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博士后流动站,北京 100732;2.成都体育学院武术系,四川 成都 610041
拳种与村落:武术人类学研究的实践空间
Boxing Type and Village: The Practice Space of Wushu Athropology
1.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博士后流动站,北京 100732;2.成都体育学院武术系,四川 成都 610041
王明建1,2
WANG Mingjian
摘要:我国体育人类学的发端肇始于对传统体育的研究,但不能忽视的是:运用文化人类学理论和方法对中国武术的研究却异常薄弱。前期相关武术理论的研究和探讨,大都以历史学、民俗学为框架和导向,注重参与观察的人类学理论的介入也仅仅大都停留于对其必要性的理论阐述,武术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几乎近于一个盲区,少而无力。论文在梳理我国体育人类学研究进展的基础上,提出了运用文化人类学对我国武术文化进行研究的构想:(1)乡土村落:引入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范式的独有视窗;(2)武术拳种:与村落武术研究交相辉映的微观个案;(3)固定的村落与流动的拳种:构筑与交织中国武术研究的文化版图。
关键词:武术;村落;拳种;文化人类学
人类学(Anthropology)是研究人的一门科学,分为体质人类学与文化人类学两大领域。前者以人的自然属性为研究对象,后者则关注于人类以及由人类创造并传承的“人为的事实”(facts by man-made)。[1]在体育领域内,运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对体育问题进行研究肇始于19世纪中叶。伴随着人类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逐步成熟,一些欧美社会学家逐步将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转向了对有关体育问题的研究,但最早大量使用的是由体质人类学家发展出来的人体测量技术,主要应用的领域为竞技体育。20世纪中叶以后,有关体育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开始在北美兴起并逐步发展,其代表性成果有《文化当中的竞技》(罗伯茨、阿思和布什,1959年)《印地安人村庄棒球:古老巫术的新用途》(罗宾·福克斯,1961年)等等。之后,运用文化人类学理论和方法研究体育问题开始全面走入研究者的视野,并产生了一批具有深远影响的学术成果,如《游戏的人类》(爱德华·诺贝克,1971年)《沉迷游戏:关于巴厘人斗鸡的笔记》(克利福德·格尔兹,1973年)等等。关于体育的人类学研究开始从一种工匠式的科学探索,转变成为一种充满着智慧、才情与批评力量的人文学科。
1国内体育人类学的研究进展
对于人类学在体育领域内的应用,激发了“体育人类学”的勃兴。尽管人类学本身的历史较为久远,体育与人类学的关联性研究也很早就有成果问世。但直到1985年,体育人类学才作为一门学科由美国人类学者布兰查德和切斯卡提出,其代表性事件是《体育人类学》一书的出版。体育人类学逐步发展成为“运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对人类与体育有关的文化活动进行研究”[2]的一门学科。实际上,无论是运用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对体育问题进行研究,还是体育人类学学科体系的创建,它们的兴起和发展,都是源于其母学科人类学的推动。而体育人类学学科的创建与日渐流行,实际上依然是得益于人类学本身的推动以及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学者的参与,体育人类学的很多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大都来源于此。涉及的领域包括:体质、游戏、竞技、锻炼以及身体运动等方面。西方体育人类学的发展较之亚洲而言,历史较长,成果也较为丰富,值得注意的是人类学研究范式中参与性观察方法的介入与运用,它通过田野作业等研究方法,占有大量第一手资料,其研究翔实可靠,尤其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如美国体育人类学家罗伯特(Robert Bush)其代表性研究成果《人类学、体育运动与文化》,便是运用人类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探讨体育与宗教仪式、文化认同等方面的关联性,其研究不仅仅局限于体育本身的描述性研究,而是探讨其背后的文化力量,其研究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在亚洲,日本是较早进行体育人类学研究的国家。1988年,在第一本《体育人类学入门》翻译出版之后的数月,日本体育学会率先成立了“体育人类学专门分科学会”。在日本的体育人类学研究中,其开创者是寒川恒夫。寒川恒夫是第一本“体育人类学”的翻译者,在之前,主要从事体育与民族学的相关研究,代表性成果为《稻耕民传统游戏的文化史考察》等。
