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妇女非政府组织如何在全球治理中发挥作用

2016-12-03 05:40蔡一平
世界知识 2016年19期
关键词:非政府人权议题

蔡一平

中国是发展中的大国,在联合国或其他多边机制中,中国往往与南方国家如七十七国集团的立场相一致,特别是涉及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领域时。但是,中国经济总量已位居世界第二,所以它又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不同。因此,中国在许多国际议题上需要考虑:在哪些议题上可与诸如七十七国集团等步调一致、共同发声(考虑到七十七国集团内部各国的情况也千差万别),哪些时候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性别平等和妇女发展领域中,中国的国家政策和国际承诺相比许多国家来说走在了前头。但是从我自己的观察来看,中国一些先进的立场和做法并没有反映在国际层面上,似乎我们自己并不愿意说。我理解其顾虑大概在于中国影响大,所以慎重为好。但我想,其实在有些领域,如果中国做出积极表态,是会给自己加分的。例如2015年9月习近平主席在全球妇女峰会的重要讲话,就得到了国际社会一致的积极评价。另外,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原来那种以大国外交为核心的国际关系正在发生变化,很多发展中国家在经济上跟中国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去协调这个关系?

我想以一个第三世界的妇女组织“新世纪妇女发展选择”(DAWN,Development Alternatives With Women For A New Era)为例,谈一谈非政府组织参与全球治理的话题。联合国第一次(1975年墨西哥城)、第二次世界妇女大会(1980年哥本哈根)的主要推动者还是来自发达国家的妇女组织和活动家。在第三次世妇会(1985年内罗毕)前夕的1984年,一些来自发展中国家的妇女活动家感到,她们所关心的议题很少能得到讨论,因此成立了这个网络,希望把发展中国家妇女的声音带进大会,带进国际妇女运动和国际治理的领域。30多年来,这个成员全部来自发展中国家(大部分成员是研究者,也有妇女NGO组织成员和妇女活动家)的网络,关注的领域包括全球化下的政治经济、政治重构和社会转型、性与生育健康和权利、生态和可持续发展,可以说涵盖了社会的各个方面,而且这些领域并不是彼此割裂的,而是互有交叉。

在国际上的性别平等领域中,最活跃的NGO组织主要还是来自发达国家的。当然,实现性别平等和社会公正的目标是人们所普遍关注和认可的,不管是来自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但是,为什么在这个领域中还需要强调第三世界妇女的声音?因为我们主张的不是把妇女的人权抽象出来,而是把妇女的权利看成非常具体的,并且离不开社会和经济的发展这个前提。我想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同的视角。举例来说,在国际多边舞台上,有一些组织可能只关注人权问题而忽视了经济发展的领域,但是在发展中国家,没有社会经济的发展,人权调子唱得再高,也是没法实现的。再如我们倡导的某些议题,可能发达国家的NGO组织并不关心,至少不是它们优先的议题。所以我想说,第三世界的声音非常重要。

那么为什么非政府组织特别重要?因为非政府组织已经在如联合国这样的多边机构里得到认可,具有合法的参与空间,这个空间我们不去利用和参与,就是非常遗憾的事情。而现在中国的NGO组织已经具有了利用这个平台推进自己目标的愿望。

同时,在联合国这样的多边机制中,活跃着各种各样的非政府组织,其立场、议题、视角、策略也都不一样。其中反对妇女权利的NGO组织也不少,当然还有对中国持有偏见的组织。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一提起非政府组织,就带着非常疑虑的目光。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真正去辨识这些组织到底在主张什么、在反对什么,要思考它们在何种议题上如何可以发挥建设性的作用,而不是简单化地把所有的NGO都看成是反对政府,或者是跟政府所做的工作相反的。

谈到此处,我想做一个重要的结论:民间组织作为社会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作用不应被忽视,并且要充分发挥。很多发展中国家的政府越来越重视NGO的作用,并与它们在相应领域进行合作。中国也可以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妇女组织如何发挥资源库的作用,为政府在性别领域决策提供咨询建议。我们还有很多研究所和智库,也有一定潜力。中国政府其实已经在这么做,但是跟发达国家政府比,它们重视的程度更高。在发达国家的社会治理模式中,民间社会已经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另外它们善于利用NGO的资源。例如在很多国际场合我们是由政府部门在出面发声,但是随着国际议题更加广泛,很多议题需要很专门的知识,政府部门不见得是这方面的专家,这就需要民间智库作为顾问,需要非政府组织提供来自基层的声音和见解。包括在性别领域。

