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贺佩蓉

2016-12-03 00:31文剑
电影 2016年11期
关键词:杜宇舅爷成都

文/文剑

那年经典

我的母亲贺佩蓉

文/文剑

文/滕朝 摄影/达生

二十多年来,每当我打开电脑上网,输入母亲的名字,总会跳出不少有关她的网页,这类网页虽然越来越多,但总是出现“生卒年不详”几个字。我一直犹豫,是否应该由我补上,我不知道母亲在天之灵是否喜欢我去补上,因为她老人家在世时很少谈及从影的过去!

一、事情的由来

三年前的一天,我哥哥打电话给我,说报载上海影戏公司摄制的影片《盘丝洞》拷贝已在挪威发现。我立即上网搜索,找到了有关消息,并打开了挪威国家图书馆的网页,于是立即发了一封中英文对照的电邮过去。

“挪威国家图书馆:我是中国20年代无声影片《蜘蛛精》饰演观音菩萨演员贺佩蓉的儿子,饰演蜘蛛精的殷明珠是我的舅奶奶,制片人但杜宇是我的舅爷。我很希望能见到我的亲人饰演的影片。请问,怎样才能得到该影片的复制品。谢谢!希望得到你们的答复。同时又致电在瑞典斯德哥尔摩我初中时期的同学,请他就近与挪威联系。2013年12月17日得到挪威国家图书馆的答复。

“I received your contact information from Mikael Yang.

I understand that you are related to the director of the film CAVE OF THE SILK EN WEB . I am trying to find the daught er of Dan Duyu and Yin Mingzhu - Judy Dan . Do you know how I can find her? I would greatly appreciate any help or information you have.

Kind regards,

Maria

Maria Fosheim Lund

Film curator

National Library of Norway”

译文如下:

“我从Mikael Yang那里得到了你的信息,知道你是影片《盘丝洞》导演的亲人,我想找但杜宇和殷明珠的女儿但茱迪,你知道我怎样才能找到她吗?我将十分感谢你的任何帮助或信息。”回信中提到的但茱迪是第一届香港小姐,也是世界小姐第四名,我该叫她四孃孃。此前,我曾去香港按过去的电话和住址寻找过但家人,未果。只好答复她“我也正在努力寻找但杜宇和殷明珠的子孙。

二、身世

我的母亲贺佩蓉,1902(清光绪二十八)年10月生于四川成都桂王桥,是外公的掌上明珠,故取名蓉珠,原籍江西乐平,祖籍湖北蒲圻晓阳畈。我的外公贺良橒成婚不久即赴成都上任,外祖母是后来中国著名电影艺术家但杜宇的亲姐姐贺但寶樑。贺但两家交好并非偶然,不仅我的外婆是但杜宇的亲姐姐,往上数三代贺但两家都有通婚。

三、从影

舅爷但杜宇1919年在上海开始自拍短片时即由但贺两家亲眷参演。1920年上海影戏公司创立后,我的母亲至少出演过十余部无声影片。

母亲从影的时代,中国电影还刚刚草创,只有叫做“默片”的无声影片,局外人可能认为,摄制默片演员是不需要对白的。然而,演员在摄制默片时仍然有严格的语言要求,那个时代在影视界还没有统一语言,所以,除官话(国语)外,演员要会苏州话和宁波话。好在我母亲生在成都,长在北京,成在上海,所以,说得一口京腔和纯熟的上海话,也会说四川话,还会说江西话(因为但舅爷的母亲是江西人,晚辈去见她时必须说江西话)。至于英语的要求,因为母亲曾就读于上海中西女中,一般

英语会话是不在话下的。

包括但茱迪在内的,但舅爷的头四个孩子幼时在上海的合照,男孩子我叫阿五舅舅,不幸于抗日战争的颠沛流离中患脑膜炎夭折。

作为演员,还有身材要求,以至于几十年后,一个晚辈要考电影学院向我母亲请教,母亲说“你在成都长大,说好国语很困难,你的身高也不够,不如学医”。现在这个晚辈已经是成都著名的医生。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初我已经15岁,那时由于内战,国家经济濒临崩溃,母亲收入已难糊口。而我正是长个头的年龄,衣服无力更新,母亲从箱底抽出一件黑面紫底缎料的长披风,叫我拿去裁缝铺改制成衣服,并告诉我那是她出演电影《杨贵妃》时的剧装,我才第一次正式听到母亲说起她演过的电影。至此我才明白,为何幼时我会有一架手摇电影放映机可对着白色墙壁放映短片。

