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
(梧州学院,广西梧州543002)
传统社会民间蒙学读物
——杂字文献研究述评
王建军
(梧州学院,广西梧州543002)
杂字文献是中国传统社会底层老百姓使用的乡土教材,其主要功能是识字,同时兼有思想道德、人生经验、知识技能等内容的灌输与传授,目前学术界对这类文献关注不够,我们从当前杂字文献的综合研究、杂字文献的专题研究、杂字文献的地域性研究、杂字文献的专书研究、杂字文献的收集和整理等五方面进行评述,希望能引起更多的专家学者对杂字文献展开研究。
杂字;文献整理;文献研究;述评
杂字是中国传统社会底层老百姓使用的乡土教材,类似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学读物。杂字书通篇以韵文形式连缀字词,以事类为单位形成若干篇章,汇成小册。其主要功能是识字,同时兼有思想道德、人生经验、知识技能等内容的灌输与传授。[1]1-3如四川地区流行的《日用时行杂字·成衣章》(道光十三年富文堂版)记载传统社会衣服的制作(见图1):
图1 《日用时行杂字》
图2 《疍家七言杂字》
又如西江流域发现的《七言杂字》(民国手抄孤本)对疍民生活的描述(见图2):
杂字文献可以说是传统社会的记忆库,对历史、语言、教育史、民俗文化等领域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晚清至民国,杂字文献的种类和数量达到了高峰,在全国各地底层社会广为流传,尤其是山西、四川等省。目前存世的杂字文献种类竟有数百种之多。然而,这种能承担传统社会识字功能又能代表民间底层社会真实生活面貌的杂字在传统社会却不受官方重视,更不被当时读书人认可。如清张之洞在《书目问答》言:“是书(《仪礼韵言》)岂不胜于读村书杂字、《百家姓》万万耶!”郑振铎在《中国儿童读物的分析》中认为:“像这样的供识字用的训蒙书,实际上也便传达着儒家的正统的思想,他们即在这一类的读物里也彻头彻尾地透着旧的伦理观念和格言故事,究竟对于蒙童的训练有多少教益,实在不可知。”[4]新世纪以来,由于交通信息便捷,商贩为利所趋,奔赴远乡僻壤搜购杂字文献,一有所获旋即求售于孔夫子旧书网,这使得原来深藏于民间的杂字文献纷纷面世。笔者据孔网和个人收集的材料统计,目前从民间底层挖掘出的杂字文献不少于4000余册,全国各地不同内容的抄刻本杂字竟达340余种之多。*截止撰写本文为止,笔者从旧书市场搜购和孔夫子旧书网查检统计得出上述概数,因为孔夫子旧书网每天都有新杂字出售。340余种杂字是据杂字内容的不同而计算,如果以相同内容版本不同计算,估计目前存世的杂字文献超过2000种。然而,目前学术界对这类杂字文献的关注力度与其重要学术价值相比还远远不够。为此,笔者从以下五方面评述当前杂字文献的研究,以期抛砖引玉,希望能引起更多的专家学者对这类能体现民间传统社会文化的杂字文献予以关注和研究。
杂字文献综合研究,主要有山东大学李振聚*李振聚师从山东大学杜泽逊教授研习文献学,深度参与《清人著述总目》、《十三经汇校》等大型文献项目的整理与研究工作,其文献基础扎实,《宋元明杂字书籍考》不可以一般硕士论文观之。的硕士论文——《宋元明杂字书籍考》。由于作者长期关注和收集民间书肆的杂字,积累了明清以来各种杂字三百余册,文中所用材料多为原始文献,所以作者考察宋元明时期的杂字书籍往往由流推源,拾级而上。《宋元明时杂字书籍考》的价值主要有三方面:第一,杂字文献源流阐明清楚。杂字文献来源于《急就章》等蒙童读物还是早期以杂字命名的《杂字指》、《杂字解诂》?李振聚认为:“以杂字命名者有东汉郭显卿的《杂字指》、魏周氏的《杂字解诂》等,这种以‘杂字’为名的著作在魏晋南北朝有很多,《隋书·经籍志》著录多种……魏晋时的书名有‘杂字’者,体例不仅不像《急就章》,也与敦煌中的《俗务要名林》、《杂集时用要字》不同,与宋元流行的杂字属于不同的体系,所以魏晋之时的杂字书,应该是属于一般的字书,与用教童蒙的《急就》之类不相涉。”