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瑞兵
灌河岸边思民生
文/李瑞兵
2014年2月,我经由江苏省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厅推荐,暂时离开省社保中心办公室的工作岗位,被派往位于江苏省东北部的盐城市响水县,成为江苏省委驻响水县帮扶工作队的一名队员,并挂任响水县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副局长,为期两年。两年间,我重点挂钩帮扶了南河镇兴南村、老舍中心社区新舍村、运河镇正茂村等5个经济薄弱村,与乡镇村组干部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并利用工作间隙对基层的有关情况进行了调查。
响水县地处黄海西岸,濒临有着“苏北的黄浦江”之称的灌河,是江苏省委、省政府确定的12个重点扶贫县之一。初至响水,我信心满满,与当地的干部群众座谈时也时常滔滔不绝。但很快我就发现,实际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尽管自己出身农村,但有在农村生活的经历,并不意味着能够把农村的工作做好。面对“一群陌生的人、一个陌生的地方、一项陌生的工作”,这“三个陌生”的挑战,我在短暂的盲目自信之后,开始感觉到无从下手,焦虑不安。
南河镇兴南村是我重点挂钩帮扶的第一个村,也是我实施帮扶项目的试点。该村是全县经济薄弱村中出了名的“硬钉子”和“老大难”。立足于传统农业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实际,借助响水县大力发展高效农业的东风,我们以现代农业基地为载体,鼓励有创业能力的低收入人口发展大棚蔬菜种植,争取了12万元帮扶资金,购买20个高标准蔬菜大棚,准备以“零租金”提供给8—10户低收入农户经营。
但是,在研究确定低收入农户名单的时候,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情况。当时我们在村部门前的空地上召开村民座谈会,参加对象包括乡镇干部、村委会负责人、老党员代表和低收入户代表,结果意见分歧很大,两位老党员情绪非常激动,对我们拿出的方案很不满意,会议进行到一半就拂袖而去。当天晚上,我和另外两名工作队队员登门拜访了这两位老党员,经过反复沟通才明白,他们认为我们拿出的方案是以2012年确定的低收入户名单为基础的,而现实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一定变化,原来一些困难的人家现在生活境况已经有了转变,而村里有几户人家虽然不在名单之上,但近两年由于种种原因却陷入了窘境,迫切需要帮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我们迅速召开了两次村民座谈会,调整了帮扶对象名单,并在村里张榜公布。
兴南村的例子让我深有感触。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兴南村的村民代表们显示出来的行为特征和价值取向,与华中师范大学贺雪峰教授在其著作《新乡土中国》中的调查发现基本吻合:以村组干部、村小学教师、骨干党员为代表的村民,其生活的面向是向内的,他们不仅在村庄内获得经济收入,而且在村庄内获得自己的人生价值;如果他们对村庄预期不好,且时刻准备着离开村庄,村民们就会不在乎村民对自己的评价,更不关心面子,更加无视村庄舆论,对集体事务的关心和参与也就无从谈起。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在村民座谈会上有意见分歧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真实想法的吐露和不同利益诉求的碰撞,也将为新的共识埋下伏笔。有鉴于此,我和工作队的同事们在此后的帮扶项目论证和实施过程中,都把群众座谈会作为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并尽量扩大参与面,不拿着上级文件生搬硬套,跟老百姓打开天窗说亮话,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让最需要帮助的老百姓得到好处。
由于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收
支不平衡,确保养老金发放的压力加大,多年来响水县一直是江苏省人社厅、财政厅确定的养老保险发放困难县之一,每年均能获得江苏省下拨的专项补助资金。虽然之前我已对上述情况有了一定认识,但来到响水之后,随着与该县人社局的工作人员研讨、深入企业走访、与参保职工座谈次数的增多,我对此问题也有了新的认识。发现响水县企业基本养老保险运行存在着多重压力和风险。