在印象上,除了舅爷舅奶奶以外,母亲经常提起的是童星但二春,他不仅有演戏的天才,还有强烈的爱国热情,“一 二八”上海抗战时,他曾经装扮成打渔郎在河浜中穿行骗过日本鬼子为中国军队送信。

我一共见过但二春两次,一次是1956年在上海他母亲家中,那时他刚好从香港回到上海探亲;后一次是1981年他与舅奶奶殷明珠一起回上海,就在永嘉路我外婆的故居中。

母亲在从影后期,领衔主演了古装宫闱片《杨贵妃》,这是但舅爷在神怪片《盘丝洞》大获成功后的又一杰作,寄望甚高,虽然该片因恰逢市场胃口变化,票房甚不理想乃至亏损,影评界仍然有许多好评。

这里借用一段中国电影资料馆为《盘丝洞》回归中国于2014年编辑出版的专辑中对摄制《杨贵妃》一片的叙述。

眼看着是蒸蒸日上的电影事业,却总是出现蜀中无将的危机。除了把计划继续定在儿童片,让二春担纲充任外,但杜宇把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外甥女贺蓉珠。在《海誓》中,她也曾露脸,有过不俗的表现。贺蓉珠又名佩蓉,与她的妹妹贺佩瑛有江东大小乔的美誉,但杜宇让贺蓉珠在《弃儿》《弟弟》等儿童影片中与二春搭戏,蓉珠的演技慢慢磨练纯熟,名声也渐渐大了起来,………。贺蓉珠作为仅次于殷明珠的“女二号”,事业也迎来巅峰。……

事实证明,贺蓉珠确实为影片增色不少,她那“翠郭红娇,燕钗婵鬓间丰盈的容态”足足演活了贵妃,成为影坛的一抹亮色。

母亲在早年电影界的地位我从一次偶遇中得以体会。那是1961年我出差去沈阳,恰逢长春电影制片厂话剧团在此演出《雾重庆》,突然想到,我初中的音乐老师周克在该厂,一打听,果然在此,找到周老师后,他邀约了一群老电影演员来看我,现在记得的有大胖子殷秀芩,瘦子韩兰根等,他们都问我母亲好!还有的说曾抱过儿时的我。出差回

家向母亲说起此事,母亲说,韩兰根的天才是舅爷发现的,当年舅爷在上海大街上,看见一个人骑自行车撞倒了一个小孩,那小孩大哭起来,骑车人扶起小孩,做了几个鬼脸,那小孩就破涕为笑,于是舅爷就邀请他参加上海影戏公司,他就是著名影星韩兰根,原来是中学教员。

父母的婚礼照,新人后面中间可见胡适(台北胡适纪念馆工作人员指认),其他有沈钧儒,熊克武,但懋辛等。

四、息影

1929年4月21日母亲与四川省新都县才子张云伏在上海结婚,举行婚礼时,因我的祖父远在四川,故由老师胡适代表男方主婚;又因我外祖父已亡故,由母亲的舅父之一,适在上海的辛亥革命元老但懋辛代表女方主婚;父亲的同僚,上海法学院教务长沈钧儒证婚。

但贺两家的西席,上海影戏公司的文字编修,著名作家郑逸梅先生在《影坛旧闻》一书中关于我父母婚姻的描述如下。贺蓉珠爱人张云伏,他生长蜀中,留学苏联,学国际法及经济学。这时掌教暨南大学,由丁鷇音教授作媒,与贺蓉珠结为伉俪,订婚宴客,也在摄影场举行。这天,胡适之亦在座,笔者为陪客和胡同席,胡善口才,触类涉想,妙趣环生………云伏和蓉珠正式结婚,……,他(胡适)演说引用《西厢记》语,‘风魔了张解元’,听的人都笑了。杜宇还摄了一段纪录片。张云伏仪表堂皇,为人规行矩步。自和蓉珠结婚后,卜居虹口山阴路口,即不允许蓉珠再拍戏,蓉珠也就毅然脱离了影坛。

抗战期间,父亲工作繁重,总是早出晚归,常常深夜打着“火把”从田埂上走路回家,由于辛劳过度,于民国三十(1941)年夏天,突发脑充血(医学名称是高血压脑出血)不治去世,此后,养育我们三兄弟的重担就落在母亲一人肩上!