在我国,人类学的传入与发展,肇始于20世纪初,早期的人类学者有:蔡元培、陶孟和、李济、吴文藻、费孝通、林耀华等等。在人类学领域本身,国内的研究者受西方人类学发展的推动,进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探索,并逐步形成了一条自身特色与世界抱负相结合的中国人类学发展之路。但真正运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来研究体育的问题在国内则起步较晚,其研究也沿袭国外体育人类学研究的传统,集中于对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研究。一方面,我国是一个传统体育文化大国,蕴含丰富多彩的民族传统体育内容和形式;另一方面,自20世纪30年代起,伴随着西学东渐,我国对民族传统体育的关注日渐提高,如1928年中央国术馆的创立、1953年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运动会的举办、1983-1986年的武术挖掘整理活动等等。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内对民族传统体育的关注大都以历史学、民族学的理论和方法对其进行相关研究,体育人类学鲜有问津。直到 20世纪80年代,体育人类学作为一个学科才开始真正介入到体育理论的研究中。
20世纪80年代在我国当代发展史上具有显著的意义,文革10年浩劫后的中国万象更新,新兴的体育社会科学相继涌现。在这一背景下,体育人类学开始在我国的体育社会科学研究中崭露头角。梳理文献可以发现,在国内较早涉及到“体育与人类学”这一领域并对其进行研究的学者为谭华,其在1985年为参加第三届人类学年会撰写了《体育与人类学》一文,并于次年发表于《成都体育学院学报》,该文分别从“人类起源与体质研究方面”“人种与种族研究方面”“物质、精神、文化的特征及相关关系方面”以及“人类学在体育实践中的应用”几个方面进行了相关的阐述,指出人类学与体育学之间存在着诸多关联。[3]与此同时,随后的几年,涉足体育与人类学研究领域的还有柳伯力《体质人类学与体育科学》(1987)、刘德佩《关于体育起源与发展的社会学思考》(1988)、饶远《云南彝族体育与原始宗教》(1989)等等。梳理这一阶段的研究成果,可以发现,从事此类研究的研究者大都是从事体育史研究的学者,其研究基本上处于对人类学与体育的探索阶段,研究的内容中,大都对“体质人类学”有较多涉及,涉及的领域包括运动员的选材、人种、种族、体质等问题。当然,对文化人类学涉及的相关内容也有所阐述,但大都是基本的介绍,并没有较为深入的应用研究。1991年,日本体育人类学的开创者寒川恒夫作为日本体育人类学专门分科学会的负责人到上海体育学院进行学术交流,首次明确阐述了民族传统体育研究隶属于体育人类学的研究范畴。之后更多次到中国观摩各类传统体育活动。在此影响下,同年,叶国治、胡小明撰文《体育人类学与民族体育的发展》,并强调:“运用人类学研究民族体育的重要性和必要性”[4],并极力主张引入体育人类学对民族体育进行研究,以弥补传统手段的不足。至此,体育人类学开始作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全面步入中国学者的视野。
2我国武术人类学研究的实践空间
伴随着体育人类学学科体系在体育领域内的全面介入和逐步深化,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专注于体育人类学的研究,尤其是关于人类学领域独具特色的“田野调查”研究方法的应用。凭借深入文化发生和变迁的“第一现场”和“第一手资料”,[5]体育人类学在体育尤其在民族传统体育领域的逐步深化,其实践的主要空间便是对传统体育的关注。在我国,虽然起步晚,但大致也是循着这样的路径,即:由对其必要性的探讨逐步向应用性方面过渡。而应用的主要实践空间便是我国丰富多彩的民族传统体育,如胡小明《黔东南独木龙舟的田野调查——体育人类学的实证研究》(2009年);许晓容《客家民俗体育活动的成因与功能:体育人类学的视野——以舞火龙为例》(2012年)等等。
但是,我们不能忽视两个重要的基本问题。其一是,自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在明确民族传统体育研究隶属于体育人类学的研究范畴之后的10余年的时间里,体育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并未完全引起民族传统体育研究者足够的重视,体育人类学在传统体育领域内的应用性研究依旧显著不足;其二是,我国具有丰富多彩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国内外众多的研究者也都意识到这一文化资源独特性。虽然我国体育人类学的勃兴首先发端并兴起于对传统体育的研究,然而在我国民族传统体育的研究中,运用人类学理论和方法对民族传统体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武术的研究却显得却异常单薄。前期武术理论的研究和探讨,大都以历史学、民俗学为框架和导向,注重参与观察的人类学相关理论的介入也仅仅大都停留于对其必要性的理论阐述,武术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几乎近于一个盲区,少而无力。
2.1宜引入文化人类学独有的研究范式