一是当期基金缺口逐年扩大。2013年当期基金缺口为6145万元,2014年增至6323万元,2015年更激增至12023万元。这3年,江苏省对响水县的专项补助资金规模一直稳定在6000万元左右,省补之外的当期缺口一直依靠县里的累计基金结余弥补,但累计基金结余很有可能在2016年消耗殆尽。若现阶段的收支不平衡状态进一步延续,地方财政将面临巨大压力。
二是扩面难度不断增加。2014年、2015年该县参保缴费人数分别为47146人、48332人,分别较上年增加了1454人和1186人,扩面的增量空间不断缩小。调查发现,目前县里正常运转的企业和特殊群体以及机关事业单位编外人员都基本纳入了参保范围,参保扩面潜力有限;另一方面,受近两年经济下行的影响,部分企业无力缴费,2014年下半年至今就有6户企业欠缴养老保险费达835万元,还有部分企业效益下滑,导致参保职工人数减少,仅2015年就有65户企业减少参保职工1286人。
三是缴费基数提升缓慢。多数参保企业仅按照最低缴费基数为职工缴纳养老保险费,灵活就业人员占比较大,而且缴费基数较低。走访中发现,部分用人单位用工不规范,鼓励或者默许职工以灵活就业人员身份自行缴纳养老保险费,然后凭缴费发票到单位报销或者每月在工资中增发300—400元。
社会保险是社会运行的减震器,也是经济形势的晴雨表。响水县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发展的态势,有其人口结构、劳动力流动等因素,也反映出响水县经济发展面临的困难。在响水县周边的沿海一带,曾经规模可观的几家造船厂均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几家省内知名的盐场也都大幅缩减生产规模,转而将盐场的土地(海面)租赁给渔业养殖企业。
当宏观经济形势、产业梯度转移、供给侧改革等整体环境因素的影响,与企业退休人员不断增加、待遇水平连年增长、外出务工人员到龄返乡办理退休等背景叠加,响水县的养老保险发展面临严峻挑战,而当上述因素最后通过基金收支增速的“一慢一快”呈现出来时,作为一个省重点扶贫县,当地党委政府承受的巨大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扶贫工作是政治任务,也是民心工程。走访慰问困难群众,是我在响水县挂职期间的一项重要工作内容。每年的“全国扶贫日”和春节前夕,我和工作队的同事们都会分头包干,到自己挂钩帮扶的经济薄弱村,登门慰问困难群众,发放慰问金和粮油食品。一般而言,我们看望的多半是在村里条件最差、情况最为窘迫的人家。两年下来,我的工作笔记上也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将近一百户人家的实际情况,而其中有相当比例的家庭是因病致贫或因病返贫的。
我们从县卫计委、民政局获得的资料显示,2015年全县新农合参保人口48.57万人,人均筹资480元,其中个人缴费100元,各级政府补助380元,当年共有118万人次补偿受惠,人均获得补偿1.63万元。县卫计委的负责人坦言,一方面新农合的保障水平与群众日益增长的医疗需求之间存在差距,在报销过程中很多群众不满意,认为报销的比例过低,难以解决发生大病以后在经济上遇到的困难;另一方面县级及以上医疗机构医疗费用上涨过快,导致新农合基金出险压力加大。
2014年调整后的响水县城乡医疗救助办法规定:符合农村重大疾病保障病种的救治对象,在定点救治医院发生的医药费用,由新农合资金承担定额(或限额)费用的70%,符合救助条件的再进行医疗救助,医疗救助封顶线为35000元;患有白血病、尿毒症、癌症、肝炎等重大疾病或慢性病的对象,因为经济困难、病情太重等原因不愿住院或只需长年服药不需住院的,可获得5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的救助。
显然,这样的报销补偿和救助力度,对于很多身患重症甚至是绝症的农民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普通的农村家庭遭遇重大疾病之后,面临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的治疗费用,往往不堪重负。比如小尖镇周集村的43岁的王美军,家里是5口人,3个小孩。2013年4月份,王美军患白血病,目前治疗已经花费77.2万元,其中报销19.3万元(含民政部门大病救助4.6万元),另外慈善组织捐助3万元,家庭承担54.9万元。
像王美军这样的青壮年劳力一旦生病,对一个家庭的打击将是致命的甚至不可逆转的,在政府没有更加有力的社会保障予以帮助之前,其家庭生活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甚至造成贫困的代际传递。更何况,很多重大疾病的死亡率很高,一个家庭在耗光积蓄甚至债台高筑后,往往落得人财两空,令人不由得痛心疾首。农民面对重大疾病时候的无助、无奈和无力,一如余秀华在诗中所写的那样:形式是必须的,紧紧地裹住了一颗皱巴巴的核。
作者单位:江苏省社保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