[5]7-9笔者认为上述所论合理,由《急就章》开篇“急就奇瓠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不杂厕,用日约少诚快意”句可知,其体例和内容与后来不列章名的杂字的体例以及记载的内容极其相似,《急就章》与东汉郭显卿《杂字指》、魏周成《杂字解诂》等以训释词义为主要内容的小学专书不是同出于一个体系,尽管《杂字指》、《杂字解诂》以杂字名书,但它们不是宋元以来杂字的源头。第二,作者详细描述了宋元明各时期的主要杂字。新世纪以来,清中叶至民国时期杂字文献的获取已不是难事。然而,宋元明时期到底有多少种杂字现今还可见其踪迹?这些杂字的体例和内容到底怎样?李氏在论文中对宋元明时期各种不同杂字的内容、体例、特征都作了详细梳理,而且挖掘出《公理杂字》、《衣服杂字》、《群珠杂字》等宋元明时期杂字书籍多种。第三,对山东地区的杂字有较为系统的整理。明清以来,山东地区民间编写杂字数量多,杂字记载的民俗文化内容丰富,体例规范,行文流畅,收字合理,而且地域性特征强。地方文化要靠地方乡贤来发展,李振聚对山东杂字如《音注四言杂字》、《日用俗字》、《庄农杂字》、《山头杂字》、《依韵重编使用杂字》等版本、体例及其内容作了详述,尤其是将杂字文献材料与地方资料互考互证,揭示地方语言文化、民俗文化的特点,不仅方法论上有创新意义,更彰显了杂字在语言学、民俗学、文化学、历史学等各学科领域的材料价值,比单纯从文献学角度论述杂字的文章要深刻得多。李振聚为践行这一考证方法,还另撰《清代山东的杂字著作经眼录——略谈其中的民俗材料》[6]、《宋元杂字书流行考》[7]、《蒲松龄〈日用俗字〉略考》[8]三文行世。由于《宋元明杂字书籍考》是作者的硕士论文,撰写时间有限,文章可改进之处有:第一,杂字名称考源不准确。“杂字”之“杂”,作者认为“有聚集之义、众多之义、混合掺杂之义”[5]7。经学家贵专,小学家贵圆,作者这里解释的其实是“杂”在词典中的释义,不是杂字书籍之“杂”的具体语境义,等于没解释。其实“杂”为会意字,从衣从集,最初造义为五采会合,后引申为“聚集”;杂字之“杂”,用其引申义“聚集”,杂字就是聚集文字之书,以供集中识字及知识、技能、思想的灌输和传授。第二,杂字书籍价值的论述稍嫌简单。文中作者对杂字的价值可归纳七点,大多数仅止于举例式论证,尤其是保存了古代法律史料等部分论述,只作泛泛描写。[5]15-19我们认为杂字文献的价值,作为一篇学位论文,需要作详细论述。
杂字文献对语言学、民俗学、文化学、历史学、教育史等领域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当前杂字文献专题研究主要成果体现在教育史研究成果《日常生活变迁中的教育:明清时期杂字研究》(以下简称《明清杂字研究》)一书。[10]《明清杂字研究》是作者顾月琴在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至目前为止,该书是明清以来杂字文献研究最为全面的论著,全书总共分五章,近三十万字。作者先阐述杂字研究的意义和方法,并对杂字研究作了详细的学术回顾;接下来对杂字的历史源流、明清时期杂字盛行的原因、杂字的特点、杂字在海外的流传及其影响等问题进行了详述。全书的价值主要有:第一,对明清时期杂字盛行的原因作了全面分析。第二,揭示杂字文献记载的内容,尤其是对杂字文献中列写传统社会农业生产经验、商业教育、民间百工技艺、人际交往、社会教育等内容的分析,材料丰富,观点新颖;第三,将明清时期杂字文献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主要识字读物进行了详细比较。作为底层的杂字收字数量怎样?所收文字在传统文献中分布情况怎样?作者通过考察传统社会正统教材《三字经》、《百家姓》、《千文字》等蒙学读物和民间杂字文献情况作细致比较,得出了不同于以往对传统社会底层识字教材的认识,而且研究方法有所创新。
