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丽军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试论潮汕方言童谣与儿童的语言获得
冯丽军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儿童掌握语言的过程叫做语言获得。影响儿童语言获得的因素有很多,但语言环境是儿童获得语言的必要条件。潮汕方言童谣作为民间口头文学,它的亲和力、音乐性等都使它与儿童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尤其是它作为儿向言语,是儿童听到的最多的话语,是儿童语言获得的最主要输入材料。它对儿童的语音发展、词汇发展,特别是儿童语感的建构,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儿童语言;潮汕方言童谣;语音;词汇;语感
语言是人类从野蛮到文明的进化中所使用的基本武器,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1]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语言的活动,人在语言中倾听、感受、沟通、交流、实践、创造,所以,卢梭称人是“语言的动物”。人是怎样“掌握”语言的?一般认为,需要经过两种不同的途径,一种叫做“语言获得”的途径,主要就是指一个人开始形成自己母语的过程,或者说是儿童时期掌握语言的过程;另一种叫做“语言学习”的途径,主要是指一个人稍微大一点以后在学校进一步学习母语以及外语的过程,或者说是成人时期掌握语言的过程。如此说来,儿童(本文专指1-7岁)学习语言主要依靠“语言获得”的途径。人们学会说话,特别是学会自己母语的这种过程,心理学和语言学的术语不叫作Language Learning(语言学习),而是叫做languageAcquisition,译为“语言获得”。[2]
关于儿童“语言获得”的主要条件是什么,目前学界主要有三种观点:后天环境论;先天决定论;先天与后天相互作用论。虽说三者各执己见,难分伯仲,但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一、儿童的语言发展肯定具有先天的生物学基础,特别是大脑的语言功能或语言遗传机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二、语言环境是儿童获得语言的必要条件;三、儿童认知能力的发展影响儿童的语言获得。
既然“语言环境是儿童获得语言的必要条件”,而童谣作为民间口头文学,主要是长辈说唱给儿童的,应视为“儿向言语”(简称CDS)①“儿向言语”是成人与儿童交谈的话语,国外文献有child directed speech(简称CDS)、baby talk、motherese等不同提法。,它是儿童听到的最多的话语,是语言获得的最主要输入材料。换言之,童谣为儿童语言发展构建了一个良好的语言环境,为儿童的语音发展、词汇发展,以及语感的建构与提升等,提供了丰沛的养料。下面笔者以潮汕方言童谣为例,谈谈其与儿童语言获得之间的关系。
从儿童文学的角度来看,童谣从属于儿歌,而儿歌(本质上就是一种简短的诗歌)是“采用韵语形式、适合于低幼孩子聆听吟唱的简短的‘歌谣体’诗歌”。[3]诗歌由于保留了与音乐、舞蹈同源的痕迹,所以讲究声音,正所谓“诗者,声音之道也”(刘濂《律吕精义·内篇》)。周作人指出:“凡儿生半载,听觉发达,能辨别声音,闻有韵或有律之音,甚感愉快。儿初学语,不成字句,而自有节调,及能言时,恒复述歌词,自能成诵,易于常言。盖儿歌学语,先音节而后词意,此儿歌之所由发生,其在幼稚教育上所以重要,亦正在此。”[4]童谣具有音乐性,儿童天性喜音,而且儿童越小,他对规则性或押韵就更有兴趣,正如挪威奥斯陆大学的音乐学教授布约克沃尔德所言,“儿童是通过耳朵和身体学习母语的”[5]90。他认为,儿童身上具有“本能的缪斯”,非洲人用“一体化感受”(看、听,并因此而舞蹈起来)来体验音乐,而“儿童从幼年到少年早期正是用这同样的方式来体验世界的”[5]49。所以,童谣的简短句式、明快的节奏、和谐的韵律正与儿童的天性相契合。例如潮汕方言童谣《天乌乌》:
天乌乌,擎雨遮,待阿姑;阿姑来,掠鸡刣;鸡还细,鸭来代。
“鸭哙鸭!人爱刣你做呢呾?”“一夜生粒卵,一月一大堆。勿刣我,去刣牛。”
“牛哙牛!人爱刣你做呢呾?”“上丘是我犁,下丘是我耙。勿刣我,去刣马。”
“马哙马!人爱刣你做呢呾?”“上午骑阿爹,下午骑阿娘。勿刣我,去刣羊。”
“羊哙羊!人爱刣你做呢呾?”“一日在外口,一夜吃饱草。勿刣我,去刣狗。”
“狗哙狗!人爱刣你做呢呾?”“白日掌厝角,黑夜守门闾。勿刣我,去刣猪。”
“猪哙猪!人爱刣你做呢呾?”“嘴食米潘水,屎尿肥效多。勿刣我,去刣老鼠哥。”童谣的1、3句押[ou](乌)韵;4、5句押[ai](哀)韵;6、7句押[oi](鞋)韵。从第8句开始童谣采用了问答式,连着问了六次,连着答了六次,这种搬砖弄瓦式的文字游戏,着重点并不在意义而在声音的滑稽凑合。它看似冗沓,但正因为其冗沓,使人仿佛觉得“这样圆转自如的声音凑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巧妙”[6]42。妙在何处?其一是“重叠”。从第8句开始,问句中重复问“人爱刣你做呢呾?”答句中重复答“勿刣我”,这种模样相同的音调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倾泻而下。它们本来是一盘散沙,只是借助这个共同的模型和几个固定不变的字句联络起来,成为一个整体。其二是“趁韵”。从第3句开始,童谣就采用了“趁韵”的方法,下句跟着上句,不是因为意义相衔接,而是因为声音相类似。这种独特的关联式结构形成了一种气韵流注、连贯而下的情势。其三是“排比”。从第8句开始,两两相对,每六句为一个单位,这六句在意义和声音上彼此对仗,形成一定的阵势。其四是“顶针”。从第3句开始,下句的首字与上句的尾字相衔接,下句所取的方向完全由上句的尾字决定,这样一句顶一句,环环相扣,既有结构上的嵌套,又有声音上的相谐。