乡村既是传统文明的载体和源头,也是现代文明的根基和依托。武术文化根源上是乡土文化,是传统乡村社会中重要的人文资源。中国武术若干的拳种和流派大都根植于乡村。因此,对武术的研究应当始于村落,而对村落的研究则大成于人类学。从中国人类学学科初创时期较早进行村庄社区考察的葛学溥之广东凤凰村的“家庭社会学调查”,到梁漱溟之“乡村建设运动”;从20世纪30-40年代村庄研究中泛泛的社会调查到规范的民族志研究的转入;从吴文藻先生倡导之“社区”研究方法,并由其学生如费孝通、林耀华、许烺光、田汝康等对于这一研究范式的应用,到弗里德曼、施坚雅等主张的汉学人类学对村庄研究的评判,再到今天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对关于村庄研究的不断完善和思考。透过村落这个“窗口”,一代又一代的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做出了孜孜不倦的努力和追求,在中国的社会学领域取得了厚重的学术成果。但是,在武术领域内,“村落”这个窗口却从未真正打开过。在我国,传统武术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化现象,包含有多姿多彩的武术“拳种”“套路”以及“流派”,这些内容和形式大都根植于中国传统的乡土社会,以“村落”为依托,繁衍生息,乃至发展壮大,如陈家沟之太极拳、孟村之八极拳、京梅村之蔡李佛拳等等,透过“村落”这个“窗口”,能够成为研究中国武术文化现象的一个“微观全景视窗”。然而,在中国村庄研究已经取得厚重学术成果的同时,与此极不匹配的是,涵盖武术在内的民族传统体育学科的理论基础却异常薄弱,对寄存于乡土村落中的武术拳种、套路以及流派的研究大都仅仅局限于“挖掘”和“整理”,运用人类学的研究范式和方法对武术进行系统研究极为少见。1998年,武术专业拓展为民族传统体育专业之后,学者胡小明在《人类学与体育研究》中就曾意识到这样的问题,“在体育学下属四大学科中,最薄弱的是民族传统体育学,理论大片空白,学科建设几乎是处女地,而文化人类学正好适合担当这一学科的专业基础理论。”[6]即便如此,在之后10余年的时间内,虽然部分学者开始着手对民族民间体育进行人类学研究,但是这一现象也并未得到明显的改观。因此,对村落武术进行人类学解读与分析,一方面,可以消除这一盲点;另一方面,也将极大的丰富民族传统体育专业的学科理论基础。1988年,中共中央为了拓宽加深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的认识,曾进行过基于国情调查的“百村经济社会调查”“百县经济社会调查”等重大课题,取得了卓越的研究成果。在武术领域,对于若干个武术村落进行细致的文化人类学分析,未尝不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2.2宜引入微观个案研究武术拳种
中国武术之所以称之为博大精深,一方面在于其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积淀;另一方面更在于其内涵丰富、风格迥异的拳种套路。拳种是中国武术的基石,是武术传承发展的根基和命脉。没有拳种便没有武术,在厚重的武术文化理论体系中,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拳种”作为其理论支撑的。在我国武术的发展中,近代所见的拳种流派,一部分是在清以前形成体系或初现端倪,大多数则是在清代形成体系或基本成形。根据1983-1986年全国武术挖掘整理的材料统计,拳理明晰、风格独特、源流有序、自成体系的拳种共有120余个。包括有:少林拳、心意六合拳、太极拳等等。这些拳种共同支撑起博大精深的武术理论体系。[7]
但是,在今天的武术研究中,对武术“拳种”的研究并没有引起学者们足够的重视,面临着巨大的缺失。即便是对于诸多资深的武术理论研究者而言,“渊源有序、自成体系”的120余个拳种也大都含糊其词,并未有着清晰的认知和了解。甚至,对于早先“武术挖整”的显著成果——所谓的129个拳种,也仅仅停留在名称上的统计。毋庸置疑,我国自2005年起全面实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对于处于社会文化边缘的武术拳种的传承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是,前期对武术拳种的研究,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中,大都是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为框架和导向,停留在技术梳理的层次,其发展相对孤立于社会发展之外,尤其与整体社会的发展缺乏广泛、深入的联系,一度表现为被社会边缘化后的自足发展。目前,到底有哪些拳种面临生存危机,其生存状态如何,其传承脉络是否延续等等,似乎都是盲区。以拳种为视角,进行系统的武术理论研究与技术梳理,已经迫在眉睫。
因此,以“拳种”为视角,通过对若干个拳种进行详实的个案考察和分析,辅以“口述史”等研究方式,通过文化人类学细致的“田野作业”,进行武术的拳种研究是极有必要的。这样的系统研究不但会极大的丰富中国武术理论的基础,同时对于当代武术的传承和发展也将大有裨益,而这样累计的研究成果势必将成为中国武术发展的“百科全书”,填补当前中国武术研究的一大空白。
2.3构筑与交织中国武术研究的文化版图
村落是地域的,是固定的。拳种是动态的,是流动的。通过扎实的田野作业对若干个“拳种”与武术“村落”进行个案考察与分析,通过若干个固定的“点”与若干条流动的“线”将交织形成中国武术发展的全景视窗,交织形成中国武术文化研究的文化版图。而以“拳种”与“村落”进行交织汇聚形成中国武术的文化研究,在一代代武术学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势必会在中国武术学术发展史留下浓重的一笔。