当然本书也留有遗憾。作为杂字研究博士论文修改而成的学术专著,还存在以下问题:第一,杂字文献材料收集不全面,参考的杂字文献有限。全书虽然引用各类杂字110余册,但是作为一部研究杂字的专著,材料的使用显然偏少,得出的结论可能会失之偏颇。至作者出书时间,孔网出售的杂字文献数量多达4000余册,内容不同的杂字有340余种,尤其是明清时期一些重要杂字如《杂字旁通》、《天宫杂字》、《一串珠杂字》、《七十二行杂字》、《广宜杂字》、《南北通晓杂字》、《药宝杂字》等在民间广为流传,而本书却未作参考。第二,杂字的地域性特征没有得到充分解释。杂字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域性强,《明清杂字研究》中提及体例的特殊性、内容的独特性、语言的特点等问题无不是由杂字的地域性特征决定,地域性才是杂字文献最重要的特征。考察孔网出现的所有杂字文献,可以发现有西南地区杂字、西北地区杂字、东三省地区杂字、江浙地区杂字、岭南地区杂字、山东地区杂字、山西地区杂字、江西地区杂字、湖南地区杂字、福建地区杂字、海外杂字等。每个区域的杂字都有其地域性特征,本书理应辟专门章节加以讨论。第三,未对杂字进行有效分类。分类是对事物性质深入认识的第一步。从杂字记载的内容看,有综合杂字和专业杂字;从时间上看,有宋元杂字、明清杂字、清末民国时期杂字、解放区杂字、建国十七年杂字、新时期杂字等多类。哪种分类具有周遍性,哪种分类具有必要性,哪种分类更能深刻地揭示杂字的内在性质,我们认为应辟专门章节加以论述。第四,明清以来杂字的演变未见勾勒。由书名《日常生活变迁中的教育:明清时期杂字研究》可知,本书的重心在明清时期杂字研究,随着明清时期日常生活的变迁,杂字的形式和内容也逐渐在演变。明末清初,杂字文献的编撰多为读书人是正俗字、俗语、讹误字而作。清道光以来,社会生活多元化,士农工商及百工兴起,各种不同用途的杂字骤然出现,并在坊间大量刊行,而且应用目的明确,如从岭南《一串珠杂字》序言可知:“世上当行之字,至粗至俗,为至紧要,不尽载于四书五经,所以别有杂字相传也。”[10]民国时期,许多大型书局加入刊印杂字的行列,杂字文献的实用性、民间底层生活内容又受到削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道德说教内容又有所增加,甚至出现《孝经杂字》[11]、《礼仪杂字》[12]。可以说明清以来,杂字文献记载内容的几起几落,作者应在书中加以勾勒,明晰其发展线索,因为由不同时期杂字所记载内容的演变可以看出社会演进的缩影。
当然,瑕不掩瑜。《明清时期杂字研究》从社会史、教育史的角度对杂字文献作了全面研究,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抛砖引玉的贡献,其问题正反映了当前杂字研究的缺憾。除上书外,以教育史、社会史方面为内容对杂字进行研究的,还有王有英《民间识字课本中的教化意蕴——“杂字”与社会教化》[13],顾月琴、俞可《杂字教学对民工教育的意义》[14],顾月琴《我国古代民间杂字教材中的社会教化》[15]、《我国古代民间杂字教材中的职业教育》[16]、《古代识字教材的比较——杂字与“三百千”的相同之处》[17]等文章。此外黄山学院戴元枝所撰《徽州〈六言杂字〉:明清杂字教材的成熟之作》[18]、《从明清徽州杂字看徽州的商业启蒙教育》[19]两文则以杂字文献为视角论述徽州地区的社会史、教育史。
地域性是杂字文献最主要的特征,集中某一地方的杂字进行研究,并探讨该杂字文献中所蕴含的地方历史、民俗文化,是杂字文献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太原师范学院潘杰副教授所著《山西杂字说山西》是杂字地域性研究的第一部著作。[1]本书分“研究篇”和“资料篇”,“研究篇”内有八个方面的内容:山西杂字与山西民间教育;山西杂字与山西饮食;山西杂字与山西农业;山西杂字与山西人的道德观念;山西杂字与山西节庆婚丧;契约杂字与山西百姓生活;山西杂字的启示作用。“资料编”中辑录十种山西地区传统社会流行的杂字:《山西杂字》、《四言杂字》、《通用杂字》、《截近杂字》、《四言杂字》(天地三光 上下四方)、《契约杂字》、《使用杂字》、《七言杂字》、《俗言杂字》、《清歌杂字》。本书着重从民俗文化角度研究山西杂字,作者在《前言》中第一次提出了杂字文献的地域性判定和归属问题:
山西“杂字”是指流传于山西境内具有山西地方特色的“杂字”。判断“杂字”是否为山西杂字,其方法一般是从如下几个方面。一是从杂字名称上加以判断,如题名直接冠以“山西”的《山西杂字》,自然确定为山西杂字,这种类型的杂字在目前所搜集到的杂字种类中仅此一种。二是从杂字内容看是否具有山西地域特征来进行判断。如果杂字内容大量罗列山西独特饮食的,可以判断为山西杂字;杂字内容表现许多山西地方方言的,可以判断为山西杂字;杂字内容体现许多反映山西特有的风俗的,可以判断为山西杂字;杂字内容罗列出许多山西地名的,可以判断为山西杂字。如在一本书中罗列了山西河东地区的各县县名,据此可以判断此杂字为山西晋南一带流行的杂字。三是从流传山西境域的地域范围来判断。四是从杂字作者的籍贯、杂字所有者的籍贯,收藏杂字的出处等方面加以判断。[1]5
作者对杂字出处的判定标准可谓详细备至,但我们认为上述标准值得商榷。首先,第一条标准多余,其实质还是按照内容来判定,《山西杂字》在山东、河北、江西等地也广为流传,也有刊刻(见图3),甚至在刊刻和使用过程中结合本地区民俗文化有所增删并改,我们不能只依据地名来判定其出处。其次,第二条标准是判定杂字地域性的主要标准,但“杂字内容表现许多山西地方方言的,可以判断为山西杂字”一句在表达上有逻辑问题,用山西方言写成的杂字不是山西杂字内容的特征,是山西杂字的特征,方言与杂字内容是语言和概念的关系,它们之间是一种表达与被表达的关系,杂字在语言文字(方俗语词、俗字)上的特征可作为杂字地域性特征判定的一个重要标准。再次,流传山西境内不能作为判断该杂字地域归属的标准,只能作参考标准。例如,四川地区《大全杂字》编撰质量高,流入湖南、云南、贵州等省市使用(见图4、5),但这些地方使用的《大全杂字》并未结合本地区民俗文化增删并改,《大全杂字》还是四川地区杂字,我们不能以流传的地域作为判定杂字产生的地域。最后,作者的籍贯、杂字所有者的籍贯只能作为参考标准。例如《陈眉公群珠杂字》作者籍贯为江苏,而今,《陈眉公群珠杂字》在徽州、山西、杭州等地刊刻和被收藏,但并不能以后二者判断《陈眉公群珠杂字》的地域性(见图6)。总之,本书就山西地方出现的杂字探讨山西地域性文化,并汇编十部山西杂字文献*作者刘涛、潘杰目前正出版《杂字藏谈》、《山西杂字辑要》两书,两书将对山西杂字作进一步的挖掘和整理。,对山西地方杂字文献收集和整理以及山西地方民俗文化的研究有积极的贡献,尤其是以民俗文化为视角考察作者所见到的山西杂字,不啻为杂字地域性特征研究的一种新尝试。此外,对杂字文献作地域性研究的还有宋坤、邹蓓蓓《太行山文书中民间识字教材“杂字”研究》[20]一文。
图3 济南刊刻《山西杂字》
图4 遵义名扬堂刊刻《大全杂字》
图5 重庆刊刻《大全杂字》
图6 白下地区刊刻增注《群珠杂字》
杂字文献总体上可分为综合杂字和行业杂字,综合杂字多用方言俗字写成,如《庄农日用杂字》[21]、《日用时行杂字》[22]、《山西杂字》[23]等,行业杂字如《买卖杂字》[24]、《药宝杂字》[25]、《农业杂字》[26]、《契约杂字》[27]又存在大量的生僻词汇,如何更好地对这批承载传统民俗文化的杂字文献进行释读,是当前杂字专书研究的一项重要工作。山东滨州王守照先生著《〈庄农日用杂字〉释读》(以下简称《释读》)首开杂字专书研究之先河[28]。全书内容分“农时农事”、“勤俭持家”、“财主生活”、“赶会购物”、“婚姻嫁娶”、“逢年过节”六篇,六篇下又细分39节。《庄农杂字》虽为释读而作,实则是一部对潍坊地区方俗语词考释精深、传统社会民俗文化诠释比较全面的论著。笔者认为《释读》有如下特点:第一,考证准确。《庄农日用杂字》作者马益著,字锡明,很多资料误“锡明”为“锡朋”。王氏经马益著裔孙马庆勋与村上编修家谱人员核实,认为马益著字“锡明”确定无疑,“锡朋”为讹传。又如杂字中有“头髲称几两,家下整容颜”,其中的“髲”字在光绪和民国版中都写作“髭”,“髭”甚至被误认为是“髲”之异体字,作者考证出“头髲”即是当时使用的假发。[28]9诸如此类还有“二人齐上袢,推了十数天”之“上袢”、“花边涎嘎啦,袄是蚂蜡鞍”之“涎嘎啦”等名物词的正确考证。第二,释读适当。如《勤俭持家篇》:“买上群廓落,冬天好踹栏,待买百麻山,十月才省钱,养猪图攒粪,瞅挣是枉然。”