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影响下汤显祖的“真情”观和“自由”观
——从《牡丹亭》看汤显祖的“情”和“自由”

2016-11-26 11:08:24程亚娜
小品文选刊 2016年23期
关键词:柳梦梅杜丽娘汤显祖

程亚娜

(湖南师范大学 湖南 长沙 410000)

心学影响下汤显祖的“真情”观和“自由”观
——从《牡丹亭》看汤显祖的“情”和“自由”

程亚娜

(湖南师范大学 湖南 长沙 410000)

晚明时期受心学影响的剧作家汤显祖在当时文学思潮的影响下创作出了著名戏剧《牡丹亭》,此剧作所表现的“至情”和追求婚姻自由的思想确使当时人们耳目一新。不少士子自以为从此剧看到了将自己从晚明理学的极度苦闷压抑中解脱出来的希望,其实不然。故而通过对《牡丹亭》文本及其作者汤显祖思想的再次探讨,说明《牡丹亭》中女主人公杜丽娘与柳梦梅是否为真情,以及在杜丽娘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追求中是否获得了自由。

《牡丹亭》;真情与慕色;自由与束缚

1 汤显祖生平及“情”论

汤显祖,字义仍,号海若,又号海若士,一称若士,自署清远道人,晚年自号茧翁,江西临川人,生活于明代中晚期,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这一时期正是理学逐渐显露衰落之势而以王阳明为代表的心学思想迅速成长并壮大的时候。王阳明提出的“求乐”的思想,认为“乐是心之本”,其特征是“和畅”,所谓“仁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欣合和畅,原无间隔。”[1]汤显祖即活跃于这一时期,他师承泰州学派著名学者罗汝芳,并与当时名僧达观和尚交好,在其晚年却也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如在汤显祖暮年创作的《牡丹亭》(原名《牡丹亭还魂记》)就体现了他的思想,也因此一剧,汤显祖成了“主情说”和追求婚姻爱情自由的代表。

汤显祖的情从广泛的意义来讲是指一种人们本身所固有的自然属性,从这一点来看情是与生俱来、不可能人为的灭除它,所谓“世总为情”,“天下之声音笑貌大小生死,不出乎是”。[2]从狭义上来讲,汤显祖的“情”就是《牡丹亭》中所表现的男女爱情。汤显祖高举“情”的旗帜来反对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他极力的突出情,主张以情抗理,认为“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3]甚至发展到以情灭理。如果说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是对当时人们近乎苛刻的束缚的话,那么汤显祖的以情灭理,则就是以另一种极端来代替前一种极端了。汤显祖称:“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4]极力将“情”与“理”划分开来,然世事无绝对,情与理自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调和的。况且“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的理解也是存在歧义的。朱熹认为“大而天地万物,小而起居饮食,皆太极阴阳之理也”,“天下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5]对于“人欲”,朱熹说:“臣闻人主所以制天下之事者本乎一心,而心之所主,又有天理人欲之异,二者一分,而公私邪正之涂判矣。盖天理者,此心之本然,循之则其心公而且正;人欲者,此心之疾疢,循之则其心私且邪。”[6]由此可见,朱熹所倡导的灭人欲乃是要消除人们内心过分要求的那部分,简单来讲可以说是克己省身,祛除内心那种如贪婪、自私、虚伪等意念。只是往往人们对于 “灭人欲”这一概念产生了是包括消灭人的正常欲望的误解。

2 《牡丹亭》所体现的真情与慕色

虽然汤显祖的“情至”思想对于当时偏向极端的理学思想有一定的纠正作用,可是汤显祖极力塑造的《牡丹亭》中杜丽娘与柳梦梅之间“情”的真实成分又有几分?作者虽以杜丽娘为“情至”载体给出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的评价。[7]但杜丽娘本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因儒师陈最良讲《诗经》而讲动情肠,而发出“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7]的感叹,而杜丽娘的择偶标准则正如她在《牡丹亭·惊梦》一出中梦到的柳梦梅:“忽见一生,年可弱冠,丰姿俊妍”。[7]由此杜丽娘最先看中的是柳梦梅的外表。反之柳梦梅在拾得杜丽娘自画像时,内心反复猜测:“似是观音大士,怎湘裙直下一对小凌波?”“是嫦娥,怎影儿外没半朵祥云托?”[7]直至见到了杜丽娘的幽魂时依然记不起面前的佳人是谁,柳梦梅看到的只是一个惊人的美貌女子,而他愿意接纳杜丽娘大部分也只是因为她的美貌。

