后外祖母转身回到家中,这时我妈妈或者我才能从地上捡起来,然后我外祖母会说:“这不是我给你们的,是你们自己捡的。”如果外祖母直接把刷子交到我们手中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会“扫断路”,即会给我们家带来坏的运气,而扔到地上假装是我们在地上捡到的则会避免“扫断路”这样不吉利的事情发生。
3.礼物馈赠“不以贫富取人”。“不以贫富取人”是王村村民的交际准则,村民之间的礼物馈赠不会因贫富的差异而区别对待,导致关系的异化。随着王村地区经济的发展,大量剩余劳动力转向非农业生产,外出务工和经商成为人们新的致富之路,那些有经济头脑的村民从中获得了不少财富,因而导致王村的贫富差距扩大,但是贫富的悬殊并没有对古朴的民风造成根本的冲击,也未造成人情的冷漠和关系的异化。在礼物馈赠和人际交往方面,人情依然涵盖着各种关系。人们把以贫富取人的行为视作势利眼,而对那些贫困的亲属和朋友,在礼物往来方面表现出真诚的体谅和关怀,富有的人不会拒绝或者嫌弃他的贫困亲友的礼物,反而是以更丰厚的礼物作为回赠,并且在此过程中依然能够显示出对送礼者的尊敬与关怀,因此贫富差异不会导致亲情、友情的冷漠。
4.同一场域中礼物馈赠的一致性。共同亲属关系网络是亲属间的同一场域,其礼物赠予具有一定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原则表现在同一亲属的同一种仪式之中。在王村村民看来,搞特殊化是不礼貌的,王村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张某在给她的小侄子结婚礼钱的过程中比其他婶婶多了100元钱,事后,其他婶婶对她的行为极为不满,甚至一度和她的关系变得很紧张。从这一事例可以看出,王村人十分注重人际交往中的平等性。这种平等性的观念通过礼物的一致性表现出来。这里并不排除礼物的不平衡性,因为,人们总是通过其他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某些关系的格外重视,如李某曾额外的给她考上研究生的外甥500元压岁钱,这显然是非常规的行为,因为她不曾给过她其他外甥这么多压岁钱,但是在正式的随礼中,她并没有搞特殊化。因此,在礼尚往来的原则下她与亲属间建立了互惠友好的关系,而这个关系之外她与其中一家建立了更深一层的往来关系。
三、礼物馈赠的实践及其运作逻辑
(一)礼物馈赠的实践表达
尽管表达性和互惠性在王村的礼物流动和人情创建方面占据着突出的位置,然而,在王村村民的礼物交换中,不平衡的礼物馈赠是司空见惯的,以下几个案例将是对王村村民这方面礼物馈赠实践的写照。
案例1:2014年春天,赵某当上了王村的会计,从他上任的那天起,村民们总是设法参与赵某家的人情往来,这与他当会计之前是完全不同的。在2015年春节期间赵某大儿子的婚礼庆典上这种巴结性的送礼行为得到了集中体现。赵某说在儿子的这次结婚庆典中,他收到了许多以往他不曾收到过的随礼,虽然他有些不情愿,但是村民们都表现出了他们极大的意愿来与赵某进行往来,因此他不得不又欠下了一些“人情债”。
案例2:王某是一名乡镇退休老干部,而他的大儿子是县畜牧局局长,在王某母亲的丧礼中,不仅乡镇的领导参加了这次仪式,县里的部分领导也参加了。虽然丧礼对王村村民来说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在一般情况下,每逢遇上丧礼,王村村民总是每一个大家庭派出一个人作为代表来表示对逝者的悼念,并留下来进行帮忙,王某母亲的这次丧礼是王村近年来最为隆重的一次丧礼仪式。王村的村民每一个小家庭都会派出一个人前来表示哀悼,这样宏大的仪式和大范围的礼物流动在王村是罕见的。
案例3:王三家是王村屈指可数的富有家庭,王三本人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村里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村民总是会听取王三的意见,王村村民以及该村的官员对王三都很敬重,每逢王三家有事,他们总是前来参加,2013年王三小儿子结婚便是很好的例证。当时的李书记、刘会计等村里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了这次庆典并包了一份大红包,李书记还把自己的轿车贡献出来当做婚车。村民们更是在婚礼仪式开始之前就前来祝贺并争先随礼以表达自己对新人的美好祝愿。