如若作者不一一注释“群廓落(经阉割后半大不大、体瘦身长吃食正多的猪。有些地方也指四十斤左右的半大猪)、踹栏(用猪的来回走动、踩踏圈内的粪便和土、树叶烂草等,合成土杂肥)、百麻山(用大豆、花生、芝麻等榨油后落下的圆形渣饼)”等方言名物词具体所指,并阐释这些方言词背后的民俗文化,对于初识《庄农日用杂字》的读者来说,根本无法释读。我们认为《释读》是了解山东潍坊地区民俗文化的津梁。第三,阐明体例。《释读》序:“在《日用杂字》474行文中,有的是用两行表达一个意思,如‘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看坡领着狗,黑夜省胡窜’。有的是用四行表达一个意思,如‘耩子拾掇就,种金尖又尖,耧斗锤拴好,楼仓板休扁’。有的是用六行表达一个意思,如‘布绩纺成线,速叫机匠牵,把拮织成布,不要疼染钱,染青做外套,蓝的做袍穿’。有的是用八行表达一个意思,如‘得空拾柴禾,起早磨下镰,觅汉领几个,车运似旱船,不管干和湿,一总往家搬,制下好几垛,尽供灶底烟’。”[28]10作者认为:“现在所有新文本都是千篇一律,使用标点符号均是一逗号一句号,似乎所有的都是每两行表达一层意思,这样很容易把相互联系的几句话割裂开来,使文字失去了意思表达的完整性。”[28]10作者纠正以往一逗一句的断句方式,并提出全文应该以意义为中心进行断句,非常值得称道!
王守照先生对《庄农日用杂字》体例的阐明、字词的考证用力甚大,全书刊谬颇多,如“头滋、下首种蜀、头髲、上袢”等词的纠错,俯拾即是。然书中还有个别字词的校勘和名物词的阐释值得改进,如“新人坐芦帐,官客到席间”一句,作者认为没有“坐芦帐”这个说法,应为“坐虚帐”和“坐庐帐”,“芦”为“庐”之字形讹误。实际上芦、庐两字为同源通假字,“庐帐”与“芦帐”在近代俗文学中从不加分别,“坐芦帐”不烦校勘。此外,有些名物词考证也有待深入。[28]366-360如二十五小节《南湖金色鲤,鳞切爱尝鲜》中的“解手刀”[28]220-221,虽然作者排比列出大量的语例说明“解手刀”为何物,但是,解手刀的特征如何?为何普通古籍中命名的“削刀”至明清北方地区却被命名为“解手刀”?如若对其命名理据加以考证和阐释,本书中关于文化内涵的阐释将更为精彩。
专书研究除《释读》外,对专门杂字文献进行考察的文章近年来还有《〈新刻增校切用正音乡谈杂字大全〉考述》[29]、《美国哥大东亚馆藏《新编对相四言》版本及流传考述》[30]、《〈日用时行杂字〉述略》[31]等三篇,但研究都不如《释读》精深、实在,当前研究杂字的地方乡贤、专家学者有必要效仿《释读》作者,对存世的340余种杂字一一考察,这样杂字文献的民俗文化价值将会彰显出来。
李丽中、高维国认为:“由于历代统治者对杂字的偏见和鄙视,给今天的杂字搜集工作带来极大困难,已往的杂字书编写者多不著姓名和撰写年代,官方编辑出版的书志、书目上又绝少收录,以至许多珍贵的杂字读本在长期流传中散失,有的虽找到残本但无法对证。杂字搜集工作进展缓慢直接影响了对杂字这一文化现象的研究。”[32]11李国庆认为:“早期的杂字文献现在只能看到少数集中辑本,宋元版本现在已经没有了踪迹,明版本杂字已成为凤毛麟角,清版本杂字十分少见,民国版本偶或见之。作为历代私家的藏书楼对这类读物根本不屑一顾,遑论珍藏!”[33]9杂字文献的收集和整理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经开始,如张志公先生在《传统语文教育研究》后附上杂字目录,总共29种。20世纪90年代初,来新夏先生主编、高维国编校《杂字》一书,收集和整理《日用俗字》、《新锲鳌头备用杂字元龟》、《新镌便蒙群珠杂字》、《天津地理杂字》等四种,并将其汇编成集。只是当时交通、资讯不发达,收集杂字数量有限。直至2009年,李国庆先生汇编杂字成《杂字类函》出版,此杂字汇编收杂字168个版本。学苑出版社介绍:“编者经多年寻访,编收杂字书目13类80种168个版本,基本囊括了存世的杂字书,一次汇编出版。”*此段文字来自百度《杂字类函》词条:http://baike.baidu.com/link?url。可以说,《杂字类函》是当前杂字文献汇编中数量最多、内容也比较丰富的一部。