朱光潜认为:“全同全异不能有节奏,节奏生于同异相承续,相错综,相呼应。”[6]124这首童谣把“重叠”、“趁韵”、“排比”、“顶针”等多种手法集于一体,使得整首童谣节奏明朗,音韵和谐,这种特点正与儿童身上“本能的缪斯”天性相契合,所以,儿童念唱这样的童谣,对语言韵律感和节奏感的形成和提升定会有所帮助。
儿童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儿童掌握语言是一个连续发展的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1岁左右,当儿童讲出了第一批具有最初概括性意义的真正的词时,标志着儿童开始进入正式的学说话阶段。2、3岁~6、7岁进入了儿童语言的基本掌握口语期,“这个时期是语言不断丰富化的时期,是完整的口头语言发展的关键时期,也是连贯性语言逐步发展的时期。”[7]到6岁的时候,他们就拥有大约10 000个词的词汇量。为了达到这个显著的成绩,儿童每天都要学会大约5个生词。[8]儿童学习词汇的语料来源非常广泛,如亲人的日常用语、影像媒介、儿童读物等。而童谣在儿童词汇发展中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以一种轻松愉快的游戏方式为儿童提供了一个语料库。
笔者以《精选潮汕方言童谣》①林朝虹、林伦伦编著《精选潮汕方言童谣》,花城出版社,2013年。为范本,对20首童谣的词汇进行了统计,如表1:
表1 20首童谣词汇统计表
从表1统计情况来看,名词使用频率最高,动词位居第二,形容词位列第三。名词都是与人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动词主要是反映人物动作和行为的;形容词主要是对物体特征进行描述的。而国内对儿童词汇的分析研究也表明,儿童一岁半至七岁半各年龄段上,各种词类的词汇量比例及其发展的大致面貌,带有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实词的发展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在实词中,以名词的比例为最高,其次是动词,再次是形容词。名词和动词在整个词汇中占大多数。[9]国外的研究也支撑了这个观点。如艾利康宁在《学前儿童言语的发展》一书中指出,说俄语的四岁儿童的词汇,实词的比例竟高达97.1%,其中名词和动词的比例为77.6%,形容词的比例也是占第三位。可见,潮汕方言童谣所提供的词汇恰恰符合儿童习得词汇的基本规律,它为儿童的词汇发展提供了一个“合榫”、“对位”的系统,益于儿童的语言获得。更值得注意的是,潮汕方言童谣当中还保留了大量古语词和方言词,如阿公、阿妈、老爹、阿奴、食、勿、擎、油、菜、姿娘等,这些词汇既丰富了儿童的语料库,又传承了地方传统文化,显示了潮汕方言童谣独特的价值功能。
一个人所谓掌握了一种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指掌握了一种语言的语法系统,但没有学过语法知识的儿童为何能够表达心中之意?他会说“吃饭”,而不会说成“饭吃”;他会说“妈妈抱”,而不会说成“抱妈妈”,为什么?这里主要靠的是语感。王培光认为,儿童的语言获得靠的“是一种感性认识的能力,一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直觉能力……是一种对言语的直接而单纯的感觉”[10]。即语感。那么,儿童的语感又从何而来呢?语感的理解和生成言语,离不开原先储藏于无意识中的语感图式,“语感图式是语感所由生成的基础,是一个庞大、精细、严密的网络系统,包括许许多多相互关连相互作用的‘知识’单元”。“这些‘知识’不是需要理解、追忆的外在的异己的知识,如老师在课堂上教的或书本上的命题知识,而是得自生活实践已经成为无意识的组成部分的观念、经验、体验,往往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难以运用言语自觉表述出来,即所谓内在的直觉知识,是人的精神生活的一个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细胞’。”[11]128语感的第一对象就是言语形式,这里包含着音位图式、语音图式、词汇图式、句法图式等,当儿童听到某个音、某个词或某个句子时,就会有相应的语感图式做出反应。比如,就词汇图式而言,语感从接受某一个词的刺激到给出相应的词汇图式(即所谓“词汇检索”)速度很快。有人曾测试过词汇检索的时间,估计每个词仅用150~200毫秒。[12]而检索所需时间往往和词的使用频率有关,使用频率高的所需时间就短。而我们前面已经统计过,在潮汕方言童谣中词汇使用频率从高到低依次为名词、动词、形容词这些实词,显然,儿童经常念唱这些童谣,这些使用频率高的词汇就会频频反应在儿童的脑海中,然后发挥同化和顺应的功能使儿童很快地掌握这些词汇。再比如,潮汕方言童谣里有着丰富的句法,笔者随机选取了30首潮汕方言童谣,对其句式进行梳理,发现其中的句式非常丰富,有否定句、陈述句、感叹句、疑问句、省略句等多种句式,仅《天乌乌》这一首童谣就涉及到陈述句、疑问句、感叹句等。而“句法图式愈丰富,语感就愈灵敏”,[11]134通过这种频繁的刺激,就可以使儿童无师自通地掌握句法。虽然他们未必说得清为什么,但他们的确知道怎么说。可见,潮汕方言童谣对儿童的语音、词汇、句法的培养是全方位的,实则就是对语感的培养。运用童谣对儿童进行外在的言语刺激,使儿童的语感得到培养,是使儿童尽快掌握母语的一种有效办法。
