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曦
论左秉隆在新加坡推广中华文化之影响
陈 曦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作为清廷直接委派的第一位驻新加坡领事,左秉隆为中华文化在新加坡的推广作出了特殊贡献,对新加坡的华人社会产生了一定影响,主要体现在:中华传统文学创作潮流兴起、南洋华社群中“爱国情绪”普遍出现、稳定团结的华社初步形成、复兴儒学思想意识开启等。
左秉隆;新加坡;中华文化;影响
在晚清历史上,有一传播中华文化的特殊群体——中国的驻外领事,当谈及他们的相关事迹时,我们不得不关注左秉隆这一历史人物。
左秉隆(1850-1924),生于广州,字子兴,另有名号曰“炎州冷宦先生”。其祖籍辽宁沈阳,入清后,改隶汉军正黄旗,驻防广州。作为一名官宦子弟,左秉隆自小接受满汉传统教育,14岁时顺利考取专职培养外交人才的广州同文馆。从同文馆肄业后,左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为官生涯,曾两次出任新加坡领事(1881-1891年、1907-1910年)。任职期间,左秉隆以倡建华文学校、兴办文学社团等方式推广中华文化,对中华文化在新加坡的传播作出了特殊贡献。得益于左秉隆的文化推广工作,中国传统文学在新加坡开始复苏,侨民爱国情怀不断高涨,他们与国家的关系也有了质的突破。左秉隆推广中华文化的活动也给新加坡华人社会带来了变化,对新加坡整个历史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
当前,学术界有关左秉隆文化推广研究主要有以下成果:陈育菘先生的《左子兴领事对新加坡华侨的贡献》指出,左秉隆在新加坡振兴文教之贡献表现为义塾的畅设、文会的开办与英语雄辩会的主催[1];新加坡学者柯木林的《新加坡领领事左秉隆:事迹与历史评价》认为左秉隆作为“新华文化的奠基者”[2]当之无愧;程露晞的《左秉隆与晚清新加坡华文教育》[3]着重介绍了左秉隆对新加坡华文教育所作的贡献。其他学者诸如梁元生、蔡佩蓉等人对之也都有所探究。总体而言,相关研究集中于对左秉隆文教方面的贡献,研究角度尚不够广。鉴于此,笔者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左秉隆的文化推广影响作进一步拓展研究。
“大率来叻者以工艺之辈为多,学士文人鲜来是地”[4],加之缺少取仕途径、华文教育不兴,最终导致了新加坡早期文风的不振,中国传统社会中的重要群体“文人士子”在华人最多的新加坡也出现了“真空”状态。左秉隆赴任新加坡领事后改变了此现象,其创立文社的活动为当地疲软的文坛注入了生机。
会贤社与会吟社是左秉隆领导创建的文学社团。每月月初,左秉隆会将该月课题刊登于《叻报》,对于侨生的作品,左秉隆亲自评定,并将优秀之作登之于报。为鼓励侨生写作,左秉隆甚至拿出自己的薪俸作为奖励。文社的开创,引起了当地文学创作之风。至此,新加坡文人士子阶层初步形成。当时的新加坡出现了一批优秀文人士子,主要有邱菽园、黄景棠,以及由商人转为士人的李清辉、章芳林家族及胡璇泽的儿子胡心存等人。[5]
作为文人士子的主要写作园地,《叻报》不仅刊登了应文社每月出题而作的优秀诗文,也收录了侨生的许多其他自由之创作。笔者选取1888年《叻报》部分作品如下(按农历日期排列):
表1 《叻报》刊载的部分文学作品
上述文学体裁包括祝文、吊文、议论文、书信、绝句以及律诗,题材形式多样,可见当时的侨生已掌握一定的文学写作基础;再者,来稿作者的不同,说明当时已有相当一部分侨生步入文人士子行列。总的来说,因为左秉隆的积极推动,当地文人掀起了一股传统文学创作之流。
新加坡早期中国移民主要有前朝的遗民,或是因贫困、犯罪而触犯海禁南下的底层民众,这些人在中国朝廷看来都是“有罪”之人。对于因政治因素南下的前朝遗民来说,他们的“爱国情绪”只表现在对已经倾覆的前朝上;而后一类移民因触犯了朝廷相关条例,对朝廷更多地表现为一种畏惧心理。