然而,时移世易,孔网的开通,书贩为利润驱使,从民间购得杂字立即上孔网求售,使得杂字的购买不是一件难事。作者“编收杂字书目13类80种168个版本”汇编成《杂字类函》,“基本囊括了存世的杂字书”这一结论有待修正。目前孔网上出现的抄、刻本至少超过4000余册,种类超过340余种,远远不止80种168个版。以西南地区为例,《杂字类函》只提及《大全杂字》和《日用时行杂字》两种*《大全杂字》和《日用时行杂字》作者只在其《杂字类函》中《蒙学读物杂字及其版本知见录》提及,并未在168个版本中影印出来。李国庆先生在《杂字类函·知见录》中认为:“《时行课幼大全杂字》(一名《时行大全杂字》),(清)尊安子撰,清文生堂刻本。分天地伦常、山珍货物、茶食果品等二十三类,国家图书馆藏。”其实《大全杂字》作者为邱宗岳,我们搜购到胡文鉴新订《大全杂字》,募刻者蒋家朗在胡文鉴新订《大全杂字》的序言中介绍邱宗岳:“铜梁邱先生名宗岳,字龙岗,岁贡生,性直朴,有至性,读书稽古,喜论时务,赴闱十二次,皆不得志。……所集《大全杂字》,曲尽人情,贯通义理,本乎日用常行。藉此劝善惩恶,不诚为下学之梯航乎。”作者非尊安子。由此可见杂字文献的专书研究实在需要深入展开。,而《四言杂字》(家常日用,切勿忘记)[34]、《幼儿杂字》[35]、《通用杂字》[36]、《时兴异样杂字》[37]、《居家杂字》[38]、《礼仪杂字(随身宝)》[39]、《传家杂字》[40]、《居家切要杂字》[41]、《广宜杂字》[42]、《杂字述要》[43]、《家常杂字》[44]、《七言杂字歌》[45]等多种杂志未提及,更未收集。
除李国庆先生编写《杂字类函》对杂字做全面收集和整理之外,目前,梧州学院王建军收藏杂字300余册、150余种,包括岭南地区《西园杂字》[46]、《酬世杂字》[47]、《捷经杂字》[48]等;善本如《杂字旁通》[49]、《土音杂字》[50]、《陈眉公群珠杂字》[51]、《元龙杂字》[52]等的收集和整理当前比较少见,尤其是对西江流域地区、西南地区的杂字文献有系统搜购。王建军的相关成果即将影印出版《西江流域杂字文献经眼录(上下册)》、《西南地区杂字文献影印一百二十册》,这些影印书籍的问世,对西江流域杂字文献、西南地区杂字文献的考察以及杂字文献的分类标准、杂字文献的地域性特征问题的研究,将有推动作用。再有,高校学者黄征教授多年来精心收集孔网手抄杂字不少于600册,其中江西南昌及周边地区手抄孤本杂字最多,对语言文字尤其是近代汉语俗字的研究价值极大。另外,民间学者王守照先生亦收集各类有代表性的杂字文献近200种,其中亦不乏善本和孤本。如清木刻《元龙通考杂字》、手抄《工人杂字》、《一串珠杂字》*山东日照文史委主任王守照先生2009年著《〈庄农日用杂字〉释读》一书,后王先生一直收集民间杂字文献。蒙王先生厚爱,近期将其藏多种孤本杂字慷慨复印给笔者。。还有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文献学专业博士生李振聚收集清早期木刻杂字百余本,对某种具体杂字版本的源流考察具有重要价值。最值得密切关注的是孔网商人(不知名),自2009年以来,招聘工人(孔网署名HXX和Hahags)长期在网上购买杂字、木鱼书、宝卷、弹词等民间文献,此商人收购囤积杂字至少有2000余册,有大量的善本和孤本,多以木刻为主,兼有品相较好的手抄本和民国时期排印本。上述收藏者如能将杂字文献统一整理影印出版,供专家学者研究,或者国内各学术机构能在政府的主导下,全面收集和整理这批文献,这批文献则不啻为新时期民间传统文化的宝藏;学术机构或者政府部门如若再坐而视之,这批能代表传统社会记忆库的珍贵文献散失在民间或流失海外,则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大损失。