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认为“认识起因于主客体的相互作用”。[13]主客体的相互作用主要体现于主体的活动之中,主体积极地选择、改变、消化、吸收来自客体的刺激,从而创造客体;与此同时又不断地调整自身、改变自身,从而创造自身。儿童作为语言获得的主体,具备了先天的生物学基础,具有一定的认知能力,这是其语言获得的充分条件,而其语言获得的必要条件——语言环境,就是来自客体的刺激,主体的活动离不开来自客体的刺激。童谣作为儿童接触最早的文学样式,属于“儿向言语”(CDS),是儿童语言获得的最主要输入材料,是儿童所听到的最多的话语。由于童谣源自民间,是老百姓(包括儿童)“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即兴之作,其内容随意丰富,贴近儿童的生活;再加上它语言形式上的音乐性与儿童的天性相契合,这些都符合“儿向言语”的特征,所以,童谣堪称儿童语言获得的重要语料资源。
儿童期是学习语言的关键期,童谣在这方面起着举重若轻的作用。在童谣里,儿童的语音能力得到熏陶,词汇得到积累,语感得到滋养。今天,我们研究潮汕方言童谣与儿童语言获得之间的关系,除了希望人们不要忘记它的实用价值,也要认识到它承载传统文化的功能。而了解传统文化,弘扬传统文化,正是我们保护、发展、创新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之一。
[1]列宁.列宁全集: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3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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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Nursery Rhymes in Chaoshan Dialect and Children’s Language Acquisition
FENG Li-ju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The process of grasping language for children is called language acquisition.There are many factors that could influence the children’s language acquisition,a prerequisite of which is the language envi⁃ronment.As a form of oral folk literature,the nursery rhymes in Chaoshan dialect are friendly and musical, which make them a close contact with children.Especially as the children-oriented language,they are the words children hear most often and the main input materials of children’s language acquisition.They play an extremely important role in the speech development,the vocabulary development,especially the construction of language sense of children.
children language;the nursery rhymes in Chaoshan dialect;speech;vocabulary;language se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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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7-6883(2016)05-0022-04
责任编辑 温优华
2016-06-17
潮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4年度资助项目(项目编号:潮州2014-A-13)。
冯丽军(1967-),女,吉林长春人,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