在我国武术拳种的传承中,存在着明显的地域性。如河南少林、四川峨嵋、湖北武当等等。正因为如此,自1992年起,原国家体委开始启动命名表彰全国武术之乡,如首批全国武术之乡包括: 河北省永年县,安徽砀山县,福建省长乐县,山东省郓城县,河南省登封县、温县,广东省广宁县、新兴县,广西自治区桂平县,四川省江北县、宣汉县、夹江县、贵州省安龙县,甘肃省武山县等等[7]。今天,已有更多的武术之乡被命名。在这些武术之乡中生存着若干的武术拳种,而这些拳种很多都是发源于此地的本土拳种,当然拳种也会由于拳师的“流动”而传往他地,即所谓的“移民携技”。倘若我们能够对这些地域性的武术之乡和武术拳种进行文化人类学即通过“第一现场”个案考察和分析,透析武术文化传承和发展的内在动力,对于保护和传承武术文化将大有裨益。而通过田野作业完成的,由“百村”与“百拳”构筑形成的武术文化研究成果,也势必将会极大改观民族传统体育学科基础理论薄弱,系统性研究成果较少的现状。
武术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只是我们对这一研究的理论构想,进行“百村”与“百拳”的关于武术的系统研究,则应当成为众多武术人为之奋斗终生的学术目标和恒久不变的武学信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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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董晓平,万建中.北师大民俗学论丛 [M].北京:中华书局,2013.
Abstract
China’s sports anthropology originated from traditional sports studies, but the studies of Chinese Wushu using cultural anthropology theory and methods are unusually weak. Most of previous studies on the relevant theories of Wushu use the framework and orientation of history and folklore. Anthropology theory featuring participation and observation is seldom used unless necessary, therefore the cultural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 of Wushu is almost a blind spot. Based on a review of sports anthropological studies in China, the paper puts forward three dimensions of Wushu culture studies to which cultural anthropology can be applied: (1) Native villages: a unique window to which the research paradigm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can be applied first; (2) boxing types: micro cases of Wushu studies, equally important like village Wushu studies; (3) immovable villages and movable boxing types: the cultural map of Chinese Wushu studies.
Key words:Wushu; Villages; Boxing Types; Cultural Anthropology
CLC number:G852Document code:AArticle ID:1001-9154(2016)01-0051-04
(编辑任丹)
中图分类号:G85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9154(2016)01-0051-04
收稿日期:2015-10-17
作者简介:王明建,副教授,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在站博士后,研究方向: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与体育人类学。E-mail: 597615115@163.com。
基金项目: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SC13B073);成都体育学院科研创新团队项目(cdty201402);成都体育学院专项招标项目(13TYZ01)阶段性成果;四川高校科研创新团队建设计划资助项目(14TD0027)。
1.Postdoctoral Research Center, Institute of soci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2. Department of Wushu, Chengdu Sport University, Sichuan Chengdu, 61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