无国的飘零感促使侨民寻求另一种精神寄托,于是,南洋各地相继成立了各种基于血缘、地缘的华人传统组织,由此造成了早期移民的脑海中“只有强烈的乡土与家族的意识,而缺乏国家的意念”[6]。1877年,清政府在新加坡设立领事馆成为改变侨民国家观念的一个转折点,并在左秉隆担任领事时出现了重大变化。左秉隆在新加坡华人社会中的文化推广活动,增强了侨民对祖国文化的认同,进而也强化了他们的国家意识,促成华社爱国情绪的蔓延。这种“爱国情绪”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关心国内民情。在左秉隆的积极倡导下,新加坡华侨各界突破了地域的限制(华侨多为闽粤人),纷纷踊跃参与到其他省份的救灾活动中。对于当时的情形,《叻报》记载:“复蒙施制军本一视同仁之意,恤邻救灾,传谕绅商同襄义举,不分畛域,物与民胞。商民自闻命以来,倍形踊跃,随缘乐助,恐后争先。计前后共捐银三万有奇,汇至灾区,以苏民困……”[7]。不仅如此,左秉隆的文化推广活动的影响甚至波及到南洋其他地方,南洋其他各埠的侨民爱国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他们也踊跃加入到国内的救灾活动中,其中,“麻六甲商人共捐银三千零七十二元。白蜡国家捐银一万元,其商民共捐银六千九百廿八元八角六占。吉隆国家共捐银八千元,商人捐银一万二千元,共银二万元。顺危羽戎商民捐银五百零五元”[8]。
二是关心国内政治。这一影响主要发生在维新思潮与革命思潮传入新加坡后。19世纪末,中国国内时局风起云涌,各种变革思想在酝酿。在维新与革命这两种思潮传入新加坡后,一些爱国人士纷纷参与其中,开始关注国家的政治运动,这引起了清政府与驻新领事的恐慌。为防止侨民被异端思想蛊惑,左秉隆甚至亲自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对侨民进行劝导:
新嘉坡总领事官左,为晓谕事。照得中国地大物博、文明久著,现逢圣主当阳,励精图治、蒸蒸日上,不难立致富强。乃查近有匪徒自外生成,造谣煽惑、敛财自肥,以其余资分给党羽,□令回华滋事,以对付助财之华侨。岂知大兵一到,小丑立歼。助财者财空,出身者身亡,骚扰商场,中外同愤。而若辈伏匿外洋、逍遥乐祸,方且肆其簧鼓,讬为种种谬论,摇惑人心。实则自戕同类,丧尽天良。稍有血气知识者,莫不为之发指。假使若辈果有天良,应即化除私见、固结团体,上下一心、共图郅治,方不愧为国民。奈何分立党派,互相攻击?内则扰乱中国,外则见侮列强,曾不知翻然改悔耶!本总领事蒿目时艰、难安馈寝,深恐愚民无知、被其煽惑,不惜苦口诰诫,力破奸谋。仍望我国志士协心合力、广为劝谕,务使华侨人等晓然於利害、是非,各知自爱,不再资助□党……[9]
侨民对国内政治的关心,主要源于一颗爱国之心,但这又是左秉隆在新加坡推广中华文化活动后逐渐形成的,与左的文化推广活动息息相关。左秉隆本意是通过推广中华文化拉拢侨民,使侨民效忠朝廷,可待侨民的爱国情怀泛起后,侨民开始脱离陡转之下的满清政府。为了复兴中华,一些侨民开始选择其他更为可靠、有效的救国方式,参与到资产阶级改良或革命活动中。此时,侨民的爱国情怀已不再倾注于腐朽的晚清政府,而是将对国家的新展望寄托在那些具有新思想的爱国人士身上,并主动追随、帮助他们,这与左秉隆的初衷是相违背的。
在中国设领之前,英殖民政府对华人的管理方式是划分而治,华人自己管理自己事宜。在当时,华社的自治管理机构是基于地缘、血缘、业缘关系而成立各种华社组织,例如宗亲会,同乡会。这些华人自治机构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成员间的帮持与团结发挥着重要的历史作用。然而,也正因组建与划分社团的标准较为严明,社团间彼此相互独立,以致冲突排外事件时有发生,其中又以基于地缘与血缘关系成立的同乡馆和宗亲馆最为突出。不过,这种生于华社内部的隔阂在左秉隆上任后有了缓和的趋势。
左领事的中华文化推广活动,调动了侨民的爱国情绪,他们将原有的乡土与宗亲观念转移到国家层面上来,这就在某种程度上消弱了社团组织间的隔膜,其结果是基于国家意识的同胞意识在华社群中开始形成。在华社群中,出现了许多跨社团组织的活动,如由闽粤籍侨商发起创办的同济医院就得到了其他各邦的资助:
本坡同济医社现欲扩厥规模,振兴善举。故再广劝题捐,以成是役。现在叻地、广州等属各商号业已开捐。兹承其董事人等寄到缘欵单一纸,系粤商所捐题者,兹特先录报中。其余闽潮客琼各籍善士所捐,以及粤商续捐之项,一俟捐题之后,再行列报。[10]
再如,由福建领袖陈金声创立的萃英书院在《叻报》上对外公开招生信息:
启者:兹本书院已定於西本月十八号,即华本月十九号礼拜一为启馆之期。本院备有房舍甚佳,在小东陵地方,最便诸生徒住宿,並有游玩之所。其书塾仍在陞旗山下旧馆。所有业师均文理甚精,且能循循善诱。诸君有子弟欲入院读书者,祈早惠临,挂号为□。[11]
早期萃英书院是专为闽籍儿童接受华文教育创立的,萃英书院突破帮群观念吸纳其他乡籍儿童,说明当时的华侨社会在教育上已经互相开放。