杂字文献是中国传统底层社会重要的地方乡土教材,其主要功能是识字。*杂字文献是近代汉语方言、俗字研究最为重要的一种材料,而当前语言文字学领域关于杂字文献语言文字研究的全部论文只有邵则遂《陈士元〈俗用杂字〉中的应城方言》,潘家懿《从〈方言应用杂字〉看乾隆时代的晋中方言》,陈泽平《福州方言杂字试析》,王其和、王景玉《〈庄农日用杂字〉方言词语的汇释》,陈宗振《关于〈高昌馆杂字〉标音问题的探讨》,林建明《〈一年使用杂字文〉的语法粗探》,于桂英、西敬亭《〈庄农日用杂字〉注释》等7篇。可以说近代汉语领域对杂字文献材料的使用还没开始。目前,杂字书籍作为明清以来一种重要的民间文献资料,相对于契约、碑刻、谱牒、民歌唱本、医书药书、宗教经文等民间文献,研究成果不仅少,而且层次不高。对于4000余册、340余种杂字文献的数量,上述五个方面涉及的研究内容,可说只是杂字文献学术价值中的很小一部分,尤其是杂字文献的种类、杂字文献目前的存世量、杂字文献的归类等最为基础的研究工作,当前还没系统展开,更不必说对杂字文献的性质、杂字文献地域性特征、杂字文献中方言俗字、杂字文献的民俗材料等问题的进一步探讨,因此,笔者期待更多的学者专家对杂字文献展开深入研究。
[1] 潘杰,刘涛.山西杂字说山西[M].北京:中国文化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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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阳欣]
Traditional Folk Enlightening Textbooks——Literature Review of Tsa-tzu Study
WANG Jian-jun
(Wuzhou University, Wuzhou 543000, China)
Tsa-tzu literature was Chinese traditional enlightening textbooks for ordinary people, the main function of which was teaching how to read, including ideological and moral indoctrination, life experience, knowledge and skills, etc. At present, tsa-tzu literature is not paid enough attention in academic research. This paper reviews from five aspects: comprehensive study, monographic study, regional research, monograph study, collection and collation of tsa-tzu literature. Hopefully more experts and scholars will focus on tsa-tzu literature research.
tsa-tzu; literature collation; literature research; literature review
2016-03-15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清至民国粤西手抄、刻本文献俗字整理与研究”(13CYY048);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西江流域民间文献俗字整理与研究”(2013M531643)
王建军(1979-),男,江西吉安人,梧州学院副教授,山东师范大学博士后,广西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西江流域民间文献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广西高校第一批高水平创新团队学术带头人及“卓越学者”。
10.16088/j.issn.1001-6597.2016.05.016
H194.1
A
1001-6597(2016)05-01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