可能是照顾遗属,母亲进入四川省政府秘书处任誊写公文的雇员,六年后才正式录用为办事员,直至1949年底解放军接收四川省政权,母亲进入革(命)大(学)学习三个月后遣散回家。

1959年母亲到重庆与我同住,直至1968年9月逃避重庆武斗辛劳过度,返渝前病逝于成都,后安葬于成都外北凤凰故园。

五、轶事

1,住宅选址和迁徙

母亲热爱音乐艺术,表现在对住址的选择上。1937年我家贷款(现在叫“按揭”)在成都新南门外新生路自建住宅,为何选址在此,须知当年那是城郊乱葬岗。多年后,我与那个想考电影学院的晚辈聊起此事,他才道出,我母亲曾对他讲起当年修建住宅选址是因为四川省艺术专科学校将在此建校,所以选址在该校对面。抗战胜利后,我家由茶店子乡下迁到新生路自有住房,每天早上都可听到蔡绍序的歌声。母亲热爱艺术,还表现在1955年四川川剧学校建

校的问题上,当时要求我家和隔壁的张家拆迁到不远处,母亲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而隔壁张家不肯迁。后来川剧学校的大门就是我家大门的位置。隔壁张家直到几十年后我故地重游,看见张家的房子仍在川剧学校大门旁。

坐者是舅奶奶殷明珠,后排是她的四女一子,中立者就是但茱迪,第二排左边坐着的是终身陪伴舅奶奶的广东女佣阿再,蹲在舅奶奶两边的是双胞胎孙子,而唯一的孙女在美国上大学未返港。这是1949年后几十年来在香港的重聚。

童星时代的但二春

2,裁缝

自从有了电影之后,时装影片中的服饰自然成了民间的流行服饰,特别是妇女的服饰更是会形成潮流。母亲在来成都之前就曾有过信问父亲,“四川的女人穿得时髦否?袖子穿到哪里?是与上海一样吗?头发烫不烫?有没有有声影片等?”

还在孩童时期,我曾几次随母亲进城到城守东大街江南馆一间商店的二楼上,那里有一位裁缝师傅总是把母亲订制的衣服套在模型上,可能是让其他顾客订制参考。妈妈说,那是成都最好的裁缝。

3,新都行

到了成都之后,自然第一件事就是与我的父亲一起去北门外45华里的新都老家省亲,那时,成都的交通工具刚刚由坐轿子改成黄包车,不像上海那样有一般带顶子的出租车和“绷面子”无顶子的黑牌车,为此向当时的四川省主席刘湘借用了2辆轿车,其中一辆还是敞篷轿车,送我母亲去新都。后来亲戚形容当年的盛况听来有些不可思议,我家并非富豪,也不是官僚,由于母亲是上海的著名影星,西部闭塞的新都小县城全城轰动夹道观看,搭台欢迎,县长致辞。当时已是桂湖桂花盛开的时节,母亲还穿着短袖旗袍,从敞篷汽车上站立起来观看新都街景。尽管母亲当天就返回了成都,但是晚上就在我老家的横南街上露天放映了《盘丝洞》和《杨贵妃》两部影片,观者如潮。

七、后记

我母亲兄弟姊妹三人在二十年代繁荣一时的上海,都曾参演过电影,但是在后来的动荡岁月中,三人的结局都令人唏嘘!

母亲贺佩蓉,结婚十二年丧夫,1968年逃避重庆武斗,10月返回途中辛劳过度病逝于成都,享年66岁;

舅舅贺佩斯,为抗击日寇侵略,1937年 10月在上海泗泾带领300员警搭建浮桥时被日本飞机轰炸牺牲,享年33岁,国民政府追认为烈士,留下一个遗腹子;

孃孃贺佩瑛,日本占领上海时期1944年罹患肺病孤独地仙逝,年仅36岁。

自古红颜多薄命,江东二乔也奈何!

虽然他们的祖父是一品当朝,做过五部尚书的贺寿慈,也未能庇荫他的后代!

母亲参演过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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