以上3则案例可以看出,拥有权力、声望、地位往往会在礼物馈赠中处于优势地位,而那些赠礼者并没有由于主动的赠礼行为而改变自己的劣势,然而,这样不平衡的礼物馈赠依然继续进行,其后必然暗含着村民对这些情景下礼物赠礼行为的特殊运作逻辑。
(二)礼物馈赠的运作逻辑
通过调查发现,造成王村礼物馈赠不平衡的因素来自于等级性社会关系背景中权力、地位和声望的力量,这些力量直接影响了王村村民礼物馈赠的运作逻辑,从而影响了人际互动行为。
1.权力:村民“送人情”的心理指向。权力被理解为可以在一特定位置上对其所管辖的资源的任意控制和分配。传统的乡土社会是一个官本位社会,官本位是一种思想意识,一种价值取向,人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由此造就一种对权力、官位、官员的崇拜和敬畏,进而导致长官意志、权力至上观念和依附意识及其现象的盛行。正因为权力在中国社会存在着“任意性”,因此操作权术本身就是合情合理的,进而用人情攀上权贵就可以实现权力的转让。人情与权力的交换关系是因为有了人情交往的存在,就如同相关者拥有了同样大小的权力,因此,送礼、送人情便有了可操作性。“送人情”导致接受方有愧疚感即王村村民所说的不好意思。正如案例1中所述,赵会计由于接收村民的礼物,与送礼者构成“人情债”关系,而村民通过“送人情”与赵会计攀上了关系,赵会计在日常事务中则需要“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由此,送“人情债”成为村民接近官场的主要手段。
2.地位:村民送礼的重要参照。所谓地位是指一个个体在社会交往中被他人所承认的社会重要性。“个人地位”是一种社会互动的概念,它只有通过一种关系的建立才能体现。个体自身的“社会重要性”来自人们在交往中对彼此的社会有价值资源所进行的判断,它更多地是表示一个人的“身价”如何。由于社会交往人数的增多,每一个体往往会对其交往对象在心目中排列出一种先后顺序,即个人地位序列体系,它体现出诸交往对象对个体社会重要性的程度上的差别,那些地位崇高的人自然更受人们的重视。在调查中发现,在日常的礼物往来中,那些地位比较高的人,总是被优先考虑的对象,而那些关系不是十分紧密而又关系一般的人,往往排在被拜访者名单的后位。在案例2中我们可以看到,由于王某本人在王村享有很高的地位,因而在其母亲的丧礼仪式中,有很多的人前来悼念,虽然地位的差别并不能够改变村民原有的送礼原则,但是它能够影响人们在送礼过程中的心理倾向,即人们总是倾向于首先考虑到要给那些地位比较高的送人情,从而使得礼物馈赠行为有了更多的功利性。
3.声望:村民渴望攀附的荣耀。所谓声望,指公众对个体或组织的认可程度。声望是一种主观评价,在任何社会中,社会地位的高低都不仅仅取决于金钱和权力,人们的主观评价也是决定社会地位的重要因素。社会地位的高低,最终还要看民众对此社会群体是否支持、是否尊敬。那些声望高的人当然也就是人们所尊重的人,由于王村村民对声望十分看重,因此他们总是尽力使自己与那些德高望重者有某种联系。声望虽然不等于权力和财富,但是声望有着很强的凝聚力,这种内聚力会给当事人带来诸多便利。普通村民内心也充满着对声望获得的渴望,因此他们热哀于攀附那些声望高的人。当有声望的王三家要举行婚礼仪式,大家都试图努力把握这次机会,通过随礼与王三产生联系,因为村民们相信通过与有声望的人建立往来可以增加自己的荣耀。
四、礼物赠予对乡村人际互动的影响
(一)礼物赠予的多少影响人际互动的频度
人们把送礼看作“送人情”,而收礼则成为欠“人情债”,收礼一方总是想尽早还清自己的债务,尤其是那些大的人情债。王村村民们认为,一个懂得人情的人应该尽量避免把礼物交换视为还债,通常的方式是回礼时略增礼物的价值。但是村民们又不愿意理清礼物交换的往来账目,因而收礼者会以同样的方式回礼给送礼者,这样他们保持着积极的礼物往来。在查看王村村民的几份礼单时发现那些礼金数目比较大的亲戚或朋友往往在每一次仪式、庆典中都会参加,而那些礼金数目较小的亲戚、朋友只有在丧礼、婚礼庆典等重大的仪式中才会出现。由此可以看出,越是那些大的人情,他们之间的礼物交换越是频繁,因为欠下大的人情债会让别人认为他不合群,甚至会小看他。因此,当礼物的分量增加到一定限量之前,它的多少会影响人们互动的频度。