这样看来,二人之间的真情除去慕色的成分毕竟多些。在《魂游》一出中,杜丽娘魂唱到“只为痴情慕色,一梦而亡”,在话本《杜丽娘暮色还魂》中写到:“自此丽娘慕色之甚,静坐香房,转添凄惨,心头发热,不疼不痛,春情难遏,朝暮思之,执迷一性,恹恹成病”,①在其魂见到柳梦梅时自述“因慕情色,怀恨而逝。”慕色并不可怕,且是人之常情,然若因此而放任不管以致产生不良的影响那就是放纵了。作者在这里对杜丽娘和柳梦梅之间的爱慕过程也是采取一种简单化的处理方式:由外表的相悦引起欣然的欲望,没有感情基础,寥寥数语就进入了性交和,情欲总是多于爱情。[8]杜丽娘曾感叹自己年已二八,却未逢“折桂之夫”,但按正常来推算,用不了多久其父母就会为其议亲,况且其父母也已经准备为其议亲,又怎么会有耽误青春年少?《礼记·内则》:“女子十有五年而笄”,郑注:“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9]很明显,杜丽娘属于未许嫁者,也许汤显祖是感于被当时外在礼教的束缚,所以以一种趋近于极端的方式来反抗。然每个人都不是单独的个体,也不可以任凭个体的情感欲求无限制地发行、宣泄,恰恰相反,虽然个体之情不可以废弃,也不可能废弃,但它终究是需要用‘礼’、‘义’、‘仁’等伦理规范来约束、引导和制衡的。”[10]就连作者在现实世界当中也不可能为了自己坚持的意念而完全不顾他人,这种有“情”之路的追求也注定只能成为一种精神的空想。

3 杜丽娘的自由与不自由论

有关“自由”之论,由来已久。孔子曾经对“自由”所作出的概括可谓具有代表性,在《论语》中有如此表述: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②(《为政》)“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孔子对自由的理解。很明显,孔子的自由是经历了“不惑”、“知天命”和“耳顺”这几个阶段来达到到的,而这几个阶段则可以看成是人的现实行动。黑格尔说:“按照它的纯粹形式的方面来说,自由首先就在于主体对和它自己对立的东西不是外来的,不觉得它是一种界限和局限,而是就在那对立的东西里发现它自己。如果说黑格尔强调的是思想上的自由,那么孔子则是强调行动上的自由,只是他把思辨的过程留给了追求者。[11]中国传统的自由观主张个体对外界环境的适应,然而外界规则既定,所以便着重改造自我的状态,最突出的就是高扬个体意识。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为所欲为,故人们总是寻找人与外界环境合理的共存方式来获得自由。

然而作为一个旁观者,杜丽娘的一生,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似乎都没有获得自由。一个人的行动若是被外在因素所决定,这个行动自然不算是自由,若是由内在因素决定,而且决定方式也合理,那么这个行动可算是自由。在她还是闺中少女时,她觉得“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以笄,不得早成佳配”,[7]此时的杜丽娘是受外在的因素决定,故而她觉得自己是不自由的,然而在她游园而感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时,便更觉自己深受束缚。作者为使其突破这一束缚,便安排杜丽娘极力追求梦中之“情”,在现实中的几次寻梦后,杜丽娘便知在现实世界她的愿望无法实现,这才有了第二十出《闹殇》杜丽娘伤春而死。当她死后,作者便是极力的说明,此时的杜丽娘只因噙住了一点情,哪怕是化为鬼魂也要和柳梦梅相聚结为夫妻。的确,此时的杜丽娘再也不用受世俗各种礼教的约束,故而可以随意的与柳梦梅来往。此时的汤显祖无视甚至移除理学加诸于杜丽娘身上的压力,而将他们内化,“我们可以漠视障碍的存在,忘记他们,超越他们,不去意识到它们,从而获得和平与宁静。”[12]可是此时的杜丽娘却却面对着另一困难,那就是人鬼终究殊途。柳梦梅恋慕画中女子杜丽娘,但是柳梦梅却未必能够接受一个鬼魂做妻子。杜丽娘也深知这一点,故当她确定了与柳梦梅的关系之后便谆谆嘱咐柳梦梅助其复生。按说,杜丽娘已打破了外在的束缚而转向了内在的决定因素,并且获得了内在自由,只是此时的杜丽娘何苦要再次突破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而苦苦追求复生呢?倘若复生,杜丽娘岂不再次陷入生前的束缚当中,更甚者,在柳梦梅要求“便好今宵成配偶”时,杜丽娘却一本正经说:“秀才可记的古书云:‘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7]当柳梦梅疑问“小姐,日今会起书来。”杜丽娘却言之凿凿说:“秀才,此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虚情,人须实礼。”何以生前不顾一切,甚至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要冲破的礼教枷锁,而今却要遵守了呢?若要守礼,又何必非要在经历了一个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之后呢?