中国外交在性别平等领域中如何有所作为?我想,第一个就是:在性别平等、妇女发展领域中,怎样讲述中国的故事。其实中国在国内的很多好的做法和经验,被其他发展中国家所看重和借鉴。比如我曾去埃塞俄比亚参加一个会议,议题本来跟中国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那些非洲国家的政府代表发言的时候不断提到和引用中国事例。这表明非洲经常把中国看成一个能够借鉴的模式,中国在性别平等、妇女发展方面的成就和经验,例如降低婴幼儿和孕产妇死亡率、普及初等教育等,是值得自豪地与世界分享的。那么,我们怎样把这些领域的经验更好地传达出去?

外交人员当然不可能对所有具体的领域和技术性问题样样精通。而且中国作为有影响的大国在许多议题上也须谨言慎行。不发言其实也是一种态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一些议题上一味噤声,而如果发言的话,就必须要对所涉问题有深入的了解,或者借鉴其他国家的做法,与相关专家紧密合作。其实在很多重要的国际谈判中,例如气候变化、贸易、发展援助等,一些国家的首席代表就是由来自该领域的专家担任。社会性别与发展作为一个专门领域,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发展过程,而且作为一个跨领域的议题,近年来几乎在所有联合国讨论的议题中(可持续发展、气候变化、人权、人口与发展、艾滋病等等)均有涉及。例如,在某次联合国的会议上,一个由几个发展中国家提出的关于艾滋病的提案就引起很大争议,因为它主张预防艾滋病应该采用禁欲手段,反对向受艾滋病影响的关键人群提供性教育和其他干预措施。在对该提案的修正案进行表决时,中国代表投票的立场等于是支持了主张“禁欲”这一方的观点。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中国制定和实施了全面综合的遏制艾滋病的国家计划,并卓有成效。此文件表决的结果一出,就有别国的代表询问我:中国对艾滋病的防治计划有变吗?为什么中国是这样的立场?我只能猜想:也许中国代表在表决时考虑的是外交关系问题,支持的是提出提案的一方,而不是考虑这个提案的内容本身?

此外,近期在某次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中,中国在一项关于性别身份与性取向的歧视与暴力的决议案的表决中投了反对票。不管选择这个立场是出于何种考虑,实际上是将中国与那些把同性恋定为刑事犯罪、甚至处以死刑的国家置于一道了。但是,我们都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中国没有那样的法律,而且中国政府也在国际场合多次表达过对任何性倾向都没有歧视。

所以我觉得,不能把有关性别平等、妇女发展等议题当成与外交“大局”相对的边缘性的议题,不予重视或采取回避态度。我们对有关知识及其语境了解越多,在做出选择时就会更加合理有利。

最后,我想谈谈怎样从性别视角反思国际关系的话语构建、议题的拓展。例如关于人权与发展权问题。据我观察,总的来说中国在这个领域中越来越采取一种积极对话的姿态,这是一个好的趋势。但是,能不能在积极对话的基础上创造一个新的框架,或者一种新的话语体系?人权议题和人权事务经常被一些发达国家当成指责干涉他国政治的借口,中国也深受其害。但是如果从性别角度来看发展权和人权之争,就会有不同的认识。比如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妇女和女童的生命体验中,人权和发展权本来就是一个联系在一起的整体,根本无法分开。即使发达国家也有贫民窟。对于她们来说,发展权就是人权,只有很好地发展,使她们过上体面的生活,才是真正实现了人权。对妇女来说,消除对妇女的暴力,既是她的发展权,也是她的人权。所以我觉得没有道理把发展权和人权对立起来,中国应该从对发展权和人权的关系的阐释,来构建自己的人权话语体系。在今年联合国妇女地位委员的谈判中,美国跳出来公然声称只有人权而不存在发展权。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作为发展中国家,应该建构一个很好的理论框架和叙述逻辑,才能更为有理有利地对此加以驳斥。这样关于人权的争论才能跳出那种非此即彼的非常片面的二元对立的框架。

再如关于人权和国家主权的问题。主权对每个国家都是一样重要,不只是发展国家关注。联合国妇女大会《行动纲领》中说:国家应承担主权的责任去保护、实现妇女的权利。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思考人权与主权这些国际关系领域中最重要的议题,就会有一些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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