在左秉隆第二任期内,随着维新与革命思想传入新加坡,原有的华人社会也划分为两个政治派别,但这只是华人基于对国家强大的共同展望所选择的不同实现道路,仅是一种政治分歧的外部表现,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并不能够撼动华社团结的同胞意识。由此可见,在左秉隆对中华文化的推广影响下,社团林立的新加坡华社已开始走向融合,并以1906年成立的中华总商会为标志达到一个高峰。
设领之前,儒学在新加坡的传播发展主要依赖当地的社团组织与早期的华文教育,由于师资的欠缺,儒学传播力度微弱。因儒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左秉隆在做中华文化推广时,也着重对其宣扬,于是在他的第一任期间,新加坡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儒学复兴。
左秉隆对儒家思想的宣传主要通过倡设华文学堂展开。这些学校一改之前不利的管理与运行状态,开始以四书五经为日常教学的主要内容,并聘请专门的教师教授,同时还会不定期地对学童予以考核,从而提高了儒家思想的传播力度。同时,会贤社的开创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传播儒家思想的作用。会贤社所出的课题主要以儒家思想为内容,每月月初,左秉隆将月课题刊登于《叻报》,在其引导下,当地侨生进行相关的写作,并在思考与论述的过程中加深了对儒家思想的理解。可以说,左秉隆是恰到好处地借用华文学堂,并结合会贤社向华人传播儒家思想。
左秉隆对儒家思想的宣扬是出于一定的政治目的的。为了获取侨民对国家的经济支援,晚清政府通过宣扬中华文化来增强侨民对祖国文化的认同,从而使侨民效忠于朝廷。同时,左秉隆宣扬儒家思想也是为改善社会不良之风气。据载,儒家思想的衰弱曾一度影响到新加坡的社会风气:
盖其居民多系未尝学问,目不睹诗书之化,耳不闻孔孟之遗。其于义理茫无所窥,惟日以逞小忿利私囊为事。习俗如此,则风气安得而不日□?[12]
在左秉隆的实践下,儒家思想的这两种功能得到了新加坡华人社会的关注,复兴儒家的思想意识在华社中逐渐生成。
在这之后,由林文庆与邱菽园领导的孔教复兴运动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展开。这次运动主要是应维新派孔教复兴运动的影响展开的,所以是一场具有政治目的的以教复国运动。最近的一次儒学复兴运动则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由当时的新加坡当政领导人李光耀主持,其主要目的是用儒家思想来应对当时华社中普遍出现的道德危机,解决华人社会问题。
可以说,是左秉隆对儒家思想的大力弘扬引起了华侨对儒家思想的第一次关注,也让华侨社会看到了儒家思想维持社会和谐安定的独特作用。自此,当华社团体动荡不安时,复兴儒学便可作为解决相关政治或社会问题的一种方式。
[1] 陈育菘.左子兴领事对新加坡华侨的贡献[M]//左秉隆.勤勉堂诗钞.新加坡:南洋历史研究会,1959:1-9.
[2] 柯木林.新加坡领事官左秉隆:事迹与历史评价[C]//互动与创新多维视野下的华侨华人研究:第四届海外华人研究与文献收藏机构国际会议.广州:[出版者不详],2009.
[3] 程露晞.左秉隆与晚清新加坡华文教育[J].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03):29-33.
[4] 德源园题襟记[N].叻报,1888-06-05.
[5] 梁元生.新加坡华人社会史论[M].新加坡: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2005:23-25.
[6] 崔贵强.星马文化论丛[M].新加坡:南洋学会,1977:31.
[7] 赈災宜亟说[N].叻报,1889-03-04.
[8] 赈捐结册[N].叻报,1889-06-19.
[9] 告示照登[N].叻报,1908-12-08.
[10] 同济医社题捐芳名录[N].叻报,1891-09-17.
[11] 英华书院告白[N].叻报,1889-02-13.
[12] 叻地义学亟宜创设说[N].叻报,1890-06-27.
[责任编辑 文 俊]
2016-05-17
陈 曦(1990—),江苏淮安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区域文化复合研究。
K339.4
A
1009-1513(2016)04-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