(二)礼物赠予的轻重考量人际关系的亲疏
关系的远近与亲疏是两种不同的考量方式,远近一般指血缘的远近,亲疏则指来往的频率和感情上的亲密程度。农村实行经济体制改革后,利益正在成为决定亲疏的最大砝码。送人情虽然不能理解为经济行为,但是礼物交换毕竟渗透着利益关系,因此礼物的轻重不仅仅代表彼此间的情谊,更关系到自身的利益得失。比如说王某在腊月二十那天刚好有两家亲戚举办婚礼仪式,但是他最终选择去他二舅家,而让他的儿子代表他去了表叔家,因为在他儿子结婚的时候他二舅比他表叔随的礼金多,因此当俩家同时发出婚礼邀请时他首先考虑到还清二舅的这个人情。一般情况下,如果送礼者的礼物过轻会让收礼者感觉自己不受重视,虽然当面不说,心里也会对双方的关系产生怀疑,这样双方很难建立亲密关系。即便是亲属间关系的亲疏也越来越取决于他们生产经营中相互间合作的有效和互惠的维持,而这种亲属关系的改变,已经开始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理性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从而使正式关系带上更多的人情味。同时,非正式关系具有更多理性,并且,如果需要,正式关系将转化为非正式关系。由此导致差序格局的理性化。
(三)礼物馈赠方式映射人际关系网络的建构
前面提到王村礼物馈赠的方式有晚辈送和长辈送、日间送和夜间送等,不同的礼物交换方式对人际关系网络的建构将产生很大影响。笔者的二伯一家曾经想和他的一个邻村远房亲戚断亲,但是又不能明说出来,于是在他参加那家亲戚小女儿的生育庆典时,让我堂兄带着我们弟兄几个,带着5斤鸡蛋、1块布料等微薄的礼物前去祝贺,主家看到我们以及我们手里的礼品,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意图,当他们家再举行什么仪式庆典时就不再通知我二伯家。因此,在王村如果一家想和另一家中止这种往来关系,通常的做法是减轻礼物的分量并且由孩子来送,相反,如果是为了表示愿意更深一层的交往则通常是加重礼物的回赠且由大人在正式的场合给予。赠礼方式的不同不仅代表着不同的情谊,更能映射他们之间利益关系的差异。在郑重的场合和正式的方式进行的礼物馈赠反映了他们加强人际交往的需要以及扩大关系网络的诉求。通过这种方式建立的关系网络则通常关乎他的利益,尤其是经济利益的诉求。
五、结语
礼物在莫斯看来是非工具性,认为礼物混融了社会人格,礼物交换本质是获得荣誉和声望,并由此群体不断被交叠,产生义务感。在王村,村民的人际交往以宗族关系为基础,以互惠为原则构成了有序的差序格局以及相应的礼治秩序,每个人都是这个关系网上的结点,每一个位置都有相对应的责任和义务,礼物所赋予的道德和感情作用以礼的义务来维系着这个网络。然而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商品经济的发展,礼物的工具性逐渐凸现出来。经济互惠所构建的利益亲疏关系逐渐打破差序格局的原始状态,使其趋向理性化,人们往往会越出亲属关系去构建新的网络,朋友、同学、同事、邻里也随着交际的拓展纳入私人关系,权力、声望、地位成为礼物馈赠的指向标。随着乡村社会的变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通过送人情与权威者拉近了距离,通过礼物馈赠构建了新的关系网络,这种网络使人们建立一种亲属关系之外的非正式关系,这种新的以经济利益为主导的非正式关系逐渐打破以血缘为纽带、以宗族为基础的亲属关系,使得王村甚至整个乡村的差序格局逐渐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利益关系下所建构的多元化、理性化的新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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