再者,从《牡丹亭》整体来看,杜丽娘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也是极大的,首先便是自己失去了生命,其次便是杜丽娘的父母。当杜丽娘病入膏肓时,其母亲可谓痛断肝肠,在第十六出《诘病》、第二十五出《忆女》中都写到到了由于她的死亡而给父母亲带来的极大伤害。正如她母亲哭到:“俺的丽娘人儿也,你怎抛下的万里无儿白发亲!”[7]除了杜丽娘的父母,连不曾谋面的情人柳梦梅也被殃及了。在第三十七出《骇变》中有陈最良猜忌柳梦梅是盗墓后潜逃了,这就导致了在第五十三出《硬拷》中,柳梦梅遭到杜父的拷打。

4 《牡丹亭》杜丽娘形象的影响

故而此剧一出,对当时的闺阁少女就产生了极大地影响力,正如封建卫道者们指出:“此词一出,使天下多少闺女失节。”不过这种评价无疑是有点太过危言耸听,虽说可能没有达到“失节”的地步,但也确是惹动当时不少少女的春心。如广陵女子冯小青,在她读《牡丹亭》后曾经写过一首缠绵悱恻的诗:“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③此时的冯小青与杜丽娘产生了共鸣,并极力的将自己当成杜丽娘,甚至在看到杜丽娘因情而死而生时,竟然也盼望着能像杜丽娘一样在来生能有一个好结局,“我想杜丽娘一梦而亡,后在梅花观中遇着此人还魂,以成其夫妇,我小青死后亦必有一段光景。”[13]小青的命运的确是极其不幸的,可她郁郁而终后就没有了下文,这足以说明杜丽娘的故事虽美,但终归是梦,是幻,却恰恰不是现实。正如朱京藩在《风流院序》中说:“小青为读《牡丹亭》害之,一病而夭,乃汤若士,今特于记中有所劳若士以报之。”[14]除了小青之外,更有娄江女子俞二娘为一曲牡丹而情死,又有广陵金凤钿未及见玉茗抑郁而终,余杭女伶商小玲感伤气绝而亡。内江女子亦是“读《还魂》而悦之,径造西湖访焉,愿奉箕帚”。④《牡丹亭》冲击着无数青春少女的心,而在读过《牡丹亭》后暗自神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其实向往爱情并没有错,《牡丹亭》作为女子情感启蒙这方面来讲无可厚非,只是过犹不及,极度的约束与极度的开放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若是为一己私情而伤害到自身甚至是周围的人,那么相对来讲即便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或者快乐,那也终究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注释:

① 明代话本,载于明何大抡《燕居笔记》卷九。余公仁《燕居笔记》卷八题作《杜丽娘牡丹亭还魂记》;晁瑮《宝文堂书目》著录,题作《杜丽娘记》。三者当为同题材,或即一本之异名。汤显祖的《牡丹亭》即是在此基础上写成。

② 杨凤贤译注,论语·为政,世界图书出版公司西安公司,1997,02。

③ 宋丽静选注,宋元明清诗选,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10。

④ 徐扶明.牡丹亭研究资料考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14。

[1] 左东岭.王学与中晚明士人心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24.

[2] 汤显祖.汤显祖诗文集·耳伯麻姑游诗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 汤显祖.汤显祖诗文集·寄达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 汤显祖.才子牡丹亭[M].吴震生,程琼批评.华玮,江巨荣点校.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4.

[5] 黎靖德编,王星贤校.朱子语类·卷六[M].北京:中华书局,1986.

[6] 朱熹.朱子文集·延和奏札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 汤显祖著,徐朔方、杨笑梅注.牡丹亭[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 1958,1.

[8] 张勇.元明小说发展研究——以人物描写为中心[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155.

[9] 戴圣著,陈皓注.礼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0] 程芸.汤显祖与晚明戏曲的嬗变[M].北京:中华书局,2006,91.

[11] 李蹊.论孔子的自由观[J].东南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3,20,(1).

[12] 以赛亚·柏林.自由论[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13] 王永恩.重合的意义:《牡丹亭》对晚明戏曲小青题材的影响[J].2008.

[14] 徐扶明.牡丹亭研究资料考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38.

程亚娜(1991.07-),女,汉族,河南郑州新密人,硕士研究生,湖南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

I207

A

1672-5832(2016)11-0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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